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上被吞的Chapter 6前半截（好了现在我这边的也被吞了）
江淮远很清楚，现在有很多要紧的事需要他去做。一方面是撤回塔克尼亚的军队，一方面是被内鬼带走的霍连，以及尚未交接的桑纳防御和虎视眈眈的海盗……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眼前的形势好像清晨时分的薄雾，看似明了，却总有些不分明的东西混杂在里面。每个人的心思都层层包裹，藏在了那个名叫“皮囊”的碳水化合物之下。


“那也不对，”易峥说，“军事基地不是炸了吗？如果他的目标是霍连，那肯定是在霍连到达我们X-19之后才临时起意的，又怎么可能提前埋下炸/弹？”
“他的目的……”江淮远下意识回过头，在桑纳与塔克尼亚的分界线上，大火已经得到控制，渐渐显现出了颓势。他抿了抿嘴，淡声说：“他想杀了所有人——或者主要是我。”
如果不是霍连突然到来——
江淮远顿了顿，远处的火光落在他眼底，顷刻间便支离破碎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炸/弹爆炸时，军委除了必须留守的人员外，几乎所有高层都集中在桑纳，而基地的几个人也因为过来送饭而逃过一劫，倒是没造成多少伤亡。之后霍连提醒他酒有问题，他也就理所当然地顺着这条思路分析，得出“对方目标是霍连”的结论，却和埋下炸/弹的时间矛盾。
而且对方要是真的想杀人，又怎么会选择不致死的南溟？
——但，如果本来就是两个人呢？

“他没有达成目的，十有八九还会继续隐藏下去，最多只能找到那个投奔海盗的，剩下那个……”
“好说，”易峥打了个响指，“把所有黑锅都推给跑了的那位，不是他做的你就颠倒一下黑白，也要说成他做的，反正他人不在这也没法解释——然后就看你表演技术了，拉拉仇恨啊，放松警惕啊，总之就是钓鱼执法，让他以为找到了杀你的好机会，自投罗网，然后你就赢了！”
江淮远失笑：“你还真是……”
易峥得意洋洋：“聪明无比，智慧过人？”
江淮远：“阴险。”
“我就权当你在夸我了，阴险本质上和聪明都差不多……”

江淮远突然神色一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转过头，无形的精神网再次确认了一遍，最终锁定了某一处微弱的信号。
“你先留在这，等麦迪逊过来再走。”
他丢下这么一句，紧接着便疾步走上了承光。

易峥：“？？哎你——”
江淮远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又放弃了，最后只是简短的说：“我找到霍连了。”

精神网探测一词听上去固然玄乎，实质上只是驾驶员在机甲自带精神网的帮助下，将自身所见与机甲的遥感结合到一起而已。近处两者可以完美融合，使驾驶员达到身临其境的地步；目力不及的远处，就只能完全依靠机甲了。
因此理论上来讲，如果驾驶员关闭通讯，屏蔽所有信号，只保留必要的航行功能，是可以避开精神网探测的，毕竟机甲遥感只能捕捉到对方的精神网——这也是间谍特工们常用的手段。
就在刚才，一个沉寂的位置突然有了信号。

“承光是J型机甲【注】，有百分之五十的精神网增幅，我没跟别人说过。他以为已经出了精神网范围，就联系了海盗……”江淮远轻声说，脸色没什么表情，“我猜的不错——确实是杜衡。”
“……所以你一直在等这个时候？”易峥顿了顿，忽然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劲，“哎我说姓江的，你不会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去吧？那可是星际海盗！你确定不再……”
他后面的话江淮远已经听不见了，机甲舱门自动合上，然后缓缓升空，朝北极圈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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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X-19气候倒还挺丰富，居然有北极圈这种鬼地方……”斯杰·路德一边抱怨着一边走下机甲，给对面的人来了个大大的熊抱，粗声粗气地问：“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一来就给我送了份大礼——人呢？”
他比杜衡高了接近半个头，头发被制成板寸，一双绿色的眼睛闪着迫人的光。但诡异的是他裸露在外的左臂，通体乌黑，偶尔闪过一道电光——那分明是一只机械手臂。
杜衡没有表现出半分讶异，他微微点了点头，侧身为对方让出一条路，跟着他上了机甲。
斯杰·路德很想找些话说，瞥了眼杜衡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憋屈地保持沉默，不过很快他就见到了此行的目标，把莫名其妙的尴尬抛到了脑后——霍连半躺在转椅上，肩上搭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似乎已经睡着了。机甲内的灯光衬得他皮肤近乎透明，像极了精致而又易碎的瓷器。

“是南溟。”杜衡解释道。
斯杰·路德了然——确实，如果不使点阴招，怎么可能把这尊大神带来
他拍拍杜衡的肩膀，说了句“好样的”，便走到了霍连身边，略低下头，俯视着曾经遥不可及的青年。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传说中的霍朝上将。在斯杰·路德的记忆里，他和霍朝的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都是在战场上——而且永远都是他们这边被打得落花流水，一个个都把霍朝当作瘟神，谁有心思关心联盟唯一的上将长什么样子？

“……操，”斯杰·路德端详了半天，最终爆出来一句粗口，“这霍朝长得真正。”
他心里陡然生出了种不平丝，伸出完好的左手就要去摸怀里的电子烟，但就在这时，一只手自斜处伸出，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斯杰·路德仓促地一低头，对上了霍连冰冷的注视。
“……我只是想抽根烟。”
霍连没说话，看他表情似乎还没有理清眼前的情况。足足过了几秒，他才松开了手：“啊，不好意思。”

斯杰·路德活动着酸痛的手腕，心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冷不丁又听见霍连问：“你是谁？”
“我？我是斯杰……”斯杰·路德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霍连的目光径直越过自己，投向了驾驶舱的杜衡，问：“江淮远呢？”
杜衡没有回答，只是朝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霍朝上将。”

霍连：“……”
这是自他来到X-19后，第一次被人叫破这个名字——对方甚至还不是去过联盟军校的江淮远或着易峥，而是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少校。
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早就找好了掩饰的措辞，但是在南溟的作用下，他只是皱了皱眉，向后靠了靠，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霍朝上将，我们并没有恶意，”斯杰·路德自觉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略一犹豫便开了口，“是这样的，我们需要您帮一个忙，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
“唔，”霍连说，“所以你们……不是江准远的人。”

话音未落，他脚尖突然轻轻一点，整个人连同转椅一起飞速后退，紧接着便“轰”的一声，机甲内的安全门落了下来！
机甲大多都设有安全门，用来隔开驾驶舱和生活区——然而战场上这个功能犹如鸡肋，基本没人注意过，斯杰·路德上来之后也忘了接管权限，哪想到居然被霍连夺过了控制权！
几乎在椅背撞到舱壁停下来的同时，安全门变成了不透明的白色——霍连关闭了透视功能。

“Fuck！”斯杰·路德登时大怒，“看一眼都不让？！”
杜衡也没料到霍连居然这么绝，好在他比斯杰·路德镇定得多，他向前走了几步，说：“霍朝上将，我建议您最好不要催动精神力，南溟的药效还没过。”
霍连没说话。
“您不了解也属正常，毕竟这种药从未在联盟出现过，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或许您对我们的印象会有所改观——霍朝上将，您还记得‘机械之心’吗？”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霍连直起上身，右手揉了揉太阳穴，柔和的灯光倾泻下来，将他眼底疲惫的阴影照的纤毫毕现。
南溟啊，他想，我当然了解，不仅仅是基本的药效，我连它的历史都一清二楚——
那个发明了南溟的天才，就属于曾经最大的星际海盗团“机械之心”。
“记得，”但他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联盟成立前最猖狂的海盗团伙……我的手下败将。”

“你！”斯杰·路德一肚子脏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杜衡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得恨恨道：“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儿！”
“我和路德原来都是机械之心的成员，联盟眼里容不得沙子，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导致机械之心被迫分裂——这其中最大的功臣就是您。”
霍连淡淡“嗯”了声：“所以你们来寻仇了？”

强行催动精神力的后果已经显现了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步步脱离身体，向着那遥不可及的天穹飞去。
南溟的作用便是抑制精神力，而且精神力越高效果就越显著，他之前喝了那么多葡萄酒，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只能说是个奇迹。
当然，也可能是之前便接触过的缘故。

霍连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扶住舱壁，居然勉强站了起来。身上的黑色大衣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悄声落到了地上。
“……”他低下了头。

意识在浑沌与清醒的边缘奋力挣扎，逆着时间的洪流渐行渐远。霍连放下了右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色因为药物作用有些发红，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固执地垂下来，紧紧盯着地面上散落的衣服。
他忽然有些迷茫：这件衣服是谁的？

安全门那边，杜衡叹了口气：“霍朝上将，如果我是来寻仇的，恐怕您根本活不到现在。其实我个人对分裂没什么意见，不用和某些自大狂共事了——但是，X-18爆炸时，我们这一支都在域外的空间补给站，正是因为您，我们都回不去联盟了。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安定，说实话在江淮远手底下当个少校也挺不错，所以我本没想要继续过海盗的生话……谁能料到您会出现在这里呢？我们本来都以为虫洞是无法跨越的——可是您打破了这个定律，又给了我们一点希望。
“所以霍朝上将,我们只有一个要求：我们想回去。”

他侧耳听了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料想对方还在考虑，便转向斯杰·路德：“我们先离开X-19。”
“那我先回去了，”斯杰·路德点点头，“你小心点霍朝，他可不是什么善茬。”
“放心，他现在的状态……”

斯杰·路德的个人终端突然闪了一下，紧接着一道急促的女声传了出来：“路德！马上回来，有人朝你那边去了！”
“……”斯杰·路德无声地骂了一句，潦草地一挥手，连道别都没说，就蹬蹬蹬下了机甲。

杜衡皱了皱眉，心下隐隐有了猜测。他低下头，打开了个人终端，光屏中央正在抖动的提示格外惹眼。
——那是来自江准远的通讯请求。

机甲的门自动打开，青年的身形露了出来。风依旧猛烈，他伸手压住帽檐，手一拢风衣，缓步走下了机甲。
江淮远：“霍朝他以前……”
“别那么着急嘛，小帅哥，”娜塔笑盈盈地冲他抛了个飞吻，“不先聊聊别的？”
江淮远：“……”

他打量着面前看不出年龄的金发女郎，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谨慎地问：“聊什么？”
“聊什么都可以啊，就比如小帅哥你今天多大了，家里条件怎么样，结婚了没有？”
“……”江淮远问，“说这些干什么？”
娜塔幽幽地叹了气，蓝色的眼睛直视着他，一撩头发：“说不定人家对你有意思呢？”
江淮远：“……”

他下意识要找人求救，扫了一圈却发现旁边一个杜衡一个斯杰·路德，无一例外都在看戏。他又退了一步，说：“你们认识霍朝，现在又急着要走,是想要回联盟吗？”
娜塔：“嗯呢，不过这不重要,现在问的……”
“那么按照这个时间推算，”江淮远诚恳地说，“你大概年龄跟我妈差不多。”

娜塔唇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僵在了脸上。她就保持这个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站在那里，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养的……”
“哈哈哈……”斯杰·路德大笑着拍拍她的肩，兴灾乐祸道：“你早点服老吧，连个比你小几十岁的毛头小子都镇不住……”
娜塔：“给***！”
“你还是少说点话吧，没事就别……” 斯杰路德又笑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猝然转向江淮远，“你叫江淮远是吧？你今年多大？”

江淮远懒得回答，双手抱胸，淡淡道：“我来这不是让你们查户口的。”
但他忘了在场还有个叛徒杜衡，后者走到斯杰·路德身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斯杰·路德看他的服神就变了。

江淮远：“……”
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斯杰·路德：“原来是联盟第一军校出来的，怪不得……”
“走关系而已。”江淮远有些不悦，不咸不淡地解释一句就回到了正题，“你们为什么要把霍朝带走？他以前到底……”
他骤然止住了声。
他所站的位置正对杜衡的机甲，而此时此刻，他分明看到了他们讨论的对象。

霍连站在舱门旁边，身上还披着江淮远那件黑色大衣。他神志似乎还不怎么清醒，眉头无意识皱着, 脸色微微发红，相比之前的苍白倒多了些人气。
斯杰·路德跟着回过头，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我去这尊大佛总算愿意出来了……”

“……”霍连的目光游离了一番，最终落在了江淮远身上。他脸上浮现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略一踌躇，便朝江准远走过来——但他忘了，脚下是悬梯。
江淮远脱口而出：“小心——”
所幸霍连还保留着身体的本能，打了个踉跄便扶住了栏杆，他重新直起上身，带着江淮远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下了悬梯。
直到这时江淮远才意识到，他拦下海盗，费尽心机地想要探究对方作为霍朝上将的那段过往，却忽略了对方的最直观的感受——看霍连的表现，就知道他现在并不好受,而自己居然还以为南溟对他没有影响。

江淮远目光，对斯杰·路德伸出右手：“解药给我。”
“南溟不是多厉害的毒／药，基本睡一觉就……”
“那你们就打算一直用南溟控制他？”江淮远加重了语气，“解药给我。”
“解药在机甲上，”杜衡说，“我去拿。”

此时已接近半夜，时间似乎变得厚重起来，连风声也有了微微的凝滞。天边人造月亮移至正中，光大部分光芒都被密不透风的夜幕压了回去，周身漫起一圈谈淡的光晕。
江淮远绕过海盗，径自走到霍连身边：“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先上去吧，等杜衡把解药拿来……”
霍连：“不用。”
江淮远一顿：“什么？”
“不用解药。”霍连低低地说了一句，他侧脸映着机甲的灯光，目光略微下垂，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然后他向前一步，就那么把额头埋在了江淮远左肩上。
江淮远：“……”
“别动。”
江淮远身体登时僵住了，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空白的。足足过了好半天，他保持着左半边身体没动，艰难地回过头：“你们就这么看着？”

斯杰·路德立马背过身假装看月亮，娜塔存心报复他，抱着胸不屑地扬起眉：“看看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是说你心里存着什么龌龊念头，不想让我这种老阿姨瞧见？”
“……”江淮远眉心跳了跳，他对于娜塔这种胡搅蛮缠的“老阿姨”毫无应对能力，只好装作没听见。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试探道：“喂……你还好吧？”
霍连闷声回答:“不是很好。”
江淮远觉得这话他不会接。

“那，要不然……你回去睡一会儿？”
“不行。”霍连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江淮远搞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正好这时杜衡回来了，他就又问了一遍：“解药拿来了,你真的不试试？”
“不，”霍连说，“他们那个解药是口服的，苦。”
江淮远简直没了词，他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下南溟的发明者，然后有些哭笑不得地问：“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挑食吧？”
霍连没说话。
这让江淮远有点尴尬，当着海盗的面他又不能学霍连一声不吭，只好自己给自己长点脸，把对方当成不听话的小孩教训：“早就不是三岁小孩了，没人教过你这样容易营养不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你在联盟里也是这样吗——霍朝上将？”
江淮远清楚地感觉到,霍连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霍连抬起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淡淡的月光下，他的眼睛像是浸入了错杂的树影，让人看不真切。风从他们中间无声穿过，一寸一寸地蚕蚀仅剩无几的温度。
江淮远拢了拢风衣，重新整好手套，不动声色地等待霍连的解释。他不明白，自己这个问题怎么就触碰到了对方敏感的神经——海盗带走霍连无非是认出了他就是霍朝，难道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我没法跟你解释，”霍连的声音压得很低，紧接着就被风吹散了，就好像幻觉一般。
江淮远挑起眉 ,做了个请说的手势。他当然明白他现在是乘人之危，但同时脑海中也冥冥有个声音在提醒他：错过这一次，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历史、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是对方带给他的荒谬的熟悉感，他就再也无从得知了。

霍连微微打了个寒颤，江淮远正犹豫要不要先把人请回机甲上。就见他抿了抿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了口：“我没法跟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口中的霍朝上将。”

刚发出来就被吞

算了我还是发截图吧，向度娘大佬低头

突然想起来我墨者还开着小黑屋……我作死设了超长时间，根本出不来的那种
这就很尴尬

上图吧

“早餐？”
江淮远冷笑一声，双手抱胸，目光缓缓从所有人脸上扫过：“桑纳几点打下来的？又是几点丢的？谁给我算一下？”
没有人敢说话。

江淮远平日里就冷着一张脸，开怀大笑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概率，大致和彗星撞上X-19差不多。也许正是因为性格原因，他很少参与下面人的插科打浑，却也不会明令禁止，这就导致了他在军队里有些格格不入——不过一旦到这种时候,他这份格格不入就会转变为严厉和威望的催化剂，让下面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桑纳为什么会丢？是因为杜衡？因为海盗？还是因为那些葡萄酒？”
“禁酒令是我自己解除的，这一点我不会继续追究。”江淮远顿了顿，“但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解释:“那些葡萄酒为什么能通过安检？检查员失踪了吗？！”
“……报告统领，”有人小声回答，“我本来想检查一下的，被杜衡阻止了。”
“所以你就放弃了检查？“江淮远一扯嘴角，“你应该庆幸南溟不是什么致命毒药，要不然你连代价都付不起！——记好，以后送到军中的任何食物,都必须仔细检查！”
“至于杜衡串通海盗侵略桑纳，袭击军事基地造成重大损失——希尔达，对于投奔敌人的叛徒，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希尔达：“再有见面，格杀勿论！”
“都记好了。鉴于这是第一次遇到此类情况，我自身也有不对，相关责任就暂不追究了。”江淮远说，“所有人原地罚站一小时，等到餐点结束就按原定计划训练，今天早饭我看就免了吧？”
他扫视一圈 ,最后冷哼：“想想外面多少人盯着我们——散会。”

.

桑纳当然没有丢。
斯杰·路德自己清楚，要说动霍连帮助他们回到联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江淮远也同样不是盏省油的灯。两相权衡下，海盗同意了江淮远提出的方案：江淮远带霍连回来，海盗们则暂时驻扎在桑纳，并协助江淮远找出军队里的内鬼——直到江淮远说服霍连改变主意为止。
至于能不能说服，就只能看霍连本人意愿了。

江淮远没有去食堂，而是直接回了作战指挥室。他转过最后一个墙角，然后一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倚在墙上的霍连。基地里装有温控系统，和外面几乎是两个季节。霍连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还是他来的时候穿的那件，血迹早就洗干净了。以江淮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苍白的肤色几乎和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两相对比之下，他那双眼睛便黑得有些锐利了。
听到脚步声霍连站直了身子，冲江淮远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统领。”
江淮远：“醒了？”

斯杰·路德说南溟的药效睡一觉就过，看来他确实没说谎。仅仅是过了半个晚上的时间，霍连就又恢复了甫一出场时的游刃有余与漫不经心。当然，这才是他正常的状态。
——他的微笑就像是长在了脸上一般，在别人表达出善意之前，就先一步自作主张地和外界划清了界限。

“刚醒，”霍连说，“统领，现在这里有没有……”
可能是因为刚刚才取消了下属们一顿早饭，江淮远下意识就接话：“餐厅六点供应早饭，你要是饿的话就赶紧去，六点半就没了。”
霍连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问道：“您还没吃饭？”
江淮远：“嗯，忙着训话呢。”

他突然想起来餐厅需要虹膜验证，以霍连的身份恐怕根本就进不去，因此他略一踌躇，便问：“你可能进不去，用不用我陪你一起？”
“我不是说这个，”霍连笑了笑，“基地里有没有生物方面的工程师？或者医生也行，我想请……”
江淮远再次打断他：“你真的不饿？”
“……”霍连无奈道，“统领，是您饿了吧？我被扯进虫洞之前才打了营养针。”

江淮远自己要以身作则，当然不能在下属饿着肚子的时候去吃饭。他没有答话，半晌才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营养针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霍连：“啊，这个确实……”

江淮远淡淡地问：“你连口服的解药都嫌苦，怎么能受得了营养针？”
他抬起眼，紧紧盯着面前的青年，试图从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对劲，然而霍连只是坦然地回视，甚至还因为他这个略带怀疑的动作笑了笑：“那种状态说的话，不能当真吧？”
江淮远：“……”

你是不是也在暗示“不是霍朝”的那句？他想。
但是——

“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昨天桑纳外面的基地炸了，军队里有内鬼埋了炸／弹，我刚刚就在和他们说这个事。”江淮远终于开了口，“我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种问题，现在一旦确定有内鬼，就会突然觉得身边每个人都心怀叵测……你能理解吧？”
“同样的，就算一个人再怎么伪装得天衣无缝，就算从他嘴里听不到一句真话，但只要你见过他截然不同的样子，你就会有这么一种感觉，不管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只不过是一种假象——”

“打断一下，不好意思。”霍连一直安静地听着，到这里却突兀地开了口，他扬起下巴，嘴角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不知道您听过这句话没有？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注】”
他其实比江谁远略高一些，但直到此刻才显出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来。
江淮远默不作声，良久，他才走过霍连，兀自推开了指挥室的门。

“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机密……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Chapter 9
江淮远接了两杯茶，侧身递绐霍连一杯，顺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墨绿色的茶叶在水中起起伏伏，热气顺着杯子冒出来，又消逝在了空气中。

“乌龙茶和青花瓷，”霍连说，“现在很少见了。”
江淮远：“我来参军的时候，我爸硬塞给我的。”
关于他家里的情况，霍连应该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他笑了笑，并没有追问，垂下眼睛，抿了一口茶。
江淮远坐在他对面，带着点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他，冷不丁问道：“不怕我在里面下药？”

“……”霍连放下茶杯，看他表情似乎不是很想理会这个问题，但他表现出来的好涵养不允许他这么做。因此他抬起了眼，慢悠悠地问：“您就这么怀疑自己的可信度？”
“海盗的某个高层是我曾经的下属，我要想拿到一些南溟也不是什么难事。”江淮远不为所动，“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霍连：“不担心啊。”
“统领说以前见过我，那么我们也许算得上小半个熟人？我相信您还不至于对熟人下手。再说，”霍连侧了侧头，“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全身上下大概也就只剩这一条命了，有什么值得统领惦记的？”

江淮远：“……”
他觉得他隐隐读懂了对方的潜台词：一个流落到X-19的无名小卒而已，为什么要这么纠缠不休？
霍连就坐在距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上半身微微前倾，以江淮远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挑起的眉梢，以及眼底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再真切不过了。
但江淮远却有些茫然。
面前这个人，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谦恭吗？传说中赫赫威名的联盟上将，桑纳夜色里如瓷器般易碎的青年，到底哪一个更接近真实的他？

——反正绝对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

江淮远忽然想，他对霍连这么“重点照顾”，想必对方心里应该很烦吧？一边迫切地想要脱身，一边面对他的试探，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我人畜无害没有威胁所以赶紧放过我吧”的样子。他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霍连一番，一时间觉得甚至对方隐约的笑意都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统领，”霍连再也无法忽略他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您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江淮远自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霍连的反应落到他眼里，就是担心被识破的刻意阻拦。他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说：“这里没外人，别再用敬词了。我担不起。”
霍连微妙地挑起眉 ，还没来得及说话 ，江淮远又说：“霍朝上将，你对着我一口一个‘您’的，不觉得拗口吗？”
霍连轻轻地笑起来：“啊，是有点儿。”

他脸上笑着，眼底那丝隐约的笑意却已经消失了。3D地图早在江淮远离开时就已经关上，偌大的指挥室里除了几把零散的椅子，就只剩下了沙发和配套的茶几——江大统领嫌清洁机器人不干净，一向都是扔门外的。
然而此刻宽松空旷的气氛却陡然变得压抑起来，周围的空气仿佛有了实体，就像一层厚重的幕布，直压得人胸口发闷。

霍连恍若未觉，他再次端起茶杯，笑问：“我昨天是不是对你说，我不是霍朝？”
江淮远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来，愣了一下才点点头。
“你信吗？”霍连问。
江淮远：“你让我怎么相信？”

斯杰·路德告诉他，霍连在南溟的药效下，依旧成功夺取了机甲的副驾驶权限，并且杜衡本人毫无察觉——能越过驾驶员、直接连上机甲精神网的，精神力最低也要比驾驶员高十个百分比以上。
这个结果还没到变态的地步，但霍连当时连一架机甲都没有。
外貌相似到易峥可以一眼认出 ，精神力稳定在90以上，出身联盟，并且和联盟曾经的心腹大患“机械之心”打过交道……这么一个人，不是霍朝还能是谁？

但是——
“如果我说我就是霍朝，”霍连缓缓地问：“你信吗？”
江淮远没怎么犹豫，干净利落地回答：“不信。”
“……”霍连叹了口气，“你看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又何必来问我呢？你告诉我你想听什么，我可以说给你听。 ”

江淮远没有回答，他抬起头，直视着霍连的眼睛，那双眸子是极为纯粹的黑色，冷冰冰的不掺杂一丝温度。
他的思绪再度飘回了几个小时之前，那正是一天中距离白昼最远的时候，淡黄色的月亮悬挂正中，夜色席卷大地，只有几束灯光勉力挣扎了出来。青年站在舱门前面,，视线游离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他身上。
然后青年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缓步走下悬梯。

明明都是同一双眼睛，江淮远想，怎么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他清楚从霍连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深吸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你刚才说，你想找生物工程师？”
霍连“嗯”了声。
江淮远：“这又是为什么，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霍连喝了口茶,然后才淡淡道：“个人终端。”

.

李域万万没想到，“人在家中躺，祸从天上来”的事还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没在基地？”
李域睡得好好的，猝不及防被一个通讯叫醒，他一时间没迷过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啥？”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语调几乎没有起伏。
“我才回家啊，今天又不值班……”李域翻了个身，闭着眼去够床头柜上的个人终端，“找我有事啊？那就等到明天下午……”
一句话还没说完 ，他就看到了光屏上浮动的名字，所有睡意登时被他自己一把掐灭，连嘴巴都不听使唤了：“统统统统统领……”

江大统领冷漠道：“我记得我头衔没那么长。”
李域：“我我我我刚才睡傻了，我现在就去基地!”
江淮远说：“三十分钟，我要在实验室看到你。”

“统领您最起码给我留个洗脸刷牙的时间吧！”李域现场表演了一个“垂死梦中惊坐起”，蹬上拖鞋就跑到衣柜旁边，原本没有几件衣服的衣柜经他一通乱扒，居然神奇地营造出了遍地狼藉的效果。
他费力地揪出来一件勉强还能看的上衣，住回跑的时候一不留神踩到了袖子，整个人顿时趴到了床上。

李域：“统领，三十分钟我都找不到我机甲！”
江淮远顿了顿，然后说：“那你直接搭飞梭过来，费用我报销。”
李域这辈子都没搭过几次出租飞梭，闻言大喜：“好的我洗个脸就出去……”

江淮远：“二十分钟。”
李域：“我现在就出门！”

二十分钟后，李域踩着一双没来得及换的兔耳朵拖鞋，准时出现在了江大统领要求的地点。

作为X-19曾经最负盛名的物理天才，李域从小顶着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环长大，有事没事就上新闻刷个脸，以致于各方混战的势力罕见地在他身上达成了一致——谁能拉拢李域，谁就相当于统一大业已经完成了一半。
在经历了一番恐吓威胁之后 ，李域很没骨气地怂了。他否认了取得的所有成就，高调宣布放弃物理，转战生物——玩了活脱脱一出现实版的“伤仲永”。
直到江家这个庞然大物向他发伸出了橄榄枝，李域欣然接受，毅然搬到了江家所在的宛南，从此过上了傍大款的日子。可惜江家下手晚了一步，这小子已经对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什么也不肯再碰物理一下。

“李工，您怎么来了？”
江淮远特地叮嘱他不要张扬，因此李域摆了摆手，“想起来有个数据没录，回来看看。”
他趿着拖鞋进了实验室，里面已经有人了：“我饭还没吃呢，统领你是不是应该管个饭啊？”

李域严格来讲直属于江家，不是军方的人，因此不用遭守军队的种种近乎严苛的规定。他来的匆忙，外面罩了一件厚实的外套，连拉链都没拉，恰到好处露出了里面的睡衣——还是粉红色的，再配合他一头鸡窝似的头发、长着两只粉白耳朵的拖鞋，简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是个浪荡不羁的宅男”，放出来居然还没有引起围观，只能说江大统领治军有方。

以江淮远的审美显然接受不了这种奇葩打扮，只好转过头：“餐厅关门了。”
李域：“当然不去餐厅，我在飞梭上看见基地外面有家酒店，都建大气层上面了，我想去看看……”
“那家酒店是家族产业，重力场还是你设计的。”江淮远叹了口气，“一会儿你直接过去就行，先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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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淮远许多嫡系眼里，他们统领属于X-19上少见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手段强硬性格情冷淡，几乎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家庭背景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有了是锦上添花，没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在比较了解内情的人看来，如果不是因为江家，江淮远根本就拿不到联盟军校的毕业证书，他现在的地位起码要减半再打个对折。X-19一些风云人物——比如易执政官和李域这种——或许都不会听说过这个人。
简单来说，江大统领就是靠家世上的位，而且后门走的光明磊落、理直气壮，一个重要表现就是传言飞了那么久，传的沸沸扬扬，本人却从来没有出面澄清过。传言就在他本人的默认中飞速长出枝桠，朝着“谣言”的方向肆意生长——希尔达第一次听说到的就是演化出来的几十个版本之一，说他们统领是其实是土生土长的联盟人，被派来暗中架空X-19的。

然而李域才不在乎这些，曾经的物理天才一旦放弃了物理，好像节操也跟着打包丢了，天天只想薅资产阶级的羊毛，江淮远一句话对他来说比兴奋剂都管用。
自古以来金钱的诱惑往住能轻易压过理想与情怀，好比一管直击灵魂深处的鸡血，瞬间就将人的兴奋度提升好几个层次。

“个人终端？哪有个人终端？”李域怀着一腔工作的热情，接了大Boss的任务后立马调转枪口，一连串问题不过脑子就冒了出来，“不都是戴手腕上的吗，怎么会取不下来？”
霍连将袖口往上拉了拉，露出白皙的手腕，言简意赅道：“皮下植入。”
李城一皱眉：“一个终端而已，也用得着皮下植入？玩间谍战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淮远本来在打量某个叫不出名字的设备，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李域一眼。
……还是觉得辣眼睛。
自觉审美水平很高的江大统领不忍再看，十分嫌弃地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李域对面的霍连。

也许是因为在太空待的时间太长，他的皮肤苍白得有些过分了，在白炽灯下居然有些透明的感觉。此时此刻他敛去了笑意，微微垂下眼，神情平静的好似没有生气的雕塑。
连向来眼高于顶的黎薇都给了个“标致”的评价，可见霍连的长相确实很对得起观众。

只是可惜了，江淮远想。
他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的，看上去非常容易相处，这一点固然无可厚非，但当江淮远表现出了明显的不信任时，他依旧维持着林彬有礼的微笑一一就像是一个精巧的面具，一旦戴上，可能就再也去不掉了。

霍连没有解释，好在李域也就是随口一问，不等回答就去准备工作了。江淮远看霍连孤零零地站在那，莫名觉得有些不忍，下意识就走了过去。

霍连突然说：“我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植入的了。”
本来隐隐有些尴尬的气氛经他这么一说，顿时更尴尬了。江淮远来不及细想他的意思，只是想：“他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霍连侧过头，目光像是被微风惊扰的湖水，安静而忧伤地注视着他。
这让江淮远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江大统领大概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性子，敌方讳莫如深三缄其口的时候，他偏要想方设法地撬开对方的嘴，可一且敌方稍微示了弱,他自己就得先自我怀疑一番。
战场上谨慎一些固然是好事，但在人际交往中，他自我怀疑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戴上了“性格冷淡，不好相处”的帽子。

江淮远想：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我应不应该追问他……可是我们很熟吗？”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终于自以为找到了霍连此举的原因：“你的意思是你不是间谍？”

托出神入化的整容业的福，“间谍”这个一次性消耗品早就可以循环利用了，出色的间谍完成任务后，完全可以整个容再去为害一方。为了保险起见，几十年前的间谍们通常会将个人终端植到皮下。不过现在大家都留了个心眼，皮下植入能糊弄一下人的眼睛，却骗不过专业的扫描仪。
霍连从不请自来到现在，没有谁拿着扫描仪对着他扫来扫去，以至于江淮远几乎忘了这一茬。

霍连略一挑眉，问：“除了间谍，还有什么情况会皮下植入？”
“防止个人终端被摘下来吧。”江淮远没多想，“皮下植入是个比较残忍的做法，一般用于监控和预防犯罪，比如战俘、犯罪分子，或者是被鉴定有反社会倾向的……我们X-19没钱普及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回来你可以问问易峥……”他顿了顿，猝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你是哪种情况？”

“战俘”“犯罪分子”“反社会”和霍朝上将八竿子里面能打着一竿子的概率，大概就和联盟大发慈悲把X-19重新纳入联盟版图，或着易峥一觉醒来变哑巴了差不多——基本等于零，还没有霍朝主动请缨跑来X-19当星际间谍的概率大。
但江淮远就是有种不可理喻的直觉：他不是自愿的。

霍连的目光在他身上蜻蜓点水地停了一下，紧接着就飘远了。
——他什么也没说，径自走到李域面前，问：“可以开始了吗？”
江淮远心里一紧。他微微侧过身，人为营造出了一个霍连看不到的角度，给李域发了条消息：【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Chapter 10
李域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那人昨天才伴随着一场剧烈的爆炸空降到了X-19，本来还在犹豫的江淮远立刻联系江劭钧要求增加军备，正面侧面都暗示了那人身份不简单。李域不是好奇宝宝，不该问的他也不会去问，但这个鉴定结果……
李域深吸一口气，想起来刚刚江淮远发来的短信，偷偷在显示屏上按了几下。

【顺便查查他的真实年龄,结果发给我后立即销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真实年龄人眼识别不了，但对于专门的检测仪器来说还是小菜一碟，不到两秒就能出结果。李域怕被霍连发现，以几乎是人类极限的速度关闭窗口并给江淮远发了过去，然后才一正身，人模狗样地开了口：
“植入这个的人是个狠角,我取不出来。”

江淮远感到手腕一阵震动，心想李域这小子记性终于好了一回。他下意识瞥了一眼霍连，后者靠墙而立，右手虚虚地搭在左手腕上，表情淡然，明显不打算说话。

江淮远问：“怎么回事？”
李域清清嗓子，说：“它是量子态的。”
江淮远：“……什么？”

“量子，公元1900年普朗克提出来的。”李域在物理上的造诣不知道甩了生物几光年，他斟酌一番，尽量删去一些专用术语，“简单来说就是能量的最小分量值，不管什么东西到这里就不能拆分了。”
江淮远颔首：“这和他的终端有什么关系？”
“……严格来讲也不是取不出来，就是……怎么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地球时代的量子卫星知道吗？”

偏科帝江淮远：“……”
他不好打破自己十项全能的人设，只好微笑。当然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人设叫做面瘫，平时偶句勾勾嘴角就罢了，现在这个“你接着说我听得懂”的微笑被面部神经一扯，平白透出些阴森森的感觉来。
李域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霍连低头按了按眉心，依旧沉默。

“量子质量的数量级在十的负三十次方左右，肉眼看不见，性质比较稳定，但是它的纠缠态有个很神奇的特点。”李域两手食指并到一起，举到江淮远面前，“假设我这两根食指代表两个量子，当它们距离非常非常近的时候,就会彼此纠缠到一起——比如这样。”他弯起手指，“这就建立了联系，成了一个整体。”
江淮远“嗯”了声。

“现在让我们把它分开——”李域展开双臂，夸张地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你看你看,还能保持原状。”
“所以？”
“然后改变进其中一个量子的状态……我把手指放直。”
江淮远面对讲解员一点也不配合：“别卖关子。”
李域灰溜溜地“哦”了一声：“总久就是建立联系，之后整体系统实际具有不可分性，具有明确的自旋z分量，不能个别处理，一个状态改变另一个也会改变。就算一个在统领你这儿，另一个在联盟长官鞋子底下也一样，不可阻止不可破解，地球时代就用这个给通讯加密，而且理论上瞬刻就能完成，效果非常理想……”他转向霍连，微微加大了音量，“其实我也不是取不出来，就是取出来的时候会碰到它，植入的那个人要是还关心这个的话，肯定立马就能察觉到。”

霍连终于开了口：“虫洞也阻断不了？”
李域摇了摇头，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在虫洞那头？那你不就来自……”
“首都那边已经在准备发布会了，有空多看看新闻。”江淮远打断李域，顿了顿，对霍连说：“取不取？”

“这明明是他的事，怎么好像我表现的比他还关心。”江淮远想，他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热切了，假装若无其事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本来就是你提出来的，得看你的意思。”
“统领，”李域忍不住说，“你让我加班都没问过我的意思。”
江淮远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闭嘴。”

霍连礼貌地笑了笑。
虫洞切断了通讯，却切不断纠缠态量子的联系，也就是说，如果他这边强行取出芯片，法兰星的阿比盖尔马上就会察觉。
被她发现之后呢？
虫洞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死路，只是X-19一个科技人文都亮红灯的贫困山村，不值得联盟花大力气开通盘山公路，所以才在虫洞出现的两百年后就被踢出了联盟版图。
那要是再加上个“霍朝上将”呢？

实验的关键人物早就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克隆的路已经封死，阿比盖尔不可能轻易故过他。一旦确定他就在X-19，他之前布下的暗棋瞬间就没了作用，恐怕不出两个月，联盟就会试着开辟虫洞隧道，X-19八成保不住。

霍连垂下眼，他想：“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要取出那枚芯片，他这么些年的所有，强加的身份、没有尽头的梦魇、苦苦挣扎的灵魂……全都结束了。一切的一切，都会轻易化作某个不真切的午夜梦回，然后被永远地封在记忆里。
眼下只要他一句话——

“人都是自私的，”霍连脸上表情没变，心里已经把诸多可能的结局过了个遍，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江淮远，你别怪……”

“那……”江淮远见他一直不说话，自我怀疑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迟疑了一番，试探道：“李域在物理方面的造诣很高，他的水平也许比不上联盟那边，但已经是我们这儿的翘楚了，如果你真的需要取出终端，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受到江大统领夸奖的李域一把捂住了脸，认为他们统领现在的智商跟自己拖鞋的动漫原型——一只热爱放飞自我的兔子——一个水平线。取一个皮下植入的终端而已，找一家有执照的医院就行，江淮远的举动就好比家里电灯不亮了，仗着自己有权有势找了个顶级文物修复师过来，而这个文物修复师原来还是搞计算机的。
更离谱的是文物修复师发现电灯不亮是因为黑客入侵，对着电灯讲了半个小时黑客远程操作的原理。
……而且为什么看上去是你上赶着给人家帮忙啊？

霍连抬起眼，洁白的灯光随着这个动作落入了他眼底，寂静的深潭被微风惊扰，荡起了连漪。
江淮远心里一动，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不待他深究到底是什么在作祟，就听见霍连淡淡道：“算了。”
江淮远:“李域的技术……”
“不是因为这个，”霍连说，“我怕被那边发现。”
江淮远：“？”
堂堂霍朝上将，也要忌惮谁吗？

霍连一如既往地没有解释，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直接略过他走了。
江淮远：“……”
他当然不知道对方此举无形中拯救了整个X-19，只是单纯觉得这种大家围着你团团转，始作俑者却说走就走的行为很有魄力。

“统领,”李域目睹江大统领被冷落的全过程，一言难尽地开了口，“我可以去吃饭了吗？”
江淮远“嗯”了声。
李域欢欣鼓舞，蹦起来就往门外窜，刚迈出去一只脚又被江淮远叫住：“关于那人，你没什么想问的？”
“哎？”李域有点受宠若惊:“我可以问吗？”
江淮远双手抱胸，面无表情:“不可以。”
李域：“……”
江淮远又道:“文件不用备份，直接销毁，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S级绝密，绝不允许外传——懂了吗？”
“懂了懂了，”李域心累地摆摆手，“我看都没看就发给你了，想外传也不知道怎么说啊。”
江淮远这才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退朝了。

直到李域像一只撒欢的野狗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他抬起左臂，手指一划，打开了那条没有备份、没有记录，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人知道内容的信息。

——年龄。

江淮远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江大统领在联盟军校深造了四年，把自己深造成了个半边瘫的偏科帝：明明都是同一部历史，他对联盟打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如数家珍，然而其中名字出现频率最高的指挥官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还得靠易峥提醒才能想起来那个名字。
易峥的一席话让他第一次关注到了联盟历史中战争之外的那部分，也许没有战争那么瞬息万变，却依旧波澜壮阔。正是多亏了这段胜读四年书的对话，江淮远终于能勉强拼凑起霍朝的生平。

他出生在一个平均寿命理论一百五实际五六十的时代，贫富差距犹如鸿沟，大多数人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只知道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偶尔奢望一下也许不会到来的明天。
就像王尔德说的那样，大多数人只是存在，仅此而已。

霍朝家境一般，本该也像同一时代的千千万万人一样，碌碌无为过完一生，直到某一发粒子炮为他的生命画上句号。但向来吝啬的命运女神偏偏这回慷慨了一次，在芸芸众生中独独选中了他。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战火纷飞的乱世，注定在他手里终结。

联盟在68年正式宣布成立，那么霍朝加入联盟的时间，应该在60年之前……
霍朝初出茅庐的第一场战役，在距法兰星五个航行日之外的卡瑟拉星云附近，对手是当时凶名最盛的星际海盗“机械之心”……但是时间呢？“霍朝”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军事史上的？

江淮远对于“星河纪元”这几个字天生就不敏感，一旦碰到考年代的题就要现场倒推一番。可能是因为离开联盟军校太久,他连怎么倒推都生疏了。
联盟以首都星法兰为起点，由前往后依次攻下科索，哈珀……连上X-19在内共计十九颗星球，统一总共花了十五年。也就是说，霍朝加入联盟最晚在53年。
而联盟显然不可能把一个未成年人当成救命稻草，所以霍朝出生的年份，还要再往前推至少二十年。

星河纪元33年，江淮远想。
一个历史上平淡无奇的年份，被他这么抽丝剥茧地一分析，再冠上霍朝的名号，瞬间就像镀上了一层金边，单是想想就觉得神圣庄严了起来。

照这个时间线推算，霍朝现在已经接近七十了，正处在盛年的尾巴尖上，霍连从未正面承认他是霍朝，但只要年龄对得上，江淮远就敢断定。
他垂下目光，略带忐忑地下拉那份文件，终于在结尾处找到了那个大号加粗的关键数字。

江淮远呼吸一窒。
足足愣了好几秒，他才如梦初醒，立马删除了那份文件，然后转向霍连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Chapter 11
X-19就是个独立于现代社会之外的小山村——霍连心里再次坚定了这个想法。
地球时代大家都共同生话在一个星球上，尽管也划分了很多国家，但彼此交间少不了经济往来，一个国家出什么事对周围都有影响。当第一艘星舰飞出银河系，人类走向太空，地球不再能满足人类的需要，移民也就成为必然的选择。
从首都星法兰到X-19，十九颗星球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以航行日计算，而文明的纽带似乎也在寂静黑暗的宇宙中崩断了。
X-19本就处在人类文明的边缘，对于那些一辈子也不会来到这里的人，它也就是个名字而已，更不用提夹在X-19与联盟之间、理论上没人能通过的虫洞。

——和平还是动乱、发达还是落后，甚至生存还是毁灭，都和联盟一点关系也没有。
更不会和他有关，霍连想。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曾有人“先天下之忧而忧”，把自已定义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奋斗一生，最后兔死狗烹，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那些跟在他身后享受胜利的人，扯几个颠倒黑白的谎，就能身居高位，到哪都是鲜花铺道。
苍蝇站在战士的尸体上肆意嘲笑，然而战士已经死了，无力驱赶它们。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过，绝不做苍蝇，但也不做过战土。于他而言，最理想的角色是旁观者，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当作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任凭别人信或不信。
所以，联盟会不会来攻打X-19，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此事因他而起？
他自认为不是某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蛀虫，但在涉及到关键问题时也绝不会手软——就像刚才他分明可以借此机会取出芯片，只要避开与阿比盖尔正面接触，在虫洞被打开前早早逃到域外，从此与联盟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他甚至还可以潜入星际海盗团，耐心地等上几年，然后上演一出《呼啸山庄》的好戏。

只需要一点与他毫无关系的代价而已：联盟弄丢了辛辛苦苦打磨了二十多年的利刃，可能向罪魁祸首X-19投一发星际导弹。以X-19那还没见着影儿的反导系统，估计导弹还没到自己就先熔化了。
霍连对这想象中的生灵涂炭没什么感党，甚至还有些遗憾：他方才放走了一个绝佳机会。
原因……大概是他高估自己了。
一个在从小就在畸形环境下生活的人，居然还保留着微乎其微的同理心，关键时刻就只会拖后腿。

霍连靠在栏杆上，嘲讽地望着外面训练的士兵，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
“荒谬又可笑。”他想。

江淮远好歹是联盟军校毕业，清楚太空军应具备的素质，基地也还建的有模有样——只是，X-19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以及一群精神力不到70的烂泥，能撑得起这位将星的出世吗
更别提那些50以下的——联盟军委的地盘从来不设滑轨，50以下连参军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联盟的精英来说，X-19大概就是个下水道，里面生活的都是阴沟里的臭虫。
臭虫绵延万年生生不息固然不错，但又怎么可能斗得过驾驶着机甲的人类？

霍连想了想，认为X-19对上联盟，一点胜算也没有。某种意义上，虫洞甚至可以算是对X-19的保护。

楼下的烂泥们扎堆做失重训练去了，霍连没了嘲讽的对象，兴致缺缺地一眯眼，正寻思着下一步要整点什么幺蛾子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而且对方还在逼近，超出了他自作主张划定的安全距离。
不管看上去怎么人畜无害，霍连毕竟接受过联盟正统的训练，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是一流的。他没有回头，状似无意地换了个倚栏杆的姿势，打算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

然而他刚伸出手就顿住了动作，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窜入了他的脑海：“是江淮远吧？”
这里不是充斥着谎言与秘密的联盟，而是几乎被放逐到人类文明尽头的X-19。

霍连这一顿倒给了对方机会，对方似乎冷哼了一声，顺势扣住他的手腕，狠狠拍到了栏杆上！
他就不该手软！
他的腕骨比较突出,猝不及防撞上铁制的栏杆，光听声音就知道有多疼，但霍连好像浑然没有感觉，甚至一勾嘴角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当着下属的面没给你面子，恼羞成怒了？”

江淮远没搭理他。他走的匆忙，大脑被那份检测结果占据得死死的，根本无暇细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江大统领对所谓人权没什么敬畏之心，换个人肯定早就刑讯逼供了，但对方是精神力高达90的变态，赶不走也打不得，他大脑就和一些废柴人工智障没什么两样了。

霍连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劲，皱着眉回忆了一番，最终也没有发现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只好换个方向猜：“那个工程师对你说什么了？”
江淮远松开了手，沉声道：“你根本不是霍朝。”

“我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啊。”霍连终于转过身，面朝江淮远，往栏杆上一靠，漆黑的眸子映着灯光，乍看竟有几分深不可测的诡谲感，“你突然这么笃定，难不成是刚才趁机扫描了我的年龄？江大统领，这种未经允许就擅自搜集别人隐私的行为，放在联盟可是要判刑的。”
江淮远一扬眉：“这里是X-19，我说了算。”
“……行吧。”霍连说，“还是那句话，你想听什么都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江淮远：“我没兴趣搜集你的隐私，但我必须把所有威胁到X-19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很明显你和联盟的霍朝上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搞不好哪天联盟就过来要人了——我要真相。”

“真相，”霍连将那两个字品味了一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什么是真相？是你亲眼所见的，还是大家都以为的？人总是倾向于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你那所谓的真相又有谁愿意听？江淮远，你最好别把它当成什么狗屁圭臬，要不然迟早有天你会发现……”
他微微抬起了下巴：“它就是个朝三薯四的婊／子。”

不提霍连本质上是什么货色，起码他表现出来的一部分还是挺人模人样的，现在说的都算不上人话，明显是动怒了。
江淮远没吭声。
霍连眼中浮现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彬彬有礼地一点头，略过他就要离开。
江淮远叫住他：“你去哪儿”
“贵地留不得我，我走就是。”
“你怎么走？”江淮远转过身，重新面对他，“基地里所有机甲精神网都锁上了。”
霍连：“……”

精神力差距20以上时，要阻止对方夺取精神网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星河纪元的废柴们早就找到了行之有效的办法，操作简单上手而且成功率惊人，即使对面是霍朝上将这种变态也无可奈何，唯一的缺点就是已方也会失去精神网的控利权。举个恰当的例子，就好比双方持刀互砍，一方担心刀被对方夺走，索性把刀扔了，谁也抢不到。
另一方有刀的话这人当然得完蛋，但如果对方没刀，而且刀法甩了他八条街，交手前先把刀扔了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对付没钱没装备势单力薄的霍连正好。

气氛骤然间紧张起来，霍连问：“这是要强行把我留下来？”
“检测结果上给的年龄是25。”江淮远说，“按照这个时间推算，你应该是75年出生——正好是X-18爆炸、霍朝昏迷的两年后。”
霍连:“继续。”
“外貌可以改变，精神力本就随机并且可以后天培养，但年龄骗不了人。”江淮远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顿了下，然后才接着道：“那么你到底是谁？霍朝现在在哪儿？”
霍连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霍朝啊？早死了。”
江淮远皱眉：“我想听实话。”
“这就是实话，满意了吗？”
江淮远：“……”

所以霍朝，是死在X-18爆炸的时候，还是在那之后？
也许联盟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他心里忽冒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种话要是放到联盟，他们会判我散布谣言，但我身份摆在这儿他们不敢动，所以到最后肯定会找一群医学专家装模作样地做个测试，最后对外公布说我长期生活在太空里，精神上出了问题——到时候公众眼里的真相是什么？说不定还会给那些医学专家留言鼓励，顺带惋惜一下他们的霍朝上将。”霍连嗤笑一声，眼里没有半点笑意，他说：“霍朝早就被那一发导弹炸得尸骨无存了，但联盟里面除了他没有人镇得住场子，他怎么能死呢？所以知道的人被禁言，不知道的瞎凑热闹，偶尔有人想要说出真相，就是寻衅滋事，就是妖言惑众——真相这个婊／子也欺软怕硬，面对寻根究底的人高高在上爱搭不理，面对那些**它又放低姿态任人宰割了——看吧，多伟大的真相，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甚至连我的话都不信。”

他这番话信息量太多，浓浓的火／药味丝毫不加掩饰，就好像洪水积攒到了一定限度，终于在这 一刻轰然破闸——
什么联盟，什么霍朝，什么狗屁真相？
凭什么世界上那么多**都能沉浸在联盟织就的谎言里，他却要置身人群之外，连自己是谁都做不了主？

江淮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霍连毕竟是一家之言，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对方。
他没有明确表态 ,而是给自己留了些余地：“其实我更想问的是前一个问题，你是谁？”

霍连：“霍朝私生子。”
……骗鬼呢？
江淮远隐隐的怒气奇迹般地退了下去，甚至还有点想笑：“试管婴儿最快只要一个月。”
然而霍连却是在霍朝死后两年才出生的。

“还得感谢联盟，”霍连做了个深呼吸，语气没之前那么冲了，“有人想要复制一个霍朝，就肯定有人反对，除了踢出X-19之外他们还没在任何事情上达成过一致。就算是流星撞法兰也得等他们讨论出一个结果，试管算哪根葱？”

“霍朝的精神力可以达到95，我没他那么变态，顶多92吧，除此之外我什么也证明不了，所以你……爱信不信吧。”

Chapter 12
承光悄无声息地拨开了大气层，江淮远低头观察着航道图，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风衣随意地搭在椅子上，右耳虚虚地挂着一只耳扣，好和地面保持联系。
奇怪，他想，明明X-19阳光那么好，怎么一出大气层，就只剩下无边无寂的黑暗了呢？
群星寂然无声，自然不会回答他。

承光依靠惯性前进，几乎不用消耗什么能源，但这个速度也是地面上飞梭能达到的极很了——飞梭作为民间常用的交通工具，不具备抵抗宇宙射线的能力，因此只能留在有空气阻力的大气层里，而且飞梭以安全和舒适为重，不可能将全部动力都用来推进。
但机甲就不一样了。
人类正式进入星河纪元的标志，历史层面上是“领航者”号星舰飞出很河系，技术层面上则是第一架武装机甲的问世。一架重甲的火力足以炸掉整个是球，最廉价的小型机甲也能配备十发导弹和几十发粒子炮,这种张牙舞爪的金属怪兽直接将人类划分成了武装分子和平民两大类，前者通常以空间站为据点，偌大的太空随处都是他们的“用武之地”；后者则只能龟缩在大气层里，穷尽一生也许都没有机会亲眼看看神秘又荒凉的宇宙。
被联盟一些人捧到天上的星河纪元，有时候反倒更像一个伟大的谎言。

“统领，”希尔达说，“例行训练时间到了，机甲可以解锁了吗？”
江淮远:“解吧。”
“是，不过统领，机甲都在收发室里，外人又混不进去，为什么一定要上锁？”
江淮远没吭声。
对于某些人来说，接管一架机甲根本就不用踏进收发室的门。

他的突然沉默让希尔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里一下子七上八下起来，只好安慰自己统领肯定有他的道理，另一边悄悄转移话题：“对了，昨天桑纳基地爆炸的事……你说内鬼是杜衡，证据确凿吗？”
“怎么？”江淮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你还怀疑谁？”
“这倒不是……我昨天一直在想那个霍连的事，没注意谁表现的不对劲，根本没想到会……”希尔达顿了顿，壮着胆子说，“按理说爆炸的时候我们本应在桑纳基地里，但因为你提前下令，大家才逃过了一劫。如果真的有内鬼，一击不中，他应该等下一个机会吧？为什么反而在葡萄酒里下药，用的还是危害不大的南溟？”

他这番分析和昨天易峥说的差不多，江淮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确实有一定道理……但杜衡投奔了海盗也是事实，这点你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海盗没有趁机进攻，这是不是也表明，他们没打算跟我们彻底撕破脸？我觉得如果证据没有那么板上钉钉的话，最好还是别……毕竟是好几年的兄弟，都为了X-19一起出生入死过……”
江淮远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你的意思是，杜衡投奔海盗，我们这边还应该给他做无罪推定？你当这是民事法庭呢？”
希尔达不吭声了。

“也许他没有制造爆炸 ,但伙同海盗占领桑纳这一条，是你、我、军队所有人，以及整个X-19都真真切切看到的。因为损失不大，有交情，你就可以不追究了？你让其他人心里怎么想？让民众心里怎么想？我们X-19军方宽宏大量，连出了叛徒都不管？”
他在操作屏上点了点，打开了自动绘制航道图的功能，然后淡淡道：“民事法庭做无罪推定，是防止误判，宁愿放过一个恶人，也决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出于人权考虑这当然无可厚非，但它有个前提，即使真的放过了恶人，回头再发觉也还有补救的余地，但我们没有，你明白吗？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把桑纳打回来，而是肃清我们内部。攘外必先安内，这样的事要再发生一次，谁都承担不起你代价。”

江淮远除了训人 ,很少一下子说完这么长一段话，他自认为把道理讲请楚了.正寻思要怎么揪出内鬼，就听见希尔达说：“对不起统领，我还是觉得……反正我要是私底下碰到他，大概不会直接下杀手。”
“……随便你。”江淮远无话可说，他知道杜衡不是内鬼，但还是免不了对此耿耿于怀，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传令下去，侦缉队巡逻强度加倍，重点放在桑纳，注意隐蔽。技术员检查各地防护网是否完好，同时安检扫描，禁止任何规定以外的地方出现易燃易爆炸／物品，还有……桑纳军事基地的设计师是谁？你去问问都有谁看过设计图，明天给我一份报告。”
“是，统领。”希尔达应了声，又问道：“所以爆炸的事，和杜衡没关系吧？”

确实没关系——但谁让他刚好赶上了这个时间点呢？
现在海盗暂时稳住了，但保不齐他们哪天就转头打过来，必须做好防范。霍连是敌是友尚不清楚，更别提江淮远一直忌惮的联盟……
对了，X-19大气层外面的海盗不止斯杰·路德一家，地外防御还等着构建，以及“吸金黑洞”地对空反导系统……
估计十年之内，X-19的军费都会超支。

摆在他面前的是个妥妥的乱摊子，他仿佛能看到前方的路被迷雾掩盖，不甚明朗，而路面下埋着一触即发的地/雷，路旁的林子里藏着磨牙吮血的凶兽。
他一直想要统一全球，可统一之后呢？是停战配合易峥发展经济，还是飞出大气层，继续探索暗潮涌动的宇宙？
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个人的选择本来无足轻重，但他的选样却关乎到整个X-19，因此不得不慎重。
在外人看来无所不能的英雄们，也并不是永远都勇往直前的。常人庸碌一生，也许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活，却总归有个大概方向。然而那些被贴上了“救世主”标签的人，被寄予了太多期望，属于“人”的一部分被各色耀眼的光环取代，以至于观众常常忘了，救世主也会茫然无措，也会举棋不定。
更何况他们的决定，关乎千万人的命运。

江淮远收拢思绪，强行命令自己的心思回到尚未处理的内鬼上。他并不打算解释真相，只是问：“如果海盗打过来呢？”
希尔达:“明白，我是一名士兵。”
——不管制造爆炸的是谁，不管交情有多深厚，如果杜衡果真将炮口对准X-19，那么他的身份就不再是“可以争取的昔日战友”，而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江淮远：“桑纳周围所有监察队改为三人一组，轮流给我盯紧了，出现异常能量波动立马报告给我。从现在开始，任何人进出桑纳必须向我申请，警卫全天候巡逻……”
他顿了顿，又改了口:“苍蝇还是算了。”
希尔达：“……”

沧桑.jpg

直到机甲启动，格瑞丝整个人还是懵逼的。
通讯频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按理说这是耍流氓的绝佳机会，但格瑞丝被霍连那一手骚操作洗了脑，琢磨再三还是想不明白，只好去问霍连。
对方给了个“远程操作”的回答。
格瑞丝想了想，依稀觉得有点熟悉：“这个好像统领也干过，说是在外面直接连精神网，跟变魔术一样，就是对精神力要求……等等，你是八十以上？！”
霍连:“对。”
格瑞丝：“……”
你语气要不要像说“今天早上吃荷包蛋”一样随意！

格瑞丝：“帅哥你认识我们统领吧，我不打一声招呼跟你跑了，回来他要是追责你帮我解释一下，就说你精神力比我高这么多，我为了保命只能听你的，”她欲盖弥彰补了一句，“绝不是你看你长得好看！”
霍连轻轻笑了声。
格瑞丝被这声笑撩得心花怒放，她随意瞥了眼航线，猛然发现这是去桑纳的方向，登时魂都吓飞了一半：“桑纳全境戒严，你去那……”
转瞬之间桑纳已经到了，单用眼睛就能看到一层激光防护网，格瑞丝手忙脚乱地开了防护罩，同时坚持把话说完：“这是造反啊！”
霍连才不会听她的，连防护罩都没开，直接冲了过去。机甲毕竟是太空武器，和地面上的激光枪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防护网根本拦不住。

但配有火控系统的电磁炮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儿代表了目前X-19陆战的最高水平，据说能达到亚光速，甚至能拦截导弹，唯一的缺点就是体积大不灵便，操作需要时间——全便宜了落在后面的格瑞丝。
格瑞丝心想：“妈的。”
长得好看有特权是吧？

.

进入桑纳的那一刻，机甲就响起了代表敌情的警报声。霍连的精神网铺了出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几十架严阵以待的海盗机甲。
他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冷笑。
机械之心……分裂以后，到底还是钝了啊。

与此同时，机械之心的通讯频道里，杜衡率先开了口：“我现在联系不上江淮远。”
斯杰·路德低声下令：“导弹进入发射轨道预热，锁定目标。”
娜塔：“你……”
“江淮远说他要是想回联盟，会提前告诉我们，现在我们这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是自己来的——距离太近了，必须把他拦下来。”

小机甲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工智能发出了被锁定的警告。霍连飞快扫了眼能量谱图，大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这个距离还碰不到他们的精神网，他们不可能再让我向前……”
对方机甲大多是G型三代，属于小机甲里面机动性较强的那一种，又经过自己改装，特别适合星际海盗们惯用的游击战，相应的武器储备也不会太多。所以其中七架H型机甲才是攻击主力，G型主要负责前锋突击和掩护，那么H型机甲的精神网范围——
“导弹预热，锁定二点钟方向目标。”
斯杰·路德不敢真让他死，导弹锁定主要起警示作用，只要能确保安全，斯杰·路德就不会发射，而安全距离，就是H型机甲的精神网范围。
霍连：“发射。”

小机甲猛地倾斜，在触及对方精神网时堪堪掉了头，滑出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倒U形——但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直到这时，人工智障才说：“超出射程范围，无法锁定。”

霍连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射程”这个词？

联盟的星际导弹可以直接从法兰打到X-19，现在一个以千米计算的距离，这玩意儿还跟他讲超出射程？
这是几个世纪前的古董？不会突然散架吧？

掉头那一瞬间有人按捺不住发射了导弹，霍连随手给了它一发粒子炮，精准地打掉了装有追踪功能的头部。那枚导弹沿直线从他身边掠过，最终在半空中炸开了。
刚刚摆脱电磁炮追上来的格瑞丝：“……”
她觉得自己好像稀里糊涂上了贼船，船长一声招呼没打就扔下了她，然后背后跟着一群鲨鱼回来了。

霍连试着忍了忍，没忍住：“你们机甲什么型号的？”
“从G到J都有，”格瑞丝说，“哦你那一架好像是李工改装的，原来是F型。”
霍连太阳穴跳了跳，认为那位李工实在是个人才。
常说的“机甲”指的就是G型以上的太空级武器，F型机甲是星河纪元之初的产物，属于地面军用武器，早就该收进军事博物馆了——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玩意还能上天！

格瑞丝：“桑纳已经被海盗占了，我们两人讨不着好，你那架机甲防护罩就是个摆设，别说导弹，粒子炮擦一下就得散架……我们回去吧？等统领回来再……”
“他回不来，”霍连打断她.“他在大气层外面碰上了海盗。”
格瑞丝：“……”
“这运气……”霍连自嘲地叹了一句，也不知道在说谁，“你们军队里基本没人能用，要想去救你们统领，必须求助这些海盗。”
格瑞丝看着能量谱图上一圈红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斯杰·路德不是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圣父，要想说服对方，他们必须拿出点实力。
但是……双方差距有点大啊。

“速皮降到三挡，匀速前进，到我标记的地方锁定右一点钟方向目标。”
格瑞丝有些疑感，不过还是照做了。
机甲猛的响起了被锁定的警报。
“不用理会，”霍连好像十分了解她这边的情况，几乎和警报一起开了口，“继续向前，注意闪避，速度不要太快，我跟不上。”
他开着一架类似教学机的F型改装机甲，不慌不忙地缀在了格瑞丝后面。

斯杰·路德忍无可忍，早已预热完毕的导弹终于出了膛，铺天盖地地席卷了过来，与此同时，海盗们的机甲腾空而起，一架貌不惊人的H型机甲退到了后面，立马被周围几架J型护住，俨然是对方的指挥舰。
格瑞丝一惊——正是霍连让她锁定的那一架！

机械之心全都是小机甲，七架H型也都大同小异，他怎么看出来的？
他到底什么来头？

霍连：“后撤。”
他打开只能当装饰的防护罩，自后方斜冲了出来，导弹瞬间分成了两波，一波追着格瑞丝，另一波则跟着他骤然拔高，又像过山车一样划了个完整的圆形——两波导弹居然无遮无栏地撞在了一起！
剧烈的强光笼罩了一切，格瑞丝全靠本能稳住晃动的机甲，模模糊糊地想：“我还活着吗？”
霍连一声低喝把她拉回了现实：“趁现在！”

炮口抬起，蓄势已久的导弹锁定了对方指挥舰，借着周围炮火为它提供的绝佳掩护，悄无声息地打了出去。
能量谱图上，代表霍连的绿色光点突然消失了。
他居然退出了精神网，格瑞丝想。

海盗们突然失去了霍连的踪迹，反应慢了半拍，回头导弹已近在眼前。斯杰·路德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当机立断：“拦截那枚导弹！全体后撤——”
可惜已经迟了，那个光点再次出现，仿佛虚空中死神的注视。
霍连直接卸下了机甲装有武器的尾部，不顾人工智能的能量预警强行加速。没了武器舱的机甲缩水了一大圈，速度这才赶上了正常的G型机甲，悍然冲进了敌阵。仅仅一个照面，三架护卫的小机甲集体被夺去了精神网，众星拱月般围在他周围，帮他挡住了爆炸的冲击！
霍连见好就收，转瞬就退了出去，长驱直入，终于碰到了斯杰·路德的精神网。

斯杰·路德只觉得大脑被针扎了一下，紧接着航道图和能量谱图被强行关闭，身后安全门轰的一声落了闸，上面的激光枪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敌我不分地对准了自己的主人。
不到三分钟，指挥舰的权限居然已经换了人。

Chapter 14
霍连一个通讯请求发了过去。
“让你的人停火。”他说。

斯杰·路德被枪指着头，咬牙切齿道：“霍朝上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连对“霍朝”两个字无动于衷，激光枪调整了个角度，一束激光干脆利落地打出几乎是擦着海盗头子的左耳过去了！
霍连无疑把“装神弄鬼”贯彻到了极致，好像没事人一样重复了一遍：“停火，我不想说第三遍。”
他同时被三十多架机甲锁定，撑起来的防护罩近乎透明，像是大风中一点摇摇欲坠的萤火，被擦个边就可能落个机毁人亡的结局。

“他不要命了吗？”斯杰·路德想。
胆敢亲身测试虫洞逃逸速度的人，当然不会把所谓生死放在心上——斯杰·路德自认为还算讲点道理，不代表人家也跟他讲。

斯杰·路德：“照他说的做。”
激光带来的高温消失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斯杰·路德深吸一口气，质问道：“我们和江大统领有约在先，出于杜衡的关系我才相信你们，现在我们臭名昭著的海盗还没有动作，倒是堂堂联盟上将先毁了约？霍朝我奉劝你一句，别太拿自己当回事，离开联盟你算什么？”
这个常年游走域外的海盗头子出人意料地有骨气，机甲精神网都被夺走了，居然还敢威胁对方：“你那架机甲连粒子炮都扛不住吧？外面我那么多兄弟，你尽管开枪，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霍连漫不经心地说，“那不是我亏了么。”
斯杰·路德心跳忽地漏了一拍，旋即他瞳孔一缩，连后面的激光枪都顾不上了，冲通讯频道吼道：“锁住精神网——”
霍连轻飘飘地给他下了结论：“晚了。”

指挥舰的防护罩开到了最大，刚好将霍连罩了进去。与此同时，几公里之外一架H型机甲突然剧烈地晃了晃，副团长娜塔抢夺精神网无果，当着全员的面在频道里骂了街：“他奶奶的敢阴老娘！——他那堆破烂怎么有这么大的精神网？！”
霍连不为所动，切回格瑞丝的频道：“标记机甲在你一点钟方向两公里处，离它远一点。”
“等一下! ”格瑞丝躲过了一发粒子炮，趁着间隙问他：“我试过你这架机甲，精神网小的可怜，就算是面瘫来开最多也就五百米……你是怎么入侵的？”
“因为我用的不是它。”霍连说，“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海盗内部频道，娜塔机甲上人工智能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自爆程序启动，进入倒计时，十，九……”
全场寂静，只有娜塔骂了句“疯子”。

“要么投降，要么鱼死网破。”霍连的声音居然还带着一点笑意，格瑞丝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猜他们选哪个？”
格瑞丝视线在能量谱图上游离了一圈，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傻了，答非所问道：“你用的……是指挥舰上的精神网？”
“对。”
利用抢来的精神网再次入侵……这种做法她只在玄幻小说里看过，如今有人在她面前玩了一出现场版，她大脑居然没有一片空白，反而冒出了一个很考验智商的疑问：他在联盟那边是什么身份？
江淮远清楚吗？

斯杰·路德终于按捺不住，发来了通讯请求。他阴沉着脸，对着自己从来没有赢过的“霍朝上将”，一字一句道：“终止自爆，我们投降。”
霍连笑笑：“好说。不过我觉得我有义务纠正你一下，是联盟离不开我——而非相反。”

.

不知道是不是因果报应，同一时间，在对精神力低能的鄙视达到了顶端的大气层之外，把斯杰·路德坑惨了的江堆远也被人坑了。
可能江大统领才是最应该捧走“扫把星”桂冠的人：从小耳边就有个易峥叨**，在联盟军校读书被当作嫌疑人，毕业后回家航道被炸毁，统一全球碰上霍连不请自来，手下又有个想睡他的女流氓，以及一个想要他命的内鬼……当然还有现在，出来勘测航道，居然撞上了星际海盗窝里斗。
准确来说也不是窝里斗，完完全全就是一群人追杀一个。江淮远担心和X-19的联系会暴露后者的位置，几乎在发现能量谱图异常的时候就把通讯断了。承光精神网有增幅，此时对方应该还没有发现他。因此江淮远把能量波动降到了最低，打算悄悄走人，但就在这时，他耳扣里突然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大哥！大哥救个命呗？”
江淮远：“！”
下一刻，他面前凭空投射出来一个半人像，是个娃娃脸的小青年，看样子在四十岁以下：“小弟以身相许！”

江淮远：“……”
现在是鬼节吗？怎么各路妖魔鬼怪都出来晃了？

江淮远懒得理会，抬手就要关闭视频投影，那娃娃脸咧嘴一笑，棕色的眼睛里透出几分贼光：“没用，我把你终端锁了，你权限现在在我这儿，你确定不救我吗？”
江淮远冷漠地想：“哦。”
拿终端当人质，真的好让人忌惮啊。

不对，他突然想。
对方精神网不可能发现他，这人是搞通讯网络的高手，分明循着终端的信号才找到了他！
也就是说……对方只是单纯地入侵了他的终端，除此之外，他具体在哪儿、精神网多大、精神力多少……对方都一无所知！

娃娃脸可能是个天才黑客，但机甲驾驶技术实在不怎样，一分心就着被后面的海盗追了尾，撞掉了备用能源。娃娃脸一嗓子嗷了出来：“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行好帮忙掩护一下，我发誓追我的人都是菜鸡！”
江淮远不感兴趣，打算强制关机：“我深表同情。”
“别走！大哥！大哥！”娃娃脸突然一顿，“哎那我就好……”

能量谱图上，那个属于他的红点突然消失了。
被击落了？
江淮远皱了皱眉，紧接着瞳孔微微一缩——从精神网的视角来看,对方的那一点还亮着！

“不明目标已越过安全距离……”
“进入战备状态，”江淮远低声说，“防护罩开到70%，监控E级以上C级以下所有不明能量波动，范围——”
他手上动作更快——瞬息万变的太空里，人工智障往往要慢上半拍，决定胜负的关键到底在人。作为联盟军校的高材生，江淮远只需扫一眼航道图，就能找到较稳定的空间场。一句话没说完，承光已经避开一块太空垃圾，退到了半个航行时【注】之外，粒子炮悄然瞄准。
江淮远：“……两个航行时。”

话音刚落，面前就浮现出来一架机甲的影子。
果然是跃迁！
海盗为什么会有跃迁技术？

“大哥别打！手下留情啊，我是友军！”娃娃脸刚一露面就收到了被锁定的警报，登时嗷了一声。“你打一下我这防护罩可就……我去大哥你机甲不错啊？是J还是K？救个命呗我备用能源都没了，最后一次跃迁到你这儿，我可是拼了老命……”
江淮远手一抖，差点把那发粒子炮打出去。
我应该换成导弹，他想。
双方距离本来就近，这小子又闷头闷脑地往他这里撞……生怕海盗发现不了他吗？
“哎，我故意的，他们肯定发现你了。”娃娃脸笑道，“我叫德尔，是个通讯技术员，刚刚叛逃出‘血燕’……你不是海盗吧？帮我把这些菜鸡干掉，我就把跃迁技术给你——虫洞这头，仅此一家，超值哦！”

跃近，指G型以上的太空级机甲人为制造空间乱流，并利用其缩短航行时间。在曲率驱动引擎的帮助下，一次跃迁理论上可以穿越三十个航行日——联盟可以做到三分之二，X-19对此的研究却是0。
“联盟目前速度最快的是装备曲率驱动的I型三代机甲……每次跃迁最大距离为20航行日……”
“你们和虫洞距离太近了。”
“我试着估算了逃逸速度，你注意点，精神力73以下最好不要出大气层——直到你们科研解决了这个问题为止。”
那么……跃迁呢？

江淮远其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平生最大愿望世界和平，统一了全球以后就想安安分分做个土皇帝，受江劭钧的影响他又坚决抵制闭关锁国，所以才会在进军太空的问题上犹豫不决。霍连给了他隐晦的暗示，他踩在联盟科技的肩膀上，堪堪够到了另一块领域，并两相碰撞擦出了火花——要是脱离大气层的那一刻立马跃迁，不就能跳过虫洞庞大的引力场吗？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这么摘下了。

江淮远本以为自己会犹豫，但他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必须救下这个人。”
——尽管对方是个坑货。
坑货得知后非常高兴：“侠士啊！从今以后我跟你混了，你就是我大哥……不，是再生父母！”
江谁远并不想认个干儿子，冷冷道 ：“他们来了。”
德尔喊了句“大哥加油”，转了个弯儿就想跑。江淮远早提防着他，悬在炮口的粒子炮直接打碎了他的防护罩。
追兵在同一时间赶到了，德尔大惊失色：“你有病吧我是友军！”
江淮远：“防护罩开到100%，导弹预热。”

承光在一干小机甲里面显得鹤立鸡群，对面追兵搞不懂他是敌是友，不敢冒进，发了个通讯请求过来。
江淮远不理会，炮口对准德尔。
他眉梢一挑：“还没过完河呢，就想要拆桥？”
德尔：“我去找个地方干扰他们通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要么放弃你的机甲，我接你进来，要么……”江淮远吝啬地笑了笑，“我只要接受了他们的通讯，你立马就会被打成筛子，信不信？”
通讯接通的一瞬间注意力最分散，是偷袭的绝佳机会——追兵明显想要乘他不备，强行击落德尔！

“你别得意！你开一架J型机甲，肯定也走不成！我们那儿多少人都眼红！”
“哦，”江淮远说，“或者我亲自把你打下来，也不是——”
“别！！”德尔艰难地笑了一下，“我现在就出去，大哥你可得保护好我，生态舱被擦一下就要玩完了……”
机甲的精神网灭了下去，舱门打开，生态舱缓缓滑了出来。追兵的炮火紧跟而至，娃娃脸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大哥救命——”
通讯的提示音仍在滴滴作响，江淮远仗着距离近抢先投出一枚导弹，精准地打中了机甲的武器舱。德尔导弹早就打空了，剩下两发粒子炮理所当然地炸了膛，剧烈的爆炸恰好挡住了后面的导弹！
导弹一连串地提前爆炸了，同时承光毫无预兆地加了速，防护罩开到最大，舱门滑开一条缝，近乎完美地接住了小小的生态舱。
密集的炮火中，他硬是挣出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通讯连接成功。】
“你这是要从老子手底下救人？”通讯接通，蹦出来个怒目圆睁的大汉，脸上有道刀疤，从鼻梁直到嘴角，“但凡在这一块混的，谁设听说过我虎鲨的名号？”
江淮远纡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又是血燕又是虎鲨，拍幼物世界呢。
开场自曝名号的反派大多话不过三集，因此江淮远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正寻思怎么忽悠对方，德尔这个坑货就又开始嚷嚷：“卧槽居然是你！我说我怎么可能被打中……”
江淮远简直莫名其妙，这货技术和易峥差不多，可能比后者好一点，最多就是初中毕业的水平，到底哪儿来的自信不会被打中？

“这个人，我必须要他的命。”虎鲨指指德尔，“兄弟怎么称呼？看上去很面生啊。”
江淮远：“江。”
“好的江，”虎鲨大概是想拗出来个和善的微笑，但他脸上那道疤出卖了他，看上去像个龇牙咧嘴的门神，“我很喜欢你这机甲，要不这样，你和那个叛徒一起留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海盗小队就毫无预兆开了火！
德尔：“啊啊啊没法跃迁我要死了——”
江淮远:“走！”

承光微微一侧，几发导弹登时撞到了防护罩上。后者颤了颤，本该被中和的冲力却推动机甲转了向——江淮远关闭了该功能。
他趁势三弹连发，近乎无缝衔接，借着反冲力才将加速度开到了最大。
德尔一把抓住生态舱，用尽全身解数才没有摔个狗啃泥：“没用！他们会跃迁！”
江淮远没来得及退出通讯，此时虎鲨依旧拗着别扭的微笑，说：“是啊，整个域外也就我们这一小队装了曲率驱动，本来是留着去X-19用的，现在便宜你了。”

X-19。
他心里最坏的打算，终于猝不及防地成了真。
“不跃连怎么追上这小子？没想到还能收获一架J型机甲……”虎鲨收起了笑容，“一队继续前进，二队执行跃近！收缩包围圈！”

江淮远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处在茫茫太空之中，除了一架中型机中外别无他物，身前是虎视眈眈的海盗，身后则是失去了天然屏障的X-19。

一辈子龟缩在大气层里面？去他的。
他花了三年才完成统一大业，现在政府工作刚刚步入正轨，宏伟蓝图才画好了一个边，许多设想还没来得及实现，怎么能让海盗们架起炮弹，来打碎这刚露出头的曙光？
因此他退无可退。

“我要你的命。”他想。

Chapter 15
虎鲨：“你要是交出那个叛徒，我还能……”
江淮远不等他说完就退出了通讯，他一边飞快地输入指令，一边问德尔：“你能监听他们频道吗？”
“简单，”德尔说，“我原来就在里面，改个权限就行。”
江淮远：“能干扰吗？”
“可以，”德尔迟疑了下，“但不能太长时间，他们基地里也有不少工程师……”
江淮远：“够了。”

以一人之力正面硬抗显然不观实，他必须利用J型机甲速度、续航强的优势，逐个击破。
连上领头的虎鲨在内，对方一共十四架机甲，全是清一色的改装G型——灵巧有余，而续航不足。
对方追了德尔这么久，又经过多次跃迁，能量应该也差不多到红线了，他得赶在对方更换备用能源之前，击落能源舱……

德尔手脚挺麻利，一会儿的工夫已经连上了“血燕”小队的内部频道，正准备向江淮远邀功，就听见了虎鲨的声音：“全体注意！都给老子把备用能源换上！”
“队长，我这能源还没见红呢……”
“你懂个屁！”虎鲨喝道，“人家是架中型机甲，只要打掉你能源舱，耗也能耗死你！”

江淮远皱了皱眉。
对方是常年刀口舔血的猎星际海盗，论战斗经验要比他丰富得多，他在X-19上都是些小打小闹，说到底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江淮远:“你做好干扰准备。”
话音刚落，他就再度加了速，导弹开路，仗着机甲防护罩强横，硬生生把包围圈撕开了一条口子！

“队长 ，他跑出去了！”
“二队赶紧追上！不要跃迁，前面有一片陨石带，他肯定得减速！”
此时二队紧追不舍，他前方已经能看到那片陨石带了——江大统领做过无数次模拟演习，艺高人胆大，于他而言，陨石带反而是个甩开追兵的机会。
江淮远一个加速的指令已经输了一大半，手指却突然顿住了。在他的记忆里，霍朝似乎也打过类似的战役。

——53年，卡瑟拉星云。
霍朝当时还只是个少校，奉命护送一批军备前往法兰，猝不及防遭遇了机械之心的伏击。霍朝以一已之力牵制敌方三十多架机甲，最后乘其不备引爆了护送的导弹，卡瑟拉星云直接塌了小半边。

江淮远：“不……减速后撤！”
德尔：“后面有……”
江淮远打断他：“别盯着能量谱图，他们刚才卸了一批能源，那波动八成是伪装的！”
这分明是诈！

能量谱图是个傻瓜发明，不仅仅因为傻瓜都能看懂，更是因为战斗时一刻不离地盯着它看的也都是傻瓜——G型二代以上的机甲，只要开了反追踪，它一概捕捉不到，甚至友军也要借助通讯网络的定位。
虎鲨当然知道德尔的能力，先前当着江淮远的面下令跃迁，就是为了引诱江淮远来监听，他好借此传递错误的情报。他命令二队不要跃迁，恐怕二队早就暗中跃近到了陨石带后面，随时准备把江淮远埋在陨石带里！
那我就……直接炸了这陨石带！

太空完全隔音，虎鲨听不见爆炸，却能看见跃迁到陨石带的二队瞬间灭了一大半，甚至通信也产生了几秒的延迟。他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什么！”
二层一个幸存者断断续续地说：“他朝这边……扔了导弹……”
“我不是让你们守在外面吗？！谁让进去的！”
“我们没进去……他先来了几发粒子炮，把一个全满的备用能源推过来了……妈呀，我没见过这么玩儿的……那玩意儿挨他那么多炮都好好的，谁知道陨石撞一下就炸了，他妈邪门……然后他又扔导弹……”
那边猝然没了声音。
原来十四人的小队，就这么缩水了一半。

虎鲨瞥了眼通讯频道，心想：“他看出来了？”
“一队……”他顿了顿，决定这回什么都不说，改成打字：【全体跃迁。】
他手动输入了一个坐标——与他连同跃迁命令一起发给下属的有些不一样，相距了两个航行时。

.

德尔整个人都看呆了：“妈呀他们这是团灭了？我……***的爽！大哥你怎么知道……”
江淮远懒得解释是霍朝的战术提醒了他，只是说：“还有一半人呢，干扰他们通讯。”
德尔干劲满满：“是！”

二队出了状况，虎鲨所在的一队肯定按捺不住了，随时可能下令跃迁，如果在这个时候干扰他们的通讯，海盗不能在同一时刻跃迁，时间上就会分出先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个分离对方的办法。
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
先前为了引爆陨石带，备用能源已经搭进去了，他本来能源剩的就不多，现在还有20%，不能再无节制开防护罩了。对方还剩七人，足以排成一个小规模阵型，他要想办法……
等等，阵型？

江淮远军事理论接近满分，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联想起了冷兵器时代的著名战争：赤壁之战。
北方军战败的重要原因，是统领为了统一行动，将所有船只用铁索连了起来，以致于火攻时逃不开，被一锅端了。
那么，把战斗的背景换到茫茫太空之中，机甲跃迁都是同一个坐标，时间上不同步时，跃迁自带的偏离功能无法发挥作用，因此所有机甲都会精准地降落在一个点上——这算不算另一种“铁索连环？”

德尔：“他们追上来了！”
不用他说江淮远通过精神网也能看到，承光紧急调头，甚至来不及瞄准导弹就打了出去。
中型机甲最不缺的就是武器，江淮远不要钱一样连扔了五发导弹，紧接着又不打招呼地加了速。德尔没见识过把偌大一架机甲当赛车飙着玩的，趴在生态舱上内脏都快吐出来了：“大哥，你悠着点儿，这他妈跟滚筒洗衣机一样……”

“警告！能量不足15%，请迅速更换备用能源——”
德尔面如土色。
海盗们卸下的能源舱缓缓飘了过来，江淮远紧急冷却炮口，径自从中穿过。然后他再度转身,略微顿了一下，一发粒子炮打向了最后面的能源舱！
德尔想起这位大哥方才不按常理出的牌，忍不住瞪大眼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你这是要……”
江淮远“嗯”了声。


铁索连环用火攻，这是个永远不符会过时的兵家真理。
那些能源舱本是漫无目的地飘着，被粒子炮这么一搅和，顿时乱了阵形。江谁远趁势追加了一发导弹，终于将它们推到了前面爆炸中心！
德尔自动脑补了一声“轰”。
海盗的能源远远没到告罄的地步，高度压缩的能量爆发力惊人，刚刚跃迁过来的海盗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火舌卷了进去！
跃迁的目的地暂时变成了了人类禁区，后面陆续赶到的海盗，也一样逃脱不了死亡的结局。

始作俑者江淮远在不远处默默看着，直到火光湮灭，周遭重归沉寂，他才瞥了眼已经降到红线以下的能量条，说：“走吧。”
德尔小声念叨：“我是不是抱上大腿了……”
江淮远没吭声。

眼睁睁看着爆炸发生时，连他自己也不免得一阵心悸——他曾经觉得“冷血”“犯罪天才”一类的词和自己完全沾不上边，他应该是个在军事上颇有天分。凑巧精神力也不低的和平分子才对……但现实和自我认知，总是有差距的。
他在联盟军校的第二年，易峥毕业后不久，导师米德·詹森死在了自己的实验室里。詹森的同事、联盟首席生物学家阿比盖尔大为惊骇，向军校施压，勒令必须找出凶手。
校长哈米什不眠不休了好几天，排查了所有可疑人员，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江淮远身上。但江淮远身份敏感，证据链又存在漏洞，迫于舆伦压力，最高法庭做了无罪推定。
为此他在联盟军校的后两年都活在猜疑中，返程时还被人跟踪炸毁了秘密航道，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可实际上……哈米什的怀疑没错。只是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当时刚成年的江淮远，骨子里有一股远远超出同辈的冷静与缜密，他偶尔回想起来甚至自己都会怀疑，当时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情，伪造了一个无衣无缝的现场。
说他冷血……也许吧。

江淮远收拢心神，低声说：“回程。关用动力系统，匀速……”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大脑中迅速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江淮远喘了口气，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精神网——他两天没合过眼，又以一人之力歼灭了海盗小队，这会儿也该到极限了。
德尔也意识到了，殷勤地问道：“大哥，精神网要不给我？”
江淮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我怎么放心。”
“匀速前进，目的地——X-19。”

又是一阵眩晕传来，江淮远想要闭上眼缓一会儿，但紧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色一白。
霍连……那种荒谬的熟悉感……
他回头的动作……
联盟军校、米德·詹森……
如果霍连是在易峥离开后不久醒来的，那么他看到的那个背影，时间刚好对得上！
“原来是你。”江淮远想。

他基本没见过米德·詹森，自然谈不上什么恩怨，之所以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神秘人——他见过的那个背影。
原来是你啊……你认出我了吗？
那我回去以后，是应该把这事挑破，还是假装不知道？如果……

就在这时，承光突然剧烈地一颤，不受控制地朝一边歪去——右翼被导弹击中了！
苟延残喘的防护罩终于罢了工，江淮远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前方一架机甲正守株待兔。
虎鲨居然没死！

“进入战备状态——”
“能量不足10%，可维持战备状态7分24秒，是否确认？”
江淮远沉默了一秒：“保留武器舱权限，打开动力系统，其余全部关闭。”
“不是吧，”德尔喃喃道，“没有能量谱图，你要怎么打？”
“跃迁技术在哪儿？”江淮远手指一动，把李域的ID发了过去，“帮我转发给他。”
德尔还想说什么，见他一脸不耐烦，识趣地闭了嘴。

江淮远低声说：“不能放他走……”
德尔差点给他跪下了，这话怎么听都应法是虎鲨的台词吧！你连能量谱图都开不了，哪儿来的底气？
江淮远只顾盯紧精神网，心想：“他会跃迁，战斗经验丰富，希尔达他们可能对付不了，是个很大的威胁……”
他必须在X-19之外，就把这份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不惜代价。

要是霍连肯帮他们就好了，他忽然想。
X-19先是联盟后是海盗，自己都忘了自己姓什么。好不容易长达几十年的割据局面结束，有了独立政府和武装，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也只是开了个头，沉重的担子一股脑地丢下来，江淮远独木难支。
但人家有什么理由帮他？反倒是他，因着在联盟军校那段交集，应该厌恶霍连才对，最起码也要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江淮远做了个深呼吸，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是自爆，他也得把虎鲨干掉。
他抿了抿嘴，淡声道：“关闭自爆倒计时，加……”
“等等！”德尔一脸“我不想死”的表情，指了指他的终端，“有人联系你，你就是不接最少也要看一下吧？万一是援军呢？”
援军？在这“荒山野岭”？
江淮远嘴角一扯，根本不想搭理他，但德尔这货可能是死到临头什么都不怕了，居然大着胆子帮他接了通讯。

然后他听见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江大统领，真把自己当超级英雄了？幸亏路德有域外的航道图，要不然还真不好找到你……我没来晚吧？”
对方顿了顿，大概是估计了一下形势，接着说：“哦不好意思，好像有点晚了——你看见了吗？”
江淮远茫然：“什么？”
霍连：“打开能量谱图。”
江淮远照做，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周围居然凭空冒出了十来个绿点——是接入频道的友军！
瓮中之鳖，登时来了个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