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百度贴吧 >  十世 >  【原创】仙客来(修改重发,渣书生攻X乖巧鹿仙受 狗血前世今生梗

【原创】仙客来(修改重发,渣书生攻X乖巧鹿仙受 狗血前世今生梗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17年开的坑,因为考研神隐坑了这么久,现在上岸啦就来填坑还债,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这篇文。以前的贴已经更了一部分,两年前的大纲又做了一些调整,所以新帖会有一小部分修改。
楼主换了电脑原稿已经丢失,以前的贴子不删,作为底稿啦,欢迎大家入坑,这次不填完我是狗(发誓!)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世说灵山有神鹿,角似琉璃,目若黑曜,行侧溪流,声答山阜,乃九天文曲仙童之骑。
为寻其旧主,聚千年之灵,化一丰神俊朗好少年。


楔子:
世说灵山有神鹿,角似琉璃,目若黑曜,行侧溪流,声答山阜,乃九天文曲仙童之骑。
为寻其旧主,聚千年之灵,化一丰神俊朗好少年。
亓国穷僻之地,有一书生,姓文名甫,字忆安,出生贫寒,家徒四壁,却天赋异禀,生得极其聪慧,饱读诗书,过目不忘,小小年纪便能文从字顺,字字生花。
美名在外,附近村中人都道此人乃文曲仙转世。
这年上京赶考,路遇一误入猎人陷阱的少年,出手相救,少年为报其大恩,执意跟随入京,同行之时,两人暗生情愫,珠胎暗结。
“你这是几世的福报啊,当今亓朝上下,谁不知长公主乃第一绝色,眉目如黛,唇嫣似丹,袅娜身段间尽是风情万种,怎会看上你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出身的书呆子?”
赐婚的圣旨一下,满城风雨中尽是嫉羡之词,文甫却只觉头疼,他早已将一颗心赠与了饮溪,只盼着能得个中品小官与饮溪成百年之好,给他和孩子一个名正言顺。
“饮溪,我必须娶公主,违抗圣旨乃大逆不道之罪,诛九族何其可怕?”对上饮溪清澈如波的眼神,一向巧言善辩的文甫却有些词拙,“我不能让母亲和你们有危险,你放心,成婚之后我不会碰她。”
文甫颤着手想要抱住面前一直不语的饮溪,却被对方悄然落下的泪搅得心疼。
“我只爱你,饮溪,在我心里,公主她什么都不算。”
我应该信他么?我是信他的,但看到他和公主出双入对,举案齐眉,被翻红浪,难道都是做戏么。。。我要怎么才能一直信下去?
“老夫人之病稀世罕见,华佗再世恐不可救。”
“不过老朽曾听闻,千里之外的灵山有一只神鹿,汇日月之辉而生,聚山川之灵而活,其琉璃鹿角更是至宝,若可割下做药引,便可活死人肉白骨,老夫人便有一线生机。”
文甫带着一群道人在灵山中穿行了一整夜,才在一棵青葱郁翠的千年榕树下发现了传说中的神鹿。
果真如传闻一般,角似琉璃,目若黑曜,满身更是仙气缭绕,一看便非池中之物。
见那神鹿似乎并无反抗之意,文甫小心上前,锋利的砍刀挥出一闪寒光,
一声嘶哑的悲鸣划破寂寥的长空,汩汩鲜血喷发而出,热烫的血色如玉珠般湛开,好似嫣红的繁花。
令他瞠目结舌的是,那奄奄一息的鹿,腹部却突兀的高耸着,诡异的隆起有着浑圆的幅度。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01
霜落叶凋,林间空疏,山嶂重叠,树石蒙眬。
从亓国京城最高的楼房向北边眺望,入眼有一巍峨苍翠的远山,傲立于亓国边界,一年四季皆笼罩着一层轻纱般的云雾,影影绰绰,神秘而迷人,乃亓国圣山,唤之灵山。
传闻灵山逶迤险峻,高不可攀,怪石嶙峋,更有奇兽猛禽聚集于此,无人敢踏足一步。
然而世人不知,迈过围绕在山侧的那层灵雾,便是世外桃源般的好景色。
满山的碧翠,其中夹杂着一水清波,春蛙秋蝉,不同季节的繁花竞相开放,绽红泻绿,隐秘于枝桠间的灵鸟吟着清脆的鸣声,一片春色盎然。
溪边一根枯木上,一个清丽俊秀的少年晃着双脚坐在上面,容貌艳雅不似凡物,约十六七岁年纪的模样,随着晃动溅起的晶莹水花跃在他白皙的小腿上,细长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清澈见底的溪中,竟盘着一条泛着青光的巨蟒,粗长的蛇身在水光中缓缓地晃动着,吐着鲜红蛇信的头部游离出水,趴在溪间光亮的巨石上。
青光一闪间,骇人的蛇头已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碧眸红唇的男子,眼角生着妖冶之姿,一头漆黑如瀑的青丝荡漾在水光中。
如果忽略他腰部以下仍存的青色蛇尾,当真是绝色妖艳之人。
男子一手撑着下巴,细长勾人的眼眸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盯着少年额间生出的一对琉璃般绚烂的鹿角,幽幽地道:“饮溪,我劝你把角给收了吧,小心吓到他,别忘了,他现在可只是个凡人。”
少年抬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的角,轻松的神色瞬间染上一丝黯淡,一闪微光后,掌下的长角已消失不见。
“等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的转世,紫橦你说,他还记得我么?”
“忆安君早在百年之前便被剃去仙骨投入凡尘,如今转世而生,想必已是不记得在九天之上的前程过往了。”
看他有些伤神,紫潼一个翻身,灵动地身影游到饮溪身边,伸手轻触着他的脸颊,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他那么喜欢你,怎么会舍得你一个人留着回忆苦等呢。”
细心地为少年整理好衣领,用一根青玉簪子绾起少年顺滑如绸的长发,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他人间的规矩琐事,最后也只能忧心忡忡地目送着友人的离去。
不怪紫潼担心过度,饮溪不像自己是蛇妖,天性狡猾阴狠,一只颇通灵性的鹿仙,曾经还是九天之遥上文曲仙童的坐骑,心思自是十分单纯善良,根本不谙世事。
放着这样的人独自去那变数多端的凡间寻人,自是不可能放心得下的。
若不是自己天劫将至无法抽身,是一定要一路伴其左右,陪着他护着他的。
紫潼轻叹口气,望了远友人已走远望不清的背影,复而变回蛇身,潜入粼粼碧波中。
亓国遥遥边境之地,零零散散的坐落着不少小村庄,生活全然不似京城,歌舞升平,车马粼粼。
那里民风淳朴,生活贫寒,除了个别村中有几位文采平平的教书先生外,人们大多斗字不识,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就是这样的环境下,却出了一位天赋异禀的读书人。
他姓文名甫,字忆安,出生贫寒,家徒四壁,却生得极其聪慧,饱读诗书,过目不忘,小小年纪便能文从字顺,字字生花。
美名在外,附近村中人都道此人乃文曲仙转世。
这年文甫正及弱冠,逢上亓国三年一度的文举大考,家中父亲早逝,母亲年事已高,却是病恹之身,文甫自认除一身才学外并无长处,便想以大考入仕途,谋官孝母。
收拾细软,托付病母于邻里后,辞别众人,文甫便毅然踏上入京赶考之路。
身上盘缠不多,自然雇不上什么快脚马车,文甫又怕走官路太过费时,耽误了大考,遂捡些崎岖山路抄行,虽是坎坷些,日程却是快。
行至山脚密林,周遭寂静,无声无息间只偶尔听到几出鸟鸣,树叶随着微风沙沙荡起,文甫却听前方密林深处传来隐隐诡异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
初春朝露寒气重,浸湿了补丁细密的针脚,文甫听着声儿,心中有些发怵,但还是好奇心胜了一筹,裹紧了身上的单薄棉衣,朝着隐隐传出奇怪声响的前方走去。
掀开重重叠合的错落树枝,入眼是一片铺满落叶的林间空地,一个瘦小单薄的背影跌坐于其间。
裤腿遮不住的白皙小腿,却被尖厉狰狞的捕兽器死死咬住,磨得锋利的刀齿下,细腻如凝脂的皮肤上早已遍布累累伤痕,看得人一阵心疼。
文甫细细思索,这位小公子应是独自外出赏玩时,一时不慎落入附近猎户设的陷阱中,几番挣扎却无法逃脱。
实是不忍,文甫探身上前,踏出的步子踩在枯枝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那人似乎一惊,慌忙寻着声响转过头,琉璃般的明眸正对上文甫有些无措的目光。
文甫愣住了,他出生微寒,十几年的时光都在那穷乡僻壤中渡过,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副容貌。
有美一人,自天来此。
凝脂成容,绘上两撇清秀的远山眉黛,眼眸灵动间似汇有璀璨星辰,顺垂如缎的黑发被绾起,恰到好处地点上一抹青玉簪子的翠绿。
少年清秀精致,眉宇间还透出隐隐仙气,文甫看得有着痴了,平静了十几年的心湖被少年清澈的眼眸点上一波涟漪。
纵是脑中满是圣贤书,也汇不成一小段文字来形容此人,皆太过浊俗。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02
那少年见文甫呆滞着目光盯着自己,似有些不解地微微偏头,文甫才一回神儿,急忙信步上前,四下寻了根儿粗木棍,蹲下身轻轻将咬在少年腿上的尖齿撬开,动作小心翼翼地,怕弄疼了他。
再从随身带着的行囊中翻出一小瓷瓶的金创药,抖着手倒了些在少年累累狰狞的伤痕上,最后撕下身上最齐整的那块衣料,仔细地包扎好后,便打算起身离开。
文甫耳根有点发热,他刚才在帮少年包扎时一直低垂着眼眸,连正眼看都有点不敢,怕对上少年琉璃般的眸子,一瞥一眼间,足以沦陷。
这个少年很美,靠近了连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清雅的淡香,文甫自视个山野穷徒,这些年除了圣贤书心中再无他物,这般贵人只是招惹不起的。
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少年一把攥住衣角顿了身形,初春雨雾濛濛,少年温润似玉的嗓音轻轻响在他身后。
“你怕我?”
“不,不是的。”文甫怕美人有些误会,慌忙转身下意识地摆手,“小生只是还有文举要参加,行程紧张怕耽搁,这山林雾重光浅,小公子无大碍便早些返家吧。”
饮溪只看着文甫红着一张脸的无措样,双眼闪闪的亮着光,面上波澜不惊,但微微勾起的嘴角却表露出他内心的欣喜。
即使在好几百年之前,他日夜朝夕地陪在主人身边,春暖夏暑,秋爽东凉,伴着忆安君度过悠悠数年,见到的大多是他睥睨苍生的清冷卓然样,如古潭明月般,像这样单纯拙素的表情,饮溪只觉得是无比的可爱。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家被奸人所害,洗劫一空,只剩我一人逃了出来。”饮溪随口编了个拙劣的慌,只求对方能留下他,“若是公子不介意,可以让我作公子的书童来报恩么?”
文甫对这要求自是有些吃惊,自己身边盘缠本就拮据,只勉强够他一人支撑到京城,这小公子衣饰不凡,想必之前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文甫也不想他跟着自己受委屈。
他张口想拒绝,正对上饮溪漆黑剔透的眼眸,曜石般的眸子上缀着卷翘的睫,如小翅般轻颤着,颤在文甫的心尖上,颤得他开不了口来拒绝。
鬼使神差般的,文甫点了点头,饮溪看他答应了,欣喜得咧着嘴笑着:“谢谢恩公!”
将头抵在文甫的肩膀间来回地轻蹭着,柔软的发丝随着动作拂过文甫脸上,如蝶尾点过一汪清波留痕,蹭得文甫有些痒意。
回过神才发现这动作似乎太过亲昵,文甫是个斯文读书人,自是没经历过这般的,慌忙推开身前的少年,只转头收拾起自己的细软。
顾忌着身边少年腿上的伤不宜赶路,文甫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拿出盘缠雇了一辆小马车,虽不算快,倒是勉强能赶上文举大考的日子了。
一路上,少年告诉自己姓陆名饮溪,是之前那个密林边有个小镇里大户人家的小儿子,因家父与人结仇遭来灭门之祸。他万幸逃出,不料却被林中猎户所设的密阱所困,多亏遇到自己,才得以脱身。
文甫听得有些不忍,这般不俗之人竟遇到如此祸事,若非自己听到声儿好奇打探,岂不成了山林里奇兽猛禽的口中珍馐了么?
官道上车马不多,路却平整宽敞,周遭清幽寂静,唯闻一点车辙之声,陆饮溪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灵动有神的双眼注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光,眼底纯净如一潭透澈的涓泉,不染纤尘,微勾起的唇角,是动人心弦的浅笑。
日光已淡时,月色渐染前,夕暮迎着徐徐晚风,映照着重重峦峦的远山狂野,吹得官道周围的榕树沙沙得摆着枝儿,投下漫漫疏影,繁密如落雨。
文甫就做在陆饮溪对面,视线不离他那张轮廓细巧的脸庞,轻风拂起耳边未绾上的碎发,漆黑如墨,心中微微泛着他不懂的悸动。
他敢肯定,这些年并未出过家乡这个僻远的小村子,可不知为何,陆饮溪却莫名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识之感,连他细长的脖颈上挂着的那个精致的银铃铛,上面细碎密络的纹路,他都诡异地感到熟悉。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03
初春夜临早,夕暮一过,天色渐染,如泼墨般浓稠,半轮白皎月已悬上天幕,却无硕硕繁星点缀于上,只余黯淡浅光。
官道上人迹稀少,这会儿子又是夜暮,路识不清,周遭的人家也早早地落窗熄蜡。
文甫找了家客栈,打算歇歇脚,算下日子,若是行程无碍,三日之内便可到亓国京城了。
按理也该开上两间客房,他和饮溪各一间,无奈囊中羞涩,雇车对文甫而言已是比不小的开销了,只得委屈下小公子,与自己同挤一间房了。
饮溪对此却显得毫无在意,还隐隐有些欣喜。
这会儿客栈的客人们大多已经歇息了,老板娘举着支黯光油灯领他们去了客房,屋子里摆设不多却干净整洁,只床铺有些小,若是两人躺下着实有些勉强。
“赶了这么久的路应该也累了,饮溪你去床上睡吧。”
“那你呢?”
“我皮糙肉厚的,睡地上就行。”文甫轻笑一声,放下本就不多的行囊,从包袱里翻出唯一一件絮了绵的衫子,铺在地上。
饮溪似乎并不怎么满意他的安排,走上前去一把拾起他刚铺好的衣服,不待文甫反应,便将他拉到床上。
“地上凉,我们一起睡。”饮溪一双大眼睛直直的盯着文甫,语气温和却很坚定。
“这怎么行?”文甫有些头疼,床这么小,除非他抱着饮溪,是无论如何也挤不下两个人的。
“为什么不行,你以前不也...”饮溪有些不懂了,眼中满是不解之色。
曾经在九天之遥,他最爱的事,便是与主人忆安君同床而拥,主人体温一向偏凉,散着清幽的檀香。
若他是人形,主人总是喜欢轻柔地顺着自己墨色的长发,他很怕痒也很调皮,经常在主人玩得起劲时换成鹿身,掌下丝绸般的长发已不见,却是油滑的短毛。
忆安君也不恼,只伸手捏捏灵兽晶莹的双角,鹿仙的茸角剔透如琉璃,一身灵力皆聚于此处,最是敏感,被爱人抚弄得软了腰身,双颊便飞上一片红霞。
转念却思及如今百年已过,身边朝夕相伴的人早已投入凡尘,转世为人,面前的人已无半点儿往昔的记忆了。
饮溪眉微蹙,眼角染上一丝愁色,头微低着,心情有些低落,两人不过萍水相逢罢了,纵使自己如何努力,也不知要怎样才能唤起他们的曾经,这一点,饮溪心知肚明。
桌上的矮烛快要燃尽了,灯芯上只剩一点儿摇摇欲坠的微光,火苗微弱而幽暗。
见他低垂着头并不说话,黯淡烛光包裹着他他,两侧的长发垂落,让人看不清神色。
文甫心中有些不忍,少年家中遭了灭门之灾本就心中伤悲,想与自己相依为命,自己这样难免会让少年心生误会嫌隙,只以为自己不愿与他一起。
引得饮溪不开心,抬手轻轻抚上少年的肩,柔声道:“我们一同睡吧,夜也深了,明天还要接着赶路。”
窗外弦月如勾,悬于洒墨天幕,初春的早虫发出几声脆鸣,打更人手中的竹梆余响飘散于悄静的夜。
凝视着红木窗畔随晚风摇曳不止的细柳枝儿,文甫浅眠,朦胧间只感到怀中温热,饮溪早已入梦,安稳地靠在自己肩头,面上宁静,嘴角一丝勾起的弧度,浅浅的呼吸着,如孩童般纯净安然。
活了十多年,枕畔边第一次有人一同安眠,文甫有些不适应,却并不厌恶这种感觉,相反,那种诡异地熟悉之感又生出了心底。
饮溪顺滑似水的长发散在床上,一缕正落在他的掌心,触感微凉。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04
薄暮云天碧,清风吹嘘来,初春小雨淅淅沥沥,浸洒于广源大地,末了留下枝叶上的一滴雨,玲珑剔透似水晶。
官道上店肆愈发的多了,行人间的谈笑问候声不绝于耳,周遭不时穿过几匹堂丽的快脚马车,预示着他们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文甫算得不差,顺着官道行三日路,亓国最繁华之地便到了。
这一路上,文甫和陆饮溪相处得还算愉快,不知为何,这个被自己半道捡到的小公子,总是有意无意地粘着自己,只有这一点让文甫有些不习惯。
住店时执意要与自己同床,温书时老喜欢坐在一边盯着自己,美名其曰帮自己研磨,烛才燃到一半,文甫一转头,饮溪就已经歪着头趴在桌前见周公了,还紧紧地攥着墨不肯松手。
如此种种,文甫只当他还是少年年纪,有的是孩童般的天真心性,加之一看饮溪那张仙人般秀丽的容貌,无暇的灵动眼眸似玉般耀眼,总是忍不下心说什么,便由着他了。
马车一路驶到城门口,便不能再往里走了,文甫结了车钱,带着陆饮溪跨步走过了碧瓦飞甍的城门。
历代名家古词,皆有描绘繁华京城之姿的美言佳句,文甫自恃没少读,也时常跟着这些词憧憬过京城的华容之貌,而今真正得见时,却只觉之前的种种描绘,皆太过单薄。
青石铺平的街道,缀着早春晖日投下的光,两旁店肆林立,硕大的商旗被春风吹得高高飘扬,颜色艳红的楼阁飞檐一楼连着一楼,窗边坐的是衣着锦丽的达官贵客,觥筹交错,发出几声畅饮流连的欢笑。
身边是粼粼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花红瓦绿的酒肆前,丰韵娉婷的姬妓慵懒地斜倚门边,眼望着面前穿梭的车马人流,时不时轻呼出几声呢哝软语,酥人心身。
明日才是文举大考的会试,文甫想着一路上舟车劳顿,两人都没有好好休息,眼神专注地盯着周围林立的店肆,想寻个合适的客栈落脚。
街道上人流穿行不止,京城的人大多锦衣玉饰带于身,文甫踏着一双洗的发白的素缎布鞋,身上满是补丁的细密针脚,衣摆处还有一块破洞,边缘还吊着几根细碎的布条,那是之前撕下来给陆饮溪包扎伤口留下的痕迹。
这身穷酸打扮着实有些显眼,周遭人不免会投出些异样的眼光,文甫却没有丝毫在意,他相信,君子穷困于身富于思,苦之心智,必会投琼浆玉液已报之。
文甫身材高大,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倒是苦了身后紧跟着的陆饮溪,京城的街道人流湍急,稍不注意便会被挤出好远,垫着脚睁大眼朝前眺着,才看到前方的文甫,忙紧了紧背在身上的包袱和书箱,小跑着挤开人群跟上去。
小喘着跟在文甫身后,陆饮溪打量起身边的布设,上次来京城已是百年前了吧...那是主人还没有入凡尘的时候,他兽性未消,不喜九天之遥的孤高寂寥,一心向往凡间繁华热闹的景象,便会缠着忆安君,求他带自己下凡来游玩。
主人拗不过自己,结果总是一脸无奈地拉紧自己脖子上的铃铛,嘴角挂着宠溺的笑,牵着化成凡身的自己偷偷溜下凡间,尽兴玩上一整天才返回九天之遥。
那时候的京城,也如现在这般热闹华贵,只是许多点滴间早已物是人非,大街东面小胡同边的糕点店已换成了缎子店,花纹繁复的各色布料琳琅地挂在店口,从前自己最爱的枣泥红酥糕也许再也吃不到了。
陆饮溪每每思及此,心中伤忧便不可抑制地发芽生长,泛滥蔓延。
手却突然被人拉住,陆饮溪略微惊慌地猛一抬头,正对上文甫的眼睛。
他有些无措,文甫微凉的大手紧紧地握着自己,将他拉在身侧,这感觉很熟悉,直击得他心头一暖,耳根微红,微低着头缩在文甫身侧,几丝碎发挡住低垂的眼眸。
文甫觉得,这时候的饮溪,像极了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05
入夜,京城仍是万家灯火的繁华样,家家门口挂着几对亮眼的红灯笼,随夜风吹袭而摇曳暖光。
挑起一节未燃尽的灯芯,一盏红烛点于窗前,幽谧的房间被烛光洒满,墙上隐约映出的两道身影随着烛光而闪动。
晚饭后,文甫就坐在窗前温书了,明天就是文举大考的会试了,虽已是胸有成竹般的冷静,然而京城的繁华盛况还是让从小生活穷困艰苦的文甫微微感到压迫和紧张,险些乱了阵脚。
闲而无事,也没有心情外出游玩,去逛逛京城的华街锦巷,看看护城河上的画舫轻舟,文甫索性点了灯,摆上几本书,于窗前的小案上细细研读。
文甫读书时是无暇顾它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陆饮溪也一如既往地守在一旁,文甫提笔便帮着磨磨墨,或是百无聊赖地翻着手边的书,也没看进去多少。
陆饮溪的心思剔透,他虽然天性好玩,京城的繁华热闹对他吸引不小,却只愿陪在文甫身边,哪也不去也是开心的。
烛火燃得快,顺着灯芯往下消,光有些暗了。文甫放下手中的书,抬手揉揉干涩的眼睛,转头却见陆饮溪拿着自己的一杆笔,在纸上认真地绘着什么。
他握笔生疏,连最初的姿势都不会,只一味地用手整个握着细长的笔杆,笔毫上饱沾浓稠的墨汁,顺着笔尖往下滴,在白净的宣纸上落下雨点般的墨斑。
“在画什么?”文甫看他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勾勒的模样,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偏头问到。
陆饮溪挥动的手一抖,笔尖下又是晕开的墨点,小声答道:“鹿,我画着玩的。”
文甫拿过陆饮溪的画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这纸上哪里是鹿了?粗壮矮短的四肢,配上头上两根歪歪扭扭的羊角,简直没有一丝丝鹿的影子。
这若是旁人画作,文甫的气性免不了是不屑,可偏偏是陆饮溪画的,他只觉得面前之人分外可爱。
他轻笑一声,拉过陆饮溪面前的纸,提笔沾墨,在纸上描绘着什么,下笔潇洒,动作行云流水。
“饮溪喜欢鹿啊,我给你画一个吧。”
陆饮溪睁着一双晶莹的眸子盯着文甫画好的鹿,眼中闪过一丝的欣喜和惊讶,微颤的手抚上画中栩栩如生的鹿。
细长有力的四肢,晶莹剔透的双眸,小巧可人的短尾,一只成熟灵动的鹿垂着前肢,俯身低头饮着涓涓溪流,一水清波映出隐约的倒影。
头上剔透的茸角昭示着它不是一只普通的鹿,如枝桠般交错挺立着,每一丝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美。
这是自己的原型…难道主人他想起来了……
陆饮溪抬头,视线离开面前的画作,略微欣喜的凝视着文甫,眼波流动。
文甫看他反应奇怪,是自己画得不好么,再看一眼这画,才发现不知为何,自己居然给这只山野小鹿添了如此奇异的茸角。
“啊…画得有着不妥,让我改一下。”
“不!不用改了…”慌忙将画收入怀中,陆饮溪闪烁的眸子暗了下去。
只以为主人有一丝忆起往事的征兆,却发现不过是自己的痴望罢了。
闹了一番,这画被陆饮溪捏得死死的,文甫自然是讨不回来了,无奈地抬手擦擦他被染上墨点的小花脸。
“好啦...这画送你了,你喜欢我以后再给你画幅更精细的。”
烛火幽幽扑闪,小案上的长烛快要燃尽,只剩下一小截儿连着灯芯,执着地顶着些微光点,文甫收拾好案上的书卷,便剪了灯芯,拉着陆饮溪歇息了。
时到半夜三更时分,月如玉勾悬于西天际,打更夫刚敲着钟锣摇摇晃过寂静无人的冷清街道,西街胡同里的客栈,一间客房的窗户却泛出微亮的烛光。
确认身边的人已入周公之境,陆饮溪轻手轻脚地掀被下床,点亮了离床最远的一盏小烛,手里拿的是文甫白天穿着的那件破旧衣衫,仔细地摆弄着什么。
油蜡随着烛台往下滑,火苗被初春的湿气染得微弱,陆饮溪手指蓄上一丝灵力,沿着布衫破碎的纹路游移,将皱褶抚平,痕疵补全,一炷香后,旧衣若新衫。
明天就是文举的会试了,文甫这身衣衫破旧不堪,在这种场合下穿着自是不妥,难免不会被人视为乡下匹夫而看轻,他不会那些缝缝补补的女红,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便是用些灵力来修补了。
千年灵力蓄于体内,维持着他纯净无暇的人身,而他唯一所念,便是主人能平安康泰,成心所愿。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06
亓国京城地势靠南,傍水而衍,早春总是烟雨泠泠,淅沥小点儿刚止,碧空如水洗过一般,阳光照暖,一片盎然之景。
陆饮溪软着身子倚在漆红的窗檐,手边小案上一盏清茶暗香冉冉,漫着细丝白烟,未束的青丝如瀑般散落颈背,衬得肤白如玉。
勾起垂于身前的一缕发丝,手指打着圈把玩着,客栈窗户正对着京城的一条大街,入眼是来来往往的车马粼粼,笑应万客的商户,轻歌漫舞的伶人,白面儒冠的学士,一派祥和谐美之象。
陆饮溪闲着乏味,他已经盯着窗外看了快一下午了,对面酒肆二楼雅堂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都快数得出人来了。
今天是会试的日子,文甫一大早就离开客栈去考场了,留自己在屋子里等他归来,这会子快日落了,估摸着该放榜了吧。
会试的结果陆饮溪压根儿不用担心,主人转世前可是九天之遥的文曲仙童,才思敏捷,五车腹笥,口吻生花,试问千年漫漫间有谁敢跟主人切磋学识才问?
纵使被剃去仙骨,贬下凡间,失去了前尘记忆,可才学慧思未减。这次文举大考,主人定会拔得头筹,一鸣惊人,做得个不问出身的状元郎。
想到此处,陆饮溪有些忧心地看了看窗外愈发黯淡的天色,艳阳已褪,夕暮渐染,天边泛着灰蒙蒙的光,如几丝浓墨误落清泉,晕开大片大片的乌灰,该是夜色将近了。
主人已经离开一整天了,算算时间,早该回来了啊…
不怪陆饮溪太过谨慎,文甫首回入京,又是手无寸铁的读书人,为人也颇为朴实善良,京城人多又杂,心忧他也不是毫无道理。
陆饮溪越想越是坐立不安,索性随手潦草地扎了把发,批上件薄衫,出门寻他去了。
他自己并不会绾发,这段时间以来这差事都是文甫帮他做的,他满头青丝顺长如墨,配上青玉簪子的一点碧绿,恰好。
一路问着行人找到会试的殿邸,夜幕已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头顶是一片高悬的星河,空气中透着初春的些缕寒气,虽不刺骨,却将凉意浸入皮肤。
殿邸却早已无人,两扇镶着铜环的漆金大门死死地闭着,唯留门檐前挂着的几盏红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
一旁的榜单上,文甫的名字赫然印于放榜的红纸之上,却是在第二位,而非榜首,陆饮溪有些吃惊,心中疑虑。
但最要紧的是,会试早已结束,榜单也放了,人却不见了,陆饮溪心急火燎,脑中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每一个光是在脑中过上一遍都足以让他吓出一身冷汗。
提着一只微亮的纸灯笼,他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寻,京城的大街小道多如蛛丝,找起来更是无比困琐,陆饮溪满心后悔,为何不早早地给主人身上放个信物,寻起来也方便。
在京城的街道上穿梭了快一个时辰,陆饮溪行得小腿都泛起微酸时,才在一家装潢名贵华丽的酒楼门口的台阶前发现几乎醉成一滩泥的文甫。
这颓唐模样吓得陆饮溪心下一惊,尚弄不清缘由,忙快步上前,想将站立不稳的文甫扶起来,却被完全神志不清的文甫差点压在身上。
他身材瘦小,两只细胳膊怎么用力也无法将高大的文甫给安定好,心下有些微急,抬头看了看浓云夜色,星河已渐渐散去,正是深夜时分了。
谨慎地四下翘首望望,确定周围无人关驻,街道上连打更夫也不见,只余几片树叶被微风吹拂摇曳,陆饮溪灵力一闪,璀璨的一道光过后,人已不见,唯现一身仙气缭绕的璃角鹿。
将文甫安稳地驮在背上,陆饮溪迈开修长有力的四肢快步跑起,顺着幽僻小路,悄声隐谧于浓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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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清时天蒙亮,晨光正稀微,破晓的暖阳慢慢唤醒沉睡的京都,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忙碌车马,已是喧嚣时分了。
初春朝阳暖而不燥,一小缕儿悄悄地探入窗棂,落在凌乱又泛着旖旎的床畔。
文甫被这缕射眼的光晃得眼花,眼睑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脑中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有些昏沉沉地,什么思绪都似隔着一层薄雾。
感觉到怀中有个人压着自己,那人身子很轻又单薄,如瀑的长发微凉,他抬手揉了下惺忪的眼,定眼却发现那人是陆饮溪。
眸子蓦然睁大,文甫盯着仍在熟睡的人,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有些探不清眼前的景象是怎么回事。
头不受控制地发疼,他忍着努力地让自己回想着昨晚的事,试图将脑中混沌的记忆一缕一缕地牵起来。
昨天是省试的日子,他胸有成竹地递了答卷,等放榜时才知自己第二,原以为京中自有博学更甚自己之人,心下一番佩服,晚时的合功宴便想着能与此结识,共探典经。却不想那人乃是京中首富之子,根本不通文墨,未学肤受,只是仰仗着家中权势买通文官,榜首之位便是囊中之物了。
得知真相的文甫自是气极,心下愤慨难平,合功宴上的酒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却忘了自己平时根本不怎么沾酒,怎胜酒力?不多时便是倒载山公,神志尽失了。
等到再次清醒,怀中便是一丝未挂的陆饮溪了,白皙胜雪的皮肤上有些红色的印记,腰间更是一片青紫,满室的旖旎之气,后面发生的事昭然若揭。
想来便是陆饮溪将酒醉的自己带回客栈,却被自己昏着头做了***不如的事。
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文甫努力想要稳着一颗心,像从前那般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陆饮溪也没说什么, 两个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处着。
可心中总有什么莫名作祟,从前他虽觉陆饮溪生的漂亮,只是心生欣赏,现在每每盯着那张轮廓细巧的面庞,被他忽闪如波的眼眸轻轻一扫,便心中发麻,暖意窜上脸颊,不知所措地躲着他。
白天还好,一到入夜时,两人本就是睡在一处的,原是没什么,可自从两人做了那事儿后,文甫经常便梦着那晚的点滴。
说来也怪,那时的他本是酒醉未醒,不该记得那些细节,可一到午夜梦时,那些旖旎记忆便如早春的笋芽,迫不及待地溢于脑海,饮溪白嫩如玉的肌肤触手柔滑,潮红飞上双颊,微张的唇瓣轻颤,吐气如兰。
这一幕一幕的回想,激得文甫心中慌乱,呼吸乱了拍,愈发急促,翻身背过身边的人,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月后才是殿试的日子,文甫因着一手妙笔丹青,接了隔巷书院一些笔墨活儿赚点银子,京城人大多财大气粗,为着个中意的文墨佳书一掷千金也是常有的事,城中都传文举大选的学士中有位胸有锦绣学识满腹的出色之人,文甫也算着是小有名气了。
日时,文甫一般是不在客栈的,唯留陆饮溪一人整日倚着窗棂发呆,视线刚好能看到文甫从书院出来必归的那条小巷。
薄暮黄昏时是他一日中最期待的时分,垫着脚眺看窗外,远处的小道上,夕阳斜醺,店肆商贾忙着收拾店外的物什,四下车马粼粼,行人攘攘皆入不了他的眼。
唯有那一撇水墨色的衫衣牵着他的目光,高挑俊雅的身材,头戴一片墨色毡巾,腰上一条月白缎带,生的是儒顺韵致,袖间绣的一抹雅兰出自自己的手。
风迎于袖,玉修于身,儒雅才子,踏着薄暮的光影,踽踽独行,引着陆饮溪的灼灼目光,恍惚间忘了荏苒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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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巳节互通心意后,两人关系便明朗了起来,形影不离间是说不尽的如胶似漆,文甫平日在书院做工时常常心不在焉,就盼着早点回去和陆饮溪在一起厮混相守。
文甫自觉老天眷顾,陆饮溪生的貌似天仙不说,性子又温柔可人,更是对自己一厢情深。
而且在床第之事上,陆饮溪有着与不食烟火的外表完全不同的风情,身子又软又敏感,如一湾春水般,对初尝禁果的文甫来说,自是抵挡不了的诱惑。
每逢傍晚时分,陆饮溪陪文甫坐在西窗温书,待到小烛燃尽时,便是情难自禁地私混一宿,床第间一片旖旎风月,浓墨夜色下,耳鬓厮磨。
“啊…轻点…忆安”身下人断断续续地喘息,吐气如兰,文甫欺身吻住他的唇,堵住他诱人的呻吟,鼻尖对着鼻尖,呼出的气息燥热,撩红了身下人的脸颊。
忆安,是主人的字,寥寥几个比划拼成的两个字,自己每次开口轻唤,心中都是一阵不可抑制地悸动。
肺中的空气愈发稀薄,他挣扎着偏头逃离对方热烈的吻,脸颊绯红,感受到体内不断侵略的分身渐渐硕大,抬头睁着微微失神的眸子凝视身上人。
“忆安…我真的好喜欢你…”眼中一片水光粼粼,落在耳畔的呢喃轻柔却魅惑。
文甫再也把持不住地低吼一声,滚烫的浊液射进身下人体内,激得他一阵痉挛,神思涣散,久久不能回神。
情之一字,妖物的致命伤,不动则安,一动,便如溃堤,覆水难收,传说神话也好,话本故事也罢,皆是落得个错付深情,不得善终。
陆饮溪却是不信,只一味痴痴地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圆满的结局,心中早已被灭顶的幸福吞噬。
明日便是殿试了,文甫没有多要折腾他,看自己累得抬不动手,只体贴地帮他擦洗后,便相拥着睡去了。
上好的白玉闪耀着温润的光,铺满大殿的每一隅,朱漆的殿宇前悬着金丝楠木的匾额,雕梁画栋间尽显皇家气派。
龙座一旁罕见的设了一幕水晶珠帘,上遮一层薄纱,却是恍惚见有个人影坐于帘后,不辩虚实。
这届文举大选佼佼者众多,入了殿试的也有不下二十人,亓国重文,圣上亲自提问审选的题目自是十分刁钻佶屈,直问得不少文士哑口无言,理屈词穷。
反观文甫却是对答如流,见解独到,面对圣上时不卑不亢,不似有的文士卑躬屈膝,连头都不敢抬,顿时让亓国圣上颇生好感。
殿试从巳时开始,一直到未时才结束,众位文士行大礼恭送圣上后,便熙熙攘攘地踱步离开,只等一个月后的放榜结果了。
文甫走在后面,刚要抬脚踏出门槛,却被身后一位急急奔来的小宫女叫住了脚步,说是有位贵人想见他。
他心生疑惑,不知那位贵人是谁,却还是跟着小宫女,绕过殿试大厅,来到了后殿。
殿内燃着醉人心脾的名贵宫香,缭缭细烟如丝飘游于空中,面前的水晶珠帘十分眼熟,文甫心下了然,宣见他的贵人应该就是殿试龙座旁垂帘后的那位了。
正欲俯身行礼,却见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拨开了珠帘,那是一只女子的手,手指细长似葱白,甲上染得丹红,手腕处带着羊脂白玉镯子。
文甫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娉婷女子便从帘后俯身而出。
织锦雅秀的淡色宫装衬着婀娜的身姿,眉纤长眼含波,乌发如漆,举止端庄娴雅,自含贵气。
文甫心下打量,此等不俗容颜,尊贵身份,亓国只有一人——长公主皇甫瑶舒。
“鄙生见过长公主。”
“文学士真是聪慧,一猜便知本宫是谁。”如水般轻柔婉转的嗓音响在耳畔,“学士要不要再猜猜,本宫为何宣见你?”
“鄙生不才,揣测不透公主的妙意。”文甫语气淡然地对答着,不卑不亢。
皇甫瑶舒却是唇角微翘,迈步走到文甫面前,语气几分柔顺:“学士的才华拔萃出类,本宫早有耳闻,今日殿试一见,令本宫心生仰慕。”
“鄙生谢过公主的知遇之恩。”时辰已经不早了,饮溪还在客栈盼着自己回去,文甫只想快点抽身。
“文学士希望能得到什么样的仕位呢?”
“鄙生不敢妄测圣意,只想将一身学识报以大亓,助我大亓民殷国富。”
公主却是一声轻笑,眼波流转,盯着面前的人说道:“有个位子,本宫觉得文学士很合适。”
眼前女子的幽香近在鼻尖,惹得文甫有些不知所措,眼神微垂,强打镇定。
“驸马,文学士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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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殿慢慢踱出来,文甫一路都是浑浑噩噩的,脑中思绪繁杂,混沌一片。
离殿试放榜还有一月,公主没有让自己当场给出答复,只说了是一月后自然能见到结果,让他准备准备。
公主的意思已然明了,这份艳福从天而降打得文甫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旁人早已欣喜若狂,只一味地拜祖感天,谢这几世才修来的福报落到自己头上,到了他这儿却是百般的不情愿了。
不为别的, 心已经许了他人,若再与长公主结其连理,自己必定无法真心待她,亏了她,且对一颗真心赋予自己的饮溪,也是极为不公平的。
想了一路这事该怎么向饮溪开口,却构不出只言片语,面对陆饮溪那双灵动剔透似玉般的眼眸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陆饮溪见他回来只是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是殿试不理想,忙绞尽脑汁找遍说辞来安慰他,却换得文甫眉头更加深锁。
文甫一阵心悸,面前这个如玉般美好深情的人,自己怎么放得下?
日子在两人各有所思的沉默中一天天过去,文甫数着放榜的日子,心中愈发郁愁,陆饮溪每日看着却不知缘由,除了心疼也做不了什么,原是平日里食髓知味的云雨之事,都被文甫借意推脱了。
可他着实没有太多精力去管了,这段日子他总是有几分犯困乏力,初时以为是春困时季不甚在意,只是每天抱着被子睡的时间多了些,最近却开始食欲不振,一闻荤腥便恶心难忍,腹部部也不时传出几分酸胀,有时站立久了还会产生莫名的晕眩之感。
初时他还不曾起什么疑心,直到有一日,月落萤舞时分, 他正欲合衣睡下,却突然探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脉,微弱又熟悉,似蝶翅般轻轻煽动着他的心弦,惊得他连忙用心一探,才蓦然发现了这段日子种种不适的原因。
他怀孕了,怀了文甫的孩子。
两人之前每日云雨,文甫因着自己是男身,从不曾想过这些,每每将浓稠精水射于自己体内,但自己是妖,且鹿灵性非凡,会怀上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鹿与人一样是胎孕后代,胎儿在腹中孕育八月便瓜熟蒂落了,陆饮溪自是做梦也不曾想能给主人孕育后代,心中自然是万般窃喜。
他激动地翻身,撑起身体想要摇醒身边熟睡的人,在触及对方的时候却生生住了手,自己的化身是男子之体,自然是不可能怀孕生子,说出来只怕文甫也不会相信,反而会觉得自己是什么不寻常的可怖怪物。
心下一阵难受,冲淡了原本的喜悦,陆饮溪转身慢慢睡下,一手攥紧了腹前的衣衫,纤瘦的身体微微蜷起,晶亮的眸子盯着窗外一抹摇动的叶,久久无法入睡。
该怎么开口么?主人会接受自己和孩子么?还是...惊慌失措地将自己赶走,将两人这段日子的点滴情愫付之一炬。
清晨时分,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色微露金光,京城古雅的石板小巷上行人窸窸窣窣的走过,商贾小铺间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
陆饮溪一夜未眠,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睁着一双大眼到天亮,等到身边人转醒起身才轻轻地闭上眼睛装作正眠。
明天就是放榜的日子,文甫就这样郁郁寡欢了一个月,到底也是没有说出口,看陆饮溪仍在身边熟睡,便轻声叫醒他,柔声说道:“快起来收拾一下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饮溪有些疑惑,却是没问,只由着文甫带他一路出了京城闹市,辗转了几趟,才看着周围渐渐多起来的行人,一路上两边的树枝桠嶙绕,青翠的绿叶间却挂着不少璨红的福带或是线绳,随风飘挥,仙气缭绕。
到了一座雅致的庙宇前,文甫才说着到了,陆饮溪抬头看着乌木匾额上飞舞的几个大字,月老庙。
月老庙,佳侣许愿,福缔良缘的地方,两情相悦的眷侣,来虔诚参拜,祈求一段红线好姻缘。
以前在九天之遥,自己年少玩性未泯,没事就跑到月老那去偷偷找他老人家的麻烦,经常缠着满角的红线被他气急败坏地追着跑,最后在被主人拎着去乖乖道歉。
陆饮溪偷偷嘟了下嘴,早知自己有天也会来求这老人家,当初真不该得罪他,他要是记仇,给主人乱牵几条红线,自己就没办法和主人一直在一起了。
“饮溪,这座月老庙据传是亓国最灵验的,凡是两情相悦的两人来此参拜卜求,日后必能结为伉俪,相濡以沫至百年。”文甫一边拉着他进庙,一边解释道,语气柔和。
此时已是午时,周围的人却是只多不少,文甫握着他的手走到月老像前跪下,虔诚地闭眼叩拜。
陆饮溪看他专注的样子,踌躇了一下,还是合上双手,也跪下闭目祈祷起来。
月老爷爷,我今后再也不给您捣乱添麻烦了,不管他是曾经的文曲仙君还是现在的文甫,一百年的等待对我来说已是折磨,离开他一刻对我来说都如割腕挖心之痛,请让我能永远陪在他身边,我愿意付之一切去追随他。
叩拜完,缓缓睁开眼眸,情人俊朗的脸映入视线,陆饮溪双颊微红,轻轻抱住眼前人,把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我们拜过月老,便是要做一辈子的爱人了。”
文甫听着他满含情意的话,内心却是五味陈杂,带陆饮溪来这,是想告诉他自己坚定的情意,还有公主的事...陆饮溪贴在他胸口,可以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忍不住抬手回抱住他。
“饮溪,有件事我瞒了你一个月,今天必须告诉你了,”他微叹口气,继续道:“在那之前,你要记得,我心悦你。”
陆饮溪抬头望着他,眼眸含情,微踮起脚,道:“你说吧,等你说完,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文甫轻轻吻了吻他柔软的发,温柔地抱紧他,深吸口气,还是缓缓吐出了注定会令眼前人心碎的话。
“我...可能要娶长公主了,她看上了我,要招我为驸马。”
文甫尽量放缓语气,话一说出口,他能感受到怀中人情绪激动,身体颤得厉害,眼泪慢慢浸湿了自己的肩。
不知该如何安慰怀中人,只能这样沉默地抱着他,过了许久,陆饮溪轻轻推开自己,一双大眼睛红肿着,咬着唇,晶莹的眼泪断线般落下,声音微弱:“你...你刚刚才说了心悦我...转身就去娶别人了...”语气里满是委屈和哀伤。
“明日就要放榜了,若是不出所料,圣旨也会跟着下来,公主是必须要娶的,违抗圣旨乃大逆不道之罪,诛九族何其可怕?”对上饮溪清澈如波的眼神,一向巧言善辩的文甫却有些词拙。
陆饮溪却只低着头默默流泪,身前的衣领已经湿透,文甫颤着手想要抱住面前一直不语的饮溪,却被对方悄然落下的泪搅得心疼。
“我心悦你,饮溪,在我心里,公主她什么都不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夕红遍染,行人渐散时才慢慢往回行,一路上文甫照样牵着陆饮溪的手,心境却是大不同了。
“对了饮溪,你之前想告诉我什么事。”
等了很久,久到文甫都以为身后人根本不会再回答时,才听到陆饮溪小声地说道:“我...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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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国五十六年春末五月初八,是举国瞩目的文举大选放榜之日。
文举大选三年一届,选拔良才为国效力,每届的放榜皆是惊动全国的一件大事,可今年却多了件惊赫全国的事——长公主慧眼亲选良婿,招下本届状元郎为驸马,择吉日成亲。
说起本届的状元郎,当真是位传奇人物,出身于亓国边疆的苦寒微境,却天赋异禀,聪慧多识,从小便美名在外,被喻乃文曲仙转世。
再说长公主,当今亓朝上下,谁不知长公主乃第一绝色,眉目如黛,唇嫣似丹,袅娜身段间尽是风情万种,性情更是娴惠和顺,端庄尔雅。
绝代佳人看上穷僻出身却一身才学的状元郎,当真是一段佳话,赐婚的圣旨刚一下,便是满城风雨。
皇室嫁娶乃是大事,钦天监算天算地,定下了六月初一为婚期,良辰吉日,正适这等普天同庆的大乐之事。
京城气候变化不定,渐入暑夏时却先来了几波绵绵小雨,细细碎碎地滴落院台亭栏,小池中的莲快到花期,都舒展着碧翠如琅玕的叶畅淋甘露,幽静的小院只闻蛙声坠檐,蝉语轻诉。
文甫已是状元郎,又是长公主的驸马,亓王对其才学风度多是赏识,亲封一品国傅之位,还赐下一座并疆兼巷的宅府,只等着六月初一将掌上明珠嫁过去。
这座别致小院名为琅玕院,位在正座的西侧,院落不大,却丝毫没有身处城中该有的喧嚣,很是清幽,文甫第一眼便觉十分适合陆饮溪,而且离自己居住的正座又近,便将他安顿于此,便于养胎。
那日陆饮溪突然告知自己有孕之事,他更多的是震惊和无措,对于他为何能以男子之身孕子却无一丝地疑虑,只当是他体质特殊,他的饮溪,如玉般的清雅无暇,对他用情至深,自然从不会欺骗于他。
亓国民风开放,男妻男妾不算稀奇,他本就不在意陆饮溪是男是女,只想和他永结其好,谋个一官半职,相伴一生。偏偏事与愿违,圣旨一下,便如一道惊雷打过,他无力反抗。
自从搬来这宅子,他只是吩咐人每日将珍馐养膳往里送,却从未踏入琅玕院一步,偶尔夜深时分走到院门口,也只是原地驻足好一会儿,最后也只是叹口气转身离开。
不是不想见陆饮溪,只是不敢,不忍,陆饮溪对自己用情至深不说,还怀着孩子,却要眼看着爱人另娶他人,该是有多残忍...到底还是自己负了他。
日子过得不急不缓,文甫已为一品国傅,白天忙着朝中的事,还要准备婚宴大典,根本没什么时间空下来,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心却一直惦记着琅玕院中的人。
夜深,声平人静,文甫刚放下手中事物,服侍的下人也尽数挥去,拖着一身疲惫上榻正欲休息。
屋里只点了一盏蜡烛,微弱的烛光将一室染上几分柔和,月盏高挂,寂静无声,文甫正昏昏欲睡时,却听到“吱吖”一身轻响。
门被什么人小心地推开,那人脚步很轻,轻绸的外衣触拖地面,慢慢地朝床边走来。
文甫闭眼装睡,只细听来人的动静,不敢妄动,怕是心怀不轨之人,毕竟自己现在身居高位,又得了亓国第一美人,京中不乏嫉恨之人,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却感觉床边一阵轻微的响动,来人停在了床边,久久没有动作,文甫正欲睁眼,微冰的触感落在脸上,如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唇。
“饮溪?”文甫心下了然,睁眼一看,果然是饮溪,半月不见,眼前人似乎瘦了一些,本就小巧的脸庞有些更尖了,皮肤仍是异于常人的白皙,那双眼仍是熟悉的清澈深邃,带着一缕水雾。
“我...我想你了。”陆饮溪夜袭被他抓个正着,眼中闪过一丝无措,话语间都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委屈,“半个月了,你都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文甫忍不住心疼,伸出手轻抚着陆饮溪近在咫尺的面容,指尖的炙热顺着滑动地触碰在他白皙如脂的肌肤上落下无形的烙印。
“对不起,是我太畏缩了,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翻身将陆饮溪抱上床,一手玩弄着他落在塌上的一缕青丝,一边叹气道:“我不在,你都不束发了。”
陆饮溪趴在文甫胸口,用脸轻蹭着他的胸膛,感受着心上人怀中的温度,再过不了多久,这个位置,就不属于他了。
“你...成亲后,也会向这样对待长公主么?”手指慢慢地勾勒着身下人的容颜,话里是说不尽地感伤失落。 文甫收紧双臂,将怀中人揽得更紧了,低头咬了咬饮溪微红的耳垂。
“饮溪,不管怎样,你要信我,此生只心悦你一人而已。”文甫心疼地轻抚陆饮溪犹带泪痕的脸颊,“我与她,就算有什么,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安静地趴在爱人身上,陆饮溪似乎都可以聆到文甫的心跳,这是一场劫么?和心悦之人一世一双人是这样难于登天的事么?他活了几千年,也不过只有这一个奢愿了。
他早已深陷其中,看不透参不明,不如就赌一把吧,赌自己在主人的心中到底是何分量。
“我信你。”
赌赢了,便是所愿心成,输了,便是深情错付,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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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自从那夜后,文甫和陆饮溪仿若又回到曾经朝夕共处的日子,白天文甫入宫为官处理繁事,一忙完便回府往琅玕院跑,夜里也是直接在那院就寝,也不怎么回自己寝殿。
国傅府中的下人大多都是宫里派出来的,只有寥寥几人是买做家奴的,未来的驸马即将大婚时还每天和旧情人耳鬓厮磨,甚至连自己寝院也不回,着实有点招人闲话了。
慢慢的,府中的下人私底下便经常议论纷纷,说些有的没的闲言碎语,一头是为即将嫁来的大公主愤愤不平,一头便是说琅玕院中的陆公子狐媚惑人,勾得自家主子神魂颠倒。
这些话陆饮溪或多或少听了些,却不甚放在心上,他眼中从来只有文甫一人,自是不必在意他人眼光,依旧每日在琅玕院中等着文甫下朝回家。
两人都只字未提大婚之事,然而时光却是不解风情,只按性流走着,转眼便是大婚前一天了。
过了百花满京的春日时节,暑夏将至,天气渐渐转热,只留了满池莲花幽然绽放,暗熏浮动于空中,浸得整个琅玕院随处都有几丝莲香。
陆饮溪孕子已快两月,本就不大有精神,又逢夏乏,每日总得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回头身边床榻已空,文甫早就出门上朝去了。
他随意的披一件缀着暗影水纹的轻缎外衣,腰间松松垮垮的系了条锦带,过腰的长发也不绾起,顺滑地垂下如乌瀑一般,下人端上文甫走时叫人备好的早膳,他小腹隐隐发涨,胸口也有些闷气欲吐,只得吃了几口便停了筷。
信步走到莲池边,入眼满池幽莲开得极好极灿,陆饮溪原身是鹿,最喜的便是这天地间融漫的灵气,望着池中心情极好,吩咐人搬来一张软塌,端着一杯雪芽清茶,独自赏莲。
这些日子他落得清闲,经常在莲池边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天马行空地胡乱想些什么,忆着九天之遥上两人的甜蜜曾经,思着腹中的孩子定会是和他父亲一般的好模样。
过了会儿,有个小厮送上一小蝶酸梅干,说是国傅吩咐备着的公子爱食之物,陆饮溪定眼看了看来人,模样清秀身量瘦小,只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方才想起,他叫青禾,是前些日子文甫带着自己出门散心,在街角看到有个干瘦孩子独自跪着,衣衫褴褛,身边一个破旧的草席里裹着什么,看他实在可怜,上去询问才知是穷苦孩子求卖身葬父,自己心下不忍,便求文甫将他收入府中做小厮了。
如今看他虽是一身下人的布衣,却是干净周正,模样也生得不错,便心生欣慰。
酸梅入口,倒是压了压胸前的闷气,恰到好处地减缓了胃里的恶心感,他虽是男身,害喜却是有些严重,自己虽然曾经是九天之遥的一只鹿仙,如今到了凡尘间,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只修行颇为高深的妖物。
妖物孕子,胎儿必需男子精气所养,若是不得精气,胎儿只得自噬母体灵气,怀胎期间不仅会使母体百般不适,而且还不利于胎儿的发育成长。
他怀胎快两月了,文甫因着他有身子,一次都没有与他欢好过,陆饮溪迫切求精气,夜里百般引诱,文甫却做正人君子样不为所动,还斥责自己只知享乐不顾腹中之子,自己便也不再提此事了。
他心中委屈却无法言说,只得每日干熬着难受却毫无办法,心中郁结愈想愈气,赌气样的抬手一掷,手中的一粒酸梅便落入莲池,荡起细小的水花。
“怎的,谁惹你不高兴了?”身后一声熟悉地轻笑,陆饮溪还未转身,便被来人从后抱了个满怀。
低头用脸颊轻蹭着身后人的胳膊,任凭对方温热的手爱不释手地胡乱摸着,“没什么,就是有点闷郁,许是暑气重了吧。”
“你这琅玕院是全府最凉爽的住所了,”文甫抬手摸上对方的小腹,两个月的身子还未显怀,却是能感受到掌下微硬,便知是自己还未成形的孩子,内心一阵悸动:“这小家伙闹么,给你准备的酸梅还喜欢不?”
“挺好的,他这么小,都还不会动呢”陆饮溪嘴角微翘,心里满满地溢着甜蜜,“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平时不都是傍晚么?”
话刚问出口,陆饮溪心中便有了答案,明日便是大婚了,他应该是要早早回来准备的。
“饮溪...长公主是文雅有礼之人,她不会为难你的。”
心下甜蜜一扫而光,仿佛有什么哽在心间,陆饮溪轻轻扒开对方的手:“我饿了,传膳吧。”
文甫俯下身将陆饮溪抱起,吩咐下人准备饭菜。
一桌清淡精美的膳食,爽口绿蔬,滋补鸽子汤,一丝腥臊也不沾,陆饮溪却吃得甚是难受,食不下咽,文甫心中看着着急,却知他为何如此,等到明日大婚后,这样的日子怕是少了。
天色已晚,琅玕院中蛙声坠檐,幽然夜色染,屋里的蜡烛只剩下很小的一截,微弱的烛光摇摇欲坠。
床上的两人各怀心事,皆无睡意,却都不敢打破这诡异的宁静,只余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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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国五十六年六月初一,天晴,大吉,宜嫁娶,四角雕金的凤辇车从宫中缓缓抬出。
老天似乎应了钦天监算出来的黄道吉日,辰时开始异常明媚的阳光便铺满大地,京城大街全部张灯结彩,万人空巷,两边的店铺人家在日出之前便用心洒扫好街道,开着窗户翘首盼着能一睹这国色天香。
国傅府也一改平时的素雅之色,门前的两只威武石狮缠着喜庆的红绸花儿,一排排的红灯笼高高挂在屋檐上,匾额和铜环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文甫一身大红色金丝暗绣的喜服,腰配玉带,衬得身姿英挺,眉目俊朗,漆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着,面前的铜镜边是一会要绾上的银簪玉冠。
他卯时三刻便起身了,独自将下人送上的喜服穿好,动作很轻,怕吵醒了床榻上沉睡的陆饮溪。
如掩耳盗铃一般,不忍他眼看着自己去迎娶他人,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弄好偷偷出去,不叫醒他,他便不会受这份苦了。
抬手正欲绾起自己的一缕头发,腰间一沉,似是被人从后环抱住了。
“忆安,你今天真好看”陆饮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声音中泄露着几丝黯淡哀伤,“这身衣服,很衬你。”
“什么时候醒的,我叫人给你准备早膳。”轻抚着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不想吃...”陆饮溪随手挑起文甫如绸般地一缕长发,“忆安是准备绾发么,我来帮你吧。”
“你啊,平时都是我帮你梳的,”文甫轻笑,抓着陆饮溪捣乱的手,“我竟不知你原是会绾发的。”
“让我试试吧,忆安。”陆饮溪眼角微弯,幽深地眼眸中似有点点星光。
“好。”
文甫安静地端坐在铜镜前,看身后为自己绾发的陆饮溪,有些笨拙地动作却分外认真,一缕一缕的发丝被他视若珍宝般地轻轻编动,最后稳稳地别上银簪玉冠。
“谢谢。”轻抓住陆饮溪白皙的手,印上一吻,“我不在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别饿着孩子,若觉得房中闷热,就去莲池歇歇凉,我晚上就回来了。”
“好,我等你。”陆饮溪情绪低沉,面上茫然,眉头微蹙,眼中似有水雾,却倔强地不肯滴落。
文甫心疼得一阵轻缩,伸出的手眼看着要触上陆饮溪苍白的脸庞,却最终落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那我走了。”说完便踱步离开了。
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陆饮溪只觉自己仿佛身处冰窟,寒气一阵一阵地涌满他的身体,波动的情绪牵扯得小腹抽痛不止,痛得紧了只得蹒跚地走回床边躺下。
孩子虽才两个月,却已有了小股灵息,必是感受到母体心力不稳才会有所反抗,陆饮溪裹着被子仍觉全身冰凉,仿若现在不是炎夏而是寒冬,微微哆嗦。
“没事的...我要睡觉,醒了就到晚上了...他就回来了...”
睡着了,无论是外面喧天的锣鼓和龙凤炮礼,还是喜婆尖着嗓子的拜礼,都听不到了。
正是暑夏燥热时,京郊外的官道上黄沙飞舞,隔着好远才有一家孤零零开着的驿站,车马人迹皆为稀少。
却见一人身骑一匹火红骏马奔驰于道上,四蹄翻腾,长鬃飞扬,扬沙摄影,好不气派。
那马上的人侧身坐着,一身轻绸青衫,衣袂翩飞,面白唇红,眼眸细长勾人,天生妖冶之资,泼墨般地长发随意披散着,映衬着脖间肤白如雪。
“这天真热,还没到京城么?我的皮都快被晒裂了。”青衣男子抬手扇着风,小声抱怨道,声音清澈如山泉流水,附而又俯下身子,摸着骏马长顺的鬃毛,似笑非笑地道:“催风,你跑得真慢。”
那马前蹄一起,昂首嘶鸣,喷出灼热的气息,俊壮的身子瞬间立起,将马上的人摔落下来。
一片微光闪过,骏马早已不见踪迹,却多了一个身着朱色劲装的俊朗少年,模样标志,肤色呈着健康的古铜,却偏偏长了张稚气的娃娃脸和一双桃花大眼。
“这顶天大的烈阳,我自己都快中暑了,你还好死不死地长这么重!”少年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人,气鼓鼓地说道。
青衣男子轻笑,拍了拍身上的沙尘,上前去一把揽过少年,“好啦,我逗你的,看你也累了,我们去前面找家客栈休息吧。”
催风虽然有些委屈,毕竟小孩子心性,哄哄也就不气了,两人像是兄弟一般,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京郊的一家客栈。
这两人平日虽以兄弟相称,却断断不是兄弟,那朱装男孩是一只三百年的马妖,原身是一匹火红骏马,而那妖冶的青衣男子则是一只千年的青蛇妖,两人从灵山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只为来找寻友人,一只千年的鹿仙。
两人只喊了一间房,一进门,紫潼便大喇喇地躺上了床,似无骨般撑了撑懒腰,衣襟处微微下落,留下大片春色,却被飞来的一件赤色衣衫笼住了头。
“别卖弄风骚了,没人看的。”催风老实地整理着两人的包裹,对床上的春光嗤之以鼻。“你晚上怕是又要出去了吧?”
“唉,蛇性本淫,你小孩子自然不懂得翻云覆雨的妙处。”紫潼斜躺在床边,撩起一缕头发用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卷着,勾人的眼眸中闪着若有若无的绿光,“人间浊气重,我灵力有所衰减,不找个人好好补补,说不定还没看到饮溪,我自己就成蛇干儿了。”
“嘁,懒得管你,我一会就睡觉了,你可别惹上什么烂桃花了,吃不了兜着走。”
暮色已深,渐渐入夜,紫潼看了眼床上睡得烂熟的催风,细心地剪掉蜡烛,又怕他热着了,将窗户斜斜地打开,便悄悄地走出房门,一抹青色隐秘于沉重的夜幕中。
再说京城,国傅府中一片灯火欢笑,正殿左侧的琅玕院却仿佛隔了一层结界般,一片漆黑,几乎没有人息,连片蝉声都听不得,静的吓人。
青禾端着一碗鸡汁粥,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敲了敲房门,这会子府中的下人都在正殿忙着婚宴,自己有些放心不下琅玕院的这位,便偷了空想来看看。
等了半晌却没听到房中的回答,青禾轻轻推开房门,借着洒落进房的月光,看到一桌已然冷掉的饭菜,却全然没有动过的样子,床榻上的被子拱起一片,猜着他应是在睡觉,便悄悄放下粥打算离开。
“忆安?” 床上的人听着动静,一声轻唤,声音细弱又带着一份期待,起身看到来人时,眼中是抑制不住地失望。
青禾有些不知所措,行个礼打算离开,却被陆饮溪唤住。
“青禾,能帮我点根蜡烛么,要红色的。”
虽猜不透这位主子想干什么,青禾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寻了一根剔亮的红烛点上,映着整间屋子好歹有了一丝生气。
烛光微亮,月光浮香,陆饮溪扶着床柱侧身坐着,躺了一天实在闷得心慌,却不敢踏出房门,怕会看到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盯着跳动的烛火,一圈一圈的光晕中,似有人锦衣玉带,又有人凤冠霞帔,宾朋满座高堂悦,行六礼拜成双。
偷偷地点一盏红烛,是不是可以骗自己,把今天当做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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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正是一天中最为凉爽的时候,月光倾泻,微风轻抚,吹散了京郊百日的燥热难耐,官道上空无一人,隔着好远才有一盏烛灯点着,幽暗的火光映着灰暗的砂石路。
提着一盏从店家那顺来的纸灯笼,紫潼漫无目的地走在官道上,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本想图个方便在客栈里随便找个人吸点精气,无奈这天气炎热,又非什么热闹的日子,入京的人不多,整间客栈都没几个客人。那客栈老板又是个气质畏缩的驼背老翁,一张蜡黄的脸上满是褶子,他实在下不去手。
唉,叹了口气接着往前走,紫潼抬头往京城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一片漆黑,连最幽僻的城边街角都看不到,想着应是有些远的,只得顺着一处方向走着,碰碰运气。
渐渐偏了官道,面前的路也越来越窄,那灯笼中的烛火已经燃尽,紫潼嫌着累赘便随手弃了,何况自己是蛇,即使在黑夜中也能无阻视物。
前方黑压压的,似有一层薄雾般影影绰绰,蝉声鸟鸣不止,据说京城外有条护城河,河畔便有座巍峨的峻山,紫潼心想便是眼前这一座了。
这山中灵气颇重,草木葱郁,雾漫云连,紫潼一踏入便觉周身舒爽,神清气昂,干脆一抖身化了形,盘着巨大的身子蜿蜒在石间。
今年是他的天劫,妖物渡劫之前灵气皆有损伤,若不是惦记着陆饮溪,他是断断不敢踏出灵山一步的,凡尘间的浊气重,又逢上暑热,这几天都头昏脑涨的提不起劲。
岩石上下的缝隙里.到处长着枝桠弯曲的野生杂木,紫潼蜷在其间,正想着美美地睡上一觉,闭上眼却敏感地捕捉到了空气间的细小声响。
有什么划过寂静,苍劲有力地气劲撩动着空气,留下一声声如雪花飘落的声响,似一颗小石投入无波幽谧的水面,一波一波的水纹缓缓荡开,荡在紫潼的心上。
实在是睡不下去了,细长眸子闪着妖绿色的光芒,紫潼有些愠怒地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缓缓地向着声音的源头爬过去。
绕过一片嶙峋的山石,入眼是一个坐立在山崖间的六角山亭,淡色的纱幔罩着四边,亭前斜立地石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紫潼眯着眼认了好一会,才认出这亭名室外山亭。
那声响应是从亭中传来的,可惜这纱幔罩着,看不清亭中到底是谁,紫潼悄悄地攀上山崖边的树桠观察着,柔软的身形隐秘在黯色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窥视着前方。
亭前的石板小道上站着几位身穿软甲的魁梧男子,挺挺而立,手持一把闪着厉光的长枪,看衣着应该是什么富家权贵的护卫,紫潼细细打量,这亭中之人身份应是不俗。
这纱幔罩着,什么都看不清,紫潼也无心去招惹这些王公贵族,正打算掉头离开,一缕微风却轻拂过面,顺着纱幔的一角吹开,紫潼细长的眼眸蓦地睁大,妖冶的绿色燃于瞳中。
亭中只有一人,身形挺拔,持剑而立,一身玄色的绫罗锦袍,腰间系着翠色的玉带,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他抿着薄唇,一双如浓墨如夜的黑眸凝着远方的山峦,眉飞入鬓,犹如刀削斧刻般的容颜,端着是睥睨天下之姿。
紫潼一眼便知此人身份定是不凡,而且他周身饱聚纯正龙气,若是能吸上几分,自己便可灵气大增,再不惧怕这人间浊气。
看他放下剑,端起桌前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桌上歪歪斜斜地放倒着好几壶酒坛,再看他脸颊绯红,双目微沌,应是醉了。
那人复斟满一杯酒,却是不饮,挥手掷于空中,手中剑光一闪,白玉杯稳稳地落在剑尖,转身再舞,身随剑而动,剑随意而行,衣袂飞动间剑影飘忽,破空有力,只余几闪剑光隐约可见,剑法大开大阖却又张弛有度,行云流水。
舞罢,杯中满满的烈酒一滴未撒,那人剑尖轻挑,酒香已入喉。
紫潼看着亭中这块珍馐馋得不行,一个扑棱窜下高枝桠,衣袖一挥,解决了亭前的几个侍卫,悄悄上前掀开了纱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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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却是凝光一闪而过,紫潼偏头,堪堪躲过那人掷来的一只白玉杯,玉杯摔在墙上,应声而碎。
“何人?”那人背手而立,声音似浓夜般低哑醇厚,语调间却透着几分冷厉。
“阁下好剑法,鄙人偶然路过室外山亭,却被阁下这飒爽英姿和凛冽剑气所引,”紫潼轻笑一声,对付这种态度冷硬的人,他得心应手,“鄙人不才,只求结识阁下,瞻仰阁下威姿。”
这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言下之意便是,我看上你了,只可惜那人却没悟出紫潼话中之意,不领他的情。
“你轻轻松松便能退我亭外部众,又悄无声息地进入山亭,必也不是等闲之辈,何来不才之说。”那人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容映入紫潼的眸中。
“这不过是些取巧的小功夫罢了...”紫潼话还未落,却见对方猛一挥袖,桌上一柄长剑飞到身前,他抬手接住,却听那人开口:“呵,小功夫?那就拿出点真功夫吧!”
长剑一挽,那人便挺身发招,招招逼人,两人斗在一处,一时间帷幔翩飞,剑光闪动,紫潼本不善打斗,想用法术又怕对方发现自己非人的身份,只得勉强吃力地应付着,堪堪过了几十招。
紫潼心思细腻,捕捉到空气中藏着的一丝潜在杀意,心中疑惑不解时,却见那人招式越攻越急,剑招急转,直指紫潼空门,他招架不及,手中长剑飞出,应声落地,身子也随之不稳,跌坐在地。
这一下摔得甚猛,疼得紫潼心中咬牙切齿地谩骂,只骂自己为何鬼迷心窍了来撩一个酒鬼,还被人打到地上,真是丢了他千年蛇妖的脸。
忽然身上一重,那人却是如脱力般倒在自己身上,紫潼抬眼,正对上他一双浓墨如夜的黑眸,看不出其中的情绪,脸颊绯红,一副不知世事的醉意,看得紫潼心神震动。
难掩心中悸动,紫潼犹豫了一下,抬手环抱住身前之人,那人体温甚热,呼吸间带着一丝醉人的酒香,紫潼抬颚衔住身前人的双唇,吸吮咬噬着那一丝迷人酒香,仿佛自己也饮了几坛醇香佳酿,醉意从身体中渐渐慢噬,只撩得他浑身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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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年末,冬至将至,亓国一片银装素裹,大雪芳霏,落满皇城的宫闱四角,地上一堆堆莹白的雪,折射着冬日剔透的微光。
空旷的大殿外,厚厚的雪铺了满满一地,却依稀可见一个瘦弱的人影静跪在茫茫大雪中。
他定是在那跪了许久了,发丝和身上落满了白絮般的雪,如一尊雕像般静立着,面色却是比身上的雪还要白上几分,似乎下一秒,这个小男孩便会化在雪中。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当声,一女子气喘吁吁地跑向殿外的男孩。
她衣饰不俗,精致秀丽,看上去约莫比男孩大上一点,神色焦急,步履匆忙,身披的大氅上沾满了鹅毛般地白雪,在小男孩面前站定。
“华儿!你快起来!这样会冻伤身子的。”女孩急声道,伸手掸掉小男孩身上覆的雪,她跟男孩几乎同岁,力气不大,却硬撑着想要将已经冻僵的小男孩扶起来。
“姐姐...我不起来...”男孩抬起眼帘,满脸倔强的摇了摇头,“我想见母妃,我在求父皇,让我见一眼母妃...”
女孩听得心下一酸,哽咽着将身上的大氅搭在男孩身上,“妤娘娘已经不在了,华儿...她已经不在了...”她试了几次,终是没法将男孩扶起来,只能紧紧地拥着他,把大氅披在他身上,希望能将些微的暖意传给他。
亓国国君不喜美色,后妃很少,自然子嗣单薄,宫中只有几位皇嗣,自己是新皇后所生的长公主,妤妃膝下育养着唯一的男嗣,便是雪地里跪着的这个小男孩----皇甫舜华了。
皇甫舜华并非妤妃所出,他的生母是已故的先皇后,关于这位先皇后,亓国却少有提起,陈年旧事就像被施了咒一般,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谈。只知道那人原是为着西疆与亓国和亲而来的,据说是西疆第一美人,气质出尘,仙姿佚貌,得到亓君独宠。
不料世事无常,不知什么原因惹怒了亓君,将人关进了冷宫,生下皇甫舜华后便撒手人寰。亓君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其中原委,昔日惜如珍宝的人却连追封都得不到,也不知尸骨是葬在了何处。
刚出生的婴儿脆弱娇气,亓君将他交于妤妃抚养,妤妃待他视若己出,让皇甫舜华有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可好景不长,宫中爆发时疫,妤妃身子弱,染上了这病,半月不到就去了。因着时疫易传染,亓君连最后一眼都不允他见。
“跟姐姐回去吧,好么...你都冻僵了...”皇甫瑶舒心疼欲裂,颤声哀求着,男孩被雪染白的睫毛微抖着,偎在姐姐温暖的怀中,眼中水光泛漫,便是止不住的泪珠坠落,抽泣得全身颤抖。
“呜...我想母妃...我好想她...每天每夜的想...”他哭得撕心裂肺,身子颤着不停,“呜...她不在了,我一个人...”
皇甫瑶舒眼眶泛红,愈发紧地抱住幼小的弟弟,“华儿...你还有姐姐...姐姐陪着你...”
大雪未停,鹅毛般的大雪仍然纷洒,覆漫天地间遍处白茫,两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依偎在一片素白中。
“无论发生什么,姐姐都陪着你,陪着华儿。。。”一句承诺,皇甫舜华记了很多年。许是自己有一半的西疆血统,样貌与亓国人有些许不同的缘故,父皇很少与他相处,应是不喜欢自己,却不得不培养自己作为太子,只因为他是唯一的儿子。
皇宫中遍地是尔虞我诈,虚伪算计,父皇对自己严格又冷漠,自己虽是太子,却经常因为做错一些小事而受到惩罚,每次帮他求情,心疼他照顾他的只有长公主。
他渐渐长大,愈发得器宇不凡,却也不苟言笑,喜怒皆不表于面,而在长公主面前,他仍如当年的小男孩一般,会说笑逗趣,会撒娇讨好,一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也赶着往那儿送,只为博姐姐一笑。
宫中几乎无人不知,长公主与太子虽是异母而出,却是难得地和睦亲近,情同手足。
可只有皇甫舜华知道,自己对姐姐,并非姐弟间那么简单的感情。
他爱自己的姐姐,从小到大,温柔貌美的姐姐是他黯淡人生中唯一的一缕光,他本想将这份禁忌的感情埋入心底,却还是没能在知道姐姐大婚的消息时克制自己。
疯狂地嫉妒和心伤欺入心脾,如一把利刃狠狠地剐去心头的一片肉般,他痛不欲生却阻止不了姐姐出嫁,只得逃出一片喜红的宫门,在世外山亭上借酒消愁,喝得个酩酊大醉。
宿醉后醒来,皇甫舜华只觉头疼欲裂,抬眼便是满地狼藉,杯坛碎了一地,散落的衣物上满是情欲的痕迹,勾起头中的一阵剧痛,还有模糊的记忆。
这情形,他应是昨夜与谁人云雨了一番,那销魂蚀骨的情欲令他难以忘怀,他记得那人白皙如凝脂的肌肤,柔滑干净的触感,还有那幽穴的紧致温润,黑亮如墨的长发下,那人的面容却如蒙了一层纱,他怎么也看不清,想不起。
天还未亮开,只有云缝间透着几缕微光,他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袖口中掉出一物,拾起细看,绿绸线上绑了一个碧色的片状物什,似玉非玉,剔透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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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暑夏燥热,好容易才等来了一场甘霖,水润灵木,露泽芳草,生灵皆拔力舒展着吸饮琼浆。
国傅府于三日前迎了长公主嫁入内门,上下皆是一派祥和瑞喜之相,长公主貌美人善,龙血凤髓,深受亓国百姓爱戴敬重,能有幸侍奉这位玉叶金柯,自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做事无不是万分用心。
唯独这国傅脸上没有半分新婚的喜气,对着身边尊贵美丽的妻子却是连轻翘嘴角的笑都不舍得给,整日愁眉不展,一脸的严肃。
两人相处时,文甫总是恭敬有佳,礼数尽全,表面上是夫妻俩相敬如宾,实际便是生疏至极。
起初皇甫瑶舒并不在意,甚至有些理解,这段姻缘说好听了是君王赐婚,天造佳话,说得不好听了,便是逼婚。
对于文甫来说,自己本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却突然成了自己朝夕相处的枕边人,难免是有些难以适应,但她对自己是颇有信心的,无论样貌身份,哪一样不会令男人动心?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可渐渐地她便不能忍了,新婚整整三日了,除了进宫面圣外,文甫就没有来陪过她一次。
白日国傅事繁又杂,晨曦乍破文甫便早上进宫,晚上月圆星稀时才姗姗回府,却从不踏进自己的寝殿,而是另去他房休憩。
皇甫瑶舒有些气闷,自己每日守着红烛等着夫君归府,夫君却连招呼都不来打一声。
洞房之日文甫喝得个烂醉如泥,神志全无,自是没过上该有的花烛圆夜,之后又每日不见人影,新婚燕尔的美娇娘却终日独守空房,皇甫瑶舒自然坐不住了,匆匆起身拉上陪嫁侍女提着灯到文甫房中捉人去了。
这不去倒还好,一去才发现文甫房中一片漆黑寂寥,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他竟不在自己房中?皇甫瑶舒有些惊异,只得悻悻而归,遣了陪嫁侍女去管家那问个清楚。
那管事怕是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张口半天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神色恍惚心虚,皇甫瑶舒气极,施以严罚,才得知自己的夫君在中举前身边就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相处举止异常亲密,虽未公开明说,可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是两情缱绻的一对,文甫更是在中举后将那小书童堂而皇之地将养在府中后方的琅旰院中,每日也在院中歇息作陪。
皇甫瑶舒听得大怒,挥手将一桌的茶点掀翻在地,玉碎茶洒,狼藉一片,丹蔻点染的玉指用力绞着衣袖,捏出一片褶皱。
案边的烛火跳跃着,看着眼里却是一片狰狞的嫣红,皇甫瑶舒凝着烛光,眼中闪过几丝狠戾。
千年前在九天之遥,为着一只仙骨未全的鹿妖,你宁愿自剃仙骨落入凡尘也不肯娶我。我盼了这么久才等来你的转世,原以为这次终是能与你相守一生,却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个不知好歹的小书童…
妄想抢我鹞姝天女的意中人,这小书童怕是活腻了!
纤指轻弹,满室红烛蓦地熄灭,房中唯剩下几缕窗外洒落的轻柔月色,如纱如幕地笼着她娇媚精致的面容。
双眸微垂,眼中满是柔情似水,轻抚着放在膝前的绣锦红盖,回忆着新婚之夜,文甫挑开它时,自己抬眸一顾的满心悸动,一如当年在九天之遥的第一眼,一眼荡魂。
你放心,所有阻碍我们在一起的人,我都会除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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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阁华楼,朱廊小院,莲香满庭,细碎如玉的攀山碧叶绕于凉亭红梁前,顺垂下如绿珠帘,影影绰绰,挡住了暑夏的几分燥热,人在亭中,便觉凉爽如秋。
捧着一杯梅子茶,陆饮溪坐于亭中跟往常一样盯着面前的莲池发呆,杯中的茶水碧绿清澈,是文甫离开前特地为他准备的。
小酌一口顺着舌苔一路绽开酸酸甜甜的味道,压下他早起时的胸闷不适,连带着胃中的恶心感也好了许多。
抬手轻抚上自己微凸的小腹,这几天精气很足,孩子长得有些快,顶着他腰胯酸胀难舒,心中却是欣喜,孩子长的好,才三个月便能感觉出胎儿灵气聚集了。
四下幽静只闻蝉鸣,陆饮溪却感心中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找上门来,屏息一探,周围仍是静谧一片,却似乎有些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从院口传来。
陆饮溪放下手中的茶,起身朝门口望去,见几个簪花梳髻的妙龄宫人提着香炉引路,簇拥着一位华服锦缎的美人。
眉黛如画,桃瓣做颊,目若秋波点水,啼妆嫣红翘眼尾,步履端庄,轻柔间似沾染了牡丹嫣浓的贵气,陆饮溪纵使眼中心中唯有文甫一人,也不得不赞叹一句美人。
看这高贵不凡的气质,来人应是前几日嫁入府中的长公主了,陆饮溪心下想着,这几日忆安日夜只陪着自己,百依百顺,对那位长公主却是决口不谈,自己都快忘了,她才是这个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一回神,对方已经走到了凉亭外。
陆饮溪盯着面前人粉黛淡抹的面容,自己应是从未见过这位亓国赫赫有名的长公主的,可她的感觉和气质,却令他感到熟悉,心底甚至没来由的生出几缕怯意。
“区区无名小厮,见到国傅夫人还不行礼!”宫女嗓音尖利如铃,惊得陆饮溪匆匆将思绪拉回,正要行礼,却被止住。
“不必了,”皇甫瑶舒嘴角含笑,却无半分暖意,“今日本宫仓促造访,若是惊到陆公子了,还请见谅。”
“没有...公主有礼了。”压下心头的几分不安,陆饮溪叫来侍女布茶,引公主入亭中就坐。
两人面对而坐,亭外是满池绽开的莲,幽香四溢。
陆饮溪没料到会有外人来,身上还穿上松垮的淡绿薄衫,只一根腰带松松扎起,发也未绾,随意披散于肩头,看着几分懒散。
感受到公主打量自己的视线,像是一道寒光让人脊椎生凉,心头的怯意又作势浮上。
“陆公子看起来有些紧张....”皇甫瑶舒声音轻柔,看似关切,却不带一分暖意,“是本宫长相丑陋,面目可憎,吓到陆公子了?”
“不是不是,公主很美,很好看。”陆饮溪忙笨拙地辩解到。
“呵...新婚当日夫君跟我说,我是国傅夫人,这国傅府上下各处院宅我都可以随意踏入,”皇甫瑶舒目光一泠,“唯有这琅玕院,他不让我来。”
“我从那一天便开始困惑了,这琅玕院到底有什么,让我不能来。”皇甫瑶舒轻啜一口茶,却是酸得难以入口,“又为何,我与他不过新婚,他却整日整日不见人,只往这琅玕院中跑。”
陆饮溪只感到面前人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染上微愠。
“原来是金屋藏了娇啊!”
“不是的...我一直住在这里,”面前的人该是小巧女子,却透着压人的气势,还隐隐有些熟悉,自己的辩解也苍白无力,“我和忆安,很早就认识了的...”
皇甫瑶舒看他衣带宽松,两手有意无意地朝小腹上拢,像是在遮遮掩掩什么,便假装不小心失手,滚烫的梅子茶泼了陆饮溪一身。
“啊!对不住。”那水温度颇高,虽大部分泼在了衣服上,也溅了一些在陆饮溪裸露在外的手臂,那藕白般地肌肤顿时泛起一片绯红。
陆饮溪只觉手臂火辣辣的疼,抬眸却看面前的人盯着自己不说话,杏目圆瞪,眼中满是惊异。
“你…你这是?得了什么怪疾么?”湿透的衣衫粘在身上,勾勒出腹中微隆的幅度,三个月的胎儿已经显怀,无处遁形。
“不…我...”陆饮溪涨红了脸,“我怀孕了。”
“你是女子?”
“不…我体质特殊,可以孕子。”自己约莫是吓到她了吧,毕竟男子怀胎,到底有违伦常。
皇甫瑶舒只觉如雷轰顶,原想着不过是个小倌打发了便是,谁知他居然还有了身孕。
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便是文甫的长子,后果不堪设想…
正思索着,余光瞥见他颈间挂着的一串精致银铃,猛然怔住。
那银铃仿若一把钥匙,将尘封的记忆尽数唤醒,那早已蒙上一层灰的过往,被重新拾起。
她记得,文曲仙君的坐骑,那只通身雪白的灵鹿,脖间挂的就是这条银铃。
银铃别致,声音清脆悦耳,她每日最盼听到的便是这声儿,有这声儿就表示,文曲仙君就在不远的地方。
这是文曲仙君亲手所制,天地间唯有一人有。
陆饮溪?鹿饮溪…
鹿…
难怪自己看他的第一眼会觉得熟悉,难怪他能以男子之身孕子,难怪文甫喜欢他…
他就是当年的那只鹿!
“哈哈…好!好啊…”皇甫瑶舒心下血气上涌,险些止了呼吸,陆饮溪精致的面容映在眼中,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
自己处心积虑,却还是比不过这只该死的鹿!
面前人突然近乎癫狂般的大笑,原本美艳的小脸涨得通红,眼中噙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陆饮溪有些害怕,却也有点可怜她。
她和自己爱上了同一个人,那人却不爱她,独守空闺的日子,想必不好过…
上前想要安慰她,手却被她用力甩开,陆饮溪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公主却是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桌上一片狼藉,梅子茶被打翻在地,白釉小杯晃晃悠悠地斜在桌边。
陆饮溪扶着腰缓缓坐下,腹中应着刚刚的刺激,如一把钝刀在其中挫着,有些闷痛,便伸手在腹底打着圈,安抚腹中的胎儿。
他心绪未平,暗藏于心底的那点不安又悄悄地冒出了头,亭畔的莲浮着暗香,却安抚不了他躁动的心境。
自己与公主应是初见,为何却有几分熟悉,还有那不可遏制的压迫感,令他不解。
快到傍晚时分,他估摸着文甫快要出宫回府了,早换上一身清爽的衣裳,摆了一桌小膳等他。
却不想,心上人没等到,却等到了文母的传唤。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时间:2019-08-22 09:25:53
20
陆饮溪恍然才想起,前些日子文甫好似提过,已经派人去将远在家乡的老母亲接到京城来将养。
老人家体弱一身疾,文甫入京后更是无依无靠。入京儿子金榜高中,自是要被接来京城共享天伦之乐。
想必是已经到了,文甫也不跟自己说一声,怎么也该是自己主动去谒见老辈的啊。
在陆饮溪的意识中,名分地位也许并不重要,唯有两情相悦者,才可算夫妻。
他虽未与文甫成婚,甚至连男妾的名分都算不得,但只要文甫心悦自己,他就是文甫唯一的妻,那老夫人,自然是得见的。
想着心中越发紧张,慌忙唤了小厮将自己所有的衣物都翻出来,一件一件的挑着。
他的衣服也不多,大多是些清淡的颜色,翠碧月白居多,样式也是极简单的,文甫曾夸过他穿月白色最是好看,淡雅如暮春初雨,与本就清秀精致的五官最是相配。
挑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袄,三个月的肚子还不是很显怀,穿着一身长衫更是看不出什么异端。对着镜子小心地将头发绾起,额前细碎的几缕发丝也没放过,皆规规矩矩的梳进发冠中,显得庄重又精神。
小心地打扮着自己,像个刚过门的媳妇,只求能给婆婆留一眼好印象,心中惴惴不安间,还参杂了几丝隐隐的期待。
想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文甫的孩子,她也已经有了孙儿。
能独自抚养出文甫这样的孝子,文母想必也是极和蔼慈气的,自己活了上千年了,对亲情一向没什么概念,却还是希望文母能喜欢他,认可他。
不求太多,他不是什么贪婪的妖,只要能认可他是文甫的恋人,能认可他腹中之子是她的孙,他一向是懂得知足常乐的。
前前后后准备了一个时辰,才被传话的婢女领着出了院子。
已是傍晚了,夜色浓重如墨,婢女在前拎着白罩宫灯,闪烁的烛光漫洒在幽暗的石板路上。
顺着漆红朱廊一路向前行,穿过几个浩阔的庭院,面前是一间宽敞静秀的院落,棵棵松柏苍劲挺拔,空气中暗藏幽幽的檀香。
婢女告诉陆饮溪,文母在正院等着自己,便行了个礼退下了,陆饮溪整了整衣衫,伸手又缩,忸怩再三,还是轻轻地扣了门。
“进来。”屋中传出的女声,柔和微哑,与自己想象中并无他二。
推门走入,烛火透亮,浸得满室皆是柔和的橘光,屋中的婢女想必已经被打发下去了,只留正座上的老夫人正襟而坐,面容姣好朴和,头发梳得齐整,花白的发丝如秋霜冬絮,眼眸明亮,尾部却爬上几点岁月的沧桑。
陆饮溪站在门口行了个规矩得无可挑剔地大礼,却不敢贸然上前,怕唐突了。
“过来点吧孩子。”老夫人嘴角翘起一个和蔼的笑,语气温柔,“站那么远,我都看不清了。”
陆饮溪一听,忙快步向前,只走到老夫人跟前才停下,他有些紧张,头微微低着,葱白的手指偷偷绞着垂落的衣摆。
老夫人轻笑,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抬起面前人低垂的脸颊,“让老身好好瞧瞧你,”
轻柔地抚摸着陆饮溪的眉眼,而后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当真是个俊秀出挑的好孩子。”
她面善和蔼的态度,宽慰了陆饮溪一颗悬着的心,心中竟生出几分暖意,老夫人拉着他入座,便不再拘谨推辞。
“早就听说,安儿运气好,白得了个勤快俊俏的书童,得你细心照顾,一路上也有个相伴的人。”
陆饮溪正垂头喝茶,听着这话微噎了一下,要说照顾,该是忆安一路照顾着他才对,他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只求个不添乱罢了。
“看你模样,年岁应该不大吧?”
“我刚过十六。”陆饮溪斟酌了一下,挑了个与外貌相近的年岁说。
“挺好,”老夫人又道,“今儿老身刚进京,连安儿也未见上一面,却顾念着要见你,饮溪你可知为何?”
心下刚落的担忧又浮上来,陆饮溪听着这话,似要预示点什么,握着茶杯的手收紧,白瓷杯被滚烫的茶水浸得炙热,他却如感觉不到一般。
见他不说话,老夫人便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一来,老身是对你有些好奇,想见见你的样貌,二来,”老夫人顿了一下,将他手中烫手的茶杯轻轻接过,这样紧握着手怕是会被烫红。
“好孩子,你听老身说,如今安儿已是国傅,又有了家室,身边自然是不缺伺候的人了。你年岁又轻,别空留着大好年华,不如老身给你五百两纹银,算做是报了之前你照顾安儿的恩,你拿着这钱,出去也可做一番事业,将来娶妻生子都不用愁了。”
“老夫人...是要我走么?”老夫人一番话下来,陆饮溪被打愣在坐上,眼眸中的星辉淡去,沉默良久,才嘴唇微颤地说出一句话。
以为老夫人是喜欢自己的,却不想是盼着自己离开国傅府,离开她的儿子,离开自己孩子的父亲。
“我...我不想...”
话未说完,却听门外一阵嘈杂声响,随后是几声叩门声,让陆饮溪牵肠挂肚的声音响起。
“娘,孩儿求见。”
文甫进来,看着屋中的陆饮溪,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很快恢复平静,行了一礼,还不等老夫人说话,便起身将坐着的陆饮溪拉起来,不着痕迹地挡在身后。
不知道母亲对饮溪说了什么,他定是被吓到了,手都是冰凉的,面上也苍白的紧,毫无血色,文甫有些心疼地握紧身后人的手。
文夫人看他们这幅样子,想来之前听到的一些不入耳的流言蜚语怕是事实,心下火气腾地上升,眼中慈爱荡然无存,被浇油烈火般的通红吞噬。
好啊,她用一生心血培养出的孩子,却连最根本的礼义廉耻都丢弃了,家中高贵美艳的长公主不要,偏沾染上了不入流的龙阳之风。
“安儿你来了也好,今天我们就把打开山门地把话说清楚,上京这一路上,老身耳边听到了许多和国傅有关的疯言疯语,起初老身只当是他们妒才,你们之间清白可证,却不想那些听不入耳的流言蜚语竟是事实。”
文甫沉默地伫立着,面露肃色,他知道母亲是个传统唯诺的女子,他本想先跟母亲坦白,跟她好好说,等她稍有松口,再带着陆饮溪来见她,饮溪模样性格都很出挑,定能得母亲的欢心,却不想是这样尴尬的见面。
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走到文甫面前,叹了口气道:“我的儿子,我自然是了解的,你怕是铁了心要这孩子,可你们两个男人相爱,为世不容,也不能传宗接代,”说着有些哽咽,“你是咱们文家唯一的血脉了,娘盼你有出息,盼你成人中龙凤,也...也盼着你让我抱上孙子啊...”
说罢,已是满脸泪痕,文甫见母亲抹泪哽咽,心疼得像是被什么撕裂,松开握着陆饮溪的手,颤着手为她拭泪。
“娘...你先别气,我原是想早些告诉您的,”文甫拉过一旁呆滞的陆饮溪,将他推道自己面前,臂膀紧紧地护着他,“饮溪已怀了我的血脉,都三个多月大了。”
文夫人听罢,面色煞然雪白无色,颤栗地嘴唇透出骇然,“你...你是以为我老糊涂了?竟编出如此违背伦常的混账话!”她手抖得厉害,拉过陆饮溪,泛红的双眼瞪着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他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啊!
陆饮溪被这场面吓得僸声,捏着袖口的手上满是冷汗,似一片被暴雨倾打的浮萍般无措,他想开口告诉老夫人,自己不是一般的男子,自然是可以怀胎生子,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体质不同常人,可以怀胎生子的,”文甫慌忙解释道,“从进京的路上,我们便已两情相悦了,这孩子也是文举大选前便有了的。”
“娘,我心悦饮溪,也清楚他的为人,绝不会欺瞒于我,这孩子,还有他,我都得留下。”
“好!好...你如今是国傅了,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老夫人厉声训斥,自己儿子从小便是个听话的孝子,何曾忤逆过自己,定是这不知廉耻的男宠蒙骗迷惑,竟是连自己的话也不听了。
“你出去,去京城大街上听一听,有多少难听的话!说你不知礼义廉耻,冷落尊高貌美的长公主,私养男宠,兴龙阳之风,”她老泪纵横,哭得五官都要扭曲了,“长公主是何等的尊贵,能看上你这寒苦出生的小子,你却偏偏搞出这样的混账事!”
文甫有些慌了,自他记事起,除了父亲离世,还没见过母亲这样痛哭过,可他不能松口,陆饮溪和他腹中的孩子,同样是他心尖上的人,受不得苦的。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扶着哭得颤巍巍站不住的老母亲入座,语气放缓道:“娘,我知您是疼我,怕我名声受损,饮溪是个懂事安分的好孩子,他不争也不求什么,长公主那边,我也会同她好好协商,”话语渐渐严肃坚定,“他和孩子,无论如何我都要...”
话还未说尽,却听“啪!”一声脆响绽于空中,霎时万籁俱静,连一声呼吸都听不到。
文夫人高高扬起的手仍未放下,眼底满是哀伤凄切,文甫俊朗的脸颊上一片红肿,隐约可见指痕,发冠歪斜,泄出几丝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侧。
他有些懵了,脑中一片混沌,母亲从来是慈爱和蔼的,家里虽穷苦难支,也没对自己说过几句重话,如今,却掌捆了他。
懵的当然不止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在了文甫脸上,却如同尖利的刀子割在陆饮溪的心上,撕扯般的心痛压得他几欲窒息,喉中苦涩的滋味带着一丝腥气。
这是他搁在心间上的人,高贵完美,怎能受这样的罪,不,不行!
他心下想着,见文夫人手一扬,似乎还要来一巴掌,快步冲上前,拉住文夫人的手猛摇头,眼里溢满悲戚凄楚,嗓音暗哑如磨砂,道:“夫人!别打了吧...我走,我会离开...我会离他远远的...”
他已然失了神,每一个字从口中迸出,都宛如被刀割一下,说罢,也不看他,不想看到文甫脸上的悲容与无奈,转头快步离开,不理会身后追喊的人。
一场闹剧结束,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陆饮溪会怀上孩子,但文甫最终还是劝下老夫人松了口,陆饮溪可以留在府中,但必须搬出琅旰院,再不能好吃好喝的供着,只与府中小厮一样,靠着干活留口饭吃。
文甫想得轻松,只要人在府中,自是可以偷偷地照料着,却不知陆饮溪是妖物,孕子时灵气最弱,身子发虚连妇人也比不得,但凡一点点的伤害,都可能是蛰伏的威胁。

楼主:一樱花包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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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19-08-05 04:39:00

更新时间:2019-08-22 09: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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