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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寻找海子》

楼主:加加妮妮  时间:2019-05-09 17:58:00
我以此文纪念离去的海子,也纪念那一段难忘的找寻之旅。
楼主:加加妮妮  时间:2019-05-09 17:58:00
认识海子,整整迟到了二十五年,而此时,他也已经离开了整整二十五年。
很惭愧,八十年代狂热迷恋诗歌的时候,漏掉了他,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也许是由于他筑立的诗歌殿堂太高,凭我那时的能力还够不着,当然这并非就说明,我现在就能够得着,可至少我有了去接近它的愿望,甚至于是渴望。
如今知道他是偶然也是必然,一些书中都在有意无意地提到他,于是我想知道他是谁。就这样,他就像被供奉在诗歌神殿里的一尊不容易近身的神一样,在我推开一扇又一扇神殿里的大门、迈过了一道又一道殿堂前的门槛后,才终于得见他的真容,亦窥见到了他的内心,但我依然如开始时一样对他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生怕误解了他的人、误解了他的心和误解了他的诗。
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就不能借助于网络,而我又接触不到真实的档案资料,因此我能去的地方只能是书店,去寻找一些别人写他的或他自己写的书。写他的书虽说不一定百分之百就客观,但至少比网上的东西要更接近事实,对于这一点,我比较信任作家们的品行。
找到了一本刘春编著的《生于蚁,美如神—我的顾城与海子》,找到了一本海子自己的诗集《海子的诗》。书是交替阅读的,这有利于更好地理解一个人,有刘春的见解,也有我自己的判断,观点可以有偏差,若是相同那就更好。
我很少去评判人,因为我不具备评判人的能力,别人认为有悖常理的事情我通常认为很正常,别人大惊小怪的东西我却看不出一点不同来,所以,对于诗人来说,我也没觉得他们和旁人有何不一样,要说不一样也仅是他们拥有的的那份天分让他们的精神财富更丰富些,看事物更精邃些,也更理想化些。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是理想主义者,都应该像诗人一样对生活充满着无限的热情、对大自然充满着无上的热爱、对生命充满着至高的敬意,但可惜,这样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因此,社会虽然在向前发展,诗人的地位不仅没有被抬高,反而变得越来越糟糕了。曾几何时,只要看到“诗歌”一词,人人都会趋之若鹜;曾几何时,只要听到“诗人”一衔,个个都羡慕无比,可而今诗歌已经积满了灰尘,诗人也已经褪去了耀眼的光环,变成为了一个最寂寞的群体。星星还在,人们却再也看不见它们了,不是它们不闪烁了,而是人们不再愿意抬头看天了。人们纷纷被更现实的世界,尤其是物质世界所吸引,也就纷纷抛却了被认为有些奢侈但实则却是被诬陷的精神世界,于是无数更加实惠的东西也就不约而同地住在了人们的心房里,它们被认为对他们的生活影响更大,也更直接。
然而事实上,诗歌同哲学一样,尽管看似高不可攀,却无不时时刻刻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只是由于它们通常并不能以最直接的交换方式拿到市场上去换钱,狭隘和功利的人们也就对它们的价值产生怀疑,由不解过渡到不屑一顾,甚至于还会投以嘲笑。在这个世界上,依我的体会,始终都存在着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总认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最佳,也最值得推崇的,人人都应该像他们一样活着,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故而,如若谁超出了他们所理解的、所认可的、过着和自己不一样的生活,那就坏了,他们轻则会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重则流言蜚语直至诽谤,仿佛别人曾经重重地伤害过他们一样。诗人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反而在费尽心血地为人们提供着别样的精神食粮,可他们同样没有逃过人们的不公正的“讨伐”。关于对事物和人的评判,我始终支持这样的观点,即对于自己不懂的、不了解的、不理解的、道听途说的,最好三缄其口,既不轻易做评论,更不断然下结论,即使是真的了解了、也理解了,做评说时也一定要慎而又慎,尤其是对人。这并非代表圆滑或孤傲,而是我们发现,我们对一个人的看法时常会偏离事实,有时还正好相反,原因就是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加入我们的情感、猜测和臆断,于结果事物的本相也就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中变得越来越面目全非了,而诗人的生活能力问题又首当其冲。
人们不理解诗人,也不愿意试着去了解他们,但又不想谦虚地保持沉默,所以就给自己找最好的借口,即给诗人头上扣帽子,说诗人不懂得人情世故,诗人不懂得生活,诗人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差,甚至都不会花钱,更不说挣钱了,如此一般,简直都把他们描述得等同于一个生活上的低能儿了。然而令人可悲的是,这是一个百试不爽的借口,也是一顶百试不爽的帽子,只要一抛出来,世俗中人似乎个个都能接受,也乐得接受,认为这种表现就是诗人的特征,是他们的标配,少了它们,还就不对了。人们愿意去相信这样的逻辑,却从不愿意理性地去问一下自己:如果一位诗人整日里投身于上面所讲的的事务中去,他还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时间吗?他还能思考吗?他还能有灵感吗?
诗歌不产生于喧嚣、不产生于流俗,它只产生于孤独和寂寞,只产生于对俗世的淡漠和不在乎。对于创作者来说,精神享受远超物质追求,有了精神,一切就都够了。这是我对诗人的认识,更是对海子的认识。
那英的一首《春暖花开》,歌唱春天的时候,也唱开了人们的心情,似乎只要张嘴唱起来,就会满目春色,花开朵朵,就连心花也能在对春的憧憬当中绽放开来,但我却认为这是一首再糟糕不过的歌了,歌者唱得再动听,它也是改编自一首绝命诗。要说海子也高明,一首告别尘世的遗书竟然写得如此平静、如此温暖,以至于人们稍不留神就误读了它。但是但凡能真正读懂它、读懂写它的人,一个真正的诗人,就不会触碰这暗藏天机的隐文,更不说将它改头换面,换一份气氛后抛向不明真相的俗世了。海子是善良的,没有一丝抱怨、没有一丝哀叹,他把所有美好的希望都祈给了别人,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个地上不能天上才有的涕泪的愿望:“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然而,谁人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诗中的美好祝福,谁人又会无动于衷地听凭诗人的心无声地哀恸呢?可是我们接受了,也听凭了!其实这才是一个诗人最大的悲哀。
以上这些就是我读完从书店购回的两册书后的所思所想,算是我的一点收获,但它依然不足以让我很深切地了解海子,他依然是一个陌生人,依然离我很远,我所能摸到的依然还是文字,别人的和他自己的。他只停留在了我的肤浅认识上,而我想知道得更多,于是我又踏上了寻访之路。
楼主:加加妮妮  时间:2019-05-09 17:58:00
安庆市怀宁县高河乡查湾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可它却因海子而在许多人的脑海里刻下了印痕,因为他生于那,长于那,如今也长眠于那。
清明是个说起来就让人愁肠百结却又最适于拜祭的日子,而我又预备在那一日将一束鲜花放置在他的墓地上,因此,清明节前,我提前动身了。
我的第一站是安庆。不同于以往的出行,这一回,当大巴车越来越接近这座城市时,我的心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忐忑不安了起来,就仿佛海子还活着,我原准备偷偷来看他一眼,不想让他知晓,却又生怕在大街上冷不丁会遇到他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不过,这也许倒可以变相地用“有些人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来解释一下吧!
对于安庆的印象,最早源于清朝洋务派人士张之洞,我记得他曾在这里办过军械所,可那时候安庆这个地方还仅停留在历史书上,在我的头脑里它也仅代表着中国的某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和我相距又是那么遥远,以至于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踏上这片土地。但今天,我还是来了,因海子而来。
车到站里将乘客卸下之后,我又搭上了一辆出租车去往酒店,酒店距离车站有一段距离,我便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看了看沿路的城市景致。这是一个少有的并不拥堵的城市,马路宽阔,街道干净,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座新城。我看到路灯杆上到处都是红色的指示标牌,于是带有八分把握地问出租司机这里是否是个旅游城市,可司机沉吟半晌后,却给了个否定的答案,说是仅能算是个绿化城市。我猜测他对于旅游城市的理解可能与我所指的有些出入,因为凭我的感觉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特殊之处,认为它是个可以驻足的地方,而他所衡量的标准或许还是人流和对外的声名。
不过不管怎么说,即使真的算不上通常意义上的旅游城市,却至少也是一个文化城市,依据就是除了那些红色的标牌外,灯杆上悬挂最多的就是韩再芬老师的剧照,它们被统一制成大小一致的条幅撑起在绳线上,迎风飒飒的幅面上写着“再芬”两个字。这亲切的称呼是这座城市的名片,因为发源于此的黄梅戏是这座城市的魂,而再芬老师又是魂中之魂,故而,安庆人民有多么爱她也就可想而知了。可奇怪的是,我一路上竟然没有听到过一声黄梅戏,这不禁让我既惊奇又遗憾。然而,浓郁而温润的人文气息丝毫也没有被这遗憾之情所阻隔,它们依然随同车窗外涌入的新鲜空气一起扑面而来,使我在心旷神怡的同时也为别样的文化所深深沉醉。
酒店在长江边上,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江上的船只,船只尽管不多,也听不到汽笛声,但我还是瞬时间激动了起来,原因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伟大的流动着的生命。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它使人心潮激奋。过去,在面对大海或湖泊时,不管是波涛汹涌还是平静如镜,我总认为那都是些外在的状态表现,如同穿了件衣服一样,是存在于它们身体之外的,丝毫与大海或湖泊的内在本质无关。当然,我更是认为它们存在于我的身体之外,因为我从没有觉得过自己就是大海中的一朵浪花、湖泊中的一缕微波。我把自己与它们隔离了开来,因此对它们的感受仅仅限于外在也就不足为奇了。然而,今天则完全不一样了,面对这长江,尽管它灰蒙蒙的,看起来也不很美,感觉却完全是内在的,不但觉得它本身流动着的就是代表着时间和岁月的绵长生命,而且还认为这生命里也承载了我的一部分生命,我感到它流淌的分明不是江水,而是我的血液。
遗憾的是,这一感受并未能给我安庆是家的畅快感,反而让我恍若天边,我只觉得北京距离这里好遥远,简直就像是在地球的另一边,而且令我费解的是,此刻它也正在抛却许多原本只属于它的内容,渐渐演变成为远方一个点,一个只显示“北京”两个字的点。但我无暇去思虑这些,只知道,忘掉一个地方原来是那么容易。
其实这早有征兆,就在出租车司机问我来自于哪里的时候,我就已经不能脱口而出了。我是想了一想后才告诉他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隐情一样。刚刚离开两天,就已经感觉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时间仿佛在这里变长了,而我的记忆也像是变差了。这种感觉随后又伴随我来到了大街小巷,迥异的城市风貌更是让我差点连自己都忘掉。
我只在海边见过堤坝,并未见过江边的,在我的想象中,两种应该大同小异,但在安庆,这堤坝却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它们看起来更像是城墙。我在“墙”的铭文上看到了对它的介绍,原来这是一道防洪堤坝,可是纵使就是一道防洪堤坝,也和我在电视中见到的截然不同,因为这道像极“城墙”的堤坝,同时还是一条人行道、观景道以及健身道——上面不仅宽阔平坦,而且还安装了路灯,白天晚上,人们可以在上面行走、眺望远处,还可以锻炼身体。而也就在稍晚些时候,我就看到有人在上面要么慢慢地散步,要么三三两两地疾走,要么几个人在僻静处练拳。第二日凌晨,也同样如此。
我却还没有习惯于把上面当作马路,只当是远眺江面时才要上去,因此当我在堤坝下贴着墙根或在里或在外慢慢行走,一边观看周围,一边躲避着太阳时,倘若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了说话声,就觉得那声音是来自于天上,而那些走在上面的人自然也就被认为是在天上行走了。
正是春季时,柳絮到处飞,落在地面上后就随行人、车辆带起的风或真正的风而四处翻滚,有的停一会、跑一会,没有个方向,也始终都是独立的,有的则与其它的最终形成组织,集聚在了墙角处、台阶下,一片片、一堆堆,远看上去像是积了雪,但是风一吹,又蠢蠢欲动,便又立刻露了馅。
春天,没有太阳的时候,盼太阳,有了太阳则又嫌它干热、晒得慌,事实上,干热的又何止单单是太阳,风也一样地让人不舒服,还把柳絮吹得满天飞,因此很快我就变得无精打采了。堤坝外,马路对面都是些高大建筑,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好不容易看见了一座塔,像是一处风景,想去看看,却瞅见门口处有那么多算命的,我就又打消了前往的念头。于是我从一处码头入口转入到了堤坝前。眼前的一切不能用荒凉来形容,但至少很孤寂,除了几棵孤零零的树矗立在黄土覆盖的岸上外,看不见多少人在行走活动。人们都在树荫下猫着呢。我看到一处是一个人正在给另外一个人理发,一处是一对情侣正在卿卿我我。我本想近距离看看停靠在码头上的船只,看看这样的码头上上下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乘客,只可惜没有等来一艘。唉,就连货船也没等到一条,随着国际贸易的兴起,曾经繁荣的主要依靠船舶运输的沿江内贸成了明日黄花。
其实在江边还不如我在房间里透过窗户向外看得多、看得远、看得清。在外面,遮挡物太多,且许多地方不是被围挡就是被隔断,所以你想痛痛快快地沿着江边走走是绝无可能的,而在屋里,这些阻碍均不存在,我不仅看到了江面上一条拉沙船徐徐而过、一个男人翻过江边的大石头堆向远处奔去,而且我还看到右手边一条始终停着不动的大船甲板上,在黄昏时候突然多出了一处锅灶。有个男人在忙着炒菜,但光有这点还算不上亮点,很快,我又看到有另外几个男的齐齐出现,然而他们不但不是来帮忙的,反而一个接一个地光着脊梁骨从一处悬梯下到了江里。开始时,我以为他们是趁隙去检查船只,以便回来后能够放心地吃饭,可是不久后,等到他们又一个一个地重新攀回甲板,一边嬉笑一边打闹时,我才知道,原来并非是去检修什么船只,而是趁开饭之前的这段时间下到江里游泳去了。我不禁对这艘船、这帮人产生了好奇。但很快地,这几个人就消失不见了,连带消失的还有那做饭的人。他们都进入了船舱里,并且始终再没有出来。
夜晚时分,堤坝上静下来后,江面上灯光星星点点,我开始对住在长江边上有了清晰的概念,因为那点点灯火告诉我,长江是某些人的家,他们吃在江上、睡在江上,而我今晚即将在岸上不远处与他们为伴。
……
楼主:加加妮妮  时间:2019-05-09 17:58:00
晨起,汽笛鸣,我看到灰蒙蒙带着雾气的江面上有大船驶来。原来码头上清晨才繁忙。推开窗户,一股冷风夹带着湿气吹进来,我感觉很舒服。离真正的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可我已经睡不住了,因为今日我要去完成我此行中最重要的事情:去看海子。
下楼去前台打问路线,前台小姐告诉我得去车站乘坐去往高河的班车,但是出门后,遇到的一位出租车司机却说他愿意送我去。他对于海子一无所知,对他的墓地也同样一无所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送我的热情,一个电话打出去后,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实际上就在他在电话里问询别人时,我就已经大致听了个明白,因为安庆话不难懂,可他还是在挂断电话后回过头来对后排座上的我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并且还特意向我强调:只要到了高河,随便一问,没人不知道海子墓。我提出想买一束花,又担心太早,店铺还没开门,司机却神秘地一笑,对我说道:“我们安庆人起得都很早。”
鲜花店果然开着门,一大早,已经陆续有人来询问菊花的价格了。我不愿意要同一色的菊花,觉得太单调,对于生前生命力旺盛的海子,我认为色彩斑斓一些更好。于是店家单独为我插了一束:依然是菊花打底,但有黄也有白,红色的康乃馨插于其中作为点缀,两枝粉色的百合高高挺起则增添了高雅,随着最后象征着浩瀚星空中点点繁星的几小枝白色满天星被围裹而上,一束满含着崇敬之情的花束也就诞生了。我抱着鲜花上了车,一路上也没放下过。
司机师傅说话的兴致很高,一路上都没有停歇过,从经济到政治、从飞机到高铁、从大海到长江、从春节到清明,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他不想知道的,但,所有这些,除了他反复强调并引以为傲的两位名人陈独秀和赵朴初外,其他的我一条也没记住。其间,我曾提醒他韩再芬老师也是安庆人的骄傲,他却认可得含含糊糊,一点也不爽快,看得出,他对大人物更感兴趣。男人们总是对谈论这类人物更铿锵有力,更兴致勃勃,也认为更有男子汉魅力。好在他总算还对海子不薄,一路上时不时就想通过我的嘴对他了解更多。他问了不少,我也答了不少,我把我所知道的和我所能理解的都一一解释给他听,希望他以后也能骄傲地告诉别人,安庆还出了个诗人海子。
然而只要谈到海子,就有一个问题永远绕不开,即他为什么要自杀?司机师傅同样也问了,而且问的时候,满含着诚恳和信任,仿佛我就是掌握那把秘密钥匙的人,可我却告诉他,我回答不了。这并非是我不能阐释,而是我不愿意去阐释。我从不认为不为别人所理解,甚至于被误解、没有知音、所从事的事业异常艰难、看不到希望是去选择轻生的缘由,因为这些困难,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是时时都会面临的,因此既已司空见惯,又何以能作为他选择主动离世的原因呢?所以我以为,本就精神极大丰富并且已经充分享受到了精神所带来的常人所无法体验的快乐的诗人们,正是出于对更高精神的需求和追求,而这些在尘世中找不到,唯有另一个世界才有,才会毅然决然地决意奔向那个更加美好的世界,而巧的是那个世界也正好在向他们招手。然而这一观点我仅存于内心,有时候也会在哲学书里和哲学家们交流,除此之外,我从不向其他人袒露,尤其是像根眼前这位年轻司机一样的人,因为他们基本属于自己还未建立成型思想体系、易于受别人观点所影响的人,别人说什么,他们通常就信什么,所以我认为这对他们不公平,同时也对我不公平。是啊,在一些我也尚且存疑的问题上得不到对等的交流,更吸收不到别人带给我的思想精髓,这不是一种不公平又是什么呢?
清明节前后,路旁的坟莹最显眼,新的、旧的,都插满了假花,五颜六色的,车行时,时不时就会从田野中闪过。远远地,我还听到了鞭炮声,司机解释说,是当地的风俗,清明节上坟时,不仅要烧纸,还要放鞭炮。
一路上看不到一个人,一进入高河乡却满大街都是,一座商场前更是人山人海,看样子像是在搞什么活动。我乘坐的出租车就从商场前经过,因此与其说是在马路上缓慢行驶,还不如说是在人堆里挪,。有警察在指挥交通,可除了车辆外,没人听他的,行人、电动车到处乱串,大街上很乱,再加上摆摊卖东西的也不甘示弱,马路边,拐弯处,到处都是吆喝的,也就更乱了,给我的感觉就是像是在赶集。不过这倒为问路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不用下车,一探头就可以了。司机也真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见人就问,问警察、问路人、问街边摆摊的、更不说频频向学生模样的人寻问了。他这番孜孜以求的行为终于让我感觉到,这里边炫耀的成分要远大于求问的心理,我想他一方面是想告诉我:看看,高河人果真人人都知道吧,一方面也在告诉周围的人,他是来找一个诗人的墓地的。不过也确实人人都知道。但令我更为惊讶的是这里也正在拆迁,也正在盖高楼,而且已经盖起了一大片。
顺着人们的指引,车拐入进了一条乡间土路,路不难走,两旁还开着黄黄的油菜花,却由于没有太阳,也就显得不怎么亮丽。也有成片紫色的植物,我问司机是不是薰衣草,他说不知道。我猜想海子的墓地旁也应该有这些在生长。
楼主:加加妮妮  时间:2019-05-09 17:58:00
路走得超出了一段,退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海子纪念馆。说是纪念馆,其实是他的故居。
天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车停在院门口时,一位正坐在门口盯着外面看的耄耋老人率先进入到了我的眼睛里,这让我立刻想起了一幅画:开敞的屋门、屋檐下的雨帘、一位坐高凳的老人。这幅画可能是别人画的,恰巧我看到过,也可能是我当场才绘制的,可不管如何,画里均带着愁丝,如檐下的雨一样,一缕一缕的,流个不住。直觉告诉我,门口这位就是海子的父亲,但是出于礼貌和稳妥,我还是待他起身引我们入屋后,近前探问。屋内还有另外两位老人,看样子像是来串门的,年龄和海子的父亲相仿,反应却都比他快,只听我的话音还未落,俩人便都异口同声地告诉我说:“他就是海子的父亲。”儿子已经离去多年,老父亲也早已习惯了这种介绍,因此我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出任何悲伤来,不过,这倒让我放下了心,因为老人若依然深陷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我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老人急于想知道我是谁,这从他的神情上能够看出,我自报家门,说是从北京来,清明节来看看海子。老人一听便来了精神,马上介绍说:“三月二十六日那天从北京来了好多人,他们都是来看海子的。”我知道,三月二十六日是海子的忌日,许多人都记着这一天。
门外又来了一对中年男女,也是来看海子的,但是他们是先到的墓地,然后才又来到这里。像家里来客一样,海子的父亲把我们一并让进了里屋,在那里,陈列着海子生前的一些东西。实际上,除了书,还是书,因为唯有这些他生前拥有的最多,也惟唯有这些最能代表他。书被摆满在紧贴东墙和北墙的三个书柜里,都是他去世后从北京运回来的,据说有两千多册。屋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隔着玻璃,我看见有《静静的顿河》《呼啸山庄》和好几册《元史》,我没有看到他最爱的《瓦尔登湖》,但也许是因由于书太多,我又一边在和旁边的人说着话,才漏掉了它。书柜里的书都已很旧,有的还卷着边,然而这也正说明,它们曾经是主人的最爱,他不止一次翻看过它们。其实,这才是一本书的幸运,更是作者的幸运,作品能够得以如此垂青和厚爱,本身就是对其文学造诣的最大肯定,更何况珍爱它们的人自身也不凡,这就更能在其艺术价值上增添上一枚重重的砝码。
我们今天有幸能够读到的海子的许多作品多得益于他的好友西川先生,是他整理和出版了它们,而在书柜前摆放的玻璃橱柜中也正呈放着几本这样的作品,这些作品是用来售卖的,收益也许归海子的老父亲。我买了最厚的一本,书名叫《海子诗全集》。
有一件事还是不得不说。最里边的墙上靠左位置高挂着一个大玻璃框,框里边装裱着一首带谱的歌曲,又是那首《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这一次它被谱成了黄梅调。但好在它遵实了原作。
屋内还有一张单人木头床以及一些别人题写的字,不过由于我都没有细细看,这里也只能顺便一提。
我听到海子的老父亲在回答那与我同进屋的男子关于他的老伴的去向问题时还骄傲地告诉他说被北大请去演讲去了,可是转过身来,当我和他告别时他却是满脸的落寞。我张开双臂拥抱了他,并且告诉他他有一个好儿子,我看到他还是为之动容了。
说实话,尽管每个人都故作轻松,其实屋内的气氛仍就是哀伤的,开口说起海子来时,似乎他是一个已经故去一个世纪的人,转脸看见他的老父亲时,又觉得他不久前才离去。
楼主:加加妮妮  时间:2019-05-09 17:58:00
我一直以为站立在海子的墓前,我会悲伤,可是到了那里,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不仅如此,而且还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温暖。这可能与墓地的选址有关,后面的山坡挡住了远处袭来的冷风,也与雨停了有关,少了下雨时的凄冷,但更重要的是墓地周围的宁静和宽阔,给了我心灵上一种抚慰。我打心眼里认为这是一块安歇的好地方。
我的方向感很差,而那天又恰好没有太阳,因此对于海子墓的朝向我始终没有搞清楚,可我很希望它是朝东的,因为如若真是那样,他每日里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即是太阳。
不知是有意还是恰巧,墓地的脚下就是一汪水,水在深坑里,安安静静,让我联想到了大海,真的,我真的感悟到了他那首《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中的意境,故而我想在周围寻些花出来,可惜没有,就连一朵小小的野花也没有。我赶紧献上了我自己的那一束。墓前已经有了几束,但大部分已经枯萎,我没敢把自己的压在这些上面,因为我知道,虽然它们已经凋敝,却依然承载着献花人的一份理解和崇敬,我没有理由遮挡这些美好情感的继续散发。
自打进入墓地,司机的变化最大,他不仅话少了很多,还帮着把周围清理了清理,我看到他扔掉了几只酒瓶、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一只被风吹倒的小花篮。
我能记得住的海子的照片唯有一张:头发长而微鬈、大黑框眼镜、笑容灿烂得连太阳都嫉妒,我从中品读出是他的豁达和纯真,也轻微地嗅出了一丝岁月的沧桑,我就是通过这一张认识他的,它留给我的似乎也是海子唯一该有的表情。但是墓上的照片换成了另外一张,虽然头发依然微鬈、大黑眼镜架在鼻上,表情却变得严肃了起来,而且看起来还稍显得有些愁苦,这让我多少感觉有些遗憾,觉得那张笑脸照与周围的一切更般配,也许更合他的心意。做出这一推断并非没有一点道理,原因是我的父亲就曾经嘱咐家里人要把他笑得最美的一张照片贴在他的棺木前。
有两尊石佛陪在海子的照片左右,看上去尽管有些不太清晰,可还是被司机发现了,并且可能由于与他所知晓的风俗有些大不同,只听他惊讶地叫道:“那是什么?”我告诉说那是海子从西藏带回来的两块佛雕。
默默地在墓前站立了一会,我便提议离开,我担心耽误了司机师傅的生意。司机建议我磕个头再走,说是这是他家乡的风俗,我微笑了一下表示拒绝,他又建议照张相,我再次摇头拒绝了,对于这两项,我不愿意,我知道海子也不愿意。
司机明显表现出了尴尬,为了缓解此一情形,我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能躺在这里也真好。”我不知道他是否领会了我的意思,因为他接下来没再说话。
返回的途中,我凝视着车窗外缄默不语,司机也同样一语不发,我清楚他在心里想事情,并且我猜测,这大概就是他陪我来最大的收获。
到达宾馆门口,临下车时,他送给我一张名片,说是以后再来安庆,若要用车,就给他打电话。我明白这不单单只是为了钱。
回到房间里,我睡了很久,醒来后,睁着大眼又想了很久,没有想海子,我在想我自己。长江还在窗外,站在窗口的我却再也看不见它了。
从离开北京后,心情似乎就一直不好也不坏,但是谁料想就在预备离开安庆的时候,却陡然间变得和外面的天气一个样了,灰蒙蒙的,透着阴郁。我知道,即将离开的这个城市注定又是我人生当中一个难忘的地方。这种时刻,我总是想写些东西,于是就在候车室里勾勒起了此篇文章的轮廓,并且一直又把此种行为延伸到了合肥机场。那一日是2014年4月6日,是清明节的第二天,文章当时尽管并未即刻成形,却已如一个婴儿般卧在了摇篮里,静待我满含深情地有遭一日把它养大,而我也真的就没有忘却我的责任,一年半后的今天,将它正式成文,我以此文纪念离去的海子,也纪念那一段难忘的找寻之旅。

2015年11月28日 初稿完成
2015年12月2日 第一次修改完成
2015年12月4日 第二次修改完成?

楼主:加加妮妮

字数:10218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9-05-05 00:12:41

更新时间:2019-05-09 17: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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