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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瓶邪 《牢狱之灾》(长篇,架空,HE)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都说十指连心,是因为手指上的神经最多也最敏感。如果没有心,应该是不会感觉到疼的。只是片刻,我的左手就肿了起来。张海客轻轻捏了捏,又慢慢转动小指,找准了方位,一下就给接了回去。

我稳住了声音,平静地告诉张海客,可以继续了。

琉璃孙是在我被送走以后的第二天夜里识破张起灵的伪装的。能用的刑都用得差不多了,他还是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名字。他终于亲自动手了。

琉璃孙摊开一卷皮制的卷包,里面放着十几把造型各异的小刀。刀身的用料和做工都极好,整套刀具在昏暗的环境里泛着冷光,让人不寒而栗。琉璃孙用手滑过一排小刀,捡出一把刀头带有细小的回钩型锯齿的刀,走到张起灵面前,说道:“吴队长博古通今,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真正的凌迟刀法?世人所传的一片片削皮剜肉只是徒有其型而已,据说凌迟的高手可走经剔骨,剩一副骨架而人不死,我当然没有那个手段,不过削骨之术还是略知一二。请吴队长指点指点。”

刀尖从右肩起,按着一条似乎既定的路线慢慢游走到手腕,过程不到十分钟,却像十年一样漫长。琉璃孙皱起了眉头,他又走到左边,划了同样的一刀,突然伸手掐住张起灵的脖子,厉声问道:“你是谁?你不是吴邪!”

回应琉璃孙的依然是沉默。我进地牢之后,直至被救出,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张起灵对地牢里发生的事情掌握也不多,却也没开过口,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

琉璃孙又去检查他的旧伤,随后冷笑着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是吴邪。他被抓进来以后,他的手下指证过,所以我知道真的吴邪是个读书人,他的肌肉和骨骼不可能有这样的力度。”琉璃孙一边指着张起灵的膝盖,一边说着:“伤口做的很像,但吴邪的膝盖骨是我亲眼看着被挖下来的。你以为你还能瞒多久呢?”

说完,琉璃孙细细检查张起灵的耳后和脖子,终于发现蛛丝马迹,一把撕下一张面具。他愣了片刻,惊呼道:“张起灵!怎么会是你?!”

这个震惊不小,琉璃孙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也算聪明,冷静之后很快便理顺了思路,只是越想得明白,人反而越紧张,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在琉璃孙识破的同时,张起灵的眼神恢复了一片清明,与之前判若两人。他审视般地看着琉璃孙,那泰然自若的神情透露着强者与生俱来的气势,几乎让人误以为他是来审别人的。

半晌,琉璃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张起灵,没想到那个卧底竟然是你。”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张起灵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沙哑,不像往日那样清晰,“你去把汪藏海叫来,我给你两个小时时间,你自己想想怎么保命。”

琉璃孙还想要说什么,在张起灵凌厉的眼神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审讯室。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普通军装的人走了进来,带着不同于普通士兵、甚至不同于普通将领的气质。如果说张起灵给人的感觉是深不见底,那这个人则是高不可及。在张小蛇的记忆里,我对他并不陌生。

汪藏海看到刑架上的人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吃惊,又迅速恢复平静,若不是蛇眼对细微的变化特别敏感,我都会错过他的表情变换。看来琉璃孙并没有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汪藏海,这也算他聪明,此时此刻,处理琉璃孙一定不是汪藏海最紧要的事情。

“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汪藏海吩咐道。等屋里至剩下他们两人,他才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张起灵对面。

两个人都擅长后发先至以静制动,虽然没有话语,但空气里紧张压抑的气氛却无处不在。僵持了一阵,到底还是汪藏海更拖不起时间。“张起灵,你终于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你跟我十年,我自问待你不薄,而你也不是一个追名逐利的人,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让你背叛我。”

张起灵冷冷地道:“不是什么事情都有理由,你需要一个理由,可以自己找,但答案不在我这里。”

汪藏海说道:“我一直以为,你的出现代表了张家的立场,现在看来,你这个族长也不过是一个摆设,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用你来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并非没有疑心过,但你为我立下的功劳无人能比,如果我连你都不能信任,那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到底还是张家棋高一着,舍得牺牲一个族长来引我入套。”

汪藏海看着眼前满身伤痕的人,等他细细咀嚼那一番话。

我很快明白了汪藏海的用意,他以为张起灵是被自己本家利用和遗弃了的,只要张起灵心理有一丝不甘,就会被种下怀疑的种子。然而他实在小看了张起灵。

果然,等了半晌,张起灵什么表示也没有。汪藏海只好又继续说道:“我并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一身本领也不该被埋葬在地牢里。功过相抵,我一概不追究,你愿意吗?”

张起灵问到道:“条件?”

汪藏海轻轻一笑,“果然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比较简单。张家为什么没有选择我?”

“无可奉告。”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你带的加强营战斗力非同一般,指挥得当,能打掉常规军一个师。一战损失过半,恐怕也不尽然吧?”

“伤亡三十七人,其余已经回到原建制。”

“回到?哈哈哈哈,”汪藏海一阵大笑,却笑得有一丝自嘲,“没想到我半生谋局,这一盘却输得这么大。吴邪很不一样吧?”

张起灵眼皮轻轻一抬,仍旧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不一样。”

汪藏海又笑了,“张起灵,张家的做事风格我也略知一二,吴邪被捕,你最应该做的事是杀了他,其次是置之不理,而最不该做的则是救他,更不该暴露你自己。这几年被抓的情报员恐怕不下百个,可你只出手救过吴邪一个。你这么回答,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他转头对着门外大声吩咐道:“来人,前天城门守卫拦了一批运出城的尸体,让他们把那具有问题的抬进来。”

张起灵瞳孔骤然一缩,但面上仍没有什么变化。希望这些细节只有蛇眼能捕捉到,张起灵的任何弱点都会被汪藏海攻击到。

不多时,士兵用简陋的架子抬了一具尸体进来。尸体面朝下,细瘦如柴,遍体伤痕,竟和我有七分相似。但我知道那不是我,希望张起灵也能看出来。

审讯室里响起了一声铁链撞击的声音,只是一声,却也足以说明一切。张起灵的手抖了一下,又很快稳住,他淡淡说了一句,“不是他。”

然而汪藏海已经露出一丝笑意,说道:“的确,活的总比死的好。加上吴邪的命,还不够分量?”

“你找不到他。”

汪藏海笑意更甚,“从城北乱葬岗把吴邪捡出来,虽然继续北上路途更短,但要经过第九师、十七师和三十一师驻扎的地盘,被抓到的风险很大。走东西向水路也不利于掩人耳目。但如果先向南行,翻过横澜山脉,在折向西北,刚好可以绕开重兵把守的城镇,而山地里最容易隐藏行迹。虽然横谰山脉山势险要,一般人要穿越整个山脉非常难,但这对于张家人应该不是不可能。这条路线非常符合你的风格。”

随着这些话语,张起灵渐渐握紧了双拳。

汪臧海把一切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我想普通的士兵也拦不住你的人,而你这次派的人的确都是最精锐的。不过双手始终难敌四拳,很巧,就在前天,我刚刚把第八混成协的一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调去横澜山脉南麓的一个小县城,本来只是让他们停留两天修整,然后再调到临江渡口加强防御,而他们却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张起灵,你不想让吴邪继续活下去吗?”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空气仿佛都要凝固,我很想告诉他我很好,平安到达了医院,伤也养好了,可我只能看着他在内心挣扎。隔了很久,他才缓缓说出四个字,“死得其所。”

汪臧海脸上有些挂不住,也可能想不明白。其实没什么不明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坚守的底线,而张起灵的底线,并不会因为我而改变。

汪藏海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可以为你所谓的信念赔上两条命,而其他人却坐享开国元勋的功名,我替你惋惜,他们可能只会当你从未存在过。至于吴老狗绝后的这笔帐,让他们自己清算去。”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这时,张起灵突然开口,“等等。”

汪藏海转过身来,“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张起灵没说别的,只是报了一连串的名字,有两个我听过,一个是我军旅部副参谋,另一个是师部的通讯班班长,其他几个我就不清楚了。

但汪臧海显然知道那些名字,张起灵每说出一个,汪臧海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直到七八个名字念出来,他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怒道:“张起灵,你怎么会有这份名单?!你让谁带出去了?!”

汪臧海的质问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他把门外的琉璃孙叫了进来,厉声吩咐道:“你的失职我可以不追究,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他把事情全都给我说清楚。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说完,他又转头吩咐亲卫,“通知所有部队,严查一切道口,有一丝可疑的人全都给我扣下!”

汪臧海走后,琉璃孙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并没有立即开始审讯,只是在坐立不安地在审讯室里等着什么。而张起灵已经眼睛半闭,呼吸轻微,仿佛睡着一般。

事情的转折太快,我看着他,突然生出一丝错觉,他好像彻底放松了,就像是一个人完成了终生的使命。就在汪臧海离开后,我分明看到他眼里透出不一样的东西,不同于往日的深沉和收敛,那种神色,或许可以称作宁静。我意识到我犯了一个错,他不是普通人,他一向谋而后动,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轻易把情绪外露。那他刚才的行为就只有一个解释:这都是他计划好的。他故意让汪臧海看到一个可以攻击的弱点,让汪臧海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却踏进了他早就备好的陷阱。而最后让汪臧海动怒的那份名单,应该是汪臧海费时多年埋到我军的卧底。可他又为什么要告诉汪臧海他掌握了这份名单呢?

时间就这样平稳地过了三个小时,琉璃孙在接到一个士兵的通报后,顿时松了一口气,起身理了理衣服,向外走去。不多时,他毕恭毕敬地引进来一个身材瘦小的人。那人比琉璃孙尚矮了一个头,一身素灰长衣,还以黑纱遮面,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手里提着一个笨重的木质箱子,陈旧但干净。

只听琉璃孙道:“多谢姑娘援手,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姑娘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请!”

(本章 完)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七)屈服

董姑娘。我心里默念着,本就一直揪着的心更觉沉痛,但我必须看下去,只因为张海客说过,张家或许有办法医治张起灵。

董姑娘看到刑架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琉璃孙,眼露鄙夷之色。琉璃孙尴尬地一笑,说道:“手法粗糙,让姑娘见笑了。只是这人实在难对付,只有劳烦姑娘出山了。”

董姑娘对琉璃孙的高抬之词毫无表示,只是问了一句,“他是谁?”

“这……”琉璃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张起灵。”

董姑娘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桌前,放下木箱,打开了箱子。箱子里升起三层小台,如梯田一般,结构精致,小台上摆放着各种小药瓶药包。她从箱子底下拿出烛台香炉,借着审讯室的火盆点起一只白烛,又熏上了一块香。烟雾从香炉里一丝丝腾起,一股淡淡的药草味迅速在审讯室扩散开。她又展开一个乳白色布卷,里面插着密密麻麻一排银针。她把双手放在香炉上熏了熏,挑出两根约五寸长的银针,在白烛的火苗上烤了烤,之后手持银针走向张起灵。

她走到张起灵面前,抬眼一扫,高举两手便将银针从他肩颈相连的地方刺了进去。铁链一阵响动后又安静下来,我却听见张起灵闷哼了一声。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就算在琉璃孙手上他必须装得像我时,也曾有过叫喊,但那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此时的他不需要再伪装,可到底是怎么样的痛才会让这个世界上最能忍的人都控制不住闷哼一声?

董姑娘又转身回到木箱前,一边摆弄药罐一边吩咐琉璃孙:“抬个床进来,把他放下来。”

琉璃孙很快让人搬了一个简易的木板床进来,他的两个副手却在接到给张起灵松绑的命令时犹豫不前。他们应该不是想抗命,更多的是害怕一旦松绑,张起灵一个人就可以放倒整个地牢的守卫,即便他满身是伤也没人怀疑这个结论。无奈之下,琉璃孙只得亲自动手,解开了镣铐,正当所有人都全神戒备时,张起灵却像醉汉一样跌倒在地,纹丝不动。

董姑娘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笑两声,又低头继续摆弄药箱。琉璃孙觉得十分丢脸,呵斥着手下,几人折腾一番才把动弹不得的张起灵放到木床上,给他盖了一席床单。灰白的床单贴到身上,立刻印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等一干人折腾好了,董姑娘才转身来到木床边,挨着床沿坐下,三根手指搭上了张起灵的手腕。

那双曾经提刀握枪挥洒豪情的手,如今只有镣铐护着的地方还看得到完整的皮肤。

董姑娘如老僧入定一般,只有号脉的手指偶尔一抬一落。审讯室里静得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其他几人都已经开始不耐烦,唯有琉璃孙依然平静地等着,也用眼神制止了手下人的躁动。我想他是很了解董姑娘的行事风格的,却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渊源,如果像张海客说的那样,董姑娘甚少与人来往,那琉璃孙又是如何能请动她的呢?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董姑娘才收回手指,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指细的白瓷瓶,倒出一粒深黑色的药丸,塞到张起灵嘴里。她这才开口道:“我需要十二个小时,到时候能问出多少东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只不过,那时候我要的东西必须送到。”

琉璃孙应了一声“是”,遣了一个手下去给汪臧海回话。

董姑娘取出几个棕色的药瓶,见琉璃孙还站在原地,神色略有不悦,说道:“你还不出去,忘了规矩吗?”

琉璃孙踌躇了一下,低声吩咐了守卫的人,自己离开了审讯室。

审讯室的桌上已经摆了二十四个小药瓶,每个瓶子里插着三根粗细不一的银针,这粗细差别大概也只有蛇眼和董姑娘能分辨得出。

她让守卫搬了椅子放到床边,把银针和烛台移到了椅子上,自己仍坐在床沿,枯瘦的手指取针、烤火、下针,动作熟练精准,几乎没有一刻停顿,十二只银针很快刺进张起灵身体里,有几针甚至隔着床单直接下针。董姑娘的医术修为必然高到了某一个境界,以至于根本不需要观皮肉摸筋骨就能准确找到穴位。

十二针下完,董姑娘放缓了动作,取过椅子上第一个药瓶,拿出其中最细的银针,看着针尖最后一滴药汁滴回瓶子里,这才慢慢地把针刺下去,那动作小心翼翼,与之前的干脆利落全然不同。然而第一针下去,我就看到张起灵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董姑娘却意外地开口了,“兵者诡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万事皆同此理,我这套针法也是攻心为上,顺而受之,比强行抗逆要轻松一点。”

这算什么,警告吗?就连几个守卫也互相交换了眼色,不明白这位董姑娘唱的是哪一出。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这些带着药的针下得格外慢,两个小时过去,第二十四根针才结束。张起灵已经满身是汗,汗水顺着发梢滴答滴答,身上盖的被单也被汗水浸透,一块块的血迹被晕染开,连成一片的红色。他喉间的声音已经有些不受控制,时不时漏出一丝浅淡的呻吟。隔着脸上的血块,我也能看得出他紧皱的眉头和强忍的表情。

董姑娘没有再动针,只是把桌上的香炉也搬到了椅子上,伸手轻轻撩拨烟雾,又开口道:“此香有安神静心的功效,配合第一套针法,原是可以让人得偿心愿。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亦真亦假,亦假亦真,没人知道今生到底是哪一世梦境,百世轮回,何须执念一人一事。往往有慧根的人,反而最难渡劫。”

人活一世,到底为个什么?锦衣玉食,功成名就,家财万贯,到头来不过一捧黄土,一纸悼文。同一片土地上共同生活的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决一个高低胜负?似乎人类的本性就是血腥和暴力。

张起灵又哼了一声。

董姑娘已经把针拔了个七七八八,又取药瓶里的针下了一针。我怎么会走神了?竟然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拔的针。若不是张起灵出声,我大概还在思考所谓的人生意义。

这一轮施针的速度比之前又慢了些,董姑娘的手法也变得复杂起来,捻挑拢旋,就连她自己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张起灵的眼神已经不再清明,他时而会陷入一阵茫然,又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而每一次的清醒都在脸上多露出一分痛苦。

连几个守卫都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然而就在似乎一切已经到极限的时候,整个审讯室突然安静了下来。董姑娘坐着一动未动,张起灵也好像放松了。

“吴邪。”

这一声像平地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响。张起灵眼里不复冰冷肃杀,竟是七分茫然三分柔和。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董姑娘很自然地接了一句:“是我。”她起身从木箱里又拿了一小块香,点了放进香炉里,又坐回床沿,继续说道:“为什么要见我?”

张起灵微微皱了眉,眼睛根本没看着董姑娘,倒是看着天花板,既漫无目标又似专注着什么。他的眼神露出一丝黯然,“是不该见。”

董姑娘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该见也见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难道是催眠?如果真是如此,那董姑娘的医术已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

接受了蛇毒里的信息以后,我才相信张海客说的,张家或许回天有术,可以让张起灵恢复。张家一直有深厚的医道底蕴,于治病解毒下毒催眠等等都颇有研究。张家每一批外放的人都接受了非常严苛的训练,其中催眠和抵抗催眠可以说是基本技能。张小蛇这几个随从都是个中高手,多次在别人不知不觉中就套到了情报。这次在地牢换人,他们硬生生让看守地牢的士兵全都少了五个小时的记忆,就像录像剪辑那样,任凭琉璃孙的情报机构怎么查都没查出破绽,直到琉璃孙识破张起灵的伪装。

而按照张海客的说法,张起灵便是这一批张家受训的人员中最优秀的一个,甚至可能是几百年来最出色的一个。单是抵抗催眠一项,张家的三位老师傅联手都没能攻破张起灵的心理防线。他的心志之坚,可见一斑。张海客曾对张小蛇开玩笑,说张起灵肯定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因为只有没心的人才会没有破绽。

沉默的气氛维持了很久,久到我可以抽空把张小蛇的一部分记忆拼接起来。董姑娘很有耐心,只是坐着等待,偶尔拨弄一下香炉里的香灰。

张起灵突然开口,“吴邪,对不起。”

我一下子愣了,从来没想过会从他嘴里说出那三个字。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曾经的每一个决定都理智得没有丝毫情感,肩扛万千性命也未曾迟疑过半分。他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说出这三个字?

董姑娘接话道:“你来见我,只是为了说这个吗?”

“很多事你不需要知道,活着就好。”说完,他的眼神慢慢沉静下去,似乎就要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董姑娘左手四指夹住三个药瓶,右手提起瓶中银针,让针尖的药滴在同一个穴位,三根银针一起扎了进去。

张起灵身体一震,肌肉仿佛痉挛一般抽搐起来,喉间的呻吟也越来越多。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董姑娘换了药瓶,一边下针一边问道:“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难道与我无关吗?我经历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吗?”

我吃惊不小,这次不是因为董姑娘的医术也不是因为张起灵的反应,而是因为董姑娘的话,不仅一语道出我想问的问题,而且竟连语气都有五分像我。

张起灵咬牙硬扛着,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与你……无、关!”

话音一落,那双眸子便恢复了清明,张起灵喘着粗气,看了一眼手持药瓶正要下针的人,冷淡地转向了天花板。

董姑娘显然愣了一下,才放下药瓶,说道:“你竟破了我的第二套针法,那就试试这第三套吧。”

董姑娘又回身提过她的药箱,各种瓶瓶罐罐的药倒来倒去,颇为复杂地调和了一阵,之后她端着最后一个药瓶,从针包里顺着那一排明晃晃的银针一根一根地拿起来,沾药下针。

我的心跟着张起灵的眼神沉到了地狱最底层,我再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眼前见到的一切。脑海里放佛有一个时钟,一秒一秒的如水滴落下,在黑暗中响彻命运的倒计时。耳边颤抖的呻吟已经麻木了我的整颗心,就连那几个守卫都显得比我慌乱。他们也见识了张起灵的硬气,却在见到此情此景后也忍不住心慌脚颤。

审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琉璃孙又领着汪藏海走了进来。董姑娘只是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手上又下一针,对着躺在木板床上的人问道:“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张起灵轻哼一声,不再是之前那样极力隐忍,而是气若游丝一般。只见他嘴唇微张,飘出一声,“疼……”

(本章 完)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八)名单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全乱了,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这种折磨究竟是要有多极端多痛苦,才能让他说一声“疼”?

眼前的几个人还在走动,说着什么,可那些身影那些话语只是机械般映到眼睛里钻到耳朵里,我脑海里只有那张惨白的脸和那双浑浊眼睛。谁能想到,曾经叱诧风云的人,会落到这般境地任人欺凌。而他,曾是运筹帷幄的那个人,就算这当中所有人都要死,他也该是最后一个。

汪藏海最关心的莫过于那份名单的下落。他又核对了一次名单里的人名,这次张起灵说出的名字有十五个之多。我心里惊骇,其中竟然有总司令部的人。

不敢想象,如果这份名单没有被送到总部,这些人没有被尽快清除,会惹出多大的乱子。虽然当时汪藏海的精锐部队已经被打掉,他只是在做困兽之斗,我方的全面胜利是迟早的事。但如果总部出现意外,战事难免又要拖上一两年,为此牺牲的人只怕数以万计。

我不愿看到战争带走更多人的生命,留下更多破碎而痛苦的家庭,为此我可以付出我的生命。我想,张起灵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汪藏海的脸色又一次变得铁青,他咬牙切齿地问道:“名单是谁送出去的?走的哪条路线?”

只听张起灵断断续续地说道:“人手一份,兵分七路,各自突围。”

这话一出,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追回名单的希望已是渺茫,但不甘心也是人之常情,汪藏海还是细问了每一路人是谁、走的哪条路线。若是换做之前琉璃孙审讯时,这些问题一定得不到答案。可是经董姑娘一手,竟还是让张起灵说出了个大概。

汪藏海的秘书颇有眼力,立即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纸笔刷刷地记录着,待那边问得差不多了,他朝汪藏海一鞠躬,转身离开了。

汪藏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点上,只深吸了一口,便拿在手里没有再吸。我略一想也就能明白汪藏海此刻有多无奈。张家训练出来的是什么人?再不济也是一个打十个又能反追踪的高手。张起灵安排路线时,只给了模糊的方向和守卫薄弱的地区,其余的留给张家人自行决断。这些地区恰又是大部队难以行军的,派去追踪的人少了那就是送给张家人活动筋骨的,派得多了行军速度慢而且难以掩饰踪迹,几乎就等于敲锣打鼓去追人。

这气氛很微妙,琉璃孙的命还取决于汪藏海的心情,他自然是不敢开口,巴不得自己没有存在感。董姑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神情,拨弄着她的香炉。其他的守卫在汪藏海的气势下战战兢兢。

隔了一会儿,汪藏海又开口了,“那吴……”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等等。”董姑娘忽然打断了问话。

汪藏海神色有些不悦,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董姑娘面前端架子,只是压下了自己的情绪,说道:“董姑娘有什么事要现在说的吗?”

董姑娘侧对着他,依旧坐在床边,连头也没抬,“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最好先问别的事,最后再问那个人。他的状态并不稳定,若是受到什么刺激,后果难料。”

汪藏海一定是想问我的行踪,可我已无价值,大概他只是想杀我泄愤吧。他并不质疑董姑娘的话,转了话题问张起灵怎么得到名单的。想来那名单极其隐秘,知晓者寥寥无几,汪藏海对近在身边的漏洞不能容忍。

张起灵的叙述有些混乱,其中多次意识半醒不醒的挣扎,但都被董姑娘压住了。

我忽然地就慌了,因为我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从琉璃孙开始发狠,从那个“狗皮膏药”的酷刑开始,我其实根本不知道如果刑架上的人真的是我,我自己又能撑多久。因为眼睁睁看着张起灵为了我而经受着非人的折磨,我心里的愧疚和自责完全冲昏了理智。按当时的情况,我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其实那时候,死反倒成了是最简单的选择,只是这个选项根本就没有。

可这决心在血淋淋的手段面前真能扛得住吗?就像现在这样,张起灵说出来了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名字——张海杏。

事情的经过我终于听明白了。

就在张起灵出现在地牢的那天,汪藏海收到了一条来自暗线的情报,内容是我军总部发出的几条部队驻防调动的密令。由于之前加强营被伏损失惨重,泄密渠道又还没查出来,汪藏海让他的弟弟汪灿海暂停了以前用的消息渠道,启动了他埋伏已久的暗线。而这次暗线送来的情报显示我军有包抄汪部后方的作战行动。

汪藏海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便立即召集核心成员商讨对策。这一谈就是小半天。与此同时,琉璃孙也接到重要线人的线报,亲自去接头。就这样,所有关键的人都被调离了审讯室,张小蛇他们就开始闯地牢进行营救。

看似巧合,其实也是有意安排,当天晚上是星可——也就是张海杏——一个月一次出台接客的日子。这一天的乐海舞厅可谓热闹至极,平日里这朵头号交际花最多献歌陪酒跳舞,可这一天她会出题三道,出价最高的客人若能在规定的时间里答对,便可享春宵一夜。已经连续几个月都没人能博得这头筹,而那一晚的得主,恰是汪灿海。

汪藏海听到自己弟弟的名字时,不出意外地面露怒容。他这个弟弟也算是一号人物,带兵打仗有勇有谋,搞情报也是有一手的,抽烟喝酒并不过分,唯独好色这一点怎么都约束不住,曾经为了风尘女子延误战机,还差点和自己的哥哥闹翻。果然,这一次的纰漏就出在这个弟弟身上。

若论催眠套话的本事,汪灿海这个半途拜师的外行又怎么敌得过自小接受严苛训练的张家人?张海杏拿到名单立即就传递给了张起灵。当天夜里,七路人马秘密出城,向我军总部出发。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事情听起来简单,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有多少细节需要精确安排,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只要一丝脱扣就满盘皆输。但这个计划里除了张起灵并没有其他人落马被捕,所以才能瞒了汪藏海这么久。

然而我的确没有想到,张海杏的身份会暴露,确确实实是因为张起灵亲口供认。尽管他那时神智不清,说话完全不受自己的意识控制,可到底还是出卖了自己的族人。倘若有一天,他意识清醒了,得知此事,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张起灵尚且抵抗不过董姑娘的手段,更何况是我?他确实不该救我,甚至不能放任我不管。理智如他,本应该杀了我,让一切就此结束。

我忽然想让他就那样忘记一切,永远不要记起这些苦难,不要背负愧疚。张海杏的命是我欠下的,罪孽由我一个人来赎。

汪藏海又问了张家的一些情况,那些信息或许有用或许没用,但也已经无法挽回汪部的败局。末了,他终于问出了之前被董姑娘打断的那个问题。

“吴邪由何人护送?走的哪条路线?”

张起灵拧起了眉毛,口中似有似无地喊了一声,“吴邪……”过了片刻,他接着说道:“他伤太重,不能远行,从乱葬岗接到人以后送到……”忽然,张起灵咬紧了牙关,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汪藏海听明白了,原来是灯下黑的道理。他已经没有了耐心,恶狠狠地说道:“你的胆子可不小,竟敢把人藏在我眼皮底下,我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让他尝遍我的手段。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生不如死!”

就在汪藏海发狠话的同时,张起灵忽然长吟一声,身体抽搐起来。董姑娘一见这情形,立即取出一粒药丸塞进张起灵嘴里,随后双手持针同时扎起来。一针忙乱后,她长叹一声,斜眼看着汪藏海,说了一声,“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我看着张起灵一脸死气,隔着淤青和伤口都放佛能看到痛苦凝滞在他脸上留下的表情。若不是知道他活了下来,我此刻一定崩溃了。

汪藏海显然也不明白董姑娘的意思,问道:“董姑娘此话什么意思?”

董姑娘眼神扫过屋里的一干人,毫不理会汪藏海不满的脸色,自顾自地整理起她的药箱。她利索地拔出了张起灵身上的银针,在一个药瓶里荡了荡,又放到烛焰上烤过,才收回针包中。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汪藏海等了片刻,不见董姑娘有说话的意思,挥手让其他人都退出审讯室,这才又说,“现在只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琉璃孙能把你请来,着实让我意外。虽然他说他是用传家宝与你交换才能请到你,但我不认为还有什么东西能入你的眼。我可以不追查你们的事,不过,既然你都愿意帮他,以汪董两家的关系,你没理由不卖我一个面子。你帮我这一次,条件随你开。”

董姑娘收拾完了自己的药箱,最后放了一块香到香炉里,这才回身看着汪藏海,冷笑一声,说道:“不要把我搅进世俗的纠葛里,那些东西对我没什么意义。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汪家的事我更不关心。这个人现在只不过是一具活尸,恢复意识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审问了,就算你现在把他切了他也不会有感觉。”

汪藏海眯了眯眼睛,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在别人手里不可能救活的人,在你手里也不可能吗?”

董姑娘道:“你高看我了,我不擅长救人。”

汪藏海冷声道:“你若不吃敬酒,就别怪我不仁,我的地牢没有那么容易出去。”

董姑娘面带黑纱,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眼里写满了不屑。“出不去又如何?二十四小时之内,会有人求我出去。”董姑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香炉上翻转,说话的声音变得阴冷:“原因很简单,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解得了我亲自调配的七绝香。你闻了这么久,不觉得自己的情绪不似往日那般容易控制了吗?”

汪藏海气得脸色都变了,“你!很好,今日我总算领教了董姑娘的手段,论狠辣,我恐怕不及你十分之一。只是你对我下毒,也把自己毒了,不是吗?”

董姑娘枯瘦灰败的双手在香炉的烟雾里显得越发诡异,只听她悠悠地道:“我自小与草药为伍,碰过的毒不下千种,再怎么算我也只会比你晚毒发。况且什么时候死,我不在乎,若是惜命,当初何必玩这些毒草毒虫呢?可你就不同了,你难道舍得你的皇帝命吗?”

汪藏海哑口无言,大概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天内遇到两个能气得自己七窍生烟的人。

董姑娘还没等汪藏海说什么,又开口道:“至于小孙的那些手段,不会有机会用在我身上,如果我想自我了结,你们是拦不住的。我敢只身前来,自然做足了准备。你若不挑衅我,我走之前必然会给所有人解毒,但你若对我动歪心思,就要想想后果你能不能承受了。”

汪藏海哼了一声,说道:“话已至此,你想怎么样?”

董姑娘道:“我的解药从不白给,就用他来换吧。”说完,她指了指张起灵。

汪藏海警觉地皱起了眉头,“你要把他带走?为什么?”

董姑娘对汪藏海的表情变化不做理会,语气依旧,“这样身体条件的人不多见,我有几味药……绝迹……需要……养……”

不知道为什么,我渐渐变得昏昏沉沉,董姑娘的话语我越来越听不清楚。黑暗向我包围过来,从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要把我拉进去,我的抵抗似乎毫无用处,就像长久熬夜极度疲惫时抵抗不住的困倦。最后的意识里,我仿佛看到她取下面纱,冲着我笑得意味深长。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我只觉得浑身冰寒。地窖隔壁药铺里的学徒,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性格内向温和,我拉车的那段时间里,她还常常坐我的车出诊。整整两年,董姑娘就这样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做着我的邻居!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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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眼前的光亮得刺眼,隔着眼皮都还想再闭眼。周围人影晃动,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模糊不清。有人似乎用什么东西戳了我几下,又摆弄我的手脚。

周围终于又安静下来,我适应了一阵子,才慢慢睁开眼睛。这显然不是之前的那个房间,看样子应该是医院。我转眼四处看了看,张海客坐在窗边,正在读手里的文件。

他感觉到我在看他,便抬起头来回看着我,说道:“医生检查过了,你没什么事,疲劳过度,休息两天就好了。”

我嗯了一声,撑着坐起来,顿时觉得一阵晕眩。我问他,“我睡了多久?”

张海客回答说:“一天半。”

我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情,信息太多,短时间内也理不出一个头绪。目前最重要的,一是找到张起灵,二是让张家想办法恢复他的意识,三是解决汪藏海留下的麻烦。若不是为了这最后一件事,我宁愿让他从此浪迹天涯,至少没有肩负国民的重担,没有维系家族的责任,没有进退两难的选择。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我是累晕过去的,没想到才一年多,身体大不如从前了。现在既然醒了,那就继续。我最后看到的是董姑娘和汪藏海两人在谈判,正说到张起灵……”我刚说这个名字,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但我又很快稳住情绪,继续说道:“董姑娘似乎要带他走,跟什么草药有关。”

张海客点了点头,一直看着我,开口道:“我知道,你昏迷之前说过了。你先休息,我安排一下,你需要尽快开始体能恢复训练,一有张起灵的消息,你就要立即出发。”说完,他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问道:“你不需要知道董姑娘对他做了什么吗?还是说,你已经都知道了?”

我知道被催眠的人还能对周围有反应,可以回答问题,但如果是那人原本就不知道的事情也就不可能问得出来。就拿这件事来说,董姑娘下针扎了哪个穴位用了什么手法,我看得到却说不出。张海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除非……他原本就知道!

想起董姑娘的脸,我认定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而张海客如果不是知情者,就是其中的一个棋子。在我不确定他的角色之前,任何事情都要更谨慎。

张海客听我叫住他,又转身回来,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我,说道:“人被催眠以后,能激发很大的潜能,做出许多平时做不到的事情。你原本就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自小记忆力很好,又善于观察细节,而且能够一心二用。这些特质在催眠中被放大,用普通人的眼光来看,那可以称作奇迹。”

我随着他的话,翻开手里的文件,每一页纸上都有一个相同的人形,上面各种颜色的小圆点杂乱地排布着。我吃了一惊,因为这些圆点的位置,竟与董姑娘下针的位置几乎一致。我抬起头看着张海客,脸上的惊讶溢于言表,“这就是……?”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没错,”张海客点头说道:“我把你催眠后,让人放了一个和张起灵体形一样的稻草人在房里,又给了你一支笔,引导你把看到的针灸穴位点在稻草人上。这七张图就是根据你画出的点而整理出来的。我已经把稻草人送回张家了,家族中自有阁老去研究,你不必再操心。”

不得不说,张家确实是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家族,竟然会有如此神鬼手段,难怪就连汪臧海也要极力拉拢。但我毕竟不是学医之人,就算能模仿着点出比较接近的位置,可针灸之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怎么能单凭我这模糊的图画去研究呢?

我把疑问说给张海客,他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你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不要小看张家的阁老。蛇眼本就对细节非常敏感,而你又恰好有同样的特质,二者相加,其准确度超出你的想象。况且,阁老们也不会就真的把这个图当绝对正确的东西。医道博大精深,有时候只需要有一个方向,就可以根据医理推断。你已经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方向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略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也只解释了一个疑点。我姑且相信张海客说的是真的,他并不真的知晓董姑娘的针法,可关于董姑娘的其他事情呢?

我把文件还给他,又问,“汪董两家究竟有何渊源?”

张海客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脸上是一种惊讶的表情,“董家和汪家,有关系吗?”

我仔细咀嚼着张海客的话和他的表情。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十分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时也算直接了当,并没有试图打太极,然而越是这样我越不敢轻易相信他。也许这就是他的策略,先得到我的信任然后再引导我往阴谋的中心走去。

以张家的本事,难道会完全不知道董家与汪家的关系吗?从董姑娘和汪藏海的对话来看,他们两家的关系还不算浅,而且多半不是什么百年前祖上的渊源,应该是三代之内的事。要说张家没有把汪藏海三代之内的人查清楚,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脸上只表现出一丝失望,就像一个学生问了个问题,原本期望从老师那里得到答案,谁知老师竟然也不知道。很普通的失望。我说道:“哦,我听汪藏海的语气,似乎汪家和董家关系匪浅,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也请到董姑娘帮忙。以董姑娘制毒的本事,只怕到时候我们的局势更加被动。”

张海客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毕竟董姑娘已经帮过他一次,而她的做事风格又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汪藏海明里暗里的势力大多都被我们掌握,但仍然有漏网之鱼,所以才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和董家也极有可能是我们没有查到的一部分,我会让人详细追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了。训练可以随时开始,我能坚持。”

张海客点了点头,又道:“我让人给你做了一幅脚套,可以支撑你的膝盖,让你正常行走。只是脚套有些重量,要等你训练一阵后才能适应。不过跑跳一类的动作还是不能做。”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我向他道了谢。要想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能正常走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可我最终决定不问张海客,那就是董姑娘的行踪。在张起灵这件事发生之前,董姑娘可以算作游离于世俗之外的人,两不相帮,那么张家不追踪董姑娘在哪里在做什么是正常的,毕竟人手有限。

可是现在得知董姑娘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按照常理,他们必然要全力追查董姑娘的下落,原因有三:一是要知道她对张起灵做了什么,是否还有挽救的可能;二是探查敌我,就算她以后还是两不相帮,也要监控起来,以防万一;三是为了张家颜面,自己的族长被人下了黑手,作为一个尽管隐秘却颇有影响力的家族,不可能坐视不理。

既然张海客没有告诉我,有可能是张家还没查到,那我问了也白问;也有可能是张海客不打算告诉我,那么这又成为我推断他的角色的又一个依据。张海客那么聪明,我既然不问,他应该能猜到我在想什么,接下来就看我和他之间,谁先露出破绽了。

张海客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体能训练第二天就开始了,到第四天时我已经有种四肢不属于自己的虚脱感。原来后勤部队的日常训练就真的只是日常训练,回想当年,训练完之后虽然也累得躺倒在硬木板床上,却还有力气和班里的兄弟一起豪情高歌,颇有一副匹夫之责舍我其谁的架势。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下一秒就会变成无所不能的前锋战士,保家卫国。如今的情况和那时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别说高歌一曲,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要不是为了恢复体力准备下一天的魔鬼训练,我大概会在饭桌边直接昏睡过去,而不是吃完饭再昏睡过去。

累到极致的时候,就连大脑都似乎是一台锈了几十年的老织布机,一动就嘎吱嘎吱的不知道哪里卡住了,所以我便没有再多想,而是一心一意地训练。因为我知道,今日我多万分的努力,将来可能多半分把握,助张起灵脱离苦难。

我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本章 完)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小哥番外一

我没有奢望过他的原谅。

情报队新来了一个人,让我不得不留意。吴邪的出现很奇怪,他的爷爷我见过,当年卧底计划的起草人就有他。吴家到他这一代只有他一根独苗,其他支的后人都死在了那个计划里。九大家族都有人参与,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成功。吴老头花了大力气才把吴邪从吴家剥离开,为此把自己另外两个儿子全都搭了进去。吴邪被送到这个计划里,是出乎我意料的。

吴邪天生适合做情报,他对细节的变化很敏感,推理能力也强,选他做我的联络人不错。

那是我唯一后悔过的决定。

我没有过选择,走上这条路是命,生死已经不重要。无论是谁,在这条路上注定面对无尽的黑暗和折磨,没有同情可言。只是我没想到,他的痛苦我无法承受。

和我预料的一样,与吴邪合作非常轻松,我传递消息的方法必须毫无规律随时变化,否则很容易被察觉,而每次以什么样的形式去传递也不能预告。以他的机敏聪慧,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能够准确地判断我的意图,这是很难得的默契。

可我也渐渐发现,他本性纯善,仍守一份天真品行。值此乱世,唯一容不下的就是天真。他或者为此付出代价,或者放弃这种品行。无论哪个选择,都令人惋惜。

作战计划终于确定。此役投入巨大,战事可定乾坤,我潜伏十年之久,行动的时机终于到了。由于时间紧迫,我来不及像以前一样把情报拆分成无数小消息一点点传过去。于是我约他见面。

第一次近距离看他,他眼里干净透亮,像山泉一样清澈见底。他拉住我,关切之意,真诚之情,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即使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战友,也没有让我觉得可以离一个人那么近。但这样的距离却让我突然害怕,就像有什么东西一旦拥有就注定失去。于是我狠心回绝了他的善意。

他可能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我形容不出来。我动摇了,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也第一次听到一个我愿意用生命去等待的承诺。

“不会,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没想到消失的居然是他。

作战行动如预期一般大败,我带回来的人不到一半,重伤和战死的人都留在了阵地里。这自然让一些人勃然大怒,机密泄露是极严重的问题,事情定然是要掀起轩然大波的。然而我收拾残局忙得无暇顾及,更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任何人联络。当我把潜藏的危机全部清楚掉之后,才发现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

我竟然疏忽到让他被琉璃孙抓了。

琉璃孙的审讯室就是人间的修罗地狱,我见过太多人走着进去却血肉模糊地被抬出来,而能熬到死的人,很少。琉璃孙曾是行医之人,却把手里的刀用来屠戮,他懂得如何让人在极大的折磨中仍然留着一口气不死。

得知消息时,已经过去一天一夜。没有什么犹豫,我立刻决定,无论我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救他出去。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不能不做,尚需要三天时间,机会才到。

吴邪,对不起。你要坚持住。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听到汪灿海去审讯室的消息,我的心沉到了底。他的狠毒我知道,和他比起来,琉璃孙的残忍算是有底线的。

我用最快的速度核查了所有行动环节之后,立刻赶往审讯室。尽管心里做了准备,但当我踹开审讯室的门时,我还是被震惊地无法思考。

他赤裸地挂在刑架上,浑身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找不出哪怕一小块完整的皮肤。那张曾经干净天真的脸,已经几乎辨认不出五官。最可恨的是,琉璃孙竟然在用腐刑!如果我再晚到一步,那后果就会成为我生生世世赎不了的罪孽。

一盆盐水泼醒了他,也泼醒了我。盐水流过他的伤口,他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绷紧,我用全身力量压下我的情绪,走到他面前,抬手撩起他额前的碎发,牢牢记住他为我受的每一分折磨。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会不会出卖我,就好像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他不会那么做。可是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意识模糊时竟还勾起嘴角试图露出笑容,我才知道什么是心碎,什么是生命里不能承受的痛苦。我很希望他早就说出我的名字,让我被绑在这里而不是他。

但我做的,却是把另一种痛苦加在他身上。

要把他送出这个战区,至少需要72小时。这期间他不能接受任何治疗也不能吃喝,甚至连伤口包扎都不行。我需要让他进入深度昏迷,这样不仅能使身体保持最低的消耗,还能屏蔽很多伤痛。后方缺少麻药,他在深度昏迷状态接受手术也算是一种无痛方式。但是现在要想达到目的,必须让大脑接受非常强烈的刺激,比如极端的痛苦和情绪。人体在这样的状态下会有自我保护意识,切断脑部和外界的沟通,此时再加上对头部几个穴位的刺激,人就会进入深度昏迷。

头颅压迫是一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也是对大脑最直接的剧烈刺激。情绪上的巨大波动能强化这种刺激。

他的哀嚎声差点击碎我的意志力,而他眼里的绝望,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情绪。我在那一刻终于知道我是有心的,可我的心死在他眼神涣散之时。漫长的生命里,我只活过那一瞬间。

我的行为可以被解释为愤怒和复仇,所以不会引起其他人的警觉,这一点是关键,让我能在重兵把守之下偷天换日把他送出监牢。

用我一命,换你平安。吴邪,改一个名字,不要再做情报联络人。

(番外一 完)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卷二 风雪皑皑


楼主:寒露飞鸿  时间:2021-04-06 06:18:38
(一)赴任

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张海客再次出现已是月余之后。

我已经可以穿上脚套正常行走。脚套做的很巧妙,膝关节非常灵活,并不影响弯曲,而在需要用力支撑体重时,套在大腿和小腿处的结构能稳定受力。这让我不得不感叹张家能工巧匠的手艺之高。

见面时,张海客问我可还习惯,我告诉他很好。训练的确很有成效,十几斤的东西穿在腿上,刚开始绕操场走一圈都累的大汗淋漓,现在一口气走十几里路都没什么大问题。

一两句招呼过后,我们很快切入正题。我问张海客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他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拆开来看,是总部的调任命令。

“二道白河,边防一营政委?这是怎么回事?”我抬头看着张海客问道,“他在那边出现了吗?”

张海客摇了摇头,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说过,他如果想要隐藏,没有人能发现他。”

我问道:“那派我去边防,是要我查汪藏海的行踪,还是别的什么?”

汪藏海兵败北逃出境,估计是逃到了东北面的邻国——朝陵。朝陵曾是前朝的一个附属小国,趁我境内战乱时宣布独立,并且在北境侵占我国领土。三年前我军和汪部联手,把他们彻底赶了出去。依着那国君的性子,他就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朝陵国君收留了汪藏海,想要在我北境谋划什么,一点也不令人意外,更何况还有一封汪藏海亲笔所书威胁信。

张海客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说道:“没错,确实是需要你去查一些事。汪藏海和董家的关系我们还没查到,没有任何线索显示汪董两家有什么往来。虽然根据你提供的信息,董姑娘和汪藏海并不熟悉,但我们并不排除她再次出手的可能性。董姑娘调配的毒药怕是无人能解。”

张海客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董姑娘,我便问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情报?

张海客轻皱眉头,说道:“有人在辛安县城看到了疑似董姑娘的人。”

“辛安县城?那个离朝陵只有两百公里的辛安县城?”

楼主:寒露飞鸿

字数:260095

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8-12-07 17:43:00

更新时间:2021-04-06 06:18:38

评论数:211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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