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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苦海无边,回头是我 BY:兔八啃 (强强,年下,仙侠)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嘴强王者刻薄仙君受X人美腿长痴情魔尊攻
1V1 HE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文案:
顾之洲和傅子邱师出同门,从小一起长大。也曾交过心、卖过命,好到一个鼻孔出气。
沾他们的光,三界安稳过一段日子。
无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人怎么一心想扒我裤子?


于是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再见面,一个贵为仙界至尊,万人敬仰。一个在魔界称王称霸,万鬼忌惮。


青梅竹马一朝散,扭头就成死对头。
动手丝毫不含糊,完全相看两生厌。


轮回门打开,镇灵剑出世。
三界大难临头,臭鱼烂虾瑟瑟发抖,跪求两位大佬先别搞内讧,还是保命要紧!
那边总算消停,不情不愿的握手言和,谁知一道天雷劈下来,顾之洲二话不说给傅子邱挡了!


傅子邱大惊失色,看着碎成渣渣的顾之洲,问出要命的一句:“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这个时候还要嘴硬:“师兄弟一场,我不想你死的太难看!”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层云之上,华光流转。


肃清的宫宇,凝脂白玉堆砌的砖墙处处透着冷硬。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延伸到院子里,一方石桌,两张矮凳,一盘黑白棋局已经行至末途。


院里的合欢刚长出新叶,花期未至。


男子落下一块雪色绸缎,指尖轻抚过手中的玄铁长剑。


剑身并不光滑,深深浅浅的镌刻着繁复的纹路,但剑稍冷光粼粼,想来是一把出鞘封喉的神兵。它浸过太多血,槽中早已埋下洗不净的血锈。


男子擦拭几下便放弃了,似是有些惋惜的喟叹一声,转而这不合时宜的情绪抽条生长,在余光瞥见那一树不知何时可见花开的合欢后,疯狂蔓延。


他坐不住似的收起剑,生平头一次将矩步方行抛诸脑后,脚步飒飒带起一阵风浪。


及至门前,男子又仿佛一下子有了耐心。推门入内,轻纱幔帐相和,摇动间恍惚了床上卧着的人影。


纱帐被拂开,火红的衣袂毫无阻拦的撞入眼中。


床上的人睡的并不安稳,眉宇轻蹙,薄唇微抿,修长的手指揪着掌下的软被。


男子在床边坐下,他一身锦衣滚着金丝,一头长发别着金缎,单看穿着无处不彰显着尊荣与华贵。但偏生气质儒雅温和,眉眼微微下垂,唇角自然勾起,又怎样都与凌厉冷然沾不上边。


看了几许,男子下定决心般探出一指,一点落在床上那人的眉心上,五彩的神光倾泻而出,转瞬没入白皙皮肉之中。


蹙起的眉宇被抚平,始终攥着一股劲儿的人终于睡熟。


男子克制的收回手,一身教养让他做不出别的动作,最大胆的约莫是此刻肆无忌惮的凝视。末了,他续上一口在门外未叹完的气,无奈的低语:“合欢花期未至,我却没几时可等了。此生是我失约在先,若有来世……”


像是说了一个荒谬的笑话,男子摇头轻笑:“罢了,你便气我恼我,最好就此恨我入骨,再别惦记了。”


起身离开,来时形色匆匆,临别却将步伐迈的又沉又稳,终是未再回头多看一眼。

九天之下,弱水尽头。


黑压压的地面上,隐约可见大片血色咒术。


男子平地跃起,正落在咒术顶上,腰间的玄铁剑自行脱鞘,与他相对而立。


“现今天界和睦,人间安稳,魔族归顺,重新化立的三界六道已然步上正轨。小弟龙渊虽然年少,但其心向善,吾此去无有归期,今番安排可保三百年太平,当助其登位。”男子交待道,字字清晰,条理分明。


说完,他停下想了想,应当无甚错漏:“往后,你要多担待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哂笑:“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靠谱,把能算的都算上了,交待后事还这么有条不紊。”


男子大方道:“见笑。”


静默半晌,那人不耐烦的催促:“还有什么话要说,说完滚蛋。”


“唔……”男子摸着下巴想了想:“至于清和……”


“我不会帮你管男人的。”


“清和通情达理,聪慧过人。”男子道:“前路我已替他扫清,也无甚可担忧的。”


“行了,别说了。”黑暗中走出一个清丽的身影,他握紧了双拳,克制住喉间的颤抖,丝毫不见方才的尖锐:“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


男子笑了笑,缓缓合上双目:“多谢。”

他气质端方出众,生的温文尔雅,此刻闭上眼,颇有一种慈眉善目的意思。点点金光自皮肉中透出,天生上扬的淡色薄唇轻抿着,两手合拢结印,暴露在外的脖颈与手背浮起一层薄薄的金色鳞片。


他飘于半空,一身金光照亮满地符咒,神秘诡谲,间或掺杂着无可言说的禁忌。


男子的衣角无风翩跹,悲天悯人的神态依如世人虔诚供奉的诸天神佛。


他是神,至高无上的神,受万人敬仰,一生谨言慎行,不敢踏错半步。他恪守礼制,从不逾矩,三界众生一视同仁。他仁慈、宽容、爱世人胜过爱己,数十年如一日未曾懈怠。


万不敢想,此身枷锁就要卸下,这条自出生便布满重坷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他于抽筋剥骨的剧痛中觅得一丝久违的安宁,鲜血滴滴答答浸透衣衫,落在地上化作滚滚岩浆。


这辈子,总算于天地无愧了。


眼前明明灭灭,稀稀落落的光影拼凑出一张绝美的脸,丹凤眼,桃花唇,玉脂肤。


那是他规行矩步的人生中唯一一点意外,来的突然,如今也只能辜负了。

神光由衰及盛,再由盛转衰,亮了整整三日。


血肉寸寸凌迟,玉肌做白骨。


一汪寂静无波的火海,一扇厚重封死的青铜门,是他活过的证明。


神魂湮灭,玄铁剑啷当坠地。


“好好睡一觉,我会替你守着这万世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来人将剑拾起,施法沉入火海。只闻“轰”的一声,岩浆打了一个火热的浪尖,近乎轻柔的卷住剑身,一直护着它落到深不见底的深处。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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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后


白云之上三千里,伫立着巍峨壮丽的九霄天宫。天宫庄严肃清,头顶五彩神光,经年不灭,是谓祥瑞。


一道仙气萦绕的蓝光自灵霁洲飘然而出,方及九重天,仙气便在云雾中聚拢成形,灵光摇落,浑身灵气的仙者破光而出。


见了来人,南天门前两排身着铜甲、手握长戟的天兵,纷纷颔首行礼,自动让开一条道,整齐划一的喊道:“恭迎负雪君。”


顾之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阔步走了进去,带的衣袂猎猎而起,脚底似是生了风火轮。


半路上撞见一人,头顶高帽,手执羽扇,一手撩着长衫下摆,步履匆匆。


“哎,负雪君!”


迎面对上,顾之洲避无可避,只得停住打个招呼:“北斗星君。”


“边走边说,边走边说。”北斗星君拿羽扇开路:“是天帝把你喊过来的?”


顾之洲应了一声,垂下的眼睛斜觑着白胡子老头。北斗星君上了年纪,深居简出多年,不知什么风把他也给吹来了。


索性这人藏不住事儿,一股脑全秃噜出来:“昨日我夜观星象,北面竟现‘荧惑守星’之象。此等凶兆,百年以来,见所未见。门下小徒当即上告天帝,未承想在殿内碰上英武洲的怀柔君。”北斗星君左右环顾一圈,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凡间有怨灵作乱,已经杀了五个人了。”


及至九霄云殿,玉阶之上,天帝龙渊头带游龙金冠,身披白金龙袍,端坐于鎏金龙椅上。两列仙者分立左右,英武洲洲长怀柔君齐武居右,青桓洲洲长威武君燕云在左。


顾之洲进来,端的一派傲然从门口行至阶下。那张俊脸三分轻视,七分刻薄,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别惹我”。


人到齐,天帝将事情概括一遍,与来路上北斗星君所言别无二致。


谈及此番人间所现怨灵与往常不同,未在地府的鬼册上留有记录,更不知何时流窜下界,最关键的是,其被巡视人间的天兵发现后,竟能顺利逃脱。


要知道,英武洲擅武,这帮天兵个个被齐武训练的精壮强悍,没有一个是吃素的。他们最拿手的阵法“无缺”,抓捕亡魂几乎从未失手过。如今这般,已经算是匪夷所思。


再论那怨灵的行凶手段凶邪残忍,被害之人皆是城中老实本分的百姓,既无仇家,也无宿敌,却为怨灵吸食浑身精气而死,死状可怖诡异。


而怨灵之所以称怨灵,生前必然有怨愤难平之事,死后才会流连人世不肯轮回。


这样的怨灵,往往都是“冤有头,债有主”,谁惹得就去找谁算账,并不会平白生事。手段也没这么邪乎,毕竟人鬼殊途,人身上的阳气太重,成了鬼的怨灵很难招架,顶多半夜去吓吓人。


遇上实在难缠,拼着不入轮回也要血债血偿的,撑死了一口气带走人全家老小。


吸人精气这种事儿,在鬼看来都太不入流,而且代价贼大,寻常鬼魂都不稀罕用。这怨灵所行,像极了饿鬼饥不择食的寻人果腹,实在闻所未闻。


天帝道完其中利害,又思及北斗星君观到的大凶之兆,唯恐怨灵为祸人间。逡巡一圈,终是将目光定格在了顾之洲脸上。


“此事非同小可,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之洲,你便亲自下界一趟,务必要将怨灵捉拿,不可再让其霍乱凡间。”


顾之洲已将事情在心中盘算一遍,领命答应,一刻钟后便动身下凡。

此时已是第二天夜里,顾之洲飘然落于虞国巍峨的城墙上,身后一轻一重响起两道脚步声。


顾之洲没好气的转过头,瞪着天帝陛下给他安排的帮手——齐武和燕云。这两位一个属火,一个属水,自古水火不相容,他们二人亦是如此。


英武洲擅武,青桓洲主文。


搞武术的嫌弃搞文化的太弱鸡,附庸风雅的觉得舞刀弄枪的太野蛮,两个洲关系那叫一个水深火热,要不是青桓洲实在禁不起打,恐怕九重天都能被他们给拆了。


“天帝既然命我们来捉怨灵,你们就不要吵,不要闹,不要给我拖后腿。”顾之洲丑话说在前:“要是耽误了正事儿,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说着,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的对面两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齐武和燕云异口同声:“那是自然,一切听负雪君的安排。”


顾之洲并起两指,朝夜幕画了一个符咒。


灵光自指尖倾泻而出,符咒纹路复杂,最后一点落成,登时如同蜘蛛结网般向前飞去。


夜幕中,无数闪着幽光的丝线相连相接,宛若织起一张大网,将整个虞都笼罩其中。


齐武和燕云同时吸了一口凉气。


顾之洲用的是“引魂术”,仙家用来找亡魂最直截了当的法子。只需将灵阵织网似的洒下去,怨灵藏身之处,白光会变成红色。不过,这术法属于“普遍撒网,重点捞鱼”。虽然立竿见影,但要耗太多灵力,若非必要,仙者们轻易不会使用。


那两位平时和顾之洲交往不多,在旁边看的一阵肉疼。


早有耳闻负雪君做事雷厉风行,为达目的不计后果,看不惯的人背后直喊他顾疯子。这么大的网,起码得耗半身灵力,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顾之洲盯着面前这张大网,倏地,他结阵的指尖微颤。


只见漫天灵网中,忽明忽暗的闪烁着一点红光。那光并不十分明显,甚至有些微弱,顺着白色的纹路正飞快的向前游蹿。


顾之洲面色一沉:“怨灵好像察觉到我们在找它。”


红光骤消,两三息后再次出现,竟比原来的位置偏移了足足二三十里。


“分头追。”顾之洲放下手,盯着怨灵行动的路径:“我从南侧过去,你们去北面堵它。”


他说完就走,一点准备也没给人家留。


徒留燕云和齐武面面相觑,气氛诡异的尴尬。


及至城北,燕云没话找话:“怀柔君,你家英武天兵那么厉害,怎么还能失手啊?”


齐武和他们英武洲那帮汉子糙惯了,最看不惯燕云这种文文弱弱的男人,平日里能躲就躲,基本杜绝跟这人碰面。


但燕云比较不识趣,总爱端着一张俊秀温和的脸凑上去跟齐武套近乎。说什么英武同青桓龃龉太深,应当多交流多走动,不能放任成见这么发展下去。


齐武懒得理他,铁了心要把单方面的冷暴力贯彻到底。


他一声不吭的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就把燕云给甩在身后。


燕云喊了两声,见齐武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便小跑着去追,还差点被藏在落叶底下的树根给绊倒。


他扶着树干站稳:“怀……”刚喊了一个字,忽然觉得手掌下的树干并不似平常那般粗糙。


燕云不明就里的扭头去看,只见月色下,树干上附着着一层黏腻潮湿的液体,手一捻还能拉出一缕透明的白丝,就像是某种野兽滴下的口水。


燕云心头一跳,下意识朝树上看了一眼,一双血红的眼睛率先映入眼帘。


“齐武!”


燕云大喊一声,下一刻一抹黑影从树上跃下,冰凉的手指瞬间扼住他的脖颈,尖利的指甲刺破雪白的皮肉,飞起一串血珠。


齐武后脊一僵,迅速转身,夺生刀脱鞘而出。只听“霍”的一声,灌注灵力的刀锋呼啸而过,穿透树影,朝后斜扫而去。


大树被拦腰斩断,满地落叶被刀气拂起,凶猛的灵气逼的怨灵手上一松,燕云应声倒地。


“咳咳咳……”燕云捂着脖子呛咳,半天都爬不起来。


怨灵左臂被削下去一片黑雾,身上的邪气登时腾起,却在瞥见天边一抹灵光后偃旗息鼓,干脆利落的扭头走了。


齐武一把拉起燕云,皱眉看着他,毫不掩饰言语中的不耐:“行了,别咳了。”


燕云攀着齐武结实的小臂站起来,细白的脖子被勒出一圈泛着黑气的红痕,隐约可见细碎的伤口,他刚要开口说话,忽然脑子一晕,软绵绵的跌进齐武的胸口。


齐武:“……”


顾之洲从南面追来,正好目睹怨灵逃脱,再看燕云一副人事不醒的样子,穷极无奈的摇了摇头,丢下一句:“你看着他,我去追。”连脚步都没停就直接掠过二人。


齐武的脸色也挺精彩,烦躁的把燕云歪歪斜斜的脑袋往旁边推了推,认命的扛起这滩“烂泥”。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2
夜深,林中只闻阵阵风声。

顾之洲眼尖的抓住暗夜中一抹极深极沉的黑色,翻腕朝上,缠在手腕上的缚地灵若雪色缎带倏地飞出。

感应到逼仄的灵气,怨灵一步跳起,敏捷的腾起翻了个跟头。

顾之洲可不是省油的灯,足尖轻点向前疾驰而去,手臂微微用力,缚地绫骤然变长变宽,抽打着缠上去,在半空中还拐了个弯,绕住怨灵的脚脖子。

“唰——”布帛被尖锐的指甲撕裂,从怨灵脚上断开。

顾之洲两指搭在腕上,缚地绫重新灌入灵力,乍起一道白光,比之方才的攻势更加猛烈。怨灵却异常灵活,左闪右避,缚地灵刚要拴住便被利甲穿破,几番下来愣是没再着他的道。

屡次捆绑失利,顾之洲的耐心几乎要被磨光,忍不住暗骂一声。

突然,疾行中的怨灵猛地停下脚步。

顾之洲抓住机会,灵力自指尖倾泻,湛蓝的颜色如冷火般从缚地绫上烧过去,强大的气场绵延百里,怨灵身影一顿,竟无法动弹。

便在此时,一股戾气忽然从侧方劈来,黑色的团雾刚挨着缚地绫,那灌注着顾之洲大半灵力的白色缎带像是花儿碰上了毒物,霎时间萎顿下来。

靠,还有帮手?!

凝成的气场被破坏,怨灵脱离束缚,利落的跳上树梢。

顾之洲想都没想就跟上去,顺手抄起腰间的银色长剑——潇河。

陡地,面前凭空多出另一道黑影。

方才那搅事的黑雾八成就是这东西干的!

顾之洲抽|出潇河,长剑嘶鸣一声,银蓝色的光刹那间照亮漆黑的树林。

借着剑光,他清楚的看见黑影五指呈爪状朝前抓了一把。他一愣,怎么瞧这架势不像是要救怨灵,更像是来抓它的?

黑影叩住怨灵的后心,咫尺之间,那手苍白细瘦几近透明。但他似乎是被潇河的剑光晃了一下,手中动作蓦地一滞。

只这一瞬,怨灵一分为三,极速朝三个方向奔逃而去。

功亏一篑。

黑影放下手,长袖垂到手背,微凉。

然而后面那个坏事的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一道无情的剑意刺来,黑影侧头避过,踩着枝叶飘然落地,却被那剑气撩开了兜在头上的宽大帽檐。

冷然的剑光照在来人的侧脸上,觉得刺眼,黑衣人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

“啧。”他似是不耐,更是不悦的咂了下嘴。

空无一物的手掌中骤然多出一面月白色团扇,潇河的剑锋刺在薄如蝉翼的扇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精致的绣样被剑稍挑破,崩断成一截截线脚,扇面却毫发无损,反而在下一刻爆发出强大的灵力,几乎就要把顾之洲弹开。

顾之洲向来不甘示弱,立刻注灵咬住。

只是他先前使用引魂术已经耗费太多灵力,这玩意儿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现在碰到对手了才开始后悔。

可对方似乎有意吊着他玩儿,非但没下狠手,反而有意无意的循着顾之洲攻入的力道有进有退,总之就是不让他太舒坦。

顾之洲何曾被人这么耍过,气的脸都绿了,就这么对峙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他娘的有毛病吗?!”

谁知前面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顾之洲登时怔住,全身汗毛不由自主的竖起来,连心跳都跟着漏了一拍。

这笑声……

那人似乎是玩够了,腻烦般反手挑开顾之洲的剑稍,在顾之洲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缓缓转身。

宽大的帽檐散在颈侧,来人一头长发随意挽着,虚搭搭的落在身前。

只听他不紧不慢的说:“一百年了,负雪君的脾气依旧如此火爆。”

顾之洲傻了,举着剑的手僵硬的放下来。

对方却不依不饶的上前一步。

紧接着,魔幻的一幕出现了。

三界六道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神佛不惧、妖魔忌惮的负雪仙尊竟随着那人的脚步,很没出息的后退一步。

可人家似乎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顾之洲退,他就进。

一连四五步,直到顾之洲的脚后跟碰到阻碍,后背狠狠的撞上粗砺的树干。

那人终于停下,微微欠下身,狭长的凤目轻轻一眯,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顾之洲的表情:“很意外?”

顾之洲像是被人下了禁声术,别说巧舌如簧了,他现在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也挺意外的。”那人说。

顾之洲无意识的舔了舔唇,握着剑的手出了一层薄汗,湿漉滑腻。

那人盯着顾之洲的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透着藏不住的危险:“你坏了我的好事。”

冰冷的语调宛若一只悬而不落的冰凌,摇摇晃晃的竖在顾之洲头顶上,间或滴下几点刺骨的水滴,一直冷到心坎里。

顾之洲骤然清醒,刺骨的北风把他从混沌中吹进了现实。

惊愕的表情逐寸消弭,薄薄的怒意一点点浮现。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手中的长剑毫不客气的抵上雪白的脖颈。

恼羞成怒后的火气掩盖心虚,顾之洲立刻反咬一口:“到底是谁坏了谁的好事!要不是你出手阻拦,我已经逮住那个怨灵了!”

谁知人家压根不在意怼到脖子上的锋利,凌冽的气息蔓延,反而就势迎上剑稍:“阻拦?我一路追它到这儿,若不是你横插一脚,它已经魂飞魄散了。”

顾之洲手一抖,下意识把剑挪开一寸。面上却冷笑一声,略带刻薄的瞅着来人:“怎么,一个怨灵而已,还要劳动修罗道主的大驾,亲自来抓么?”

“家里跑出来个小鬼,自然是要逮回去的,轮得着你们天界来管么?”

好一个“家里”,好一个“你们天界”。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天魔两道,一句话泾渭分明。

顾之洲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透过层层阴翳,他仔细分辨男人的模样。

许是地底下待久了,长年不见阳光,这人比一百年前还要白净许多。周身半点正气也没有,全是阴冷不羁的煞气。

他身披黑色长袍,上面纹着红色合欢,如血般艳丽的颜色自下摆一直绕到胸前。再看那修长苍白的手指,食指上戴着一枚纯黑色的环戒,隐约可见其间精致的纹样,那是他修罗道主身份的象征。

修罗道主,地界的主人,统领修罗、**、恶鬼三道,名副其实的霸主魔尊。

顾之洲一口银牙差点咬碎,齿缝间蹦出一句忍无可忍:“……傅子邱!”

似是被这三个字打了个回旋镖,傅子邱收敛了面上的冰冷,转眼不悲不喜,他用一双藏尽七情六欲的眼睛对上顾之洲的怒气横生,手背挨到潇河,浑不在意的把剑拂开。

神兵利器,削铁如泥,血珠顷刻间冒了出来:“仙魔有别,负雪君还是唤我一声‘魔尊’吧。”

顾之洲被那抹红刺痛,更被这话堵的心烦。

人家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但顾之洲跟那些凡夫俗子不同,惯会得理不饶人。活这么多年,他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吵架更是没输过,甚少遇上把他气的说不出话的。

他深吸一口气,盘算着该怎么戳这人心窝子扳回一城,身后却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傅子邱听见动静,朝后望了一眼,旋即衣袍一甩利落的消失在原地,半个眼神也没分给顾之洲。

顾之洲盯着面前的空地愣了好半晌,直到齐武扛着还没清醒的燕云姗姗来迟。

“负雪君,怨灵呢?”齐武微微有些气喘,想来燕云看着瘦弱,分量却不大轻。

顾之洲一身的火气没地儿撒,只能恶狠狠的瞪着齐武,咬牙切齿道:“跑了!”

“跑了?”齐武狐疑的盯着他:“我刚刚好像听见说话声,负雪君你……”

“你什么你,你听错了!”顾之洲没好气的甩开袖子朝前走,嘴里振振有词:“真够可以的,一晚上屁事没干,还会兴师问罪了,要点脸吧。”

齐武不悦的“啧”了一声,忍了半天才克制住干脆把燕云丢在这里的念头。

·
此时已近子夜,虞城万籁寂静。

顾之洲走在前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齐武扛了燕云一宿,饶是他身强体壮此时也有点累,便道:“负雪君,先找个客栈休息吧。今夜这一出,怨灵不敢再出来了。”说着,他掂了掂肩上的燕云,一脸菜色:“他好沉。”

顾之洲看了他一眼,没吭气儿,腿脚倒挺有方向感的找着家客栈。

皇城下的客栈,干净又别致,儒雅且华丽。顾之洲不是个特别讲究生活品质的人,早年间历练闯荡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过过,可那时有……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那些回忆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客栈房间充裕,顾之洲大方的开了三间,不忘找小二写好字据,等回了天宫好找天帝报销。

小二领着三人辗转来到后|庭,穿过长廊,一个个房间掩在竹影香花之间,风景好不别致。

顾之洲踏进小院,刚往里走了两步,正对着他的那间房门倏然打开了。

傅子邱拿着个杯子走出来,看样子是在找水喝。不偏不倚,两人看了个对眼。

“……”

正巧这时,睡了一晚上的威然君终于醒来。

燕云从齐武身上抬头,一时间恍然如梦的盯着眼前,迷糊道:“哎?明烛君怎么在这儿?”

燕云一晚上屁事没干净睡觉了,一睁眼一张嘴就让人家好尴尬。

顾之洲把拳头捏的“嘎嘣”响,恨不得再一巴掌把燕云拍晕。

倒是对面的傅子邱短暂的怔愣过后,很快就恢复平静,顺带着给了几位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他端着杯子的那只手举到面前,挑起食指撩开脸侧的碎发,有意无意的展示着他指间的戒指,轻笑道:“多少年了,世上哪还有什么明烛君。”

轻描淡写的语气,针扎似的戳进顾之洲的心头。

顾之洲的脸色突然有点难看,一把将燕云从齐武身上拽下来,厉声道:“你脸上那两个窟窿摆设是吗?给我清醒清醒,看仔细了,别***叫!”

燕云彻底清醒了,忙站好,乖的跟孙子似的。

小二没见过这阵仗,更没听过什么明啊君的名号,只当面前几个是有什么积怨的江湖人,生怕他们吵完打起来殃及池鱼,把钥匙塞给顾之洲后,嘱咐一句:“弄坏了东西要赔!”然后麻溜的跑了。

这院子清静的很,隐在后|庭深处,就住了他们几个人。

见小二离开,燕云赶快改口,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魔尊大人好。”

傅子邱迈起长腿走近,有礼的回了句:“客气。”经过顾之洲身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这人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没忍住,鼻间溢出一声蔑笑,同他擦肩而过。

顾之洲耳朵灵着呢,何况傅子邱半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紧绷的神经不敢有半点松懈,顾之洲胡乱递给燕云和齐武两把钥匙,随便挑了间空房进去了。

门关上的一瞬,全副武装的铠甲碎的稀烂。

顾之洲难耐的松了松领口,好半天才喘回一口气,暗啐一句:“靠,一百年都没碰上一回,一晚上就撞见两次,真他娘够邪门的!”

第二天,顾之洲吃早饭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燕云觑着顾之洲的神色,小声问:“负雪君,您没睡好啊?”

顾之洲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应了一声。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天界传言,负雪君早前造孽太多,晚上常有恶灵入梦,失眠少觉早已成疴。

燕云缩回脑袋,暗自盘算这话里头有几分真实性。

顾之洲揪下一片花白的馒头塞嘴里,牙齿机械的咬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实则心里在骂人——
想来传闻中的“恶灵”也并非空穴来风,至少昨晚在他梦里搅事的那个的确是鬼,还是个讨厌鬼。

顾之洲按了按额角,觉得头都疼了。

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也梦不出朵花儿来,一睁眼都忘得差不多了,整场下来就记住了一句,但光那一句就够让顾之洲闹心了。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墟余这两位仙长,当真是同气连枝、珠联璧合啊。”

顾之洲一行三人掩了周身仙气,一路找到义庄。

门前,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天兵已经候在那里:“英武军陈韬,拜见尊长。”

齐武摆了摆手,免去那些虚礼:“尸体都在这儿了?”

陈韬点头道:“都在这儿,家眷送来打点后事,再过两天便要拉去下葬了。”

齐武应了一声,支起下巴,意思让陈韬把棺木打开,又对顾之洲做了个“请”的动作。

厚重的棺木拉开一半,顾之洲微微欠下身,里面的尸体干瘪、枯瘦,面色惨白,印堂却是黑的。眼睛睁的老大,留白的地方布满殷红的血丝,几乎瞧不见白眼珠。

视线下移,落在手臂上,五指呈爪状,僵硬的梗在身侧,死前想必曾剧烈的挣扎过。

无仇无怨,这种死法未免太过残忍。

倏地,顾子洲瞳孔微缩。

他低下头,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半个身子都要钻进棺木里。

燕云看不明白,拉着陈韬问:“我说陈兄弟,你知道负雪君在干什么吗?”

陈韬哪敢揣度负雪仙尊的意思,连连摇头。

燕云只好实话实说:“我瞧着有点吓人啊!”

齐武比燕云高了大半个头,听见这话下意识瞅了他一眼,但见这怂货一脸苦相,当真是害怕的模样。心中一阵嫌弃加腹诽,腿脚却破天荒往燕云身边挪了挪。

顾之洲挨个把尸体看了一遍,再抬起头面上已是一派凝重。

“那个叫陈什么的,”顾之洲吩咐道:“画个地图给我,要这五人的住址。”

义庄大院,阴涩萧条。

陈韬办事效率极快,没一会儿就给顾之洲送来了地图。

羊皮纸铺卷在桌面上,五个死者的住处分别用红点在图上标明,顾之洲看了一眼,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祭龙阵。”顾之洲沉声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三道惊呼。

连齐武都不淡定了,愕然道:“负雪君,你没看错吧?”

祭龙阵,取龙脉上七处纯净的生灵献祭,召来地狱深处的凶邪厉鬼,要的是这皇城里那条真龙的命。

自古皇帝龙阳之气鼎盛,邪祟难近。而祭龙阵是地狱道中数一数二的阴邪阵法,一旦阵成,神佛无忌,再凶猛的龙气也无法阻挡。

“这个怨灵的目标,压根不是普通百姓。”顾之洲的目光自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眼中闪烁着锐利的锋芒:“它想杀的,是大虞的国主,皇宫里的天子,虞王陈匡。”

话音方落,门边骤然多出一抹黑影,来人道:“不,或许还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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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几个人寻声望去,青天白日里,傅子邱一身黑红相间的衣服格外耀眼,懒散的靠在义庄破旧的门扉上,一张脸被阳光照的几乎透明。


迎上目光,傅子邱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戒环,嘴角噙着笑,一步一步,踏着满地枯枝落叶,站在顾之洲对面。


顾之洲浑身的刺都竖起来,冷眼打量着不请自来的魔尊大人,似乎并不欢迎:“你来做什么?”


傅子邱对这话音里明晃晃的拒绝置若罔闻,伸手将正对着顾之洲的那张地图调转了方向,一眼扫过去,脸上的笑意更深。


“它想要的,是整个陈氏族人的命,它要大虞的江山分崩离析。”他随手点了点图上标红的地方:“这是个反阵,事半功倍。”


顾之洲看了他一眼,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无妨,祭龙阵要用七个生灵献祭,我们还有机会拿下他。”


傅子邱摇了摇头,手指轻轻一弹,两团涌动的黑雾钉在图上。一条完整的龙脉显现出来:“你们晚了一步,早在它杀那五个人之前的两天,就已经有人遇害了。”


齐武和燕云异口同声:“什么?!”


傅子邱看好戏般瞅着顾之洲,见那张脸上的表情变幻几回,可谓精彩纷呈。


顾之洲的笑意僵在脸上,对面这人明里暗里都是挑衅,满心满眼都是想看他出丑。


气极了,想骂死齐武带的那帮不中用的英武军,但傅子邱面前他必须端的强势又凌厉,半点都不能叫他小瞧了去。


顾之洲吞下一口出不尽的气,问道:“那俩人呢?”


傅子邱耸了耸肩:“处理了。”


“谢谢你啊魔尊大人,特地来提醒我们。”顾之洲脑子转的飞快,皮笑肉不笑的说:“不过嘛,您也别太猖狂,您看,您虽然比我们快了一步,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一个也没少,不是吗?”


傅子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旋即赞同道:“负雪君说的是,这不,就等着您来斩妖除魔呢。”


终于扳回一城的顾之洲一扫从昨晚到方才阴郁的心情,情绪变化之快堪比雷阵雨。


魔尊大人好能装,正了正衣襟,旋即优雅的坐在断裂的石凳上。


修长的手指顺着图上的龙脉捋到头,缓缓开口:“这个怨灵不同寻常,会布祭龙反阵,能吸活人精气,要么生前怨气滔天,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架起一条修长的腿,柔顺的衣摆垂到了地上:“当然,也可能两者都有,谁说的准呢。”


顾之洲看不下去:“你少在那阴阳怪气。”


傅子邱也不接茬,自顾自的说: “总之祭龙阵已成,月十五子时生门大开,神魔不忌。”说着,他抬眼对上顾之洲,扇似的睫毛扑棱一下:“那个皇帝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可就靠你了,负雪君。”


傅子邱来的突然,走的也无声。话音未休,他便消失在原地。


燕云拽了拽齐武的袖子:“我还是没太明白,负雪君怎么看出这是个祭龙阵的?”


顾之洲坐下来,心神被傅子邱眨的那下眼搅得天翻地覆。他清了清嗓子,难得耐心的解释:“方才我查看尸体时发现,他们眉心正中央都有一颗黑点。可能因为印堂太黑,先前英武军验尸时没有发现。”


“祭龙阵你们应当不陌生,除了要取龙脉七点以外,找到的祭品也需得品性纯良。反阵更加苛刻,生辰八字、祖上根处,生魂洁净,这些都要对上。自然,如此纯净的魂魄不会甘愿为怨灵驱使,纠缠起来拼个鱼死网破也是有的。这时便要在他们的天门处钉下一枚锁灵针,以确保吸食|精气的过程中,祭品的魂魄不会出来捣乱。”


“啊。”燕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方才听魔尊大人说,祭龙阵已成,那最近的十五之日不就是今天?”


顾之洲神色严峻的点了点头:“所以那怨灵今夜必定会行动,天界有令,我等不得现出真身,不得扰乱人间秩序。你们英武洲那群糙汉杀气太重进不了宫,齐武,让你的人在宫外候着,我尽量在陈匡的寝殿抓住怨灵,若不成,伺机将它逼出宫外,你们到时候在外接应。”


齐武得令,立刻去办。


燕云歪着脑袋,殷切道:“那我呢,我干什么?”


顾之洲打量他一眼,无情道:“你就留在客栈睡觉吧。”


燕云:“……”


·
是夜。


虞王陈匡所在的真龙殿,倏然刮过一阵阴风。


窗户启开一条小缝,通亮的烛火摇曳闪动,而后窗口越开越大,“砰”的一声砸在墙上,惊动了龙床上两个人影。


“没事啊,别怕,是风。”陈匡低声道。


女子娇嗔的嘟囔两句,复又睡去。陈匡不悦的朝外看了一眼,外头很快伸来一只手把窗户给关严实了。


顾之洲抱剑隐于廊上,耳骨微动,隐约听见一阵异响,似是利甲缓慢划过墙面,尖锐又刺耳。


他登时警惕起来,两指并起带出一道珠光,朝右眼一划,天地骤然失色,唯有一点腥红诡异的出现在陈匡的床头。


便在此时,怨灵周身邪气突然翻涌。平和的气场被打破,饶是顾之洲修为高深仍旧觉出沉沉地压迫感。


这东西果然来头不小!


下一瞬怨灵猛地探出手,尖利的指甲精准的刺向陈匡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顾之洲飞快跃下,潇河绽出银光,剑鞘砸向怨灵的手腕,硬生生断了它的手骨,迫使它调转方向。


陈匡乃人间帝王,自有龙阳护体。看不见怨灵,也看不见顾之洲。


怕惊动了宫中侍卫,顾之洲下了隔音咒。更怕惊动这老皇帝,怨灵出手的瞬间,顾之洲先捏了个诀让床上那两个直接晕了。


里面一神一鬼打的不可开交,转眼一室狼藉。


潇河剑身裹挟着湛蓝的光,招招朝怨灵要害而去。


第二次交手,怨灵比前夜还要无所顾忌,一分为三,直奔陈匡而去。


顾之洲打的毫不尽兴,既要防着怨灵,又要去护陈匡和他那个妃子,好生心累。


只见那怨灵的两个分|身猛地扑上来截住他的剑锋,飞蛾扑火似的搞自杀式袭击,余下的那个从他剑下溜过,黑影中现出尖利的五爪,猛地抓向陈匡。


仓促间,顾之洲一脚踢起落在地上的烛台,直接把陈匡砸的一偏。


陈匡无意识往床内一翻,堪堪避过致命一击。他的妃子运气就没那么好了,陈匡这一动,直接把她暴露出来,怨灵五指登时自女子喉间穿过,飞溅一床鲜血。


“啊——!”


似是被血烫到一般,昏睡中的陈匡惊叫而起,一睁眼就吓得魂飞魄散。


怨灵见血现行。


顾之洲暗骂一声,提剑挡住怨灵的爪子。那爪子落在剑上,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响声,听的顾之洲头皮发麻。


陈匡疯狂的大叫起来,见喊破喉咙也没人进来护驾,于是不管不顾的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往怨灵身上砸。


但很可惜,他看得见怨灵,却看不见挡在他前面的顾之洲。他那些枕头、衣服、一股脑全丢在顾之洲头上。


顾之洲额角一突突,想来也是始料未及。


他飞起一个剑花将头上的衣物绞的粉碎,那个拖后腿的更卖力的扔他。


纯金的腰带狠狠砸中顾之洲的后脑勺,他吃痛,忍无可忍的现了原形,怒吼一声:“想死你就接着扔!”


变故一个接一个,老皇帝彻底懵了。


怨灵却在此时抓住机会,一爪挥向顾之洲的脖子。


顾之洲侧身躲避,却将后背献了出去。


“唰”的一声,利甲划破他的衣衫,在他后肩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顾之洲反手就是一剑,直接斩断怨灵一只手。


潇河是三界数一数二的神兵,仙气立刻顺着怨灵的断手席卷它全身。黑雾一点点散去,露出里面一双血红的眼睛。


“轰——”窗户再一次弹开,一道黑影蹿进屋内。


傅子邱沉着的面容在看见顾之洲肩上的伤口后骤然凶狠起来,他用力一掌拍向怨灵,暴虐的魔气直接将怨灵身上的黑雾驱散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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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灵没了遮掩,彻底暴露在人前。


只见满地杂乱中站着个身着白色囚服的男子,五十岁上下,面色惨白透着死气,唯有一双眼睛一片血红,闪着阴鹜的光。


陈匡看清怨灵的面容,胳膊一松瘫在床上:“秦……秦太傅……”


怨灵狠狠剜了陈匡一眼,杀机毕现。


它再次一分为三,两个冲去拦住顾之洲和傅子邱,另一个扑向陈匡。


傅子邱凭空画了一个符咒,指间的戒环倏然射出几枚长钉,直接把怨灵的一个分|身钉在柱上。


那边顾之洲斜剑刺入,银蓝色剑光一闪,登时将拦在面前的分|身捅了个对穿。


怨灵扑到床上,枯瘦发白的手臂一只已经断了,断口黑气弥漫,里面没有血肉,只有空空的皮囊和一根骨架。


它抬起另一只手,黑气幻化成一条黑色丝带,极速的绕上陈匡的脖颈,而后紧紧握拳,只消多一分的力道,就能将陈匡的头扯下来。


顾之洲一剑劈过来,剑气如罡风般斩断这连绵的邪气,黑丝带立刻分崩离析。


怨灵不甘就此罢手,一身怨气升至顶峰,喷薄着自掌下泻出。


顾之洲立刻执剑挡住,肩上的伤口瞬间崩裂开,血洇开一片,怨气顺着伤口钻进血肉,登时一阵蚀骨的疼痛。


执剑的手不堪重负的轻颤起来,顾之洲眉心紧蹙吞下一口痛哼。


傅子邱眼疾手快一掌接入,登时分散了大半怨气。


说来好笑,这两人一百年没见,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心中沟壑比海深。只想过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料到今时不同往日,竟还能再次并肩作战。


他们依如百年前世人称道的那般“珠联璧合,同气连枝”,他们合拍、默契,甚至不分彼此。


黑红色的魔气纠缠着攀上湛蓝的灵气,好似难舍难分。细细密密的逐寸渗透,自皮肉融入骨血,缱绻又缠绵。


局势逆转。


怨灵渐渐招架不住。


傅子邱率先收手,黑色戒环脱指而出,在半空中旋转变大,移到怨灵头顶,眼看就要将它套牢。


一颗细小的石子从身侧打来,“噔”的一下,硬生生将戒环砸偏。


傅子邱伸手接住,戒环迅速缩小套回指间。


另一道黑气裹挟的影子从窗缝里钻出,一掌截断顾之洲的攻击,飞快的揪住怨灵的衣领,带着它后退两步。然后抬手朝脚下一挥,零星火光自平地燃起,直接挡住傅子邱冲上来的脚步。


顾之洲想都没想就要踩过去,却被傅子邱一把拉住。


“别过去,”傅子邱扣住顾之洲的小臂:“这火能灼灵魄。”


顾之洲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黑影带着怨灵趁机跳窗逃脱。


傅子邱放开顾之洲,指尖自掌心划过,割开一道血痕。而后虚虚一握,血珠间次滴落,没入渐盛的火苗中。


几息之间,火光湮灭,唯余一缕青烟。


见火灭了,顾之洲立刻追出去,这回傅子邱倒是没拦着。


他走到钉着怨灵一道分|身的金柱前,从腰间拿出专门收妖纳鬼的乾坤袋,薄唇轻启,念了个诀,那分|身便结成一团黑雾吸入袋中。


处理完这些,破口的掌心已经自动愈合。傅子邱刚要去安抚一下吓破了胆的老皇帝,屋外忽然传来长剑落地的声音。


傅子邱眉心一凛,弹个响指先让皇帝睡着,而后推门而出。


长阶下,顾之洲并没有走多远,潇河失了光泽,略显颓然的掉在地上。他后肩染血,浅蓝色的衣衫晕开一片殷红,像极了青天上被火烧着的流云。


狼狈、扎眼,还有几分难言的可怜。


顾之洲有些脚软,一出门就望见倒了一地的侍卫。


黑影和怨灵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顾之洲没追上,刚走几步连剑也拿不住,捂着后肩的伤口靠在石台边。


他有点急,有放走怨灵的不甘,更多的是因为傅子邱就在几步之远的房间里,他向来骄傲,不愿在那人面前这样狼狈。


顾之洲催动体内真气,一缕精纯的灵力运于掌间,刚要凑到肩上给自己疗伤,突然一记掌风扫来,把他的灵力打了个烟消云散。


那力道不重,他却被打的一偏,陡然歪在石台上。


傅子邱步履匆匆的从身后走来,顾之洲一看见他心里更窝火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他娘的又干嘛!”


但顾之洲此刻脸色青白,额头布满细汗,气势稍逊一截,活像被惹急了要挠人的猫仔。


“魔气入体还敢动灵力,不要命了?”傅子邱说着,两手抓住顾之洲的后襟,撕开一条口子。


顾之洲心里一惊,连忙捂着肩头。


“傅子邱!”顾之洲慌不择路的吼了一声,没几分力气:“你发什么疯!”


傅子邱把那只手拍开,冷笑一声,这人脑子有病么?想的可真够多的,瞎矫情什么劲儿。


顾之洲背后的伤口极深,隐约可见森森白骨,而且还透着凶煞的黑气。按理说,以顾之洲的修为,寻常怨灵根本无法伤他,即便伤到,这么一会儿也该自行痊愈,更休说伤成这样。


只有以魂魄献祭给地狱的厉鬼,为了达成死前烙印在心底的执念,于仇恨与怨气中成型壮大,化作极恶极毒的死灵,才有能力伤及飞升的上神。


耳边是顾之洲恼羞成怒的怒吼,掌下却是一具轻颤不止的身体。


染了血,留了伤,却还倔着份高傲,死也不肯低头。


傅子邱微微合眼,攥住顾之洲招呼上来的巴掌,心中涌动的是惊涛还是骇浪只有自己知道,吐出来的却是雨打芭蕉:“我对你,没那个兴趣。”


八个字,点点砸在心头,戳穿薄脆的纸面,徒留无法痊愈的疮痍。


顾之洲愣住,时光回溯,温暖的烛光盈满孤室。


淡色薄纱朦胧的倒映出床上两个交叠的身影,酒气萦绕,到处都是焦灼的芬芳。失了控的男子一门心思取悦着掌下的身体,包裹吞噬,溢出来的喜欢将他劈头盖脸的淹没。


然后是什么?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一道冰冷又受伤的眼神,还有一句剜心的肺腑之言——


“我对你,没那个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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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普通怨灵,是死灵。”


傅子邱盯着那伤口,眉心拧成一道川,也不知是愁这伤,还是那棘手的死灵。


“要你说。”顾之洲挥开他,怨灵刚抓破皮肉,一股凶邪至极的怨气便顺着伤口侵入筋脉,他当时便觉出不对。


顾之洲抓起零碎的破布往肩上遮,问道:“祭龙阵毁了吗?”


傅子邱这才将目光移到顾之洲没几分血色的脸上:“你知道?”


顾之洲冷笑一声:“昨夜才和我抢怨灵,今天特地来提醒,不就是想让我替你做这个马前卒,你好抽身去毁了祭龙阵么?”


许是顾之洲现在受了伤,人虚的很,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做派没劲儿发挥。不知怎的,傅子邱竟在他的话锋里听出几分藏不住的熟稔与了解。


那是经年相伴酿下的陈酒,埋在地底下的时候还不当回事,一旦开封便着了迷一般的渴望,恨不得一猛子扎进酒坛里,醉死在虚妄的快乐里。


难得的,傅子邱的神色有些松动。


然而下一刻,顾之洲又说——


“也是,这些邪门的东西,自然要靠你们这些邪门的人才能解决。”


傅子邱额角狠狠一跳,薄唇抿起,恨得牙痒痒。


呵,顾之洲就是顾之洲,这张刻薄的嘴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让人讨厌。


傅子邱告诉自己别跟这人一般见识,“以德报怨”的还了个微笑:“是,邪门的人已经破了邪门的阵,那死灵再进不来这皇宫了。倒是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外头守着天兵天将,也不知道那么多人加起来能不能逮住它。”


听了这话,顾之洲一口气没提上来,闷在胸腔,堵得他心都发慌。


行动前他和齐武约好,一旦怨灵逃出宫外,他们将它拿下后便以红色烟火为信。这么半天过去了,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想而知结果如何。


顾之洲被傅子邱气的动了肝火,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憋了半天开始咳嗽,忽然喉咙冒出一抹腥甜,他一个没忍住,堪堪吐出一口血来。


傅子邱下意识把摇摇欲坠的顾之洲扶住,看见他唇上挂着的殷红,惊道:“你被我气吐血了?”


顾之洲想推开,奈何没力气,唇角还沾着血沫,声音都不对了:“……滚。”


这个时候傅子邱可不敢滚:“你这伤要处理,能走吗?”


顾之洲看了他一眼,强撑一口气:“能。”


他被傅子邱扶着,未受伤的那侧肩膀挨着他的胸口,借着他身上的三分力,脚步虚浮的走着。


步履不快,傅子邱没催没赶,很有耐心。


是了,这人一直都很有耐心,心浮气躁的只有他一个。


顾之洲想着,神思有些恍惚,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相互依偎,相互撑着受伤的身体,在一条灰暗无边的路上,找一缕萤光。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顾之洲很少想这些,不愿想,不敢想。怕一脚踩进去,陷入回忆的牢笼,又要清醒着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他一个人摸爬滚打这么久,何曾需要过别人的护持?


他不要,有自己就够了。


顾之洲停下,手抵着傅子邱的胸膛,同他分开一点距离。刚被暖热的肩头骤然离开,甚至有些不适应。


他对上傅子邱疑惑的目光,虚弱的脸武装上十二万分的强硬:“我不用你扶。”


傅子邱却站着没动,原本半环着顾之洲腰身的手,因为这个拒绝的动作移到后背。他定定的看着顾之洲,急切的想要分辨出这人的心究竟是冷是热。


看了半天,他才想起来,顾之洲这个人哪来的心?良心都被狗吃了,这人胸口那一块压根就是黑的。


放在顾之洲后背上的手逐渐僵硬,他动了动,觉得自己应该收回来,余光却瞥见那可怖的伤口,渗着血、透着黑气。


挣扎片刻,他做不到像顾之洲那样无动于衷。


于是,傅子邱没再给顾之洲拒绝的机会,直接两手横过他的膝弯,把人稳稳的抱了起来。


顾之洲没料到傅子邱的动作,眼睛都瞪圆了:“傅……”


“你听着。”傅子邱冷冷的开口:“我不想扶你,也不想碰你。这么多年,沧海都成了桑田,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我之间,天魔有别,仅剩的那一点同门情谊,是我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你识相点,见好就收。”


破口的惊呼还没散尽,这人强硬又无法拒绝的姿态叫顾之洲吃不消。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又听傅子邱说了一长串,似是忍无可忍的告诫,又似是下最后的通牒。


可是那么多字,入了心的只有一句。


他倏地用力抓住傅子邱的衣领,力气大的牵扯住后肩的伤,疼的他喘不上气。


“你……”顾之洲缓了缓,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道:“你不配提师父。”


傅子邱却笑出声:“配不配,我都是师父的徒弟,哪怕你再讨厌我都无法改变。”


顾之洲力气顿失,却倔强的将头转到一边:“自你断剑入魔那日起,便不再是墟余峰的人了。”


结了痂的伤疤被寸寸撕开,露出里面腥红的血肉,分明再流不出一滴血来,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当时的痛楚。


有些事、有些人,是连时间也无法复原的豁口,哪怕看起来已经修补整齐,还是留下了细细的痕迹,似是在用这种方式昭示着,它曾经经历过何等惨烈的破碎,之后再怎样掩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


假的很。


傅子邱没再分辨,只是眼中的颜色愈加深沉。


他就近将顾之洲抱回了真龙殿,皇帝的寝殿大的很,陈匡歪在床上睡的不省人事,傅子邱就将顾之洲放在外间的软塌上。


傅子邱拨拉开他身上的碎布,才这么一会儿,伤口已被黑气灼的溃烂,原本干干脆脆的五道指印几乎连成一片烂肉。


顾之洲侧过脸来,问道:“你要怎么……嗯……”


话还未说完,傅子邱忽然俯下身来——


他一手按住顾之洲的肩头,一手揽住他的腰身,冰冷的唇贴住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轻轻一吸,再吐出一口冒着黑气的血。


一滴冷汗顺着顾之洲轮廓优美的下颌滑落,他却紧紧攥住掌下的丝被,咬着牙忽视那唇舌间的柔软,忍住将要脱口的痛呼。


傅子邱未作声,专心致志的替他吸出伤口中的魔气,也不控制力道,像是要迫切的完成一项任务,然后就老死不相往来。


顾之洲在剧烈的疼痛中恍然鼻酸,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不止一次的梦见过,但梦里的人分明轻柔又小心,生怕碰疼了他。


那时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头一次下山历练就遇上了千年蛇妖。


二人合力同那蛇妖斗法,从天黑打到天亮,终于斩落蛇头,剖了蛇胆。


那一次,他们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顾之洲护着傅子邱被蛇妖咬了一口,好大一圈血印正咬在脚踝上。


傅子邱急的眼圈都红了,他还笑嘻嘻的安慰。


后来,傅子邱除去他的鞋袜,捧着他的小腿替他吸毒血。


顾之洲没拦住,只感觉到火热的唇舌小心翼翼的凑上来,轻的不能再轻。


脚踝上那块皮肤脆弱的敏|感,伤口疼不疼他早不记得了,唯有被傅子邱吮|吸过的地方阵阵发麻,此后许多年都清晰的入梦。


那时他身上的温度还是火热的,眼中的赤诚也是坦荡的。兄友弟恭,掺不进半点虚情假意。


顾之洲的呼吸都颤抖起来,从回忆中抽离,劳神又伤身。


傅子邱处理的差不多,随手抹掉口边沾上的血,他肤色太白,那点红太过妖艳。


然后他变出一把匕首,对准了顾之洲后肩上的腐肉,不带一点情绪的说:“这烂肉我替你挖了,疼就忍着。”


匕首锋利的尖头刺进骨肉,生挖硬搅,带出一块恶臭。


顾之洲几乎就要倒下,额上的青筋都跟着暴起。连绵的疼痛从后背蔓延到心口,他于反复的施虐中泣出一滴热泪。


那泪珠顺着负雪君刻薄的面孔垂下,打在他攥紧的手背上,又顺着那层皮囊,流入掌下的丝绸中,洇开浅浅的水痕。


如同荒漠上落下的一滴雨,渺小又无力,入了尘埃,连飞烟都溅不起来。


是想到当年,傅子邱嘴边的血都没顾上擦,只看着他紧张的问:“之洲,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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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割过腐肉,划破手掌,淋漓的魔血毫不吝惜的抹在顾之洲后背上。


抚过骨,便生骨。入了肉,便催生出纯净的血液。


掌下由凹凸不平变的光滑,眨眼间,可怖的伤口被抹平,莹白如玉的皮肤焕然发光,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长出新肉的疼,比割肉还要强烈千百倍。


可顾之洲除了傅子邱刚贴上时,那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哼,自始至终未再发出半点声音。


他要强,不要命。


傅子邱从榻上下来,顾之洲的肩头那块衣服被他撕的不成样子,烂布似的挂在身上。


他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解开黑色的外袍丢给顾之洲,破天荒征询他的意见:“陈匡要醒了,是清除他的记忆还是怎么办?”


顾之洲也没推拒,把衣服抖搂开披在身上,边系绳边说:“天界有令,凡间帝王的记忆不可私自篡改。”


傅子邱未置可否,只低声啐了句:“规矩真多。”而后又说:“你要是不方便动手,我来。”


顾之洲摇了摇头,低声念了个法咒,散落在地上的杂物自动归位:“救走死灵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虽然祭龙阵破了,死灵进不了皇宫,但只要那个人没揪出来,这皇帝迟早还是要死。”


“所以你打算?”


顾之洲道:“死灵执念深重,用这么阴邪的阵法就为了颠覆大虞江山,不见点血恐怕不会罢手。方才打斗时,陈匡认出了死灵的身份,心虚的脸都歪了。不如先回去查查死灵到底跟陈匡什么仇怨,拼着魂魄不宁都要来向他索命。”


傅子邱抬腿往外走:“这么大闹一场,按凡人的尿性,明日该找人来除鬼了。”


顾之洲落后他两步跟上:“死灵与陈匡有怨,神秘人分明有能力杀他,却要借死灵的手,我有两个猜测:其一,陈匡一死,对死灵大有裨益,最直接的是平了它的恨,必定力量大增。其二,神秘人有不能亲自动手的理由,比如,他一动手便会被我们识破身份。”


“可祭龙阵毁了,意味着靠死灵杀陈匡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傅子邱接上顾之洲的话锋:“那么,他们便要另辟蹊径。经过今晚,你们天界定会加派人手保护陈匡,所以他们要接近他,再伺机将他从宫里带出去让死灵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混入驱鬼的人中。世上能人异士诸多,此举既可隐藏身份,还能混淆视听,一箭双雕。”


顾之洲应了一声,傅子邱把他要说的都说完了,暂时也没什么可补充的。


两人安静下来,一前一后的走着。


这么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才发现想要和平相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毕竟,你说上句,我接下句,这样的情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


相识容易,相处很难。


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知己,抓住了,又错开,其间横亘着的是时间的洪流。


不是十天半月,而是彼此空白的一百年。


更何况,早在分别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经沟壑纵横。跨不过的槛一道又一道,心结缠了一圈又一圈,哪还能这么轻易的和平共处。
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


各自守着方寸之地,面前武装起层层保护罩,没有不知深浅的刺探,也没有虚情假意的寒暄。只剩下冰冷的话语和锋利的棱角,他们心照不宣的将对方隔绝在外,实则心里的擂鼓早就敲翻了天,生怕一个不留神先露了怯,就此一败涂地。


他们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再出声,一直走到宫外。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5
齐武领着众多英武天兵在宫门口踱步,进不去皇宫,也没看见怨灵从里面出来,阵摆了一晚上愣是没用上,再淡定的人都得着急。


谁知道他这边没等到怨灵,倒等来了顾之洲和魔尊傅子邱两个人散步似的从宫里走出来。


起初他还没认出来,看了好几眼才分辨出顾之洲身上穿着的是魔尊大人的衣服。


齐武“靠”了一声,惊的下巴都要掉了,拉着陈韬耳语:“这什么情况,他俩一百年前不就决裂了吗?”


陈韬倒是看的明白:“青梅竹马的兄弟,那是交过心、卖过命的,哪那么容易就决裂。”


齐武不明所以:“可是从昨天到今天,光我看见的,他们就吵了两回了!”


陈韬大逆不道的白了他家老大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口是心非,都端着呢。”


齐武揣着糊涂当明白,待顾之洲走过来才出声:“负雪君……”


顾之洲没什么精神的摆摆手,打断他:“我的疏忽,让死灵跑了。”


“啊?”齐武不禁瞪大了眼睛:“跑了?从哪儿?我们守了一晚上,没见有鬼魂从宫里出来。”


顾之洲倏地皱起眉,和傅子邱对视一眼:“它知道我们有埋伏,安排了后路?”


“不好说。”傅子邱沉下脸。


“怎么可能知道?”齐武满脸的不痛快:“难不成我们的人里有鬼?”


顾之洲和傅子邱没吭气儿,直勾勾的盯着齐武看。


齐武愣了愣:“不可能吧。”


“你们英武天兵内部该查查了,这事儿暂时别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他们也先不用了,对付怨灵我们几个人绰绰有余。”顾之洲安排道:“让燕云去查一下最近十年,不,最近三十年,有没有一个被陈匡处死的秦姓官员。查他犯了什么事,要详细。再给上面传个信,派点杀气没那么重的兵下来,日夜守卫皇宫,重点保护陈匡的性命。”


齐武眼里容不得沙子,若不是顾之洲和傅子邱故意放走怨灵,那么这次失利最可能出在英武天兵身上,彻查是必须的。得了令,齐武转眼便和一众天兵消失在原地。


面前忽然空了,顾之洲才觉出有些尴尬。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嗅到一股冷香。


顾之洲的面色有瞬间的茫然,恍惚着意识到,一百年了,这人连用香的喜好都变了。


“你……”顾之洲少有的踟躇。


傅子邱看了顾之洲一眼,发觉这人今晚温顺的过分了些,浑身的刺都收敛起来,像吃人的老虎断了爪牙,用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抓住最后一只果腹的猎物。


倏然对视,那双总是透着不耐和鄙夷的眼睛,干涩发红。


傅子邱问:“怎么?”


顾之洲摇了摇头,今晚他已失态太多。


“我回客栈了,你呢。”


傅子邱指了指脚下:“我要回一趟弥勒城。”


弥勒城,修罗道的主城,傅子邱现在的家。


顾之洲没再说话,漠然的转身,捏诀,化作一道淡蓝的光,干净利落的走了。


分道扬镳,他们又不是没经历过。
·
弥勒城


穿过弥勒城厚重的深灰色城门,傅子邱身上简单的黑衣变得繁复华丽,合欢花似是在那衣裳上生长绽放,大朵大朵的缀在黑幕中。


露在外面那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左半边浮现出火红的纹路,像是在身上画出一道神秘莫测的咒语,自领口往下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面容没几分变化,只更白了些,没有半点生气,冰冷的似一座染血的玉雕。


傅子邱抬手遣开跟过来的鬼兵,行经蜿蜒曲折的廊口,推开一扇又一扇古老的石门,终是凝成一抹黑红相间的光,自幽暗的缝隙中穿行而过。


再现身,面前是翻涌滚动的岩浆。


傅子邱取下挂在腰间的乾坤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倏而扬手一抛,乾坤袋落入岩浆中,吞噬淹没。


·
顾之洲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要不是燕云狂敲他的门,估计都醒不来。


“负雪君!别睡啦,快起来啦!”


顾之洲昨晚又没睡着,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那么点困意。没睡饱没睡够的直接后果是,起床气可能要比平时要严重。


他拉开门,满脸掩不住的疲倦,浑身上下酝酿着一场风暴。


“你他娘,大清早的叫鬼呐!”顾之洲喝道,锋利的剑眉都要竖起来:“跟我这儿表演花鼓戏呢?敲敲敲敲个没完,要不要给你搭个台子,直接上去嚎两嗓子啊?!当状元没伯乐,当神仙拖后腿,你干脆另辟蹊径去搞文艺,指不定就能一鸣惊人了!”


燕云好委屈,揪着衣角,眼巴巴瞅他:“我不是怕你睡过了吗……”


“睡过了怎么样啊?差这一时半会儿天能塌还是怎么的?”


“别数落我了……我到现在就说三句话……”


顾之洲更炸了:“你现在是在说我吵?!胆子肥了你!”


燕云欲哭无泪,眼看就要崩溃。


隔壁的门“砰”的一声从里头踹开,傅子邱顶着一头乱发,阴鹜的走过来:“吵吵吵,大清早就听你一个人在那儿说个没完,能闭上嘴吗!刚睡醒你不渴啊!”


这也是个起床气极重的……


顾之洲立马转移战火,说的都不是人话:“凑什么热闹啊你,这有你说话的地儿吗?看看太阳,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难怪魔界一日混不过一日,你成天屁事不干就带着人睡觉去了吧!”


想来哪怕只睡一个时辰,负雪君俨然已经重振旗鼓。傅子邱“哈”了一声,对昨夜还觉得这人温顺好后悔。


“你厉害,你们神仙最厉害。”傅子邱冷嘲热讽:“那么厉害昨晚怎么还让那野鬼跑了啊?那么多人,不是号称三界第一的“英武天兵”么?你不是威震三界的负雪仙尊么?昨天受伤的是谁啊?奥,我想起来了,负雪君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狼心狗肺!”


后来谁先动手的,燕云都想不起来了。


面前一道道灵光闪过,他抱着柱子躲开乱飞的碎石、绿叶,哭道:“救命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07-12 22:34:17
早起打了场架,顾之洲现在痛快的不得了,一扫阴郁的心情,哼着小调坐门槛上啃苹果。


为什么要坐门槛上呢,因为从内室到外院,基本上都被他和傅子邱那一架打的面目全非,实在找不到下脚地儿。


身后“轰轰”作响,另一个始作俑者比顾之洲有良心,弄坏了弄乱了的得找补回来,正施法把东西归位。


顾之洲坐的矮,燕云也不敢站着,索性一屁股坐地上,拿出藏怀里的竹简,道:“负雪君,您交待的事儿我都给查到啦。”


顾之洲吃的满嘴水滋滋,努了努下巴:“说来听听。”


“昨儿得了您的令,我连夜回了趟青桓洲。我们那儿各朝各代的史册太多,有时候光一个国史都能有成千上万册,从这么多书里找一个人,工程量实在太浩大。所以我们就创了阅人司,只要把你想查的朝代、国号、皇帝是谁,还有要找的人的名字告诉阅人灵者,他施个法就能给你找到了。所以我就把朝代、国号……”


“停停停。”顾之洲打断:“我不想听过程,直接说结果行么?”


“……行。”燕云摊开手里的竹简:“最后我们查到,十五年前,大虞的皇帝,也就是陈匡,以谋逆罪处斩了当朝太傅秦仲和。”


“太傅?”


“没错。”燕云道:“史册记载,秦仲和在任期间收受地方富商巨贾的贿赂,卖官鬻爵。其死后,陈匡带人抄家,光是夜明珠都摆了整整一屋子,刺瞎了好几个官兵的眼睛。不仅如此,他勾结群臣私贪公饷,往来信件后来大白于天下,尽是大逆不道之言,陈匡说他是狼子野心,一气之下当着秦仲和的面,杀了他全家三十五口人。”


燕云把竹简合上:“但有趣的是,这位秦太傅在百姓中的名声出离的好。据说他问斩的那天,全城百姓聚在刑场替他求情,引起暴动,最后是官兵见血镇压。而且……秦仲和当时还留了一句话。”


顾之洲叼着块苹果不动了:“什么?”


燕云道:“他说:‘虞王昏庸,听信小人,枉杀忠臣!我秦仲和便是化成厉鬼、投入无间地狱,也要让你大虞,国破城摧!’他说完这句话就被斩首了,传言当时天地变色,电闪雷鸣,百姓都说是天谴。”


顾之洲的眉心一点点凝起,缓慢的嚼着嘴里的果肉,若有所思道:“这样,怨灵宁愿献魂化作死灵也要找陈匡索命就说得通了。没去问问雨师伯?平白无故怎么会电闪雷鸣?”


“当然问啦,查到以后我马不停蹄就去风雨台找了雨师伯,结果他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儿,还以为是哪个弟子调皮动了他的雷暴果子,要不是我拦着,风雨台都能被他掀翻了。”


“连雨师伯都没有惊动,看来秦仲和对陈匡真是怨念极深啊。”顾之洲低喃道:“十五年前,秦仲和既然有这么大的怨气,为什么要等十五年才来找陈匡索命?一只怨气极重的孤魂,在人间徘徊了十五年没去投胎,地府的人都没觉察?除非……”


“除非有人刻意藏着他、养着他,攒够了足以与三界抗衡的力量,再将他放出来。”傅子邱不知什么时候拾掇好了,正站在顾之洲身后。说着,拿脚朝顾之洲屁股上踢了踢:“过去点,给我挪个地儿。”


顾之洲怒视傅子邱一眼,威胁道:“信不信我把你腿砍了。”


傅子邱懒得理他,顾之洲不动,他就自己挤过去,不依不饶的。


顾之洲被他挤的身子一歪,撞到门框上,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没拿稳,劈脸砸下来,蹭了满脸的汁水:“傅子邱!”


傅子邱挨着他在门槛上坐好了,长腿大喇喇的往前一伸,抬手往虚空中一抓,变出个梨。


“喏。”他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梨丢给顾之洲:“赔你的。”


顾之洲抹了把脸,又往旁边缩了缩,跟傅子邱保持着一拳的距离,门框都要被他的蛮力挤变形。他拿起掉怀里的梨子,一点不扭捏造作,恶狠狠的啃了一口,把梨子当成傅子邱。


一口咬下去,汁水淋淋嗒嗒淌了一手,还有几缕顺着手腕溜进袖口,顾之洲十分不拘小节的就着衣袖蹭了蹭。


傅子邱看不下去,摇了摇头凑上来:“怎么每次吃梨都这副德性,真够邋遢的。”


嘴里数落,手却习惯性的抓住那只湿淋淋的腕子,一点一点替顾之洲卷起袖口,捋的又平又整。


顾之洲含着梨,愣住傻了,半天没动作,不知该躲还是该放任。


傅子邱卷到一半也愣了,手不上不下的举着,眉头都皱起来。


“干嘛呢?”灵光一闪,齐武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外面帖皇榜了,招人进宫驱鬼。”


顾之洲趁机拿胳膊肘挡开傅子邱,从来没有哪一刻看齐武这么顺眼过。

楼主:半夏尾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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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9-07-09 23:34:00

更新时间:2019-07-12 22:3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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