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女皇登基（一）


我在马上披上了一件深色披风，带上帽子，遮住自己的容貌。一路迎着风雪来到相王府。


我知道相王府肯定也在母后的监视之下，要门子前去通报时，说了句，只有我和四哥才知道的暗号。这是我们儿时玩闹时的约定，没想到现在能派上用场。


“用君之心行君之意。”这句是我们都很喜欢的《楚辞》中的句子，当时读到此句，四哥颇为欣赏。告诉我如果遇见事关紧要的大事，要我用此句提醒他，不要因时事妥协，违背自己的初心和本意。今日，我便兑现儿时之约。我知道四哥这么痴的人，一定不会只是随口戏言。


果然，他得到消息，也乔装后从后门下人走的小门出来。我们兄妹二人一起走在人流稀疏的街上，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我们二人并排走着，脚下踩着柔软的雪，本来是一件我和四哥都极喜欢的事，如今却显得有几分尴尬。已经很久没单独见过四哥了，朝中政事没有哪天闲的下来，况且，因母后的缘故，我必须和四哥保持距离。


“三哥被废了，接下来，轮到你作皇帝了。”我开门见山，我们二人若是被人发觉，定会被母后怀疑。


“你知道我不爱权势，也从未想过承担皇帝的责任。哎，不过太平你，为母后做了那么多事，难道现在连我也不肯放过了吗？”


“四哥，我不想和你争辩对错是非。如今冒险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不要和母后对抗，我知道你不爱权力，却也别被他人利用。”


“我知道了。可太平，你究竟是李唐的公主，还是母后的女儿？”


面对四哥的质问，我不作应答，快步离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的身后好像传来了一声叹息，而我只能怀揣着对哥哥的歉意，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讽刺的是，我和四哥都不能“用君之心，行君之意”。屈平的清洁，看起来美好，可世道如此我和四哥都难以躬行之。


我得到扬州发生叛乱的消息那天，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三个月都没来月事后，母后让宫里的太医来府里为我看病，这才看出的喜脉。是薛绍的孩子，我没想到，那天我的任性，果然还带着后果。四哥的皇帝做的很“安稳”，听了我的建议，他不但不上朝，连紫宸宫都为母后腾了出来。现在在宫里养养鸟，赏赏花，悠闲又无趣，但坏处是每天都要处在母后的监视下，完全没有自由可言。


太后临朝，乾纲独断。有些李唐的大臣看出了形势，先是废了二哥，又废了三哥，如今的四哥只是个贵族囚徒。母后也彻底不再伪装，大肆启用了武氏族人，武承嗣升任宰相，他的儿子升任兵部尚书。一时间，武家权势滔天，母后想做之事，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些人终于坐不住了，徐敬业是第一位。


因为怀孕精神不济的缘故，我很少主动去参与政事，只奉母后召见才在紫宸宫坐坐，陪母后听听奏章。其实只是借此事作一个借口，母后对称帝的欲望过盛，我无法劝阻，也因自己是李唐的公主不能劝阻。但往往是这种改换天地的大事，更是急躁不得。有一次我也确实将此话明说过，但母后却没发表任何看法，她没有生气，也没有称赞，这却是我最害怕的情况。我怕终有一日，她会猜忌到我身上，此刻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没有过失的选择。


《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发到神都之时，我已经读过了，骆宾王确实有才，可惜了。他那句“一抔之土未干，六丈之孤何托”，确实让我动了情。父皇尸骨未寒，母后就已经做好了登基的准备，不知父皇泉下有知该多么悲痛。


三十万大军对十万临时拼凑的游兵散将，他们毫无胜算，一个月就失败了。我没把这次叛乱当回事，只专心养胎。可我没想到，接下来一场七千人的叛乱的余波，却彻底搅乱我的安宁。

十九章
女皇登基（二）


李贞父子打着二哥的旗号起兵叛乱，很快被十万人围剿。我临近产期，听到这个消息后打了个哈欠。唯一让我在意的，是一个叫狄仁杰的人。宰相张光辅带兵围剿豫州叛乱，却任由士兵鱼肉百姓，被狄仁杰斥责其罪更甚李贞。母后为了奖赏功臣按下此事，处罚了狄仁杰。但我知道母后是很欣赏他的，他曾一个人破了大理寺一万多件积压案卷，为人称奇。那些话本小说都不敢写得这么传奇，他却做到了。


况且来我府中求取功名之人不计其数，可其中偏偏没有狄仁杰的名字，这让我更好奇他的为人。母后也有重用他的心，但是知道狄仁杰为人刚正不阿，此时时局不稳，贤臣只能屈居人下。母后也很无奈，她可惜这些贤才，这些有德有才之士，往往不肯屈尊变通，才落得只能嘘嗟默默的下场。


这一胎很不顺，虽然我已经生育了三个子女，可不知为何，只有这次恶心呕吐的厉害。母后请了无数名医，治疗都不见效果。我又想起了薛绍，以前我怀孕时，总有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即便有时候难受头晕，有他在自然减轻很多。昨日他下朝时，我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他瘦了，脸色也憔悴了不少。他还未发来放妻书，我也没主动派人去取，也许是因为不想我的婚姻引起朝野震动。母后稳定了朝中的局势，软禁了四哥，也剿灭了叛乱，她已经准备称帝。


在母后称帝前一日夜晚，我坐在凳子上突然腹痛难忍，脚边已经是一滩羊水。生产时非常不顺，腹内隐隐坠痛，下体承受着撕裂之痛，已经几乎没有几分气力。产婆的话折磨的我更是头痛，我呵令她闭嘴，再用了用尽，孩子却还是没有生出来。已经生产了一个多时辰，我的汗水将被褥打湿，血水一盆又一盆的端走，我眼前发黑觉得自己可能躲不过这一劫了。母后赶来了，她看着我奄奄一息的样子，着急的握着我的手哭，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还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可惜我没力气再安慰她了。


又被折磨了半个时辰，孩子终于生出来了，可我哪里有力气看她一眼，只感觉身下一阵温热，血腥气越来越重。


“公主血崩了！”兰心的惊叫声让我更加绝望。失去意识前，我眼前好像出现了薛绍的身影，他一袭红衣，是娶我那日的装束，英气逼人。我突然间后悔了，为什么那日我选择了母后，遗憾不能和薛绍过完这一生。也许我死了，他还会念着我的好吧。


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我还是有几分可惜，自己没有亲眼见证母皇的登基大典，没有见证这不可抹杀的历史时刻，没有见识大唐，不，如今武周的繁华盛景。不过说实话，我已经见过浩大的阵仗，宫廷内的连续不断的宴会，让我对奢靡宏大的东西都丧失了兴趣，甚至还有几分厌恶。不知道又要有多少酸文人绞尽脑汁，东拼西凑出几篇空有皮囊的骈赋来歌颂母皇，他们吹嘘的功力早就练到不知几重天。等着宫里缺纸了，我再让兰心多拿些回来。

第二十章


当堂激辩（一）






身体稍好些了，我强打着精神，带着浩大的仪仗去含元殿听封。母皇一登基就赐了我一千石的封赏，可谓荣耀非凡，李唐的所有公主都没超过三百五十石的食封，而我轻易的超过了一倍有余。领旨谢恩后，我直接归府。


回到府邸，我本打算下轿就回寝宫窝着，身子还是隐隐不适。太医说还好我命大，若是不好好休养，怕是会伤了根本。可掀开轿帘的不是别人，却是薛绍！我愣住了，他怎么会来，佯作不在意，扶着他的手下了轿。


“你还有心回来？”本来想这么问，可话到嘴边却软了不少：“你回来了。”


“听说你难产，我担心你出事。”进了屋，他坐在我对面，眼中的担忧关心比以前更甚，好像舍我而去的不是他，我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孩子不是你的，你回去吧，我这里很好，离开了你，我活得很快乐。”我心中隐隐的痛，终于将这些绝情的话说出了口。他低下头，受伤又委屈的样子，让我觉得可笑，现在来做什么好人。


“太平，我后悔了，我好害怕会失去你，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他的声音沙哑，弄得我也很难受。


“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现在后悔了，当初做什么去了？我无法原谅他，虽然我知道，要他回来，我自己心里会更舒服一点。可即便难受，我也要戒掉他，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好，离开了我对你有好处。”他突然向我走过来，我一动不动僵坐着，他也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只是在我耳边留下一句话：“小心身边人。”随后就离开了。


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在转弯处消失不见。那个时候，我没空思索他言语的意义，甚至没有敏锐感受到薛绍的反常。我只是痴愣着走到床边，扶着床沿，什么都没有想。

第二十一章
当堂激辩（二）


虽然叛乱都被有惊无险的剿灭，可这也反映出母皇想坐稳皇位的艰难。毕竟她是千古第一女皇帝，人心里对女子的成见太多，母皇也是历经多少磨难才能走到今天。有时我也会想想，母皇日后会不会把皇位留给我，但也仅仅是想了一想。我如今算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身不由己，却也不打算为了权势奉献出自己的余生，与那些和我有血亲之人斗一辈子。


如今如何让天下人臣服母皇的统治确实是一件难题。为此，在未登基前，我已经单独与母皇谈了几次，我们二人虽都有一些想法，但感觉施行起来不是太难，就是效果甚微。朝中的人明里暗里想揭竿而起，打着女人干政的大旗，赢得民心，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夺权做皇帝。百姓中也有些人爱搬弄口舌，挑拨是非，置疑母皇的权力和威信。更有甚者，如骆宾王那篇著名的檄文，开始编造祸事诬陷母皇。我们无法坐以待毙，母皇登位是借着上天的祥瑞，尚能压一压那些人的口，就怕时间长了，他们不断发酵酿成大祸。


因为幼女出生体弱，母皇让乳母在宫里喂养，我也空出了不少功夫。前几日召集门客讨论了一番，一个寒门出身的门客激动的找到了我，只是一开始他支支吾吾不是很干脆，说此法虽能安天下但怕是施行的人要背上骂名，但此法确实能彻底终止叛乱，死的人定是比再发生战乱死的要少。我恕他无罪，通篇听完后，终于心中有了主意。听说上官婉儿也写了封奏表打算今日呈递，刚好还没和她算账，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早早穿戴好，进宫面圣。


这也算是我生产后第一次私下里见母皇，母皇见我不似以前那样高兴，我和她如今更像是臣子与君王之间的关系，我却觉得这样也不错，便假装没看见。紫宸宫内，上官婉儿将奏章拿给我看，我一目十行的一扫，果然如我猜想的那般。这个好诗词，有几分文墨功夫的才女，果然脑子里装得都是仁义礼智那些夫子之语。以仁德治天下，才能得民心，顺民意方是明君所为。这话都说滥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鬼话是说给百姓听的，要他们感念皇上的仁德，难道说的多了连自己都骗了吗？更何况那些大字不识之人懂什么，不过是别人一煽动脑子一热的蠢夫，被他人利用最后只能成为刀剑下的冤魂。


“儿臣以为，此乃非常时期，必要用非常之法，才能破非常之局。”


“说来看看。”母皇来了兴致。


“儿臣先要问一个问题，世家大族，名门望族最怕什么？那些朝中的大贤大儒，怕什么？”


上官婉儿答道：“自然是怕死，难道还有什么人不怕吗？”


“朕赞同婉儿的观点。”


“是的，死可怕，可是为名而死，乃是他们的终身理想。文死谏，武死战，这都是无上的光荣，为千古留名而死，母皇认为死还可怕吗？”我看了上官婉儿一眼，继续说：“可若是让他们死时，名誉扫地，让宗族蒙羞，死对于他们就足够可怕了。”


“公主殿下说这些干什么，如今宗族叛乱已经平复，各地好不容易平安下来，再杀戮国家重臣，只会惹得人心惶惶，于民无益，于国无利。”


“我就是要天下人心惶惶，每日都担心祸事降临在自己头上，这样他们才不敢犯上作乱。我要亲戚之间相互猜忌，官员之间相互防备，让他们终日生活在互相告密的恐惧里，因为只有畏惧，才能安定当今的乱局！”


“实在不能苟同公主殿下的乱世之言，臣以为。。。”上官婉儿正要说，却被我直接打断：“母皇应该比我更清楚，何为权力，权力是他人的顺从畏惧，是不敢违抗的命令。”我不想把这些话说的太过火，声音稍微软下来一点，将矛头对准了上官婉儿，语气中还带着点戏谑：“若是上官仪还活着，你能劝说自己的爷爷顺从母皇的统治吗？本宫此招，就是为了杀上官仪那种人。”


上官婉儿脸色铁青，跪在地上：“臣和上官仪绝不是一条心，请皇上明鉴。”


母皇却没有理睬她，由她跪着。我见过母皇这种神情，眼中好像有光在闪烁，我知道我现在说的东西她很感兴趣。


“太平继续说。”


“当然儿臣并不是建议用苛政。当今最有权势的除了母皇，就是世家大族。儿臣建议母皇多启用寒门之士，减轻赋税，隋炀帝时首创科举，母皇大可扩大用之来选拔天下人才，不必受大族的挟制。当时机合适之时，母皇再废除此法，天下人自然感念母皇恩德。”


“妙！太平今晚在宫里住下吧，朕要与你细说此事。”


“此法是儿臣府中门客所想，母皇将他们召进宫即可，儿臣身子乏累，请母皇恕儿臣不孝之罪。”


“罢了，那你回府吧。”母皇撇开了眼神，不再看我，直到我离开紫宸宫，她也没说一句挽留我的话。

第二十二章
薛绍之死（一）


酷吏遍地，告密成风，朝野上下无人心安。为了不让儿子连累家族，有父亲叔伯亲手杀子的惨剧。刑部内更是哀嚎不断，屈打成招的恶事，让人心寒。而始作俑者，却可以窝在府里，万事不关心，喝喝茶看看书。


我不是听不到，也不是看不见，我亦不想亲手做此恶事，但为了这清净的天地总有人要染脏双手。可也不该是这二十七个**。禁军将领黑齿常之被密告诬陷谋反。因其姓氏，来俊臣让人将他的牙都敲了下来，为了看一看是不是黑色的。来俊臣觉得不够黑，挖了他的眼睛，觉得眼珠够黑，接着又割舌、剥皮、剁掉手和脚，最后又开膛剜心。我听着门客的密报，心越来越寒，母皇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况且他们开始把手伸到李唐皇室身上了，宗室谋反一案给了他们极大的发挥空间。只要能多杀一个皇族成员，多罗织一个大案，母皇就会赏他们加官进爵。我府里还算安稳，三哥，四哥就比较凄惨了，更不必说高宗的那些儿子，不是死在狱中，就是死在天津桥。


而我本人，自从上次，已经有两个月未见母皇一面。她不诏我，我也不主动去。


可今日，我终于坐不住了，薛绍因为被牵连宗室谋反一案，已经被下狱，他哥哥已经因谋反罪处死。我是用了所有的心腹关系，降低身份去见傲慢的周兴，求他暂时不要对薛绍用刑，周兴已经在不少公主皇子身上用过刑，见到我也没给我几分面子，见到钱财才略略点头，弄得他很为难的样子。我知道，薛绍绝不会招认，哪怕粉身碎骨，他也不会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我又恨又爱他这种逞英雄的骨气，恨他不会与时俱进，却也爱他正直的品行。对，我还是忘不了他，此爱此恨都已雕刻入骨。


“儿臣求见母皇。”紫宸殿求见无果，我又来了禁苑去堵母皇，兰心说母皇最近迷上了打猎，对武术之类的东西也很入迷。


“太平你可懂人伦孝道？”


“儿臣知道不该违逆母皇的指令，可事急从权。。。”我正欲说下去，却听母皇呵斥道：“看来你是不懂了。”


我住嘴跪在原地，母皇没有再理会我，上马前去狩猎。来来往往不仅有大臣还有奴役，他们不敢干涉此事，只在我面前作揖后赶紧离开。


上官婉儿走了过来，笑着说了句风凉话：“公主殿下何必在陛下面前讨嫌呢？”


我没工夫搭理她，目光平视。


“唉。”她装作惋惜的谈了口气后继续说：“陛下传太平公主起身伴驾，来人带殿下下去更衣。”


“多谢母皇。”我起身，朝服和手上都沾了禁苑的泥土，恶心的我想吐。


换好骑装，我翻身上马，扬鞭追上了母皇的坐骑。


“太宗曾经问过朕，如何驯服狮子骢，这个故事，朕和你父皇都给你讲过。”


“是。”母皇胯下骑的就是一匹狮子骢，温顺驯良。


“当时若是太宗问朕，日后该如何管教朕的女儿，朕怕是就回答不上来了。”


听着母皇显而易见的指责，我内心五味杂陈，却没有应答。前方有只可爱的小鹿探出头来，我和母皇勒住了缰绳，见她搭弓射箭，空了。我补了一箭，也空了。


“太平，若不是为了薛绍，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愿意进宫见朕了？”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以为母皇政务繁忙，不敢打扰。况且母皇诸事颇多，不愿见儿臣，儿臣不敢不顺母皇心意。”


“好，好，说辞这么多，朕真生了个好女儿。只是太平，你不该用这些话来敷衍朕的，朕知道你怨朕狠心，未在你生产后关照你。可你总是忘不了那个薛绍，哪怕他背叛了你，朕的女儿真是丢人，朕讨厌看见你那个样子。”


“母皇，且不说儿臣与薛绍的情意，谋反之事绝与薛绍无关。薛顗与李冲的书信无一句提及薛绍，他平日里也不与权贵结交，纵使想反，也有心无力，求母皇明鉴，饶他一命。”


“不，谋反不是他的罪，是朕要杀他。”母皇一边说着一边又射出了一箭，正好射中一直公鹿的眼睛，这**疼得发了狂，冲了过来。兵士如临大敌，赶紧包围在我和母皇左右，只等那鹿冲过来了结它的性命。母皇却皱了皱眉，又抬手准备继续射那只公鹿。这时，随从队伍中突然冲出了一人，带着把匕首，刺入了发狂公鹿的胸膛。母皇当即大喜，叫他过来，要赏赐他。我无心巡猎这类事，出了这样的险事更是想劝母皇回宫，可她却不理睬我，而是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奴才叫冯小宝。”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男子身材矫健不说，英俊的容貌，让我也心动了几分。只是这种便宜的悸动，我早已经过了那个青春懵懂的年纪，没什么好在意的，只当这是今日的一个无聊插曲，也没留心母皇继续说的话。


“好，朕身边就缺这样的人，只是冯小宝这个名字太俗气。今日朕给你赐名，从今往后你就叫薛怀义。”

第二十三章
母女反目（一）


等上官婉儿带来我被软禁的消息，我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觉得哀伤，即便是她最偏爱的小女儿也逃不过被软禁的命运。如今她亲生的五个儿女，病逝的病逝，其余都被软禁起来，这便是她无上权力的代价。也许，这对她而言不算是代价吧，九五之尊于她而言就足够了。


在我被软禁的第五天，上官婉儿亲自带来薛绍已活活饿死在狱中的消息，她说了陛下的宽大和仁德，因为我不想薛绍用刑，他们连杀他的刀都没准备。我没有哭，我早该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底下，我输了是因为我太愚蠢了。我跪在地上，感激了母皇的仁慈，给薛绍留了全尸，至少等我也死了，可以和他长眠于地下。


等其他侍从都离开，我问上官婉儿，薛绍的其他子女怎么办，母皇是否准我过继。上官婉儿笑了，笑得很开心：“殿下说什么呢？薛绍只有四个子女，都是公主所生，公主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笑得前仰后合离开了，所有的异常和线索瞬间涌入我的脑海里，如今终于可以说的通了，为何薛绍入宫面圣后回家反常，为何他会露出马脚让兰心看到，为何会当面故意那样伤我，为何发生这一切后后他非要亲眼见我难产后的安好。我跪倒在地上，痛得捂住了胸口。原来，这一切都是做戏给我看，从一开始受骗的人，只有我。


我也终于知道了软禁生活的滋味，每一天都活着，却什么都不能做，让活着成为了一种惩罚，最残酷最漫长的惩罚。在我软禁期间，宫里有丧事发生，上官婉儿特意来为我解惑，二哥被母皇逼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没看见上官婉儿得意的神情，承受不住打击，直接昏了过去。


等我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母皇已经到了。我坐起身，肝胆欲裂，手指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个消息也瞒了一段时间，如今你也该知道了。”她坐在我床边，想握住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母皇，虎毒不食子，您比那些**可狠多了。”说这句伤人的话时，我的心难受的不行，浑身颤抖，几乎要再次昏厥。


“啪！”果不其然，一个耳光重重扇在我脸上。可恨的是，上官婉儿动的手。


“放肆，侮辱陛下，公主难道想去刑部走一趟吗？”


我欲反击，却被母皇一把抓住了手，她严厉的目光直直盯住我，我无奈的松了力气，跌回床上，泪水也从眼角滑落。


“太平，你曾说过，你愿意为朕杀了李贤，如今朕没有要你脏了自己的手，你该感谢朕才是。”


“儿臣是没亲自动手，拜母皇所赐，杀薛绍，杀父皇，儿臣都没有亲自动手！”


母皇一把将我从床上拽起来，一左一右两个耳光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放肆！”母皇彻底动怒，她那张绝美的脸也变得有几分狰狞，上官婉儿见势不妙赶紧跪下，劝道：“陛下切莫动气，动气伤身。”


“儿臣知罪。”我不再刺激她，闭上了眼，但心中的怨恨却越来越重，我再也无法原谅她，更无法原谅自己。若不是我一直帮她，也许她做不到今日的权势滔天，这些人的命都是我夺走的，我才是罪孽最深重的罪人。


她见我服软，松了手，她的声音有些缓和：“朕今日来本是想安慰你，你实在是伤朕的心。”


我整了整衣服，郑重的跪在地上，脸上还是烧着在痛，只是远不能与内心受的煎熬和折磨相比。为了助她安定天下，我假装听不见李唐忠臣在刑房中的惨叫，为了助她登基成就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业，我违心说服父皇病中迁都，间接加速了父皇驾崩的噩耗，我舍弃了自己身为人臣的忠，舍弃了身为人子的孝。我日日夜夜都在承受着良心的折磨，已经快为她变成一个怪物了，可最后，最后我只想给自己的家里留一点温暖，一个念想，她都不肯。她逼着薛绍离开我，最后还杀了他，她是想彻底摧毁我吧，我恨，恨到想和她一起死。


可我不能，我真的做不到，这正是我的悲哀。太平公主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母皇，也只有母亲，她下不了手。


我颤抖的声音压抑住我内心的凄苦悲哀：“儿臣求母皇也赐儿臣一死，愿母皇江山社稷永固，统治百岁千年！”

第二十七章
母女反目（二）


结局


我再一次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也许是时候自暴自弃了。我摔碎了手边的花瓶，吓坏了上官婉儿，却没有吓到母皇，母皇让羽林军让开，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直视着我的双眼。我想避开她的目光，我真怕自己忍不住先杀了她，可她却厉声要求我看着她，四目相对，她的威严震慑了我。


她要我想想三哥，四哥，想想刚出生的孩子，想想崇简。


我松开了手，碎片摔得更碎了。羽林军一拥而上，将我跪按在母皇面前，地上的碎瓷片扎入了我的皮肉，可这次我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朕不许你死，你永远是朕的太平。”


“遵命。”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傀儡，没有意志的傀儡，陛下的傀儡，这样能让我自己好受一点。


我又出嫁了，只是这次是二婚，不适宜摆以前那样盛大的排场。她将我嫁给了她的侄子，武攸暨。他是个俊美的男子，新丧了妻子也不悲伤，他似乎耽于享乐，从不知悲伤为何物。我是懂得的，最深的爱不一定能言之于口，而最沉重的悲哀未必需要眼泪去装饰。我被他感染了，纵情声色，饮酒达旦。我又与别人作了夫妻，还挺开心的，不用考虑政事，不用猜测母皇心意，声色犬马的生活真不错。想当初，我还笑三哥庸废，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和武攸暨从未吵过架，琴瑟和鸣是也，洁癖也彻底被他这个俗人治好了。只有一次，我生气给了他一巴掌，他有一日笑着问我，是不是我们武家人都极其放、荡，我脑海中出现了她的面容恼他不尊重。他吃了痛却也不恼。我转念一想管它什么尊不尊重，于是口齿含糊着说，别说我是你们武家人，我姓李不姓武。


他武攸暨并不干涉我的私生活，为了找乐子，我开始养面首。有一天，我抱着四个月的孩子，等武攸暨下朝，他一勾我的下巴，调戏道：“想不到夫人如此厉害，那些夫子上朝参你养了七个面首。”


我将孩子给了一旁脸色难看的乳母，被武攸暨抱进了里屋。傍晚时分，我的确是饿了，传了膳。桃红端了饭菜进来，我和定王的模样，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如今我近前只要桃红一人服饰，兰心被定王酒醉后一箭射死，听说母皇发了怒，说我夫妻二人草菅人命，罚了些食封也就算了，一条贱命而已。况且那些钱粮，我怎么花的完，门下养的闲人越来越多，我只当自己乐善好施，行善积德了。那些寒门之士，常拜在我门下，反正我不缺钱，一概不拒。长得漂亮的，自然留作面首。


母皇在宫里也养了一个，名叫薛怀义。我有次问武攸暨，我们夫妻要不要给母皇多送一些去。他一开始也笑了，但见我笑得太用力，从桌子上笑到了地上，却笑不出来了。他有时会用寂寞的眼光看着我，对，就是现在这种眼光，我讨厌他故作深沉的姿态，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男人。


有的时候，我们两个筋疲力尽后，直挺挺的躺着装尸体。他会突然问我，死亡是什么，在我听觉最灵敏又最安静的时候，这个问题显得特别的突兀讨厌。我不会回答，然后我们两个很快都会忘记那些让我们痛苦的事情。对我和武攸暨而言，过度的放纵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只有不断的放纵和沉沦，才会掩盖更深层的痛苦。我知道他时有时散的忧郁，和他被母皇直接赐死的前妻有关，听说他们之间也很是恩爱，他的放荡生涯也是在前妻去世后才开始显现。我们两人简直是天生的一对，母皇简直是创造了真正的天赐良缘，我们能理解对方心里的苦痛，岂不知理解对于夫妻是天下最难的事，而我们这两个不相爱的人，却凑成这世间一对良偶佳缘。


母皇极少单独诏见我，只有每年必出席的重大节日，我和两位哥哥必将出席来给母皇撑场面。我和母皇在众人面前，一切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依旧是获得封赏最多的小女儿，母亲的宁馨儿，她呢？则是溺爱女儿的慈母。而暗里，我从男宠身边抽出时间，还需要帮她做一些事，不过她很少麻烦我，只有足够难对付的隐患和荆棘，她才会派我出手。母皇不想诏见我，每次文书都是由上官婉儿传递的，也给了她机会能出宫来看看，她好像对挺多事情都稀奇，现在看来上官婉儿也不是那么讨厌了，我有时候还会和武攸暨留她喝喝茶，品评诗词歌赋。我倒觉得后一件事，她挺喜欢也挺擅长，比用政事为难她要好得多。

本来是打算写到神龙政变的，但写到这里觉得这个故事已经完整，所以停笔了。
顺带一说，一周后删文。
至于其他平台上的也有可能会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