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往事如烟”这四个字在刚出现的时候一定很美。

人到中年，我偶尔会想：要不是我爱过几个人同时也有几个人爱过我，那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我爱过的人基本没爱过我，爱过我的那些也基本没被我爱过，这是我人生的悲喜剧。何以至此，我不明白。但是我会把相关的人事写下来，算是个关于爱情的回忆录吧。于我，今时今日写人生的回忆录虽然为时尚早，但写爱情的回忆录却差不多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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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英子
英子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但是却和爱情没有关系。此处所以要提起她，实在是我想尽量写全一点，也可能是出于对某种可能性的尊重，甚至也与某种遗憾的心态有关。
英子是我小时候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是除了父母哥姐之外第一个进入我视线的亲密伙伴儿。那时我大概只有三四岁，她比我略小。我妈妈和她妈妈常在一起做裁剪的活儿，于是我们便常常在一起玩。玩过哪些具体的游戏我也说不太清，只记得我们常常挤坐在一个四轮小车里，从她家前院很高很长的坡道上滑下来。车越滑越快，我们也笑得越来越响。
那时候大人们常开我俩儿的玩笑。有一次她妈问我“把英子给你做媳妇好不好？”我答“你们看着办吧。”她们被我的天真逗得大笑起来，后来我妈还多次提起此事，却不知道那不过是我有意识地幽默了一下而已。
英子在我还没上小学之前回到了县城，我们没有彼此告别，我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也许是年纪太小了的原因。县城离我们村不算远，但我和她再见面竟然是我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在那之前，多少年的时间里，我多次想起过她，跟家人谈起过她，所以当她爸爸带着她到我们家来串门儿时，我是非常开心的。那天我撩起正屋的门帘，先看到的是她爸爸，然后看到她坐在柱子后边的炕沿儿上，柱子遮住了她的脸。在跟她爸爸打过招呼之后，我就在一边坐下，没有看她，她也没有跟我打招呼。后来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始终也没看她一眼。
自那以来，我再也没见过她和她家人，虽说她们还是住在县城里。我记不清她小时候的样子，所以她的形象于我是模糊的，甚至连她的笑声，现在也开始渐渐地一起模糊了。
那年我要是看她一眼该有多好。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二.关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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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爱美，也怕美
时而窘，时而醉
走上草原就成了小羊
飞上蓝天就成了雀子
要做就做美的奴仆
她会赐下无边的洪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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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我和美之间的秘密关系，它几乎冥冥中主导了我所有的爱情，为便于读者理解后续的故事，特此说明。尽管此处的美是广义的，但我又必须坦承外在美在我来说有不可忽视的威力。花草树木的外在美是存粹静默的，人的外在美复杂一些，是流动的。人的美在时间上有永恒的特点，美过，就会一直美下去。曾遇佳子少年时，一世恍惚无所期，这是美的永恒性表现。我对于内在美持审慎的态度，但是最终令我臣服的美，却无一例外是内外兼具的这种。

三. 初恋情人

“我也说不清哪次算初恋
因为我模糊于爱情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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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佛问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
我们在谈论什么？”
按这标准
我心彷徨而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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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把标准放宽
把脸红耳热、心跳加速、皮肤过电、血压升高、眼中有雾、夜里多梦、茶饭寡味儿、学业退步都包括起来
甚至把单相思也计算在内
那这初恋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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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
我因为一个女生勇敢地打掉同桌儿肩膀上的螳螂
而热烈地爱过她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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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夸张，如果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就真的没有答案，但所幸从来没有人问过。有些际遇是似是而非的爱情，因为难以断定其性质，也连带着那些可以肯定是爱情的情事在某些方面模糊不定，于是乎寻找答案成了一件辛苦的事。有时我会有一些奇怪的念头：我的初恋存在过吗？如果存在过，那现在还在，还是完整的吗？如果没有存在过，那我是怎么觉醒的呢？

月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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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寒假到来，我怀着热切的盼望回到家中，心中急切地想看到月牙儿。整个大一上学期，我心无旁骛，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学习和篮球上，一方面是因为没遇到让我动心的人，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月牙儿。
她比我小两岁，小学时比我低两级，是我上大学前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儿。初二时，我在老叔家看到她们班的合影，就一下子被她的笑容攫住了心，从此再也挥之不去。我那时常常会看着镜框里她的样子出神，很有点那耳克索斯的味道，当然别人是不明就里的。
我的初中是在邻乡读的，因为本乡的教学质量欠佳。邻乡中学离我们村有十五、六里的距离，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没有人烟的河谷。一般女孩儿是不敢一个人经过这里的，但我却很享受一个人骑行在河谷里的感觉。我小学的同学们都去本乡中学上学去了，所以在两年时间里，我都是一个人上下学。
初二暑假，她爸跟我爹说月牙儿要读初中了，也要来我就读的初中，但是女孩子一个人不敢单独骑车，得跟我一起。我心里很开心，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下来。于是从初三开始，每周一早晨我会带着她一起上学，每周六下午我会带她一起放学。中间我住校，她住亲戚家。
我每周一早晨去她家门口喊上她，路上也不怎么说话。我不记得在整整初三的这一年里我跟她说过什么，也不记得她跟我说过什么。
但是有一个场景，里面尽是她的笑声，我现在却记得非常清楚。河谷两侧修有防洪堤，路从河堤上修过去。靠近我们村子的是柏油路面，但是经过另外那个河堤的却是土路。河堤很高很陡，我和她总是推着自行车上河堤，然后从河堤上顺势骑下去，到河堤底部时往往速度很快。
那次很倒霉，连日大雨，为了疏通积水，那条河堤的下坡一侧被人在河堤底部挖了一条沟，沟不深不阔，但却给我造成了大麻烦。我像往常一样，一马当先骑下去，她在后。快到坡底时，我发现了这条沟，可是车速太快，停不下来，车子撞在沟坎上，我飞了出去。她在后面及时地停了下来。我一身泥污地爬起来，发现车子大梁和脚踏板都弯了，有点尴尬。她先是有些吃惊，但接下来看我没受伤，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美，我的尴尬也似乎一下子就随之消散了。这是我一年陪骑的经历里仅有的亮点，之后我上了县里的高中，她继续读初中，我和她也再也没有接触。
高中毕业那年暑假，我在村子里遇到过她几次，她对我很亲。她那时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身材颀长健美，像一颗明珠。为了能多遇到她几次，我常常有事无事地在她常经过的地方晃。可是即便遇到了，我们还是话不多。初中毕业之后，她没有再读高中，而是去参加了美容美发班。从那个暑假开始，她用哥来称呼我了。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早晨。。。待续。。。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匆匆洗漱之后，就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太阳初升，炊烟袅袅，路上很少行人，村子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我没有约她，只是想碰碰运气，就像以前一样。

远远的，我看见一个身影，正顺着油漆路向我走来。似乎是她，但又不像。近了，是了，是月牙儿，我开始看得清她的眉目了，像新月一样的面庞，比以前更美了……可是，她这是怎么啦？她的两条腿变得很粗，黑色的紧身裤毫不留情地暴露了这一点！她的美一下子变得有缺陷了，我的心蓦然沉重起来。她变成了一条美人鱼，而这条鱼的下半身则成了我的噩梦。我有些慌乱。我们迎面走到了一起。
她喊我哥，怯怯的。我问她去哪儿，她说了个去处。她没有问我大学生活，我也没问她的近况。简单说了两句后，我继续走，乱逛了一会儿后回到家中。我明白自己的爱情之火就这么滑稽地熄灭了。
我不清楚这算不算初恋，如果算是初恋，那无疑是糟糕的。我有时假设她的腿没有发胖，可那又如何呢？我会向她表白并带上她吗？我那时年轻鲁莽却又满脑袋循规蹈矩的想法，我怎么会和一个初中文化的农村姑娘共度一生呢？
我现在回老家，偶尔会听到家人谈起她生活，但是从不主动问，因为我怕听到她不开心的消息。早些年我大姐常忍不住会说“月牙儿那孩子真好，可惜就是没嫁对人”，但最近几年她也很少再提起了。

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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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月是我从初中开始的同学。她引起的我的注意是在高二的时候。有一天午休，我倚在教学楼二楼的窗口向操场上望，忽然看到有个健美的身影在操场上走，一身白衣，身姿和步履都美极了。是她，琬月，和我同学了五年的那个姑娘，像刚打磨好的和氏璧一样突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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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首诗是写她的：
我看她远远地走过，
我听她说笑的声音，
我给她写美好的书信，
我等她消失在人群里，
却没有说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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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当然，这首诗她从未看到过。
琬月吸引我的地方还包括她的聪慧。学习上，她完全超过我，属于学校顶尖的学生。我呢，在本班级偶尔称王。
我一直认为衡量是否深爱某人的标准是梦里会不会梦到她。那时我会经常地梦到琬月，她会在很多梦境里出现。但是我是在快高考时才向她表白了这件事，而出发点却是“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我写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内容极其简洁：铅笔写了六个字，“琬月，我喜欢你。”这封笨拙的情书被她黑着脸退回来了，但是感谢备考的紧张，我竟然没把它当作一回事儿。
接下来的高考我正常发挥，班级第一；她则发挥失常，考了个和她水平不匹配的学校。我后来有点儿担心是自己影响了她。
上了大学之后我和她还保持了四年的通信往来，但是我再也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她倒是暗示过（爱我），然而我毕竟没有再向前一步。敢于拿一生来赌气，这是我的脾气。如果那次六个字的情书她能收下，我想我就会跟她一辈子。可是世上哪有这样轻许的爱情呢？
这个，能算初恋吗？

关于琬月，还有一首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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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只是偶尔爱你
就像河水忽起涟漪
我爱的———
是你的眉目你的肩颈你的步履
是你的凝视你的黠慧你的疏离
我甚至不在意你的良善
你若不良善
我会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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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只是偶尔爱你
就像河水忽起涟漪
我爱的———
是你的眉目你的肩颈你的步履
是你的含蓄你的忧悒你的叹息
我甚至爱上了你的良善
你的良善
我心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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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只是悄然爱你
就如一江春水东流去”

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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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爱上了这个名字，一年后又爱上了名字的主人。
大一刚开学不久，因为能写善画（入门级），我成了系团委宣传干事。我们的系很大，有五个专业，两百多号人，我在一专业。有一次我陪着团支部书记去女生宿舍楼收团费，他上去找人收钱，我在楼下拿着花名册等。花名册上显示二专业还有一个女生没有交费，名叫天月。就在那时那地，我爱上了这个名字，而认识名字的主人却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大一这一年我心无旁骛，学业突出，还在校报上发表了一些微型小说和随笔，在系里变得小有名气，吸引了一些异性的目光。由于前述的一些原因以及自大的个性，我并没有和任何女生有较亲密的接触。这种积极向上而又波澜不惊的生活到大二的时候发生了变化：我遇到了天月这个名字的主人。
从二年级开学起，我发现有一个女生在关注我，跟我同一个系，但是却不认识她。有那么几次，在教学楼的楼道里或转角处，恍惚间我常感觉到有人在注视我，等到我最终注意到她时，惊讶地发现这是个多么好看的女生。她有一双明亮的水波样的眼睛，注视了之后，便好像夺走了我的魂魄。我忽然觉得她应该就是天月，而她自然就是天月。

这首诗是写她的：

“从走廊转角寂静的阑珊处
你轻飘飘的凝视如水波样
霎时穿过我全身我的寂寥
片刻成为永恒伤感静悄悄
现在你的青春自然已烬退
阑珊的转角继续悾矇作势
人生的光感逐渐暗淡消残
我的心上你的水波尚惚恍”

自打注意到她以后，我神不守舍地过了两周，然后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决定主动认识她。结识她的过程很顺利。在某个晚自习即将结束之时，我走进她所在的小教室，到她的书桌前，用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说我有话对她说，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意外，笑着说你在外面等我。自习课结束以后，我们就认识了，就像故友重逢。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我们相处得很好，无所不谈，我和她的三观似乎很一致。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这段时间的交往似乎和爱情没有太大关系，我更多的是沉浸在一种与一个异性的心灵相通中。爱情之初是神圣的，于我当时，则完全停留在精神层面上。下面这首诗是对此的回忆：

我回想
我这一生最安静的时光
乃是遇到你的时候
别的人
别的物
似乎都不做声

然而好景不常，真正的爱情尚未到来，我却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加之我本身并不擅长关心体贴别人，我和她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就出现了一些不融洽，再之后的情况就变得很糟糕了，我进入了一种单相思和失恋相混合的状态里，我总是惆怅苦恼。这种状态持续到大三下学期，这时家中忽逢变故，我精神上发生了较大的改变，遽然从这种感情的迷茫里惊醒了，我停止了对她的依依不舍和追求，颇有一种大笑一声出门去的悲凉。
那以后直到毕业，我再没有和哪个女生有过亲密的关系。
毕业的时候，在站台上，我注意到她在另外一面，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送她。我在这边站台上，有很多人同学送我，我和他们（她们）一一拥抱。
这段感情，我不觉得是爱情，但是我经此成熟了起来。

综合以上，在正式地一场恋爱之前，我有这样几段令自己惆怅的感情经历，可能根本算不上是恋爱，但却常常思之而觉甜蜜。

此贴到此暂告一段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