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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野亭诗与秦观的另一诗风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我一直以为,中国传统的文学批评存在一个很大的缺陷,尤其是对诗人的批评,将诗人创作的“诗”的形式划分的极细,如赋、诗、词、曲、新诗等,自然,这并非坏事,但研究者却往往一只牛角钻了进去,不能出来,失却了全局的眼光,没能在“诗”这一总题下给予很好的综合,从而使得多种“诗”的形式均有涉猎或建树的诗人的形象,由立体而平面下来,甚至片面下来。这当中损失最大的,或许就是高邮的诗人秦观了。
一提到秦观,一般读者眼前马上浮出的,是一个多愁善感,弱不禁风的婉约词人形象,联想到那些“春去也,落红万点愁如海”,“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之类的词句,而忘了在他的五言诗中,还有另一番景象,“一雨复一阳,苍茫飓风发。怒号兼昼夜,山海为颠蹶。”《海康书事》,“晚遭李陵祸,愤悱思远托。高辞振幽光,直笔诛隐恶”《司马迁》,或空阔苍茫,或慷慨热血,均给人以另一个向度的震撼。如果以现代的“诗”的眼光来编一本《秦观诗选》,这些诗篇都是不应该被忽略的,而不能仅仅只有秦观的婉约词。
秦观是高邮人,自然也是扬州人,我们不妨来看一首秦观早期写于家乡的诗歌,或许更有说服力。

淮海破冬仲,雪霜滋不平。
菱荷枯折尽,积水寒更清。
辍棹得佳观,湖天绕朱甍。
信美无与娱,浊醪聊自倾。
北眺桑梓国,悠然白云生。
南望古邗沟,沧波带芜城。
村墟翳茅竹,孤烟起晨烹。
檐间鸟声落,客子念当行。
揽衣视日景,薄阴漏微明。
何时复来游,春风发鲜荣。
——《和孙莘老题邵伯斗野亭》·秦观

斗野亭是始建于宋熙宁二年(1069)的一座亭子,因亭的位置“于天文属斗分野”而得名,东依古镇邵伯,西临古运河,邵伯湖,环境之优美,文化之蕴含,堪与北京陶然亭、徐州放鹤亭、滁州醉翁亭、陕西喜雨亭等名亭相媲美。秦观的这首诗,是与他的恩师孙觉的和诗中的一首,写得意境开阔,浑然大气,诗境当不在同写和诗的苏轼、黄庭坚之下。秦诗的开篇四句,先描写了冬仲季节的佳景,视野由广阔的淮海雪霜,拉近至眼前的枯荷,寒水,画面历历如见;第五句至第八句,叙写诗人在斗野亭停下舟楫,置于这湖天美景和无限的愉悦之中,举杯自倾,浑然忘机;第九句至十二句,写诗人在大自然的醉意中,不由回眺北边的故乡,只见无言的白云悠然升起。南望古城扬州,令人感慨的历史兴废,只在一片波光中闪烁;十三句至十六句,诗人又将目光拉回自己的现实,村墟,竹林,孤烟,屋檐,鸟声,无不属于陶渊明的世界,然而,自己却不得不暂时离开这里。这里的“行”,还隐有另一层意思,就是诗人在孙觉、苏轼等师友的提携下,念念着远行另一个更阔大的世界;十七句至二十句,叙写时光的流逝中,诗人此时的生命和命运之境,就如“薄阴”中漏下一线“微明”。感怀着不知何时再游这诗意的世界,但愿是一个春风吹拂春花烂漫的时节。这首五古有景,有情,有叙,有寄喻,有感怀,自是秦观壮游时期的一篇佳作,可能也是令一般读者不相信眼睛的一篇诗作,因为这与他们熟悉的秦观的婉约词境,似乎纯然属于两个世界。
秦观写这首《和孙莘老题邵伯斗野亭》时,苏轼正大力地推荐他,为他争取从仕的前途,因此,他此时的心境,在这首诗的尾声部有着微妙的体现。在秦观两度应考均名落孙山后,苏轼无奈,放下面子与不同政见,向王安石求助。元丰七年(1084),苏轼路经江宁时,向居于此的王安石力荐秦观的才学,后又致书曰:“愿公少借齿牙,使增重于世。”而王安石一见秦观的诗歌,便赞许为“清新似鲍谢”。现在的一般读者可能不了解这句赞许的分量,要知道,在唐宋时代,这鲍谢,即南北朝时期的杰出诗人鲍照,谢眺,往往是作为诗人的典范来看待的,杜甫赞美仰慕的李白的诗句就是“俊逸鲍参军”,至于谢眺,更是为李白念念不忘,“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解到澄江静如练,令人常忆谢玄晖”,谢眺可能是李白诗中念念最多的古代诗人了。就我们现在所读的秦观的这首《和孙莘老题邵伯斗野亭》,他是当得起王安石的“清新似鲍谢”的评语的。附说几句,秦观当时呈给王安石的的,应是他五七言诗,词那时作为小道,尚没有进入正宗的位置。实际上,在秦观现存的作品中,词只有三卷100多首,而诗有十四卷430多首,可见他对他的诗的重视程度。
说来秦观的诗写得好,公认为北宋的一大家,却偏偏吃亏在他的词上面——他的词又写得太好了,反而掩盖了他的诗的重要性。秦观的不朽名声得之于词,又失之于词,他的词情韵兼胜,自树一帜,足以与苏词分庭抗礼;但他的词又属于婉约派,婉约派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喜爱归喜爱,但终缺“须眉气”,不能扛大梁,因此,秦观的形象就始终“大”不起来。而且,经过后人的不断夸张,有时简直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细理起来,使秦观本应属有的“大”的形象造成沉重打击的,有两次:一是金人元好问在其《论诗绝句三十首》中,对秦观《春日》一诗作出“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的评价之后,秦观的诗作,就获得了“女郎诗”的称呼。另一打击是曹雪芹的《红楼梦》第五回中,描写秦可卿的卧房时,以秦太虚的名字杜撰的一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一下子将秦观的形象与香艳、颓废联系在了一起。其实,这两次打击都经不起推敲,元好问评秦观的《春日》“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为“女郎诗”,今天看来实在不妥,这首诗更是属于一种艺术的创造,西方十九世纪末的唯美主义如见到这首诗,怕是要来认祖归宗的,况且这样的诗在秦观的全部诗作中,只占了极少的部分。至于曹雪芹假托秦观的名字写下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一联,本身是杜撰,反过来亦可看作是曹雪芹对秦观所达到的唯美主义至境的一种仰慕,难忘,也想借秦可卿的卧房来试一下身手。
两宋的大诗人中,秦观的创作是丰富多彩的,涉猎诗、词、文、书法等,就他的五七言诗而言,我们尚未展开有效的研究,传统的两个阶段划分法,即流放之前的境新意远,流放之后的高古苍茫,现在看来实在是显得粗疏了。如上,我们已领略了七绝《春日》的唯美深致,不妨再来领略另一首七绝《泗州东城晚望》:“渺渺孤城白水间,舳舻人语夕霏间。林梢一抹青如画,应是淮流转处山。”其旷远神韵,很难说王士祯没有从这儿偷去一些启发。《泗州东城晚望》与《春日》应都写于秦观的流放之前,尚没有苦难的痕迹,但已呈现出如此不同的诗境,秦观的内部世界是丰富而复杂的。再说秦观的招牌创作——词,也绝不是一个“婉约”所能概括,《鹊桥仙》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超越,《如梦令》中“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的苍凉,皆与另一个更深远的世界连接。
总之,秦观是一个创作丰富而复杂的大家,今天,我们有眼界,也有可能,将他的诗和他的词,在“诗”这一总体概念下进行论述,从而纠偏他在过去的文学史上和一般读者的眼中,似乎偏于纤弱的片面形象。钱钟书先生曾将历史上有地位的诗人划分为这样三个层次:“大诗人,小的大诗人,大的小诗人。”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自然是大诗人,但秦观至少应获得一个“小的大诗人”的地位,他创作的分量当在柳永、周邦彦之上。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关粉儿8Lv 17 时间:2019-01-16 21:54:11
秦观的不朽名声得之于词,又失之于词,他的词情韵兼胜,自树一帜,足以与苏词分庭抗礼;但他的词又属于婉约派,婉约派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喜爱归喜爱,但终缺“须眉气”,不能扛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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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庄兄。
词之特质即婉约,“失之于词”从何而来啊


问好!各有见解。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各供热23Lv 2 时间:2019-01-19 14:45:50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问好!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石中火1Lv 17 时间:2019-01-19 20:45:11
问好庄兄。让诗人和作家留名的是他打动人的作品,一个人的文风或有多端,但是他的与众不同只在才情茂盛的那一端。


问好石兄!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沙发都是我的Lv 2 时间:2019-01-21 09:18:51
何时复来游,春风发鲜荣。

问好!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宁道奇宁道奇3Lv 6 时间:2019-01-21 10:03:27
问好庄子。

不知是否跟于意有联系?:)

很久没有联系了,也很惦念。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月兔集团也1Lv 2 时间:2019-01-21 11:19:18
顶一下楼主的帖子

谢!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高傲控制不了我Lv 2 时间:2019-01-21 11:24:05
淮海破冬仲,雪霜滋不平。

问好!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以后今天已1Lv 2 时间:2019-01-21 11:34:37
我的天啊啊,我看的好蒙啊,尴尬呀,我慢慢看看


^-^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闲人不梦钦Lv 2 时间:2019-01-21 13:30:59
“大诗人,小的大诗人,大的小诗人。

问好!
楼主:庄晓明  时间:2019-05-09 09:15:48
作者:工会人体会1Lv 2 时间:2019-01-21 15:19:04
我比较喜欢李清照的诗

也喜欢!

楼主:庄晓明

字数:3506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9-01-16 18:53:26

更新时间:2019-05-09 09:15:48

评论数:2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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