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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岁才走上人生正途的刘邦的后半生)小说:大风起兮云飞扬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浙中蚂蚁 2019-11-05 11:02:52
ji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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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鲁德豫南 2019-11-05 15:46:48
怎么回事?
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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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删了?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九十三
韩信(2)谋反,吕后与萧何设计诛灭韩信(2)三族的消息快马送到了前线。刘邦闻报之后心头大震。
刘邦心头大为震动有三个原因,一个原因来自韩信(2),另一个原因则来自吕后,还有一个原因来自萧何。
一直以来,刘邦都对韩信(2)放心不下,尽管韩信(2)已经被他圈养在洛阳和长安五年了。虽然自五年前陈县“巡狩”后,刘邦一直把韩信(2)看养在身边,时时派人盯着,经常试探,韩信(2)这些年来也颇为安静本分,但笼子里关老虎,总有虎兕出柙的忧虑。想到韩信(2)也才依然只有三十五岁,对于普通人来说,人过三十天过五,人生已经没什么可折腾的了,可是对于韩信(2)来说,三十五岁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年纪,这样的年纪足够他当十次二十次陈胜、项梁了——自己都是四十八岁才开始人生的下半场的,何况是才刚三十五岁的韩信(2)了。虽说如此,刘邦却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离开长安,韩信(2)便有了行动,作势谋反。这是幸亏有人向吕氏告发,否则长安危矣殆矣,自己的江山危矣殆矣。天幸吕氏明白凭她自己应对不了这种局面,知道找萧何商量;天幸萧何的谋划奏效,韩信(2)伏诛,危机被化解了。
吕雉竟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韩信(2)给杀了,这太出乎刘邦的预料,也太让刘邦内心震动了。韩信(2)虽是刘邦的心头隐患,但刘邦自己对韩信(2)尚且顾虑重重,五年前将他抓了之后,也不过是褫夺楚王封号降为淮阴侯,拘在身边看管。可是吕雉得知消息之后,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找到萧何作为助力,精心谋划,从抓捕韩信(2)到钟楼伏诛,干净利落,这哪是刘邦平生所知的那个吕雉!这样的心机谋算,这样的杀伐手段,满朝男子也找不出几个来,刘邦越想心中越是惊佩——看她处理韩信(2)之事,若是生为男子,不知会有怎样的作为,博个封侯封王的功名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除掉韩信(2),总算除掉了刘邦心中最大的一个隐患。这次的事也再次证明了后方有萧何坐镇,便可安保无虞——好在有萧何,永远可以把家里的事交给他。可是再往深处去想,韩信(2)灭族,萧何居功至大,虽说过去大家称兄道弟,但自从叔孙通制定了朝仪,自己和众兄弟间的感情生分了许多,如今大家都已经明白,彼此之间再不是过去厮混在一起的关系了,而是份属君臣,一点逾越不了的那种关系;所以,对有功之臣,为君者自然应该嘉奖。但是萧何之功本就已经是群臣之首,多年来政事悉赖他鼎力经营,自己今日的成就外赖一众武将,内皆托福萧何操持;萧何之能,万一哪天与外武联合,外武便可取自己而代之。想到这一层,刘邦背上不知什么时候窜出一层冷汗——凡功大者不赏不行,不防也不行;赏了未必行,防了也未必行——萧何也要两手抓起来了!
于是刘邦派使臣回长安,传旨擢升萧何为相国,加封食邑五千户,拨名士五百,以一都尉为将,负责护卫萧相国的出入安全。

当此之时,代赵之地战乱未平,韩信(1)居参合距汉陈豨手下大将侯敞率一万馀人游击各方,赵利守东垣,王黄驻军陈平老家曲逆,张春渡过黄河攻打聊城,战事有扩大的趋势。
于是刘邦四面派兵,与反军周旋。
郭蒙与齐将合击张春;周勃取道太原,入定代地,攻马邑以及合军于楼烦的韩信(1)、陈豨和赵利,继而转攻云中,平定雁门十七县、云中十二县;刘邦则带着灌婴率兵攻打游击至曲逆的陈豨丞相侯敞,降曲逆、卢奴、上曲阳、安国、安平,然后率军攻打东垣赵利。
赵利死守,东垣久攻不下。一个多月过去了,东垣不但攻不下来,而且东垣城里不断派出士兵辱骂刘邦,说他背弃旧友张耳,贬谪张王,猜忌诸侯,人人得而诛之。
刘邦贬谪张敖,确实是要防着张敖存了二心,但赵利却将此事公然拿出来说,羞辱于他,刘邦心头大怒,这个时候这样的话是很容易鼓动人对自己产生异心的。于是,刘邦下令郦商强攻,郦商善战,最后东垣残破断粮,赵利百般无奈只得投降。
与此同时,樊哙先后破綦毋卬、尹潘于无终、广昌,破王黄于代县之南,然后和柴武一起击韩信(1)于参合。
参合之战前夕,柴武派人给韩信(1)送信,信中劝韩信(1)说道:“陛下宽厚仁慈,诸侯就算背叛他,只要能重新归顺,陛下总是复其原有爵位名号,并不会加以诛杀,这是大王一向就知道的。如今大王之反,皆因败于匈奴,并没有什么别的大罪,大王何必和陛下对抗,还是赶快回来向陛下归顺吧!”
韩信(1)得了柴武的劝降信,回信说道:“当年陛下将我从闾巷之间提拔上来,让我南面称王,这是我平生大幸。但是,在荥阳之战中,我不能以死向陛下效忠,被项羽囚系,这是我的第一条罪状;后来匈奴人进犯马邑,我不能坚守到底,而是献城投降,这是我的第二条罪状;现在我又为匈奴人带兵做了匈奴人的将军,与将军你争这旦夕之间的性命,这是我的第三条罪状。当年文种、范蠡身无一罪,却在勾践灭吴后一个被杀一个逃亡;而我在陛下那里犯下三条罪状,却想在这世上求一条活路,这是伍子胥当年之所以在吴国被杀的原因。现在我已经逃亡隐匿于山谷之间,每天乞讨于蛮夷这般过活,我思归之心,就好比瘫痪的人一直忘不了站起来走路、眼盲之人忘不了睁眼看世界一样,只不过如今的形势已经容不得我再回去了罢了。”
柴武得了韩信(1)的回信后,知道韩信(1)终不可借劝而降,于是柴武与韩信(1)排兵大战,最终,将韩信(1)斩杀于参合,由此代地渐平。
韩信(1)已死,代地平定,刘邦大喜。回到洛阳后,刘邦考虑代地居于常山之北,与夷狄交壤,而常山之南则是赵地,离边境远,却屡有胡人来犯,难以为国。便将山南太原之地尽数划归代国,而代国原辖之云中以西另辟为云中郡,这样一来代国受到的边寇就会更少了。行政划分已毕,刘邦下诏二千石以上爵位者献言择立新的代王。卢绾、萧何等人焉能不知刘邦心中属意何人,二人便联合三十三人一起上疏,请立刘邦第四子刘恒为代王。于是刘邦“欣服众意”,将薄姬所生之子刘恒立为代王,治都晋阳。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九十四
与陈豨的战事逐渐在各处取得了胜利,便在这一年的夏天,又传来梁王彭越谋反的消息。
原来,陈豨反出汉廷,刘邦亲自出征,人到邯郸之后,派人去梁国向彭越征兵——也就是召彭越亲自率兵出战——但彭越却推称自己病了,只派自己的将领带兵去与刘邦会合。
彭越也是刘邦的心头隐患,向彭越征兵一方面是真的需要他,另一方面也是刘邦对他的试探;这一试探,彭越不听命自己,刘邦大怒,便派使者去责让彭越。
刘邦把话教给使者,见了彭越,一字不差地问他:“恁娘,彭越那老小子真的病了吗?还是装病也想造反!”
使者果然将话一字不差地带到了彭越那里。彭越听了,背上惊出一层汗。刘邦自从做了皇帝,虽然骂人的习惯一直没改,但威仪日盛。这两年年首的长安大朝,彭越一次也没敢落下,因为彭越知道,刘邦不是项羽,从来没有放心将天下诸侯王分封完毕便罢,而是坚持每年年头,让所有人去长安朝会,平时有事没事,也要找些借口,把分散的天下四方的诸侯王人等聚在一起,一方面是向一众诸侯王宣示他的皇权,另一方面更是借机察查众人对他是否存了二心,好加以提防。对反叛和想反叛之人,刘邦更是毫不留手,燕王、韩王、楚王,还有如今的陈豨,都是前车之鉴,尤其是燕王和楚王,当日同殿封王之日,二人何其豪迈振奋,如今都已身死族灭,成为冢中白骨,埋于荒草之间。
因此,听使臣转述完刘邦的话,彭越越想越心中越是不安,便想亲自去面见刘邦,向刘邦当面谢罪。
得知彭越的想法后,大将扈辄劝阻彭越说道:“大王开始时不去,如今被责备了才去,去了就会像楚王当初那样被当场抓住——既然陛下不信任大王,大王不如趁此机会便发兵反了吧!”
扈辄的话令彭越心中一颤,彭越说道:“你看,凡是反叛了刘邦的人,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吗?燕王、楚王都死了,而且灭了三族;韩王倒是还活着,逃进了匈奴人的地盘,那冰天雪地、枕毡割膻的日子,那么好过吗?还有陈豨,你以为他以后就会有好下场吗?寡人披甲操戈打了那么多年仗,也打够了。燕王、韩王是真的反了,楚王是真的谋划造反,才会为刘邦所不容,只要寡人不声不响地安守梁地,总不致于真的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彭越没有听从扈辄的话,起兵谋反,但扈辄提醒他去了可能会像韩信(2)那年那样当场抓住,因此彭越也就打消了亲自去向刘邦请罪的想法,只是向使者坚称自己病得厉害,实在不能前去助战。

哪知彭越的人生中,也遇到了一个变量,这个变量就是彭越的太仆。
彭越和他的太仆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彭越一怒之下动了杀心。太仆见机不好,便在彭越发难之前,逃出梁地。为了自保,太仆逃到刘邦那里,向刘邦告发,说梁王彭越与大将扈辄密谋造反。
彭越要造反,这还了得,刘邦一听,赶忙问陈平说道:“怎么办?如果彭越这个时候真的反了,朕这里没有足够的兵力和将领去讨伐他,彭越这个人又一向善于东南西北前后左右的飘忽之战,当年项羽就是被他拖住了后方,才断了粮草——他若起兵,恐怕更不好对付!”
陈平见刘邦眉眼之间,焦急现于颜色,献计说道:“陛下不必着急。梁王既然称病,就说明他还没有行动。陛下可以派人秘密前去,趁他没有防备把他抓起来。”
陈平一向有奇计,刘邦本指望他能拿出一个好办法,谁知陈平只出了这么一个一听就不太可行的主意,刘邦不相信地问道:“这办法真的可行吗?那里可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他的人!”
陈平见刘邦怀疑自己的计策,说道:“陛下不必担心。其实梁王这个人极其慎重,臣听说当年陈胜、项梁起事反秦,有人劝他效仿他们,梁王却说‘两龙方斗,先等等看’;后来陛下与鲁公争天下,梁王最初也是这样,居中,对陛下和鲁公两不相帮。”
听到这里,刘邦握拳咬牙攒眉说道:“这是他最可恨之处。坐山观虎斗,等着我们两败俱伤时,他或可趁机坐收渔翁之利。”
陈平见刘邦浑身的肌肉都绷紧着,说道:“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帮陛下——这种人一旦选中一方,肯定是权衡已久,才做的决定,所以一旦决定了,便不会轻易改变。此时虽然他或有谋反之心,但从想到真正去做,他还要犹豫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便是陛下的机会。陛下派人过去,一定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将他拿下!”
陈平一番分析下来,刘邦转忧为喜,说道:“果如你所说,那就太好了!你快说说,派谁去合适?”
陈平不紧不慢地说道:“派谁都行,越不引人注目越好,这样一旦暴露,梁王也不致于太过怀疑,所以关键是得有勇力又有急智,具有应变能力。”

陈平之计果然得逞,彭越被捕后被押送到洛阳囚禁。
有司日夜审问之下,彭越最终驾不住酷刑,便将扈辄劝他的话说了。有司将彭越的供词上报给刘邦,请刘邦降旨治罪。刘邦将彭越的供状里里外外地看了几遍,没想到彭越这样老实,果如陈平所说,当日他已在自己和项羽之间选定了自己,便不太可能主动去造反。于是刘邦下旨赦免彭越死罪,贬为庶人,发配蜀郡青衣县——这也是刘邦吸取了当日拘系韩信(2)后带回长安留下后患的教训,才作如此处置的。
彭越的命运如果至此,虽然忙活了半辈子最终竹篮打水,落一场空,但总算比韩信(2)、臧荼强些,保住了性命,可以在蜀中吃下半辈子的粟米,时间长了,刘邦见他再无威胁,说不定还可以让他纵游于江湖之上,赏玩巴蜀风光;可惜彭越的命运中也出现了一个变量,而且是一个大变量——这个变量就是吕雉出长安去洛阳避暑,在郑县遇上了押送彭越入蜀的队伍。
彭越听说前面是吕后的车驾,便大声嚷着要拜见皇后。
吕雉在长安便已听说彭越谋反,刘邦派人抓了他把他贬到蜀中,此时听说遇到押送彭越的队伍,吕雉心中一动,便让人把彭越带到自己车驾前。
卫士将彭越带到吕雉车前,彭越赶忙跪下给吕雉行礼。
吕雉见彭越一脸丧气样地跪在车下,说道:“这不是梁王吗?怎么这副模样?”
听了吕雉的话,彭越忍不住鼻子一酸,说道:“臣冤枉,臣实在不曾有过谋反之心,请皇后为臣做主。”
谋反这事,吕雉这几年也是听多了、看多了,吕雉看着车下的彭越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吕雉愿意听,彭越赶忙将前因后果细细讲给吕雉听,一切说完之后,彭越对吕雉说道:“皇后,臣真的没有谋反之心,以无罪之身却被陛下发配到饮食习惯、风土人情都陌生的蜀中,请皇后为臣求情,让陛下下旨容臣回老家昌邑,了此残生。”
吕雉看着彭越在自己面前鼻涕眼泪一大把,人人皆知男儿流血不流泪,彭越此举反倒引起了她的怀疑。再说越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谋反之心,说自己冤枉,被刘邦贬为庶人发配蜀中,却不求自己洗清冤屈,而只是要求回老家昌邑,这太不寻常了。春天经历了韩信(2)的事后,吕雉对自己平添了许多信心,心中腹诽刘邦,这种时候老毛病又犯了,时而浑蛋,时而犯好心——韩信(2)、彭越这样的人,是可以随便施舍好心肠的吗?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想到这里,吕雉对彭越说道:“大热天的,你也别哭了,看得我心里难受。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和陛下说,你呢,也别去青衣县了,先和我一起去洛阳吧。”
听了吕雉的话,彭越千恩万谢,事情有了转机,有吕后相助,自己总算有了希望,于是彭越便随吕雉一起去了洛阳。

到了洛阳,吕雉便派人去给刘邦送信,信中说道:“彭越乃壮士,你把他迁配蜀中,这不是给自己徒留后患吗,不如直接杀了他。我已经把他带到洛阳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刻帮你结果了他。”
刘邦读了吕雉之信,见她要杀彭越,心中一方面责怪吕氏多事,彭越毕竟也曾是一方英豪,既然不是真的要谋反,便留他性命又如何;另一方面刘邦对吕雉的忌惮陡生,这个女人当真了不得了。
吕雉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解决了彭越,所以在洛阳等了许久,不见刘邦回话后,吕雉便一面与门下宾客商量,让他们出人告发彭越又在策划谋反,一面指使廷尉王恬开上书刘邦,奏请灭彭越之族。
刘邦忙着平定陈豨之乱,收到吕雉的信后没有回复,本以来吕雉收不到回复便会把彭越之事放下,此时突然见到王恬开的奏书,知道吕雉背着他搞了这么多动作,又见王恬开说彭越“反形已具”,大怒说道:“朕一时恻隐之心,竟付虎狼之子!彭越既然如此不识好歹,朕便与他方便,灭他三族又如何!”
于是刘邦派人回去给吕雉带话说道:“彭越之事,既然是你揽在身上,如今他又要谋反,便交你处理。”
吕雉得了刘邦的首肯,立即下令:“彭越不顾皇恩,再三谋反,其罪诛斩不足以偿,传令施菹醢刑,灭三族!”
此令一下,洛阳人人震恐。根据萧何所修订的汉律,凡灭三族者,都要先黥(面上刺纹)、劓(割鼻),然后砍下左右脚的脚趾,之后再笞杀死命,砍下脑袋,再把身体骨肉在闹市之中当众剁为肉泥(菹醢)。如果行刑时有诽谤叫骂诅咒的,还要先割断舌头。
须知菹醢刑之酷烈,所有刑法加在一起无出其右者。所谓菹醢,“菹”字的本义是“腌菜”,“醢”字的本义是“肉酱”,“菹醢”连用本义其实就是“腌肉酱”——延申到人身上,便是把人剁成肉酱的一种酷刑。在彭越之前,伯邑考、九侯、南宫万、夙沙卫和孔子的弟子子路等人都受了此刑。五人之中,伯邑考和九侯之醢都是商纣王一人所为,按史书梳理的话,菹醢之刑便是商纣王首创的,而商纣王的残暴是出了名的。屈原在《离骚》中说的“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后辛,也就是商纣王。同样在《离骚》中,屈原还说过“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对于这一句的“菹醢”,王逸的注释说“菹醢,龙逢、梅伯是也”,按王逸的说法,屈原在诗中是在说夏末大臣关龙逄和商代贵族梅伯分别被夏桀和商纣菹醢。纣菹醢梅伯的事《吕氏春秋》中也有记载:“昔者纣为无道,杀梅伯而醢之,杀鬼侯而脯之(晒成肉干),以礼诸侯于庙。”。如果按照屈原《涉江》中的说法,“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连比干也是死于商纣王的菹醢之刑。夙沙卫是因为齐庄公即位 “奔高唐以叛”,最终被齐庄公捉住“醢卫于军”。而南宫万乱宋,是宋国人看不下去,众怒难犯,一起把他给剁成了肉酱;至于子路的事,见于《礼记》,子路是为了救卫国大臣孔悝,与废太子蒯聩的的家臣大战,在作战之时,他的帽缨被石乞挥戈击落,子路太过教条,信守“君子死,冠不免”,弯腰去捡帽缨,结果被对方趁机乱刀砍成肉酱,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两个人都不是受刑而醢。
菹醢以外,上古酷刑还有很多。《汉书》有言:“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铖;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凿;薄刑用鞭扑。”战争以外,斧铖刀锯钻凿这几样,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头皮发麻了。但事实上班固在《汉书》中所记载的已经是理想的情况了,周代建三典五刑以安邦国,三典是对诸侯国的,五刑则是针对个人的。所谓五刑,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宫罪五百,刖罪五百,杀罪五百。这样算下来便有二千五百种不可犯之过罪,一旦犯了或墨或劓或宫或刖乃至身死。犯了杀罪的一死了之,而犯了墨、劓、宫、刖之罪的,行完刑就会被分别送去看守城门、看守边关、看守内宫、看守监狱。传国五代到了周穆王的时候,修订刑律,墨刑一千,劓刑一千,髌刑五百,宫刑三百,大辟之刑二百,用词上稍有调整,不可犯之过罪从二千五百种增加到三千二百种。到了战国,韩国的申子、秦国的商鞅将古人的刑法继续发扬光大,发明了连坐之法、参夷之诛(即灭三族)还不算,又增加了肉刑、大辟、凿颠、抽胁、镬烹之刑。
刺面(刺字或刺纹)、割鼻、去屌、斩脚、挖去膝盖,这些肉刑人死不了,但会留下不同程度的残疾,其中刺面最轻;凿穿天灵盖、抽出肋骨人便活不了了。但这些都不算最残忍,大辟镬烹才最残忍。
大辟是死刑的一种说法,但不同的时代大辟也不尽相同。周代的大辟分七等:斩,用斧铖;杀,用刀,当街行刑;搏,脱光衣服,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砍下四肢,最后再割断咽喉;焚,就是火刑;辜磔,分裂肢体;踣,杀死后,陈尸闹市;罄,据说是在僻静的地方勒死。到了秦代,大辟则分八等:斩、枭首、车裂、弃市、腰斩、肢解、磔和蒺藜。其中最后一种蒺藜,乃是将军队中用的蒺藜刺钉入人的脊背。大辟中的任何一种,都足以让人毛骨惧凉。
镬烹就更令人闻名丧胆了。把人扔进鼎镬之中,下面加大火,随着水温慢慢升高,先是烫伤,然后是皮肉尽烂,最后才煮到五脏都熟了,人也死透,整个过程极其残忍。而且烹刑在先秦时候施用甚广,完璧归赵的蔺相如对秦王说过“臣请就汤镬”这样的话;义不帝秦的鲁仲连也对辛垣衍说过“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这样的话,那便是既要煮了梁王又要将梁王剁了腌成肉酱了。在楚汉战争中,有史料可查的便烹了三人:齐王韩广烹了郦食其;烹刑爱好者项羽,则先后烹杀了蔡生、周苛,还差一点烹杀了刘邦的父亲刘太公——不过刘邦心理素质好,不受项羽威胁,说“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彭越想着韩信(2)此前便是被吕雉灭了三族,心中无限恐惧,嚷着要见皇后;但没人理会他喊些什么,行刑的人只管将捆绑结实的彭越刺面、割鼻子,血立刻顺彭越的额头、鼻子流了下来,涂面怖栗。彭越痛得大声叫喊,行刑之人不管不顾,继续从从容容地剁下他的十根脚趾。
彭越开始痛骂吕雉、刘邦,行刑之人马上便上前掰开他的嘴,将彭越的舌头拉出来,快刀切断,然后开始鞭打他。不到一刻彭越的哀嚎之声,从凄戾转为惨淡,以至于没有。
行刑之人见彭越已被鞭打至死,便砍下他的脑袋,放了血,然后将彭越置于临时搭好的“案板”之上,数人齐上阵,一顿刀斧之下,彭越的尸身便被拆成小块,又是一阵砍剁,便成了碎骨碎肉。看看差不多了,便将碎肉碎骨拿簸箕收了,随便撒了些盐,胡乱拌了拌,便算了事。
菹醢毕,吕雉下令:“将彭越的肉酱盛了,以皇上的名义快马加鞭,给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还有各地领兵一方的诸侯每人送去一份尝尝!”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浙中蚂蚁 2019-11-07 10:38:24
开始坐稳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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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王座的只能是鲜血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浙中蚂蚁 2019-11-08 11:08:58
最毒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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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这个说法哦,这些刑法也不是女人发明的
当然吕后是很有杀伐决断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九十五
英布好不容易才将一头十分雄壮的野猪射杀,还未来得及下马休息,便听说皇帝派的使臣已经到了猎场,英布赶忙撇下野猪去迎见使臣。
使臣得了吕后的命令,仰面对英布说道:“传陛下令,梁王彭越谋反,今已伏诛,分其醢与淮南王共尝之。”说完使臣叫人送上一个敦,然后使臣当着英布的面,将敦盖揭开。
听了使臣的话,又看到了淮南王彭越的肉酱,英布差点没将隔夜饭都给吐出来。英布心中泛起恐惧,整个后背一片冰凉。之前吕后诛灭淮阴侯韩信(2)的消息传到淮南,英布听了便觉胆战心惊,一个女人,这么狠戾,闻所未闻。今日乍闻梁王伏诛,又亲眼见到用他的肉身的腌制的肉酱,有那么一瞬间,英布感到自己的心都吓得没有了。燕王、韩王、楚王、梁王都死了, 赵王张敖被贬为宣平侯,就剩自己这个淮南王和吴芮那个长沙王了。下一个会是自己吗?
使臣见英布脸上铁青,说道:“淮南王,陛下的恩赏,怎么,你不愿意接下吗?”
听了使臣的话,英布赶忙上前将敞着口的敦接了,眼睛不想往敦内看,但余光忍不住偏又落在了里面。只见敦中肉酱颜色已经暗淡了,因为放了盐还渗出一些汁水,捧在手中,散发出一股盐渍过的肉的味道——英布忍不住喉头一阵犯呕。
使臣来时奉了吕后之命,要仔细观察淮南王的反应,此时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赔着小心招待完使臣,英布立刻叫上心腹,将装着彭越肉酱的敦置于案上,对他们说道:“今年春天,吕后在长乐宫钟室杀了淮阴侯,如今又将梁王的肉酱送到寡人面前,这是要用梁王来震慑寡人啊!当初项羽死后,皇帝建封的七王,如今只剩下寡人和长沙王了。长沙王是番王,当年的项羽、当今的皇帝对他都不在意;但我们这些人就不一样了,皇帝对我们日夜提防,到如今他们五人中四人都已相继殒命黄泉,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寡人了——寡人不能坐以待毙!”
听了英布的话,他手下的几个将军摩拳说道:“大王,既然皇帝这样残暴不仁,大王便反了吧!”
英布听了几个武将的话,看向自己一向信任的朱建,问道:“你怎么看?”
朱建是反对英布反汉的,朱建说道:“大王不能反。大王觉得与项王比起来,大王如何?”
英布不假思索直接答道:“我不如他——他怒目而喝便可吓退千军!”
听了英布的回答,朱建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揺头,说道:“不只是这一方面,当年项王威震诸侯,文有亚父范增,武有龙且、钟离昧、周殷和将军,尚且不免一朝战败,死在吕马童、王翳这群无名之辈手上。如今的皇上,从当年做沛公时起,便对手下人十分慷慨,舍得封功,不吝行赏,所以人人拼命博富贵。项王乃是自杀而死,吕马童、王翳他们五个人只是因为各抢到项王的一部分尸身,刘邦便将这五人先后封侯。这也是燕王、韩王他们当真反了,最后却只落得战败身死的下场的根本原因。”
说到这里,朱建顿了顿,凝视了英布好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臣听说,陈豨反了,刘邦亲自出兵讨伐他,刚到邯郸,刘邦便封了赵国四个低级将领做将军,赏那四个人各一千户食邑。大王若当真谋反,刘邦还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大王——到时候所有的人都想得了大王的脑袋,以博取功名,大王就算再善战,又岂能与天下为敌?”
朱建虽然不赞成英布反汉,但鼓动英布反汉的人大有人在,梁父侯孙羽(姓名佚亡,杜撰)就是其中之一。
孙羽劝说道:“大王不能想着那些失败身死的人做打算。大王何不想想,楚王、梁王当年立下那样大的功劳,无端被皇帝猜忌,先后被屠灭三族;大王与楚王、梁王同功,大王即使无心谋反,能奈何得了汉皇对大王的猜忌吗?只要他的猜忌之心一起,大王岂能在这淮南之地安枕为王!再说皇帝现如今也老了,我听说征讨陈豨,他回去就病了。这是上天给大王的机会,如果大王不能把握,以当今皇帝和他那个心狠手黑的皇后的手段,大王恐怕离追步楚王、梁王后尘也不远了。”
孙羽的这番话说进了英布的心里,英布皱着眉头说道:“不错,不反只有一死,反了,或者还有生机!”
众人见英布信心不是很足的样子,纷纷说道:“大王也不必沮丧,韩王、燕王他们是手下没有可用之人,才兵败被杀的——大王不一样,大王本身能征善战,雄冠诸侯,手下又有我们这些追随大王征讨多年的干将,一定可以割淮南分天下而治!”
尽管一众心腹鼓动和开解英布,但英布只是忧心忡忡地点点头,然后望着案上装着彭越肉酱的敦,说道:“无论如何,必须做好准备,不能像梁王那样坐以待毙,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于是英布与众人商讨决定后,开始派人暗中集结军队,时刻警卫环淮南周边郡县动静。

这个世界上,最难把握的是人心。偏偏所有人除了睡觉的时间以外,时时刻刻都在动心思。好的心思、坏的心思,有意的心思、无意的心思……这其中大部分都只在各人的大脑中或作片刻停留便自动消弥,或者短暂或长久地只作为一个想法,存在于大脑之中而已,只有非常少的心思会付诸行动。
当看到英布的宠姬吴姬来自家对门的大夫家问诊后,中大夫贲赫心中立刻蹦出一个想法:着意结交一下这个女人,让他在大王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自己今后的仕途岂不一片光明!
贲赫不仅这样想了,而且把自己的想法付诸了行动。贲赫准备了一份厚礼,立刻去对门邻居家串门。贲赫一向与邻居的关系不错,邻居见贲赫带着厚礼上门,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叫妻子治办酒席,留贲赫和吴姬在家中吃饭。
吴姬经常在宫中见到中大夫贲赫,,所谓见面三分情,何况如今得了贲赫的东西,又和贲赫吃了饭、喝了酒,心中对贲赫的好感陡增。于是回到宫中,见到英布,吴姬便在英布面前有意无意地一直提起贲赫,各种给贲赫说好话。
吴姬本是好意,但她提贲赫次数多了,英布便不由得对吴姬产生了怀疑,英布大怒,问道:“贲赫是个为人忠厚的长者,他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姬见英布脸拉得老长,生了气,赶忙软语解释说道:“臣妾近来睡不好,便去看大夫,谁知贲中大夫竟然就住在大夫家对面,他过去串门,臣妾这才有机会和他说上了几句话,因此才知道这个人真不错。大王,你知道吗?他还送了臣妾不少东西,臣妾为他说几话怎么了?”说到最后,吴姬的语气倒嗔怪起英布来。
英布见吴姬话说得从容,但他心中还是不相信,英布涨红了脸说道:“寡人什么时候短过你东西?就因为他送了些东西,就值得你替他说好话?别是你背着寡人,和他在外面私会吧?”
吴姬听了英布的话,没有意识到英布是动了真气了,不依不饶地说道:“大王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是什么人?臣妾是什么人?大王这不是平白地冤枉臣妾吗?臣妾心说毕竟拿了人家的东西,总要替人说几句好话,想不到竟说不明白了!”说着吴姬便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可是,任吴姬怎么剖白,英布就是不信。事情传到贲赫耳中,贲赫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要巴结一下英布平时最得意的吴姬,绕着弯求个仕途,竟然平白招来英布的怀疑,贲赫越想心中越是怕得不行,便向宫中称病,一连几天没有露脸。
英布本来就在怀疑吴姬和贲赫有染,贲赫这一称病,英布更加确信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些什么,于是英布下令将贲赫捉来问话。
贲赫听说英布要捉拿自己消息,心中十分恐惧,窘迫之际,贲赫想起前些时候英布召淮南心腹众臣密谋造反之事;为求自保,贲赫赶忙修书一封,将英布近来频繁调动兵马之事详细写明,然后便直接到驿馆坐车,直奔长安而去。
英布派去抓贲赫的人扑了个空,回去向英布禀报。英布听说贲赫坐驿馆的车已经离开了六县,前往长安,赶忙派人去追。但贲赫出发得早,又避开了一些要道,最后英布派去追贲赫的人,无功而返。英布心中思量,贲赫到了长安,恐怕会将自己在淮南调兵布防的事上告刘邦。

到了长安,贲赫便向刘邦上书,说淮南王英布有造反的迹像,可以在他叛乱之前便将之杀掉。
读完贲赫的书信,刘邦一手将贲赫的书信递给萧何,对萧何说道:“你看看,黥布也要反了!”
萧何接过木简,将贲赫匆匆写就的揭发英布造反的信读完,然后对刘邦说道:“臣觉得英布不会反的,这恐怕是他的仇家在诬陷他。”
刘邦撇了撇嘴,说道:“他是大名响当当的淮南王,谁会无缘无故诬陷他?再说上书的是他的中大夫!”
萧何将信又看了一遍,说道:“既然这个事是他的中大夫贲赫说的,那陛下便把这个贲赫关押起来,派人去淮南查验一下,看看淮南王是不是真的要反,然后再作定度也不迟。”
听了萧何的话,刘邦点点头,说道:“也好,那就先派使臣去看看。”

一个月后,刘邦的使臣到了淮南。
英布殷勤招待使臣,但使臣一味催促英布说道:“陛下派臣来见大王,临行前嘱咐臣说,长安所存淮南布防舆图因为看管不力,被老鼠啃啮残破,叫臣来淮南一定带份淮南的布防舆图回去。”
听了使臣的话,英布心下雪亮,这是刘邦在试探自己,看来贲赫在长安一定已将自己调动军队的事和刘邦说了。想到这里,英布说道:“臣谨遵陛下之意,这就叫人准备一份舆图,烦请使臣带回去向陛下复命。”
于是英布叫人将旧布防图誊录一份,交给使臣带回。使臣一走,英布立刻派人将贲赫全家老少全部杀死,然后正式起兵反了。
英布算定刘邦已老,久厌兵事,如果自己这里一举反旗,他肯定不会亲自率军前来讨伐,而是派曹参、周勃那些将领来——刘邦手下那些将领,除了淮阴侯韩信(2)和梁王彭越外,一无可惧者,但是韩信(2)和彭越都已经死了,其他人再不足为惧了。

英布反了的消息传到长安,刘邦正病着,大怒,说道:“贲赫果然没有骗朕!竖子黥布,终于还是反了朕!”
刘邦病着,虽然生气,但无奈身体不争气,一时间没法亲自带兵出征。想到黥布善战,雄冠诸侯,当年项羽之下,英布之外不作第二人,黥布这一反,刘邦心中忧急万分。到底怎么办?谁堪抵挡黥布呢?刘邦关起宫门一连考虑了几天,不肯见人,并且下令寝宫门口的卫尉,没有旨令不得放任何人入宫。
英布造反的消息传进长安十天,众将等了十天,却一直进不了宫,见不到刘邦的面,纷纷着急。又干等地耗了几天,樊哙实在等不下去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身体撞开卫尉,带着一众将领闯进了刘邦的寝宫。
进了刘邦寝宫,见刘邦枕着一个小太监,满脸病容,戚夫人也不在他身边,樊哙不禁流下一滴泪来。樊哙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忍住泪说道:“三……陛下,多日不见,陛下怎么这副模样了?”
刘邦正枕着小太监心里犯愁,突然看到樊哙领着一群人闯进来,不高兴地说道:“朕不是说了吗?朕谁也不想见!”
樊哙见自己一向服膺的三哥、也是自己的连襟如此反常,不顾一切地说道:“陛下,当年臣与陛下一起起兵沛县,一起平定天下,成就如今的江山,那时的陛下是何其雄壮啊!如今天下已定,陛下又是何其倦怠疲惫啊!现在陛下病得不轻,大臣们都十分震恐,陛下却不肯见臣等议事,难道陛下想只和一个太监诀别吗?”说着樊哙忍不住又流下一滴泪来。
听了樊哙的话,刘邦内心颇受触动,这才扶着小太监的膝头坐起身来,笑着对樊哙说道:“恁娘!朕还活着呢,你就咒朕要死了!”
说着,刘邦歪在卧榻之上,问道:“黥布反了,你们既然都来了,就都说说,该怎么办?”
刘邦发了问,众将争相说道:“他既然敢反,陛下只管发兵去打他!挖坑把他给埋了!还能怎么办!”
刘邦点点头,虚弱地说道:“依朕的脾气,自然是要发兵的;但如今朕病着,谁能领兵?”
听了刘邦的话,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对英布都很是忌惮。
刘邦见众人刚刚还在扬言要发兵埋了英布,一问谁能领兵立刻都没了动静,叹了口气,说道:“朕也不为难你们,但连年征战,朕近来这身体越发不好了。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替朕领兵,朕打算让太子代朕率军,去平定黥布之乱——你们辅佐他,这总行了吧!”
众人一听,心下都打起鼓来——太子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就让他带兵领将去打仗,是不是儿戏了点?但是刘邦已经这么说了,众人也不敢反驳。
刘邦见众人还是不说话,便说道:“你们先回去吧,都回去替朕想想,让朕也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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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刘邦打算派太子刘盈代他出征英布的事,吕雉很快便知道了。
自从吕雉杀了韩信(2)和彭越之后,刘邦对吕雉更加疏远了。吕雉知道,刘邦开始对她产生了忌惮。吕雉也知道,自己的手段太狠了些,但在她这个位置上,不对别人狠点,就保不住自己想保住的东西。对吕雉来说,自从刘邦做了皇帝之后,她最想保住的就是她们母子三人的富贵;而这世上,小富小贵都不易保,更何况要牢牢地保住这天大的富贵!
当年刘邦比她大十六岁,家世又不好,成亲的时候,只有她嫌弃他的份;但后来刘邦先是做了汉王,然后竟然又做了皇帝,再也轮不到她嫌弃他了。相反地,刘邦坐拥江山、美人,而她却老了。刘邦对她不闻不问,一味宠爱的是戚夫人。从生下刘如意开始,戚夫人便不停地在刘邦枕边吹风,让刘邦废掉她的儿子刘盈,改立她的儿子刘如意做太子。
刘邦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一方面他确实喜欢刘如意,戚夫人又总在他面前又哭又闹地撺掇他;另一方面刘盈这个嫡子一点儿也不像他,性格太过仁弱,国家初定,危机重重,以刘盈的性格,刘邦心中总觉得他难当大任。所以,早几年前刘邦就和大臣们正式商议过废立太子的事,多亏当时大多数大臣都不同意,这才让刘邦暂时打消了废立太子的念头。
但经过此事,吕雉寝食难安,日夜担心刘邦迟早会废掉自己的儿子刘盈,真的立了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做太子。但吕雉想来想去,却无论如何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想不出应对之策。后来还是经人提醒,说留侯张良最善于出谋划策,而且刘邦非常信任他,吕雉这才看到一丝亮光。
这样大的事,吕雉自己拿不定主意,便把自己的哥哥吕泽找来商量。
听了吕雉的顾虑,吕泽鼻息长长吁了一气,说道:“张良这个人最是精明,他一定不愿意被裹进这场太子之争中。”
吕泽的话令吕雉心头刚刚亮起的那一线光不由地黯淡了下去,吕雉说道:“那怎么办?你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侄子被废吧?”
吕泽见妹妹分明有意怪责自己不肯出力,说道:“我当然不愿意。那你说怎么办?”
吕雉见自己的哥哥再怎么也拿不出主意,下定决心说道:“哥,你听我的,你把张良叫到家中,然后把门关起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拿出个主意来;否则……”
吕泽听吕雉的意思是要逼着张良出谋划策,否则就不放张良走,搓着手说道:“这样好吗?他要是因为这事以后恨起咱们来……”
吕泽的态度令吕雉很不满,吕雉抢过过来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及这些!再说他帮我们保下太子,便是给他自己的将来买了个保障——他又不是傻子!你只管把他叫到家中,他什么时候给出了主意,你什么时候放他回去。”

吕泽果然依计将张良请到家中,然后一声令下大门就上了闩。
张良听见身后异响,回头看到吕家的家奴已经把门落了闩,问道:“周吕侯这是做什么?”
吕泽硬着头皮对张良说道:“留侯一直是陛下的心腹谋臣,如今陛下想要重新策立太子,留侯怎么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垫高了枕头躺在一边看热闹呢?”
听了吕泽的话,张良心说坏了,这事和皇帝的心思不在一道,自己不好搀和。想到这里,张良干笑两声,说道:“周吕侯说笑了。以前陛下是因为多次陷于危急之中,这才采用了我的计策;如今天下安定,陛下因为私心偏爱想要更立太子,这是至亲骨肉之间的事,就算一百个我向陛下进言,又有什么用呢?”
吕泽见张良一味推托,果然不愿意出力,便想着吕雉的话,对张良说道:“今天无论如何,留侯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否则我只好请留侯在我这里多住几天了。”
张良见吕泽态度变得强硬,知道他的背后是吕后,吕家的势力到底比戚家的势力大,思及这一层,张良说道:“这件事不是口舌相争便可解决的事。这样吧,我知道陛下一直想要招揽却招揽不来的人,一共有四个。这四个人都已经很大年纪了,以前陛下派人去招揽他们,他们都因为听说陛下待人傲慢、好轻侮人,所以躲进深山之中逃避陛下的招揽,下定决心不做汉臣。但是,陛下十分高看这四人,所以如果周吕侯不惜金玉璧帛的话,可以让太子写一封信——用辞要谦卑,然后备好车马,派能言善辩之人前去恳切地请求他们四人出山——我想,他们应该会被打动。等他们四人来了,切记要好好礼敬他们,让他们经常跟着太子一起去朝见陛下,让陛下有机会看到他们四人。到时候陛下一定会询问他们是谁——只要陛下开口相问,便会知道这四人乃是他一直渴求的四位贤人,如此则对太子来说必有大助!”
张良说得十分笃定,吕泽听了,不禁问道:“敢问是哪四位贤人?”
张良肃然答道:“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这四位贤人各怀高深莫测的学问,我的那点韬略也都是当年拜夏黄公所赐。”
四人的名字吕泽闻所未闻,但张良后面那句话却令吕泽听了心头一震,张良是何等的人物,胸中的谋算何其深沉,这样的人物竟然师从的是夏黄公,那夏黄公其人该多厉害,与夏黄公齐名的另外三人该多厉害——想到这里,吕泽殷切地问道:“当真?”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张良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说道:“建成侯既然不信,又何必苦苦逼问我。”
吕泽赶忙往回找补,说道:“留侯不必生气。既然留侯如此说,我这就进宫去见太子,让太子修书——只要此计奏效,我们吕家人人承你的情!”
有了张良的筹划,吕雉依计派人去请四人出山辅佐刘盈。

英布反了,刘邦要派刘盈代他出征,吕雉知道后,十分担心,一个是孩子太小上战场她不放心,更重要的是,他这一走,戚夫人整日整夜地守在刘邦身边,更立太子之议恐怕又要再起。吕雉心里忧虑难安,找来吕泽,对吕泽说道:“哥,你去问问四位老人家,他们怎么看。”
吕泽得了吕雉的指使,回家便找来四人,开门见山地问道:“四位先生,可知淮南王造反了,皇上有意派太子率军出征?”
四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听了刘邦的话,说道:“我们四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保全太子的。如果太子率军出征,那恐怕就危险了。”
吕泽见四人的看法与吕雉一致这,赶忙问道:“四位怎么说?”
一人拈须答道:“太子率军出征,如果立了功,权位不会再高过太子;如果无功而返,那打这以后就要遭祸了。再说,太子如果率军出征,和他一起出征的将军们,可都是曾经和陛下一起平定天下的骁勇战将——让年纪如此轻的太子统率这些人,无异于让羊指挥狼,他们肯定都不会尽全力,所以太子一定不能建功而回。”
第二人点头附和,然后说道:“不错。而且俗话说‘爱其母必抱其子’,如今戚夫人日夜侍奉在皇上左右,她的儿子赵王常被她抱在皇上眼前——我听说皇上对戚夫人说过‘终究不会让不像他的儿子居于他的爱子之上’,这话已经很明确了,皇上是下决心要让赵王取代太子。”
吕泽越听越心焦,问道:“那怎么办?”
四人相视,半晌,说道:“这事还得靠皇后。”
问了半天,就问出这么个答案,吕泽嗔怪地追问道:“皇后百般设想,无计可解,四位却说还得靠她——她能怎么办?”
第三人咳嗽两声后说道:“建成侯何不让皇后赶快去见皇上,向皇上哭诉,称说英布勇猛,善用兵,太子率军出征诸将势必不听他号令,到时候英布知道了便会率军西犯——只有皇上亲自率军出征,才能平定英布的叛乱。”
刘邦心中忌惮英布,如此便可将自己的侄子留在长安,这个主意听起来可行,想到这里吕泽说道:“好,我这就进宫让皇后立刻去见皇上!”

吕泽匆匆进宫,将四人的话原样向吕雉转述了。
吕雉得了准主意,赶忙去见刘邦。见到刘邦,吕雉流着眼泪对刘邦说道:“黥布是天下的猛将,雄冠诸侯,最善用兵了,而你却想派盈儿率军去攻打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手下那些个带兵打仗的,都是跟着你一起混到今天的,你却让盈儿一个孩子去统率那些人,这和让羊去管狼有什么两样?他们要肯为盈儿出力,那就奇怪了!”
吕雉的话很有道理,刘邦点了点头,安慰吕雉说道:“出征之前,朕好好交待他们,让他们出去以后都好好听盈儿的话。”
吕雉见刘邦不为所动,继续哭诉道:“交待了,他们恐怕也不会听。盈儿只有十五岁,他们怎么会听一个孩子的指挥!再说要是让英布知道了你派这么小的儿子出征,他肯定会擂响战鼓,率军西来攻打咱们——你说呢?”
吕雉的话太有道理,刘邦不禁想,如果自己是英布,得知带头来讨伐他的居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肯定会鼓气西下。想到这里,刘邦沉默了。
吕雉见自己的话起作用了,接着说道:“你虽然病着,但是总还可以勉强乘车,躺着指挥大军——只要有你在,众将不敢不尽力。我也知道,让你带病出征,肯定很辛苦,但是请你为了妻子儿女,勉力自强,撑着也亲自率军出征吧!”
吕雉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既然儿子太小不中用,刘邦叹了口气,说道:“白天朕和众将商议,他们嘴上不说,朕心中知道他们也不赞成派盈儿率军出征。朕这里一直在想,本来就不能派这小子去,说不得只能他老子亲自去了。朕也看出来了,只要能保住你的儿子,朕的死活你根本不管。”
吕雉被刘邦这么一说,跺脚说道:“只要你不让盈儿去,我可以陪你一起上战场,照顾你的起居。”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九十七
刘邦虽然把话说出去了,但英布这一反,他心里真的没底。韩信(2)能力太强、功劳太大,他一直忌惮、防备;彭越飘忽,他也有心理准备;但是英布这个人,他一直认为徒有万夫不当的匹夫之勇,又一心只求富贵,只要让他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淮南王,他就会安安静静地待在淮南,成为这天下四方最不用他担心的人之一。哪知道这个本应是最不让他担心的人,如今成了最让他担心的人——自己这几年越来越老了,从前行军打仗虽然疲累,但总能撑得住、捱得起,可这一二年来,身体却越来越吃不消了,英布早不反晚不反,偏偏选他人生最虚弱的时候反了——刘邦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复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他还活着,这口气无论如何松不得,必须得提着。
刘邦躺在榻上,想着英布的事,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戚夫人走过来,坐在榻边,将给儿子刘如意做的衣裳往刘邦榻前一堆,说道:“你快看看,
如意也不知道又长高了多少,我给他做的衣服穿着小不小。”
刘邦看了看戚夫人做的衣裳,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他难道还能短了衣裳,赵国那么多人他二人侍候着他这个赵王。”
听了刘邦的话,戚夫人撇去说道:“我这个亲娘做的,和别人给他做的,那怎么能一样呢?话说回来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立如意做太子?”
英布的事,刘邦还烦不过来呢,戚夫人又提起了改立太子的事,刘邦看着戚夫人的一张俊脸,还是耐心地戚夫人说道:“你别着急,废立太子是大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戚夫人看着躺在床榻之上日渐衰老的刘邦,说道:“有什么难的?这天下都是你的,还不是你想给谁便给谁?”
刘邦无奈地动了动嘴角,说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接二连三,不断有人背叛我,兵事不断。这不,黥布那刺面的竖子又反了,我正心烦呢。”
戚夫人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么多造反的,最后不都死了吗,黥布肯定最后也得死。倒是这太子之位,你一天不立如意,我这心一天就放不下。”
戚夫人的心病也是刘邦的心病,然而刘邦安慰戚夫人说道:“这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如意是我儿子,有我在,你怕什么?”
刘邦刚说完,戚夫人便接过话茬说道:“你说我怕什么?皇后是什么人?什么样的手段?她本来就一向看不上我和如意,她的儿子将来要是做了皇帝,我们母子还有活路吗?”
听了戚夫人的话,刘邦沉默了片刻。戚夫人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经过韩信(2)、彭越这二人之事,刘邦才算真正看懂吕氏。这么多年,平淡地过日子,吕氏没有机会展示她身上狠戾的一面,但诛韩信(2)、杀彭越,大传彭越之醢威慑天下诸侯,让刘邦终于看到了吕氏的狠戾,更让他看到了吕氏在大事上的精明和决断。如果当年的项羽有这份精明和果断,天下又岂会是他刘邦的!
想到这里,刘邦继续安慰戚夫人说道:“你放心,盈儿太仁厚,这天下如此不太平,我不可能让他接手。”
听了刘邦的话,戚夫人还要再讲,刘邦缓缓闭上眼睛,说道:“我累了,你让我清静一会儿,我还得想想黥布的事。”
戚夫人见刘邦烦心,知道眼前英布的事最紧要,便只好将儿子的事暂时放下,不再缠着刘邦说话。

刘邦眯了一阵,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感觉有人推他,便猛地睁开眼,却原来是戚夫人叫他。刘邦睁着惺松的眼睛说道:“不是说让我清静一会儿吗?怎么就要和我裹缠不休?”
戚夫人嗔道:“不是我。夏侯婴来了,说要见你,在外面等着呢。”
听了戚夫人的话,刘邦缓缓坐起身来,说道:“他怎么来了?”
戚夫人答道:“听说是为了黥布的事。”
刘邦穿鞋下榻,说道:“那我出去见他吧,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准备,大军出发也就这几天了。”
戚夫人上前扶着刘邦站起来,从身侧悄悄瞄着刘邦斑白了的头发,然后松开手,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寝室,心中忧虑不已——她明白刘邦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因为长年跟在刘邦身边,才让她明白,原来人老并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是一瞬间就发生的事。上一年离开长安去打陈豨时,刘邦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健硕、精神,但从战场上一回来,她就发觉,刘邦的精神萎靡了,那种萎靡并不是刘邦从内心里发出的,但他就是看上去精神有那么点涣散,身子骨看上去有那么点懒,还特别喜欢和年幼的儿子们亲近,一天见着了就又是亲近又是爱怜的样子,比早些年如意还没离京时对如意的那种爱怜更甚。戚夫人心中知道,刘邦这下是真老了,儿子的事再不能耽搁了。

见到夏侯婴后,刘邦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有什么话明天说多好。”
夏侯婴上前给刘邦见了礼,然后对刘邦说道:“陛下也知道,臣要是着急,忍不了。”
刘邦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夏侯婴卖了个关子,说道:“臣回去之后,把黥布造反这事和臣的门客薛公说了,陛下猜他怎么说?”
刘邦并不认识夏侯婴的门客薛公,便随口问道:“怎么说?”
夏侯婴见刘邦似乎提不起兴趣来,稍微提高了一些嗓门答道:“他说黥布造反是意料之中的事。我问他陛下裂地封爵赏,让黥布南面听政做万乘之主,他为什么要反。他回答我说,因为韩信(2)、彭越相继被杀,黥布的功劳和这两个人的功劳差不多,他们三人彼此视为一体,陛下杀了韩信(2)和彭越,他自然怀疑会祸及自己,所以就造反了。”
夏侯婴话刚说完,刘邦便开口说道:“你这门客挺有见地啊!”
夏侯婴见刘邦称赞薛公,忙说道:“那是自然,他原来是楚国的令尹,能没有见地吗?”
听说夏侯婴家中养着原来楚国的令尹,刘邦的兴趣马上大增,说道:“哦?那你把他带来,朕见见他。”
夏侯婴一听刘邦说要见薛公,马上说道:“我就知道陛下听臣说了,一定会想见他,就直接把他带来了,如今人就在宫门外候着呢。”
刘邦忙传侍中,叫他把人带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人来了,给刘邦见过礼后,刘邦问道:“我听汝阴侯说,你说黥布造反是意料之中的事,既然你料事洞明,给朕说说,现在他真的反了,怎么办?”
薛公赶忙答道:“陛下,黥布造反不足为怪。关键看他会出上策、中策还是下策。”
听了薛公的话,刘邦心说这个人果然心中有计较,于是挑眉问道:“怎么说?”
薛公偷眼看了看刘邦的面色,答道:“假如黥布他出上策,崤山以东就都不归陛下所有了;出中策,胜败之数就未为可知了;出下策的话,陛下就可以安枕高睡了。”
“依你这么说,什么是上策?”刘邦急切地问道。
“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让他们固守其土,崤山以东就不再归陛下所有。”薛公从容答道。
“那中策呢?”刘邦再问。
“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取食敖仓之粟,封锁成皋要道,陛下和英布的胜败之数就未为可知了。”薛公答。
刘邦点了点头,心想中策与当年自己和项羽对峙之势基本一样,然后接着问道:“那下策又是什么呢?”
“东取吴,西取下蔡,将辎重财货都迁到越国,他自己则去长沙,陛下就可以安枕高睡,汉国也就没事了。” 薛公笑着答道。
上中下三策指向三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刘邦问道:“那依你看,黥布会选哪种计策呢?”
薛公微微一笑,答道:“他会出下策!”
听了薛公的这个推测,刘邦问道:“你说说看,他为什么会放弃上策、中策而选择下策呢?”
薛公拈了拈颔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答道:“因为他是黥布。”
顿了顿,薛公接着说道:“黥布这个人,原本是发配骊山的刑徒,完全是靠自身的努力,才做了万乘之主,这种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不会为了子孙后代和老百姓做长久打算哪怕一分一毫,所以说他会出下策。”
听了薛公这番分析,困扰了刘邦多日的烦心事,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刘邦大喜,将眉头打开,说道:“说得好!果然不愧为故楚令尹,朕封你食邑千户,嘉奖你刚才这一番话!若你今日的话全部应验,等朕得胜回来,再好好赏赐你!”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浙中蚂蚁 2019-11-11 13:16:50
记号,又是新的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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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物周。。快乐。。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九十八
果然让薛公说中了,英布发兵攻打荆王刘贾,刘贾不敌,率军逃至富陵,被英布派去的追北部队追上,乱战之中刘贾死在了富陵。战后,英布收编了刘贾的军队,然后率军渡淮水去攻打楚王刘交。
刘交听说英布率军来犯,便派楚国大将出兵徐县、僮县之间,将楚军兵力分为三路,打算以互为救援的奇策,与英布展开会战。战前就有人提醒作战将领,英布擅长用兵打仗,老百姓都知道英布的威名,一向畏惧他;兵法也有言,诸侯在本土与敌军交战,一旦危急,士兵们就会逃散——如今我军兵分三路,只要英布打败其中一路军队,其他两路就都会逃散,根本指望不上他们的救援。
可惜这些话没被采用。
三路楚军中的一路果然被英布击破,果然也如预料那样,一路楚军被淮南王击破后,其他两路见势不好便尽皆逃散。无可奈何之下,楚王刘交率军逃至薛县。
扫清障碍后,英布便率军向西推进。

刘邦听说自己的两个兄弟,刘贾战死,刘交战败,忧心如焚,于是急行军与英布大军在会甀相遇。
连年征战,汉军怎么比得上淮南之军长年养精蓄锐?何况此次讨伐英布的军队,半数来自赦免死罪以下从军的犯人,另外半数则是从各诸侯国征来的兵。而英布的军队就不一样了,是真正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刘邦眼见英布兵精,一时之间苦无对策,便在庸城修筑壁垒,坚壁不出。
这一天,刘邦登上庸城壁垒,向英布大军望去,只见英布大军列阵甚严,布局仿佛间宛如项羽之军。目光所及,心为之动,刘邦不由地感到一阵厌恶。
恰巧英布此时也在巡军,两人的目光隔着远远的距离对上了,刘邦见英布盯着自己看,就大声地朝英布喊话:“黥布,你何苦要造反呢?”
英布听刘邦还像从前一样,一口一个“黥布”地叫自己,揭自己的短,大怒,冲刘邦喊道:“为了这世上再无人敢叫寡人英布!为了当皇帝!”
刘邦听英布竟然公然说要当皇帝,立时大怒,飞着胡子骂道:“黥布,你一日被刺了面,就一世都是黥布!你敢反朕,朕便把你抓来,衣服扒光了,浑身都叫人刺了,然后叫人给你埋了,立个碑,上面就写一个字——黥!”
二人相骂良久,刘邦气不过,终于下令开壁垒出战。
于是双方展开大战,刘邦在激战之中,一个没注意,中了流矢。汉军到底人多,郦商率军进攻英布,陷其两阵,英布率军败走。于是,刘邦命郦商、夏侯婴率军紧追不舍,一定不要给英布喘息的机会。
英布被追得急了,只能渡淮水往回跑。双方一方是且战且退,另一方是且战且追,等到英布退到长江以南时,身边只剩了一百多人。
走投无路之下,英布猛地想起当年项羽便是被刘邦大军追到乌江边上,身边只剩十几骑相随。想到今日自己被追到江南,身边也零落如斯,英布不禁内心惨怛。项羽到底是从小富贵着长大的,可自己呢?这富贵是容易来的吗?想起当年身微命贱时吃过的苦,这一世,和谁说去?想起父母妻子都在战争之中早自己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人生活到这个地步,英布心中一片冰凉。想着想着,英布在心中默默流下了眼泪。
就在这个时候,长沙王吴回派人找到了他,给他送来一封书信。
吴回和英布是什么关系呢?
吴回是故长沙王吴芮的孙子。吴芮死后,长子吴臣承袭了吴芮的爵位,做了长沙王,吴臣死后,长子吴回再从父亲吴回那里接手了祖父挣回来的爵位。而英布则是初代长沙王吴芮的女婿。
英布这个人的经历十分传奇。无论在项羽时代,还是在刘邦时代,他都是唯一一个身上有犯罪烙印的诸侯王。秦朝时,出身布衣的英布犯了罪,安秦律被在脸上刺了面,然后被送到骊上去服刑役。当时骊山那里汇骤了十万刑役、劳役之人,而英布善交际,与管理骊山刑役、劳役的所有头目、豪杰人等都有交往。这还不算什么,最厉害的是,后来英布就带着这些能人一起逃到江中做了江洋大盗。后来,陈胜起事,英布听说后,便去见时任鄱阳县令的吴芮,二人一拍即合,聚集了几千人,便加入了反秦的大潮之中。不止如此,吴芮对英布十分欣赏,将自己的女儿嫁与英布为妻。
正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在英布走投无路之际,收到自己的内侄、长沙王吴回的信,心中立时一热。吴回在信中对英布说道:“姑夫你别怕,为了姑姑,我一定会和你站在一起。你且往我们吴氏的老家越地去暂避一下,我很快就去与你会合。”
走投无路有英布,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不错,项羽当年若是渡过乌江,他便还有江东之地;而自己身后还有吴回他们兄弟的支持。吴氏本是越人,有了他们的支持,自己便不会做第二个项羽!少年之时,便有相士给他看过相了,说他“以后会受刑,也会封王”,长大以后果然犯了秦律被刺面,再后来果然先是在楚国做了九江王、后在汉国做了淮南王。相士说他会称王可没说过他会死,可见他还是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英布收好吴回的信,便带着仅剩的一百来人跟着吴回派来的人,到了鄱阳。
可英布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内侄子、长沙王吴回根本无意帮他,派人把他诓来,只是为了保住吴家的爵位和富贵。
吴回的祖父长沙王吴芮临终前将他们父子叫到床前,对他们父子二人千咛万嘱,叫他们务必小心谨慎,效忠刘邦,万不可与汉室为敌,方可保全全家性命。祖父吴芮死后,父亲吴臣承袭了长沙王的王位,在位期间果然燕王、韩王相继叛汉被诛,楚王、赵王王号先后被刘邦裭夺,降为侯爵。父亲吴臣临终前又将祖父的话再次告诫了吴回一番。等到吴回即位后,先是听说淮阴侯谋反被吕后诓进宫中钟室杀死后灭了三族,然后又亲眼见到吕后派人送到长沙来的梁王的肉酱,残酷的事令令吴回内心忧虑,深念祖父、父亲临终对他的嘱托。后来,姑父英布一反,吴回的眼睛就跳个不停。虽然姑母早就在多年前被项羽派去的人给杀了,但以他和英布的关系,英布一败,刘邦必然要将他这个姻亲一并清除了。为了吴氏的这份功业,为了吴氏全族着想,少不了要辜负了姑母,背叛英布,出卖了他,拿他的命换回自己和全族人的性命与富贵了。
正是因为这番考量,吴回才派人去江南,把英布骗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吴回的这些考虑,英布一无所知。他怀抱着东山再起的希望到了鄱阳茲乡,天晚了,便借住在当地一户百姓的茅屋之中。就是在这个无名的茅草屋中,熟睡中的英布,被吴回派去的人和茲乡百姓一起动手杀死。
英布死后,吴回叫人将英布的头割了,派人快马送到刘邦军中,刘邦原本还在为底下的人追丢了英布而生气,突然见到吴回派人送来的英布的脑袋,大喜说道:“长沙王祖孙三代,对朕都忠心不二,朕甚是欣慰!”

另一方面,灌婴受命率军先行去攻打相县,击溃英布在相县的布署,灌婴大破相县,然后进击攻破英布上柱国军和大司马军,再破英布别将肥诛,一路追北至淮水,平定淮南。
与此同时,樊哙大军先在横谷大破陈豨和匈奴军,斩杀陈豨大将赵既,俘虏代相冯梁、守相孙奋、大将王黄等十余人,然后与周勃合军追北到灵丘,在灵丘将叛相、伪代王陈豨杀死。然后周勃俘虏陈豨的丞相程纵、将军陈武和都尉高肆,平定代郡九县。
英布死了,淮南王出缺,刘邦顺理成章将长沙王爵位收归刘氏门下,立少子刘长为淮南王,以张苍为相辅佐刘长。至此,项羽死后刘邦最初建封的七个异姓王,除了长沙王吴芮死后传国至子至孙尚在,赵王张耳传子至张敖后被刘邦贬为宣平侯尚在,其余五人——燕王臧荼、韩王韩信(1)、楚王韩信(2)、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五人已尽数被刘邦或在战场剿灭,或在后方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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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英布交战中,刘邦中了流矢,伤了胸口。这次的伤距几年前的旧伤只有一指的距离,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刘邦伤得很重——虽然是流矢,但箭的力道很大,箭拔出来后,方知深深贯入胸中四指。
伤情太重,刘邦只好丢下英布,派郦商和夏侯婴去追北,自己则和吕雉登程回长安养伤。
车驾已经上了路,伤情不减的刘邦突然生出故乡之思,抚着胸口对吕雉说道:“这里离沛县不远了,要不我们回去看看?自从当年雍齿背叛朕,朕带兵攻打丰邑时因病回去过一次,到如今已经十四年了,朕再也没有回去过,突然很想回去看看。”
吕雉被刘邦这么一说,也不禁怀念生身长养的家乡来,说道:“你这么一说,自从被项羽掳去,我也十年没回去过了——那咱们就回去看看。”
于是两个生了故乡之思的人,一致决定回沛县小住几天。

到了沛县,一草一木都关情。刘邦的箭伤也结了痂,夫妻二人便乘着车,各处走走、看看。每一条路刘邦都还认得——哪边走是县府,哪边走是最擅长看马刀侠瘿的鲍大夫家,哪边走是住着整日坐在门口编竹筐的、一只眼睛的张老汉家……
刘邦一边左顾右看,一边指点评说,一时高兴起来,暂时忘记了胸口上的伤痛,对吕雉说道:“朕要把相熟的父老子弟们都叫来,和朕一起叙叙旧、喝喝酒,好好乐上一乐!”
听了刘邦的话,吕雉嗔怪说道:“你这受着伤呢,不能喝酒!”
可是刘邦的兴致一起,也顾不得胸口的箭伤了,刘邦不在乎地说道:“已经结了痂,不碍事——难得这么多年后才回来一趟,以后还能不能回来、还能回来几次,都不好说了。”
吕雉被刘邦说得一时也有些动情,说道:“好吧,那就少喝一点。”
想到马上就可以喝到故乡的水,刘邦说道:“可惜子房病了,留在长安。以前朕常和他说,沛县的水是最甜的,长安的水实在是不行。他要是也在就好了,朕一定让他尝尝用沛县的水酿出的酒!对了,还有北边那个大湖,天下湖泊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朕常常想着的却是沛县北边那个大湖,湖里面的鱼,肉那叫一个嫩、一个鲜——长安的鱼也能算是鱼吗?对了,还有……”
吕雉把打开话匣子的刘邦拦下来,说道:“行了,还伤着,少说点话,养养神吧。”
刘邦自顾着接着说道:“朕还想唱歌,你叫人在县里挑些十岁以下、四岁以上的小孩,到时候陪朕一起唱歌!”

第二天,吕雉果然安排人将旧日与刘邦相熟的沛县父老子弟请到沛宫中叙旧话家常。十几家后,当日那个没有一寸产业的老儿刘邦,乘黄屋左纛御车,随行千马人马,身后是万里江山的功业,回到生养、生活了四十八年的故乡,刘邦内心的高兴,与以言表,无他,唯有与家乡父老纵酒为乐。
酒酣,刘邦倚在身边的小太监身上,说道:“各位父老,可还记得朕?”
有白发老人嗡声嗡气地说道:“刘季嘛,还能忘了?当年你们那拨小子里,数你最是调皮捣蛋了!”
马上有郎中上前大声喝道:“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姓字!”
刘邦摆摆手,说道:“算啦,我认得他,他是县东头帮人打井的老孙头,一把打井的好手艺,朕小时候还差点掉进他给老张家打的那口井中呢。”
听了刘邦的话,老孙头笑着说道:“没错。要不我怎么说你当年最调皮捣蛋呢!”
看着老孙头的头顶稀疏的白发,刘邦问道:“老孙头,你今年多大了?”
老孙头胡捋胡捋脑袋,说道:“明年就八十了!去年春天,北头的鲍大夫死后,这县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年纪还大的了。”
“鲍大夫?就是那个最擅长治马刀侠瘿的鲍大夫吗?他死了?”刘邦问道。
老孙头咳了两声,说道:“可不就是治马刀侠瘿的鲍大夫吗。”
得到确认后,刘邦唏嘘说道:“可不是嘛。朕今年都六十二了!老人们可不都到埋进黄土的岁数了!”
老孙头看了看刘邦的脸,说道:“是呢,我记得你的胡子当年可是又黑又亮,如今我看看……”
说着老孙头站起来往前凑了凑,眯缝着眼睛仔细瞧了瞧刘邦的脸,然后说道:“我这老眼昏花的,怎么看着你这胡子也稀了,也花白了呢?”
刘邦低颔看了看自己的胡子,说道:“前两年还黑着呢,就这两年太操心,不光胡子,头发也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朕不瞒你,老孙头,朕这帽子下面,发簪子都快别不住了。”
老孙头裂开自己的嘴,给刘邦看,说道:“你看看,我这满口的牙就剩三颗了,头发早就掉得差不多了。”
刘邦朝老孙头张开的嘴里看了看,唏嘘说道:“这人一老,牙口就不行,朕也掉了五六颗牙了——牙一掉,吃什么都不香了!”
老孙头用舌头舔了舔自己仅剩的牙齿,说道:“你这算好的了,多少人二十多岁就开始掉牙,到你这岁数都掉得差不多了——我这是身体好,牙掉得慢,所以我才能活这么大岁数。”

刘邦往下面看了看,见喝酒的人中有几个从前和自己关系还算要好,但不肯跟着自己出去打仗的,便对他们说道:“范云、毛朱、百里满、冯王孙,你们都还好吧,当初你们不肯和朕一起走,留在沛县,又生了多少个儿子?”
百里满自豪地说道:“我又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范云也不甘示弱地说道:“我又生了俩!冯王孙厉害!又生了五个!五个都是儿子!”
刘邦见毛朱不说话,问道:“老毛,你呢?
毛朱小声说道:“我又生了四个女儿。”
刘邦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这么说你全是女儿啊!加上我走之前生的,除了你,你们家一屋子女人啊!”
毛朱被刘邦这么一说,脸上挂不住,回问道:“那你呢?你后来又生了几个儿子?”
刘邦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说道:“朕又生了六个儿子!朕不但又生了六个儿子,还带着兄弟们打下了天下,做了皇帝!你们后不后悔当初没有和朕一起走?如今樊哙、灌婴、夏侯婴他们可都封侯了!”
“就是那个住在西边大柳树下的杀狗的樊哙吗?”毛朱问道。
刘邦答道:“不是那个杀狗的樊哙还能是哪个樊哙?”
百里满不相信地说道:“给人赶车的夏侯婴也封侯了吗?那你也封我个侯当当!”
刘邦哈哈大笑,说道:“你以为谁都能封侯吗?你知道他陪着朕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打了多少仗吗?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吗?”
说到这里,刘邦将自己的衣服拉开,一下子露出刚刚结痂的胸口,给大伙儿看,说道:“朕的皇位是朕在马上用这些伤疤打下来的!夏侯婴、樊哙他们的侯爵也是他们在马上用满身的伤疤拼回来的!”
说到这里,刘邦将衣裳穿好,然后继续说道:“你们还记得县府里的主吏曹参吧?他身上有大大小小七十多处伤,朕封他做平阳侯,给他一万零六百三十户食邑——这是他该得的!”
看完刘邦身上的伤,又听了刘邦说的话,范云抽了一口凉气,啧啧说道:“恁娘!七十多处伤,人还活着吗?”
看着范云称奇的脸,刘邦喝了一口酒,然后说道:“当然活着,去年他还率军去攻打反贼陈豨,大败张春,前些日子又和朕的儿子一起率领齐国十二万车骑,与朕一起攻破反贼黥布,英勇着呢!”
“恁娘,十二万车骑!都听他一个人的?”范云不敢相信地问道。
刘邦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当初不肯和朕一起走,否则今日也和他们一样,封侯拜相,多么威风!”
毛朱并没有看到樊哙、夏侯婴、灌婴等人如今封侯拜相的样子,便说道:“话都是你说的,我只记得当年樊哙在街上给人杀狗,满身是血的样子;还有灌婴,他不就是那个成天串街卖布的吗?”
冯王孙也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对刘邦说道:“比生儿子,我是比你后来少生了一个,不过就少生了一个——可我平平安安地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身上可都好好的!你打下江山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到处打仗,我们后生的这些儿子年纪小,没饿死的都活着呢,但先生的那些长大的都被征去当兵了,除了百里满一个儿子和我的一个儿子活着回来了,其他的都死在外面了,我的儿子还被人在战场上用戟砍掉了半条胳膊。你们当初走的时候,说是要诛暴秦,但从那以后老百姓的日子反而因为天下大乱,一天比一天难了,你们知道吗?”
听了冯王孙的话,刘邦点了点头,安抚他说道:“如今天下总算大定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你放心!”
刘邦的话并不令冯王孙满意,冯王孙借着酒,说道:“你说好过就好过了?兵役、徭役、粮赋一样都不比以前少!你们动不动就十二万大军、二十万大军地打仗,你以为人是哪儿来的?”
刘邦见冯王孙越说越激动,不由地自己也跟着激动起来,说道:“你说得不错,徭役和赋税确实太重了!当初朕离开这里,是为了诛灭暴秦,如今朕得了天下,沛县是朕的家乡,朕是吃沛县的水长大的,朕既然做了皇帝,朕的家乡人得跟着朕一起沾光——朕决定,从现在起,封沛县为朕的汤沐邑,免除沛县百姓的赋税徭役,世世代代不必向朝廷纳税服役 !”
听了刘邦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大喜过望,七嘴八舌地问道:“你说这话是真的?”
刘邦以指扣几案,说道:“朕是皇帝,说的话还能有假?”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刘邦见气氛转好,说道:“把皇后安排的孩子们叫上来,给朕唱唱家乡的歌吧!”
不一会儿,郎中带上来一百来个小孩子,给刘邦见了礼后,孩子们一起用沛县的乡音唱起沛县祖祖辈辈流传的歌谣来:
沛东之水甘兮,
沛南之山青。
沛西之林密兮,
沛北之地平。
雉飞于野兮豚食于牢,
麦秀于田兮蚕眠于房。
窗下秋枣兮园内李柰,
白发眉寿兮稚子黄髫,
永以为乐兮沛乡里!
听着这熟悉的儿歌,刘邦不禁为之动容。刘邦也是唱着这支歌谣长大的,歌中的所唱的山水、密林和平阔之地,他都去过无数次;歌中颂赞的美好生活,窗下的秋枣、园中的李柰,他都摘过、吃过,麦秀于田、蚕眠于房的日子他也都过过,野地里羽毛华丽的野鸡,他从前经常和兄弟们闲了便去猎了回来下酒,家中猪圈里母亲在世时也曾养过猪,歌中唱的老人长寿孩子喜闹、永远快乐的生活他在小时候也曾向往过。但是,真正的生活却不是歌中唱的那样——大家的日子过得远没有歌里唱得那么平淡,那么幸福,所以后来他们才冒死造了反。
于是,刘邦又想起刚刚起兵的日子,他的内心是如何的不安和惶恐,那种对未来失去把握的深深的惶恐,曾经随着战事的不利伴随他好几年;甚至直到他被封为汉王后,一面欢喜,另一面是更深的忧虑。这么多年,骑在马上讨生活,如今江山打下来了,才可以说一句当初是在打江山了,没打下来之前,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在乱世中活下去吗?好不容易在乱世活了下来,打下了江山,但危机四伏,人人都装着各自的一副心肠。
刘邦想起陈豨反叛之时,他要带兵前去攻打,周緤流着眼泪对他说“当年秦始皇攻破天下,从未亲自上战场,如今陛下常常亲自上阵,是因为无人可用吗?”想到这里,刘邦心下黯然。项羽死后,初得天下之时,他何尝不曾欣喜若狂,建封异姓王时,他何尝不曾在心底许下愿望,从此以后大家各自安好,但臧荼、韩信(1)、陈豨、韩信(2)、彭越、黥布,他们一个一个先后谋反。这天下的江山,他用后半生,骑着马、乘着车,基本上走遍了,南方之绮丽旖旎、山河锦秀,北方之雄迈苍茫、山河威壮,东方之富庶有礼、山河崮怒,西方之莽郁高阔、山河硕沃,中原之平畴万里、山河伟岸;五方人口、四海方音,天下美食美酒,他都见过,他都听过,他都吃喝过;五方的女人他都睡过;朱轮华毂,黄屋左纛、衮冕加身,博了这泼天的富贵——如今他已经六十二岁了,不知今后还有多少人会起兵反他,他还能亲自带兵披挂上战场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边究竟有谁才能让他够真正信任,可以放心让他去替自己守护这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万里江山,保它八方平安。
想到这里,刘邦拿起手边的筑,左手按弦,右手边敲边高声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罢,刘邦心中的激动久久不不能平静。刘邦抿了一大口酒,然后对孩子们说道:“大家和朕一起唱!”
于是刘邦击筑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孩子们跟着刘邦一起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邦击筑唱道: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孩子们跟着刘邦一起唱道:
刘邦击筑唱道: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孩子们跟着刘邦一起唱道: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百多个孩子唱着刘邦新作的这支短歌,开始时因为歌词不熟,唱得还有些不齐,但唱了几遍后,孩子们便唱得有了模样,稚嫩的童音里有了铿锵之意,刘邦和着孩子们的歌,唱着唱着,将筑轻轻放下,站起身,走到孩子们中间跳起舞来。
刘邦边跳边唱,慷慨伤怀,不禁流下泪来,反复唱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停下歌舞,说道:“老话说,游子悲故乡,虽然朕建都关中,但万岁之后朕的魂魄也是乐怀沛县的!”

如此哭笑玩乐了十几天,刘邦终于尽兴,打算返程回长安。沛地父老因为刘邦免了此地世世代代的赋税徭役,真心感激他,强留刘邦再多住些日子,刘邦答道:“朕带来的人太多了,再住下去,你们就养不起了。”
说完,刘邦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登程上路。
眼见刘邦留不住了,沛县百姓倾尽全县所有,来到县西祖亭相送。于是刘邦在县西祖亭又多逗留了三日,与乡亲们又多痛饮了三日,这才与众人挥手作别。
所有人真心感谢刘邦,跪送刘邦,顿首说道:“沛县幸得陛下施恩,免了世世代代的赋税徭役,但丰邑还未有此幸,希望陛下也哀怜一下丰邑的人。”
听了乡亲们的话,刘邦登上车驾,然后说道:“丰邑是朕出生长大的地方,朕永远都不会忘记。只是因为当年雍齿在丰邑背叛了朕,去帮助魏国,所以朕才不想免了那里的赋税徭役。”
这个解释并不能令送行的乡亲们满意,乡亲们百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道:“请陛下忘了过去不愉快的事吧,多想想丰邑的好,给丰邑的父老兄弟们留下陛下的恩泽再走。”
刘邦见众人十分恳切,又转念一想连雍齿他都给封了侯了,又何必为难丰邑的再亲不过的老乡,便说道:“好吧,朕便连丰邑的赋税徭役也一起免了,和沛县一样,丰邑世世代代也不必向朝廷纳税服役 !”
百姓得令,山呼万岁,这才欢送刘邦车驾启程回长安。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九十九
在与英布交战中,刘邦中了流矢,伤了胸口。这次的伤距几年前的旧伤只有一指的距离,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刘邦伤得很重——虽然是流矢,但箭的力道很大,箭拔出来后,方知深深贯入胸中四指。
伤情太重,刘邦只好丢下英布,派郦商和夏侯婴去追北,自己则和吕雉登程回长安养伤。
车驾已经上了路,伤情不减的刘邦突然生出故乡之思,抚着胸口对吕雉说道:“这里离沛县不远了,要不我们回去看看?自从当年雍齿背叛朕,朕带兵攻打丰邑时因病回去过一次,到如今已经十四年了,朕再也没有回去过,突然很想回去看看。”
吕雉被刘邦这么一说,也不禁怀念生身长养的家乡来,说道:“你这么一说,自从被项羽掳去,我也十年没回去过了——那咱们就回去看看。”
于是两个生了故乡之思的人,一致决定回沛县小住几天。

到了沛县,一草一木都关情。刘邦的箭伤也结了痂,夫妻二人便乘着车,各处走走、看看。每一条路刘邦都还认得——哪边走是县府,哪边走是最擅长看马刀侠瘿的鲍大夫家,哪边走是住着整日坐在门口编竹筐的、一只眼睛的张老汉家……
刘邦一边左顾右看,一边指点评说,一时高兴起来,暂时忘记了胸口上的伤痛,对吕雉说道:“朕要把相熟的父老子弟们都叫来,和朕一起叙叙旧、喝喝酒,好好乐上一乐!”
听了刘邦的话,吕雉嗔怪说道:“你这受着伤呢,不能喝酒!”
可是刘邦的兴致一起,也顾不得胸口的箭伤了,刘邦不在乎地说道:“已经结了痂,不碍事——难得这么多年后才回来一趟,以后还能不能回来、还能回来几次,都不好说了。”
吕雉被刘邦说得一时也有些动情,说道:“好吧,那就少喝一点。”
想到马上就可以喝到故乡的水,刘邦说道:“可惜子房病了,留在长安。以前朕常和他说,沛县的水是最甜的,长安的水实在是不行。他要是也在就好了,朕一定让他尝尝用沛县的水酿出的酒!对了,还有北边那个大湖,天下湖泊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朕常常想着的却是沛县北边那个大湖,湖里面的鱼,肉那叫一个嫩、一个鲜——长安的鱼也能算是鱼吗?对了,还有……”
吕雉把打开话匣子的刘邦拦下来,说道:“行了,还伤着,少说点话,养养神吧。”
刘邦自顾着接着说道:“朕还想唱歌,你叫人在县里挑些十岁以下、四岁以上的小孩,到时候陪朕一起唱歌!”

第二天,吕雉果然安排人将旧日与刘邦相熟的沛县父老子弟请到沛宫中叙旧话家常。十几家后,当日那个没有一寸产业的老儿刘邦,乘黄屋左纛御车,随行千马人马,身后是万里江山的功业,回到生养、生活了四十八年的故乡,刘邦内心的高兴,与以言表,无他,唯有与家乡父老纵酒为乐。
酒酣,刘邦倚在身边的小太监身上,说道:“各位父老,可还记得朕?”
有白发老人嗡声嗡气地说道:“刘季嘛,还能忘了?当年你们那拨小子里,数你最是调皮捣蛋了!”
马上有郎中上前大声喝道:“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姓字!”
刘邦摆摆手,说道:“算啦,我认得他,他是县东头帮人打井的老孙头,一把打井的好手艺,朕小时候还差点掉进他给老张家打的那口井中呢。”
听了刘邦的话,老孙头笑着说道:“没错。要不我怎么说你当年最调皮捣蛋呢!”
看着老孙头的头顶稀疏的白发,刘邦问道:“老孙头,你今年多大了?”
老孙头胡捋胡捋脑袋,说道:“明年就八十了!去年春天,北头的鲍大夫死后,这县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年纪还大的了。”
“鲍大夫?就是那个最擅长治马刀侠瘿的鲍大夫吗?他死了?”刘邦问道。
老孙头咳了两声,说道:“可不就是治马刀侠瘿的鲍大夫吗。”
得到确认后,刘邦唏嘘说道:“可不是嘛。朕今年都六十二了!老人们可不都到埋进黄土的岁数了!”
老孙头看了看刘邦的脸,说道:“是呢,我记得你的胡子当年可是又黑又亮,如今我看看……”
说着老孙头站起来往前凑了凑,眯缝着眼睛仔细瞧了瞧刘邦的脸,然后说道:“我这老眼昏花的,怎么看着你这胡子也稀了,也花白了呢?”
刘邦低颔看了看自己的胡子,说道:“前两年还黑着呢,就这两年太操心,不光胡子,头发也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朕不瞒你,老孙头,朕这帽子下面,发簪子都快别不住了。”
老孙头裂开自己的嘴,给刘邦看,说道:“你看看,我这满口的牙就剩三颗了,头发早就掉得差不多了。”
刘邦朝老孙头张开的嘴里看了看,唏嘘说道:“这人一老,牙口就不行,朕也掉了五六颗牙了——牙一掉,吃什么都不香了!”
老孙头用舌头舔了舔自己仅剩的牙齿,说道:“你这算好的了,多少人二十多岁就开始掉牙,到你这岁数都掉得差不多了——我这是身体好,牙掉得慢,所以我才能活这么大岁数。”

刘邦往下面看了看,见喝酒的人中有几个从前和自己关系还算要好,但不肯跟着自己出去打仗的,便对他们说道:“范云、毛朱、百里满、冯王孙,你们都还好吧,当初你们不肯和朕一起走,留在沛县,又生了多少个儿子?”
百里满自豪地说道:“我又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范云也不甘示弱地说道:“我又生了俩!冯王孙厉害!又生了五个!五个都是儿子!”
刘邦见毛朱不说话,问道:“老毛,你呢?
毛朱小声说道:“我又生了四个女儿。”
刘邦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这么说你全是女儿啊!加上我走之前生的,除了你,你们家一屋子女人啊!”
毛朱被刘邦这么一说,脸上挂不住,回问道:“那你呢?你后来又生了几个儿子?”
刘邦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说道:“朕又生了六个儿子!朕不但又生了六个儿子,还带着兄弟们打下了天下,做了皇帝!你们后不后悔当初没有和朕一起走?如今樊哙、灌婴、夏侯婴他们可都封侯了!”
“就是那个住在西边大柳树下的杀狗的樊哙吗?”毛朱问道。
刘邦答道:“不是那个杀狗的樊哙还能是哪个樊哙?”
百里满不相信地说道:“给人赶车的夏侯婴也封侯了吗?那你也封我个侯当当!”
刘邦哈哈大笑,说道:“你以为谁都能封侯吗?你知道他陪着朕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打了多少仗吗?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吗?”
说到这里,刘邦将自己的衣服拉开,一下子露出刚刚结痂的胸口,给大伙儿看,说道:“朕的皇位是朕在马上用这些伤疤打下来的!夏侯婴、樊哙他们的侯爵也是他们在马上用满身的伤疤拼回来的!”
说到这里,刘邦将衣裳穿好,然后继续说道:“你们还记得县府里的主吏曹参吧?他身上有大大小小七十多处伤,朕封他做平阳侯,给他一万零六百三十户食邑——这是他该得的!”
看完刘邦身上的伤,又听了刘邦说的话,范云抽了一口凉气,啧啧说道:“恁娘!七十多处伤,人还活着吗?”
看着范云称奇的脸,刘邦喝了一口酒,然后说道:“当然活着,去年他还率军去攻打反贼陈豨,大败张春,前些日子又和朕的儿子一起率领齐国十二万车骑,与朕一起攻破反贼黥布,英勇着呢!”
“恁娘,十二万车骑!都听他一个人的?”范云不敢相信地问道。
刘邦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当初不肯和朕一起走,否则今日也和他们一样,封侯拜相,多么威风!”
毛朱并没有看到樊哙、夏侯婴、灌婴等人如今封侯拜相的样子,便说道:“话都是你说的,我只记得当年樊哙在街上给人杀狗,满身是血的样子;还有灌婴,他不就是那个成天串街卖布的吗?”
冯王孙也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对刘邦说道:“比生儿子,我是比你后来少生了一个,不过就少生了一个——可我平平安安地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身上可都好好的!你打下江山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到处打仗,我们后生的这些儿子年纪小,没饿死的都活着呢,但先生的那些长大的都被征去当兵了,除了百里满一个儿子和我的一个儿子活着回来了,其他的都死在外面了,我的儿子还被人在战场上用戟砍掉了半条胳膊。你们当初走的时候,说是要诛暴秦,但从那以后老百姓的日子反而因为天下大乱,一天比一天难了,你们知道吗?”
听了冯王孙的话,刘邦点了点头,安抚他说道:“如今天下总算大定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你放心!”
刘邦的话并不令冯王孙满意,冯王孙借着酒,说道:“你说好过就好过了?兵役、徭役、粮赋一样都不比以前少!你们动不动就十二万大军、二十万大军地打仗,你以为人是哪儿来的?”
刘邦见冯王孙越说越激动,不由地自己也跟着激动起来,说道:“你说得不错,徭役和赋税确实太重了!当初朕离开这里,是为了诛灭暴秦,如今朕得了天下,沛县是朕的家乡,朕是吃沛县的水长大的,朕既然做了皇帝,朕的家乡人得跟着朕一起沾光——朕决定,从现在起,封沛县为朕的汤沐邑,免除沛县百姓的赋税徭役,世世代代不必向朝廷纳税服役 !”
听了刘邦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大喜过望,七嘴八舌地问道:“你说这话是真的?”
刘邦以指扣几案,说道:“朕是皇帝,说的话还能有假?”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刘邦见气氛转好,说道:“把皇后安排的孩子们叫上来,给朕唱唱家乡的歌吧!”
不一会儿,郎中带上来一百来个小孩子,给刘邦见了礼后,孩子们一起用沛县的乡音唱起沛县祖祖辈辈流传的歌谣来:
沛东之水甘兮,
沛南之山青。
沛西之林密兮,
沛北之地平。
雉飞于野兮豚食于牢,
麦秀于田兮蚕眠于房。
窗下秋枣兮园内李柰,
白发眉寿兮稚子黄髫,
永以为乐兮沛乡里!
听着这熟悉的儿歌,刘邦不禁为之动容。刘邦也是唱着这支歌谣长大的,歌中的所唱的山水、密林和平阔之地,他都去过无数次;歌中颂赞的美好生活,窗下的秋枣、园中的李柰,他都摘过、吃过,麦秀于田、蚕眠于房的日子他也都过过,野地里羽毛华丽的野鸡,他从前经常和兄弟们闲了便去猎了回来下酒,家中猪圈里母亲在世时也曾养过猪,歌中唱的老人长寿孩子喜闹、永远快乐的生活他在小时候也曾向往过。但是,真正的生活却不是歌中唱的那样——大家的日子过得远没有歌里唱得那么平淡,那么幸福,所以后来他们才冒死造了反。
于是,刘邦又想起刚刚起兵的日子,他的内心是如何的不安和惶恐,那种对未来失去把握的深深的惶恐,曾经随着战事的不利伴随他好几年;甚至直到他被封为汉王后,一面欢喜,另一面是更深的忧虑。这么多年,骑在马上讨生活,如今江山打下来了,才可以说一句当初是在打江山了,没打下来之前,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在乱世中活下去吗?好不容易在乱世活了下来,打下了江山,但危机四伏,人人都装着各自的一副心肠。
刘邦想起陈豨反叛之时,他要带兵前去攻打,周緤流着眼泪对他说“当年秦始皇攻破天下,从未亲自上战场,如今陛下常常亲自上阵,是因为无人可用吗?”想到这里,刘邦心下黯然。项羽死后,初得天下之时,他何尝不曾欣喜若狂,建封异姓王时,他何尝不曾在心底许下愿望,从此以后大家各自安好,但臧荼、韩信(1)、陈豨、韩信(2)、彭越、黥布,他们一个一个先后谋反。这天下的江山,他用后半生,骑着马、乘着车,基本上走遍了,南方之绮丽旖旎、山河锦秀,北方之雄迈苍茫、山河威壮,东方之富庶有礼、山河崮怒,西方之莽郁高阔、山河硕沃,中原之平畴万里、山河伟岸;五方人口、四海方音,天下美食美酒,他都见过,他都听过,他都吃喝过;五方的女人他都睡过;朱轮华毂,黄屋左纛、衮冕加身,博了这泼天的富贵——如今他已经六十二岁了,不知今后还有多少人会起兵反他,他还能亲自带兵披挂上战场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边究竟有谁才能让他够真正信任,可以放心让他去替自己守护这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万里江山,保它八方平安。
想到这里,刘邦拿起手边的筑,左手按弦,右手边敲边高声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罢,刘邦心中的激动久久不不能平静。刘邦抿了一大口酒,然后对孩子们说道:“大家和朕一起唱!”
于是刘邦击筑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孩子们跟着刘邦一起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邦击筑唱道: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孩子们跟着刘邦一起唱道: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刘邦击筑唱道: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孩子们跟着刘邦一起唱道: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百多个孩子唱着刘邦新作的这支短歌,开始时因为歌词不熟,唱得还有些不齐,但唱了几遍后,孩子们便唱得有了模样,稚嫩的童音里有了铿锵之意,刘邦和着孩子们的歌,唱着唱着,将筑轻轻放下,站起身,走到孩子们中间跳起舞来。
刘邦边跳边唱,慷慨伤怀,不禁流下泪来,反复唱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停下歌舞,说道:“老话说,游子悲故乡,虽然朕建都关中,但万岁之后朕的魂魄也是乐怀沛县的!”

如此哭笑玩乐了十几天,刘邦终于尽兴,打算返程回长安。沛地父老因为刘邦免了此地世世代代的赋税徭役,真心感激他,强留刘邦再多住些日子,刘邦答道:“朕带来的人太多了,再住下去,你们就养不起了。”
说完,刘邦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登程上路。
眼见刘邦留不住了,沛县百姓倾尽全县所有,来到县西祖亭相送。于是刘邦在县西祖亭又多逗留了三日,与乡亲们又多痛饮了三日,这才与众人挥手作别。
所有人真心感谢刘邦,跪送刘邦,顿首说道:“沛县幸得陛下施恩,免了世世代代的赋税徭役,但丰邑还未有此幸,希望陛下也哀怜一下丰邑的人。”
听了乡亲们的话,刘邦登上车驾,然后说道:“丰邑是朕出生长大的地方,朕永远都不会忘记。只是因为当年雍齿在丰邑背叛了朕,去帮助魏国,所以朕才不想免了那里的赋税徭役。”
这个解释并不能令送行的乡亲们满意,乡亲们百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道:“请陛下忘了过去不愉快的事吧,多想想丰邑的好,给丰邑的父老兄弟们留下陛下的恩泽再走。”
刘邦见众人十分恳切,又转念一想连雍齿他都给封了侯了,又何必为难丰邑的再亲不过的老乡,便说道:“好吧,朕便连丰邑的赋税徭役也一起免了,和沛县一样,丰邑世世代代也不必向朝廷纳税服役 !”
百姓得令,山呼万岁,这才欢送刘邦车驾启程回长安。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浙中蚂蚁 2019-11-13 15:09:28
老了,伤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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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常情吧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下部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
回长安的路上,捷报频传。
先是英布在鄱阳被斩杀,然后是周勃斩陈豨于当城。
得知英布、陈豨皆死,刘邦心中无比高兴。
高兴之余,刘邦下旨立兄长刘仲之子刘濞为吴王,都沛县,治三郡五十三城。
陪在一旁的吕雉听了很不高兴,说道:“长儿你也只封在淮南,却把最富庶的吴国封给侄子,是不是对他太好了点了?”
刘邦见吕雉为养子刘长鸣不平,说道:“刘濞这次跟朕一起出来,以骑将跟着大军攻破英布,你想想看,项羽当年跟着他的叔父、武信君项梁出来打天下时,也已经二十四岁了,濞儿今年才二十岁,下一辈的孩子中,他算是佼佼者了。吴地之人向来轻悍难驯,如果没有年轻有能力的王前去镇抚,肯定过不了多久又要造反。别说长儿刚会走路、说话没两年,就是朕其他的儿子也都太小啊——刘濞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吕雉见刘邦夸赞刘濞,甚至拿他和项羽比,撇着嘴说道:“那孩子从小就不服管教,你把那么大的地方交到他手里,将来看他不反上天去!”
吕雉的话并不是因为单纯不喜欢刘濞才这样说,因此刘邦听了倒也不生气,说道:“朕何尝不知道他难管教?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除了自己的子侄,你说说,朕还放心把天下交给谁?朕知道,杀韩信(2)和彭越,你功不可没,朕一直都记着呢——放心吧,只要有合适的位子,朕肯定想着你们吕家的人!”
刘邦都这样说了,吕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刘濞这个吴王就这样定了下来。

谁知走到半路,刘邦的箭伤复发。
开始时无论是刘邦还是吕雉都没太在意,只叫随行的医官重新敷药、包扎,毕竟多年征战,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过了几天,箭伤引发了别的毛病,刘邦突然就起不来了。
吕雉见刘邦睡在车中,醒时少昏沉时多,昏沉时,口中偶尔还会说些听不真切的胡话,一日忧心过一日,于是便在途经县邑住下,叫人请来良医为刘邦诊治。
大夫见了刘邦,见过礼后,便上前查看刘邦的伤口,然后才开始诊脉。摸过左手寸关尺后,又摸右手寸关尺,每一边大夫都摸了很久。两只手的脉都诊过后,大夫又重新去摸刘邦的左脉。
刘邦见大夫诊得如此仔细、不寻常,便问道:“朕的病究竟怎么样?”
大夫年纪大了,病耳聋,没听真切,答道:“《素问》有言,‘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臣只是山野乡间的一个大夫,不敢称上医,亦不敢称中医,但也总算在中下之间……”
刘邦打断大夫的话,说道:“你就告诉朕,能不能治?能治怎么治!”
大夫的话被刘邦打断,刘邦问完大夫捡起前面的话继续说道:“皇后说陛下时时谵言妄语——这是邪热侵入营血,本应身体发热,脉象洪大有力,但实际上陛下却手足发冷,脉象沉细微小,只有右手尺脉盛大……”
刘邦见大夫欲言又止的样子,追问道:“朕的病到底还能不能治?”
大夫揺揺头,小声说道:“恐怕治不了了。”
听了大夫的话,刘邦气得朝榻下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朕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取天下,这难道不是老天爷的意思吗?朕的性命归老天爷管,就算是扁鹊在生又焉能加减!”
皇帝自己都这样说了,大夫还能说什么,于是大夫顿首说道:“臣惶恐,臣有罪。”
刘邦摆了摆手,说道:“朕都说了,和你没关系。你大老远来给朕治病,朕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赐金五十斤,领了赏回去吧。”
说完,刘邦把头一别,不再理会大夫。
听了大夫的话,吕雉的内心沉重起来。从刘邦开始说胡话开始,她就已经开始不安了,大夫的话只是印证了她的猜想而已。她曾经历过祖父、祖母和婆母的过世,人的死亡如果不是战场上的拼杀的话,往往是个漫长的过程,但也是个有迹可循的过程。将死之人在死前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前就开始有了异于平常的反应,比如说一些从前不会说的话,身体发生改变,或者性格也发生异变;很多老病而死的,会日渐消瘦,饭量也逐渐变小……还有说谵妄,等等——这些现象,她几乎都在刘邦身上或多或少地发现了。
大夫走后,吕雉坐在刘邦身边,伸手摸了摸刘邦的头,又把手探入刘邦衣裳底下摸了摸,刘邦胸口的皮肤还是那么烫。吕雉把手从衣裳里拿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对头冲里躺着的的刘邦说道:“大夫都走半天了,你不打算和我说说话吗?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听了吕雉的话,刘邦动了动身体,然后说道:“朕知道自己病得很厉害,朕自己的身体朕比谁都明白——想不到人老了之后,这么不禁折腾!放在两年前,这点伤算什么!”
刘邦话音一落,吕雉就接过话来说道:“你也说了,那是两年前!现在你病得这么厉害,以后让我们可怎么办?”
吕雉的话令刘邦心里更加烦躁起来,刘邦转过身来,说道:“能怎么办?继续过日子呗!”
话虽这么说,如果是在沛县,刘邦死了,自然是继续过日子,可现在不是在沛县,而是在长安,今后的日子不是普通人的日子,而是江山之主的日子,刘邦真走了,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呢?想到这里,吕雉趁机问道:“如果陛下百年之后,萧何也死了,谁可以接手他的相国之位?”
吕雉这一问,令刘邦陷入了思索,刘邦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曹参可以。”
在吕雉看来,萧何、曹参也差不多,吕雉接着问道:“如果曹参也死了呢?”
如果连曹参也死了,刘邦又想了一想,然后用鼻子喷了口气,说道:“王陵也行——不过王陵为人有些刚直,可以让陈平辅助他;陈平也有问题,筹谋有余,难当独任,这两个人须得一起用才行;倒是周勃,老成持重,没有那么多巧言令色,将来安定刘氏的人一定是他,可以让他做太尉,这样文武兼备,朕想,即使哪天一朕蹬腿去了,这天下应该还是我们刘家的吧。”
吕雉没想到刘邦竟然说出王陵的名字,吕雉说道:“王陵比你年纪还大呢,他如果也死了呢?”
连王陵都死了——刘邦慢慢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再往后——就不是朕能知道的了。”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一○一
樊哙杀灭陈豨,谁知意外引出一段插曲。
原来,陈豨死后,他手下的将领纷纷向樊哙投降,其中一人为了邀功,向樊哙告发,说燕王卢绾曾经派出使臣范齐去见陈豨,和陈豨暗中勾结,有所图谋。
卢绾和陈豨暗中有联系,这事可非同小可。樊哙知道后心中吓得不轻,卢绾一向和刘邦亲如兄弟,不论真假,这事都不是儿戏,樊哙赶忙派人十万火急地把这个消息上报给刘邦。
刘邦本就病着,回到长安,接到樊哙的书信,感到浑身的肉都颤了一下。卢绾可是和他光着屁股一起长大,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造反,吃一起吃,睡一起睡,比亲兄弟甚至还要亲的兄弟啊。当初臧荼死了之后,封他做燕王时,自己的那份私心,朝廷上下,谁看不出来!可是他还是顶着压力,抬举卢绾做了燕王——说白了,还不是想和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一起共享自己打下来的江山吗。项羽死后他封了七个异姓王,如今七个死了五个,除了燕国他又重封了卢绾一个异姓为王外,其余的王国要么废国立郡了,要么都改封了同姓子弟做了那些国家的王——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是卢绾吗?谁会谋反,刘邦都相信他卢绾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更不用提谋反了。
如今这算什么?陈豨的人告发卢绾!
刘邦感到心口一阵一阵发堵。刘邦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或者是陈豨的裨将身降心不降,有意挑拨他和卢绾之间的关系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刘邦派人去燕国传话,叫燕王卢绾亲自来见他。

卢绾并不知道陈豨的人出卖了他,听说刘邦召见,心中奇怪,也不是年头的诸侯朝例,便笑着问使者说道:“这个时候,陛下叫我去做什么?”
使臣答道:“陛下说想燕王了,所以派臣来请大王。”
使臣这话卢绾是不信的,卢绾说道:“你少给我随口胡说!你也知道我和陛下的关系,给我说实话!”
使臣见卢绾生气了,人人皆知卢绾可是能自由出入皇上寝宫,和皇上关系比亲兄弟还亲的,赶忙说道:“大王息怒。实不相瞒,陛下传召大王皆因陈豨手下一名将军告发大王与陈豨暗中勾结,所以陛下想叫大王去亲自问话。”
使臣的话令卢绾心中一惊,卢绾心说——坏了,范齐的事让刘邦知道了。
这事还得从上一年陈豨叛汉,刘邦亲自率军到邯郸去打陈豨说起。
为了讨伐陈豨,刘邦向诸侯广泛征兵,身为刘邦好哥们儿的燕王的卢绾便率军前去助攻——攻打陈豨东北部。腹背受敌的陈豨,无可奈何之下便派王黄去向匈奴求救。这事让卢绾知道了,也派出使者张臣出使匈奴,告诉匈奴人——陈豨和他各处的军队都败了,叫匈奴人不要出军帮助陈豨。
谁知道这个张臣到了匈奴,遇上了旧相识、一直逃亡、躲在匈奴的臧荼之子臧衍。
臧衍见到张胜,叙过旧后,便借着交情对张胜说道:“你之所以在燕国备受重用,皆因熟悉匈奴事务;而燕国之所以能长期存在,是因为诸侯一个接一个地反了,战事连年不断,刘邦抽不出时间来对付燕国——如果你现在为了燕国而急切地想赶快消灭了陈豨等人,只要陈豨等人一被消灭干净,接下来就要轮到燕国了,你们这些人也就要成为俘虏了。”
张胜本来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被臧衍这么一“提醒”,张胜不禁说道:“你是这么看的?”
臧衍说这些话本就是为了挑拔卢绾和刘邦的关系,见张胜将信将疑,反问道:“难道你不这么看吗?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父亲、赵王、韩王、楚王、梁王,他们一个个死的死,废贬的废贬吗?”
臧荼、韩信(1)、韩信(2)、彭越这些人的下场张胜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张胜说道:“我们大王和陛下自幼亲厚,怎么能和别人比呢?”
谁知臧衍听了冷笑一声,说道:“我也听说卢绾与刘邦素来亲厚,但是我还听说,刘邦诛醢梁王,遍传诸侯,也给素来亲厚的卢绾送了一份过去——有没有这回事?”
张胜沉默了,梁王之醢,不只燕王看见了,他当时也在场,那个味道他至今都忘不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吃过肉酱。沉默了一会儿,张胜问道:“那依你说,怎么办?”
见张胜已经被自己带进预谋,臧衍微微一笑,说道:“你要问我的话,我就劝你,何不回去劝卢绾暂缓攻打陈豨,同时和匈奴修好。——这样一来,战争延缓了,卢绾就可以长为燕王而无虞;而且万一长安那边有什么紧急的事变,他也可以安守于燕国。你说呢?”
臧衍这一席话,分析形势,把燕国、卢绾和张胜都代入其中,张胜听了,很有感触并深以为然,于是见了冒顿单于,他便将卢绾交给他的任务放到一旁,自作主张请冒顿单于发兵相助陈豨攻打燕国。
卢绾派张胜出使匈奴本是为了让匈奴不要出兵帮助陈豨的,结果却等来了匈奴骑兵攻打自己,他便疑心张胜到了匈奴后,和匈奴人勾结起来,背叛了自己,于是卢绾便上书给刘邦请刘邦下旨诛灭张胜全族。
卢绾的上书已经派人送出了去,这个时候张胜回来了。卢绾见了张胜,刚要动怒将他扣住,张胜便一五一十把自己出使匈奴,遇见臧衍和臧衍对他说的话详详细细地和卢绾说了。
听了张胜的话,卢绾也觉得臧衍说得有道理,尤其是臧衍 “刘邦诛醢梁王,遍传诸侯,也给素来亲厚的卢绾送了一份过去——有没有这回事”那句话,令卢绾心头一震——虽然卢绾知道彭越是刘邦的老婆吕雉杀的,但他确实接到了彭越之醢,即使刘邦疑不疑他放下不说,吕雉这个女人不放心他就够了。这个女人已经杀了韩信(2)、彭越两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动了心思,还要杀谁。想到这一层,张胜出使匈奴,替自己拿的主张不但无罪,反而是处处为自己着想,又有什么过错呢。
于是,卢绾一方面将张胜的家人放了,另找其他人代替张家族人论罪处死,让张胜在匈奴和燕国之间奔走;另一方面暗中派范齐去见陈豨,传话给陈豨,让他长期叛亡在外,使战争长期没完没了地打下去,以保全燕国和他自己。

这便是卢绾与陈豨之间那点不能向刘邦言明的事。
卢绾对刘邦没有反心,只不过他忌惮吕雉,得谋自存自立——他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燕王,把这个尊崇的爵位最后稳稳当当地传到自己儿子的手中。所以他才派范齐去见陈豨。在他看来,陈豨再怎么折腾,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对刘邦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所以自己算不上背叛刘邦。
如今,事情显然是已经泄露了,刘邦派人来召他去相见,卢绾心中打起了鼓。再怎么和刘邦亲近,他不得不防,毕竟现在他们份属君臣,先是君臣,后是兄弟,甚至还算不算得上兄弟也不好说了。于是卢绾对刘邦派来的使臣说道:“我年纪大了,最近病得厉害,请你回去和陛下说,我禁不起舟车劳顿,暂时不能去见陛下了——你告诉陛下,等我身体好些了,再去拜见陛下。”
楼主:赵王ZW  时间:2019-11-16 14:01:44
一○二
刘邦病势越来越沉重,戚夫人见刘邦将一应国事全都交给吕后和相国萧何,难免心中越发日夜不安起来。吕后恨她入骨,她从见到吕后第一眼便已知晓,所以自从生下儿子如意之后,她便不断在刘邦跟前百般撒娇使笑作怒,哄着刘邦让他废了刘盈的太子之位,立自己的儿子如意为太子。吕氏用计杀死淮阴侯韩信(2)和梁王彭越之后,她便更加真切地知道,刘邦老了——刘邦在时可以保全她们母子的富贵,但一旦哪天刘邦撒手西去,以吕后的手段,凭她母子父兄的势力,在朝中宫中,根本无法安然立足。
所以,当吕雉陪着刘邦回到长安之后,她一发现刘邦已经病入膏肓,便整日缠在刘邦身边,不断催促刘邦立如意为太子。
戚夫人拉着刘邦的手,说道:“走前你答应我,回来就立如意做太子,如今你已经回来有些日子了,明日总要废了刘盈,改立如意了吧。”
刘邦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这事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戚夫人不说,他也要着手给她们娘俩留后路了。刘邦任由戚夫人拉着自己的手,说道:“明天我就上朝和大臣们商议废立太子之事。”

第二天,刘邦果然强撑着去坐朝,提出了废太子的想法。
大臣们听说刘邦又要废太子,改立赵王刘如意为太子,朝堂上一下子喧腾起来。
废易太子的事,闹了有几年了,可今日一众朝臣见刘邦病得面色红赤,气促不匀,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骨相鹘立,全都忧心不已,知道皇帝这是太阳快落山之兆——这个时候万一真的废易了太子,朝局可就要大变了。
张良是不同意废掉太子刘盈的,不管怎么说,他之前已经被吕泽和吕雉拉上了刘盈的那艘船,不但自己上了船,还把自己的老师也给拉上了船。张良出列说道:“太子乃国之根基,从来不可轻易立废。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太子既是嫡子,为人又仁厚宽爱,并无不肖不妥不宜为人君之处;而戚夫人为陛下所生之子如今尚且年幼,脾气秉性都尚未可知——陛下万不可废易太子。”
春秋正盛这样的话,刘邦如今是再怎么也知道张良不过是避着忌讳,宽慰自己;虽然他一向倚仗信任张良,但惟独太子这件事,他和张良的立场却明显不同。刘邦试图说服张良,也说服满朝文武大臣,为什么说刘盈不适合做太子,又为什么说刘如意才适合做太子。刘邦苦口婆心地对大伙说道:“太子太过仁爱,一点也不像朕。如果天下太平,朕的江山稳固,往下传个两代,交到他的手里,朕还算放心,但如今天下刀兵汹汹,表面上人人向朕称奏,背地里却不知道都在谋划什么——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他呢?倒是赵王,虽然年纪小,只要你们肯像辅佐朕一样辅佐他,将来他长大了,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刘邦搬出太子刘盈不像他这样的理由来,还明说太子的性格作风应对不了当前的时势,太傅叔孙通听了赶忙站出列,据理力争说道:“陛下出征英布之时,令太子挂帅印,监理关中之军,又令臣为太傅、留侯为少傅,辅傅太子。陛下走后,太子勤奋谨慎,敏而好学,人人夸赞。如今陛下却要废易太子,臣以为万万不可。”
叔孙通好不容易博得今日的功名,身列三公,眼见皇帝身体大坏毁,百年之后,自己便是帝师,焉能让刘邦在这个时候将刘盈废掉,知道此时必须力争保住太子。
叔孙通接着说道:“天子不能因为疼爱幼子,便以爱欲行废立之事。当年晋献公因为宠爱骊姬的缘故,废掉太子申生,改立骊姬所生之子奚齐为太子,结果晋国从那以后乱了几十年,被天下人耻笑。秦始皇当年因为不及早定立扶苏为太子,使得赵高得以诈立胡亥,以致国亡祀灭,这是陛下亲眼所见的。如今太子仁孝,天下皆知;他的母亲吕后曾与陛下一起攻苦食啖,陛下又岂可背叛她呢?陛下如果一定要废嫡立幼,臣愿先伏诛,用臣的一腔热血来涂污这朝堂,以死明志!”
听了叔孙通的话,刘邦心中一动,叔孙通的本事和学问这几年他是服气的,他的天子之尊也是多赖叔孙通制定的朝仪才落到了实处,所以他才让叔孙通做了太傅,位列三公,以示器重。如今这个自己一心器重的三公之一叔孙太傅竟然要以死明志,这事可大可小,想到这里,刘邦赶忙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朕只是戏言罢了。”
谁知听了刘邦的话,叔孙通还没说什么,周昌已经生了气,周昌站出来说道:“陛下刚才说——说什么?陛下怎么能随便戏戏言呢?这是要做周幽王吗?”
周昌把刘邦和亡国的周幽王放在一起比,刘邦听了不高兴地说道:“朕怎么就要做周幽王了!”
周昌毫不畏惧,正色答道:“周幽王因为宠幸褒褒姒,便废掉太子宜臼,立褒姒生的儿子伯盘为太子。被废的宜臼逃到西西申国,周幽王和伯盘便带兵去攻打西西申国。西西申国联合曾国和犬戎反击,将伯盘和周幽王杀杀死。陛下宠爱戚戚夫人,便要立戚戚夫人所生之子为太子,不是要做做周幽王是什么?”
周昌类比得这样明显,刘邦听了大怒,说道:“你这么说,是说太子要联合谁将朕杀死?”
周昌摆手说道:“臣口不能言,但是臣也知知道这事不不行。陛陛下虽然想想废了太太子,臣绝绝对不不能同意!”
刘邦见周昌情急之下口吃得比平日更加厉害,知道废立太子的事恐怕今日还是不能成事,于是笑着说道:“行啦,朕知道啦。这事再议吧。”

吕雉知道刘邦答应戚夫人要在朝堂上公议废易太子后,一直躲在东厢殿里侧耳倾听朝上的动静。待听得朝堂之上,刘邦几乎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差点就将自己的儿子刘盈的太子之位废去,好不容易因为周昌的一番话才暂时让刘邦搁置了废易太子之议。
等到早朝一结束,吕雉赶忙去见周昌。见到周昌后,吕雉顾不上自己的身份,朝着周昌扑通一声跪下,对周昌说道:“我今天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太子今天可能就被废了!”
周昌赶忙让人将吕雉扶起身,说道:“这是臣的本分。太子乃陛下嫡嫡子,又天性仁厚,且且早已立了这么多年了,陛下怎怎么能因为个人的好恶轻轻言废立呢?再说,今日之事,也不光是臣一一个人的功劳,叔孙太傅和留侯也也都都据理力谏了。”
吕雉见周昌明明立了功却不居功,吕雉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为人刚强,敢说真话,就是萧何、曹参他们也都对你恭敬有加,陛下对你也心存几分忌惮。我听说有一次陛下骑在你的脖子上,问你他是什么样的君主,你说他是像桀纣一样的君主——这样的话,朝中上下,除你以外,没有一个人敢说。陛下深宠戚氏,所以心心念念想废了太子,立戚氏生的刘如意做太子——我儿可怜,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的支持。”
周昌为人耿直,并不因为说话的人是吕后,只为着自己心中的公义,周昌说道:“皇后放心,臣说了,这是臣的本分。”

刘邦回到寝宫,戚夫人马上迎上来问道:“废立之事,今日可定下来了?”
上了半日朝回来,病着的刘邦疲惫地倚着小太监,答道:“大臣们都不同意,尤其是张良和叔孙通——叔孙通听说我要废了太子,都要和我拼命了。”
戚夫人一听事又没成,急了,冲刘邦说道:“他一个腐儒说不让你废了太子,你就听他的了!我记得从前你最是讨厌儒生了,怎么就对他这个老匹夫言听计从呢?”
刘邦病着,又坐了半日朝,疲倦得不行,朝榻上躺下来,说道:“你不懂,他很有些用处,朕总不能让他真在朝堂上闹起来。”
听了刘邦的话,戚夫人更加着急了,说道:“那如意怎么办?我不管,你既然和我这里许了诺,就要立如意做太子!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要是不肯立如意做太子,万一你百年之后,可怜我们娘俩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戚夫人的话打在刘邦的心上,这也是刘邦所担心的。刘邦喘着粗气对戚夫人说道:“今天叔孙通太硬气了,我只好假意答应他——你放心,我肯定找机会再提废立之事。”
戚夫人看了看刘邦,事已至此,她还得靠着刘邦呢,戚夫人这才坐到刘邦身边,软言说道:“你就算不心疼我,也心疼心疼如意!”

吕雉听说刘邦下朝之后戚夫人便又撺掇着刘邦,让他废了自己的儿子刘盈的太子之位,恨得牙痒痒。
吕雉忙叫人把兄长吕泽叫来,对吕泽说道:“今日朝堂上的事,兄长怎么看?”
朝堂上的事,吕泽也还在心有余悸,吕雉问了,吕泽说道:“今日全赖叔孙太傅以死相保,盈儿这太子之位才总算没丢。但依我看,陛下今日只是迫于形势,才把这事暂时放下了,肯定还会再提。”
听吕泽把话说完后并没有建树,吕雉说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把兄长叫进宫来。如今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当初在回长安的路上,大夫便说他好不了了,可他和天挣命,说什么也不肯再看大夫,就这么拖着——我真不知道还能拖多久,万一他真把盈儿废了,那可就不好办了。除了樊哙和萧何,朝中我还真不知道能把谁拉过来帮我。但光有他们俩还不够啊,必须得保住盈儿的太子之位,我才能有把握,拉笼更多的人站在我们一边。”
吕雉的分析,吕泽心知肚明,吕泽说道:“谁说不是呢。上一次陛下要废掉盈儿,咱们硬把张良拉过来,站到盈儿这一边。他给出了主意,从山中请来东园公他们四个人,说是陛下心中看重这四个人,但到现在也一直没机会让陛下见到。我看为今之计,只有让盈儿带着他们四人进宫,找机会让陛下见见了。”
吕泽提起张良推荐的商山四皓,吕雉听了喜道:“倒把这事忘了。正好樊哙班师回朝,明日我便在宫中设家宴,叫盈儿带他们四人进宫来,明天借这个机会让陛下见见他们四个人。”

第二天,吕雉果然设家宴,将两个兄长吕泽、吕释之两家人,妹妹吕媭和樊哙一家人全都请进宫,太子刘盈等几个年纪大些的孩子也都坐陪。
刘邦听说是给樊哙洗尘,便也高兴地扶着戚夫人一起出席了家宴。
吕雉见戚氏也来了,心中十分不高兴,说道:“今日本是家宴,陛下怎么倒带外人来了?”
刘邦见吕雉一点面子也不给戚夫人留,说道:“她怎么能是外人呢!”说着拉着戚夫人一起坐下了。
樊哙见了刘邦,便要行礼,刘邦摆了摆手,说道:“家宴,算了。”
樊哙见刘邦比昨日朝堂上相见时好像又瘦了些似的,心里难过,嘴上说道:“陛下总要好好吃饭啊!”
刘邦笑道:“怎么没好好吃饭?只是年纪大了,再不能像年轻时那样,一顿吃上半镬饭了!”
听了刘邦的话,樊哙也笑了,说道:“陛下年轻时才吃半镬,臣当年能吃一镬!”
樊哙的话勾起了刘邦的回忆,刘邦笑道:“谁说不是呢?那个时候你是穷的!给人家杀狗,自己只落点人家不要的狗下水,就着狗下水,自己一个人吃一镬粗粝的粟米,下一顿米没了,就捱着!”
刘邦说起的往事令樊哙也唏嘘起来,樊哙大着嗓门说道:“那时候是真穷啊!狗下水人家也不给啊,碰见个大方的,才能吃上一顿好的!后来认识了陛下,臣才常常能喝上酒!”
提起酒,刘邦兴致来了,叫人给他盛酒。
吕雉见机会来了,马上朝刘盈使眼色,刘盈赶忙站起来,对刘邦说道:“父皇要喝酒,儿子叫身边最得力的人来给父皇盛酒。”
说着,刘盈便叫小太监去偏殿叫人。不一会儿,小太监便领进来四个须眉尽白的老人。
刘邦见四人衣冠不凡,不只头发,连眉毛和胡子都白了,很是诧异,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
四人跪下给刘邦行礼,拜手稽首毕,各自回答说道:“臣唐秉/周术/吴实/崔广。”
四人自报姓名后,刘邦大吃一惊。刘邦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四个须发皆白之人便是闻名已久的商山四皓,刘邦热切又惊讶地说道:“朕派人去找你们四位找了几年,但听说你们四位不愿意见朕,躲进商山——如今竟然跟了朕的儿子吗?”
四人都是高士,见刘邦动问,也便据实回答道:“陛下轻士善骂,臣等担心会被陛下折辱,所以才躲了起来。后来听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之人无不愿为太子效死,所以臣等就前来追随太子了。”
听了这四人的回答,刘邦心往下沉了沉,停顿有顷,刘邦方才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既然四位愿意跟着太子,就请四位今后好好调教辅佐太子吧。”
四人是带着任务来的,忙说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子——太子召臣等入殿为陛下盛酒,陛下请稍等。”说着四人告罪之后,站起身,便欲给刘邦盛酒。
刘邦心里再怎么消沉,嘴上还是赶忙说道:“四位快快请坐,殿内自有佐酒之人。”
于是四人挨着太子刘盈坐下。有侍女上前给四晧盛了酒,四皓顺势执卮为刘邦祝寿,说道:“陛下诛暴秦,建七庙,结束楚汉之间五年的混战,如今天下大体安定,陛下总算做了件好事——臣等祝陛下万寿如月之恒!”
商山四皓是刘邦长久以来想招揽而不可得的,如今这四人一起称赞他,刘邦难免高兴起来,便不顾吕雉劝阻,满饮了一卮酒。
四皓见刘邦喝了一卮酒,接着说道:“臣等见陛下气色不佳,听闻陛下征讨英布时被流矢所伤,不宜劝陛下多饮,加上今日本是家宴,臣等不宜在此久留,这就告辞拜别陛下。”说着,四皓行了礼后,便起身大步离开了。
刘邦望着四皓离去的背影,将戚夫人拉到身边,指着四皓对戚夫人说道:“我本想为了你废易太子,但是你看这四个人却甘心情愿辅佐他,如今太子羽翼已成,朕也再难动他了——这就是命,以后吕后便是你的真主了。”
听了刘邦的话,戚夫人悲从中来。戚夫人知道,刘邦是维护自己的,可是如今刘邦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代表着废易太子的事恐怕是没希望了。想到这里,戚夫人忍不住当众流下泪来。
自见到四皓起,刘邦心中便百味杂陈;如今见戚夫人流了眼泪,刘邦无力安慰戚夫人,便怜爱地对戚夫人说道:“你给我跳个楚舞,我给你唱首楚歌吧。”
毕竟是吕家的家宴,戚夫人不好当众发作,便站起身委屈着,跳起折腰之舞来。
看着戚夫人折腰而舞,风采不减当年,想到戚夫人尚且如此年轻,往后的人生路还漫漫且长,而自己的岁月却已经所剩无几,未来的路,他也已经无能为力,刘邦以指叩击几案,唱道:
鸿鹄高飞(兮),
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兮),
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兮),
当可奈何!
虽有缯缴(兮),
尚安所施!
本在翩跹起舞的戚夫人听了刘邦的歌,无论如何也跳不下去了,再也顾不上人多眼杂,当着外人的面,便哭了起来。
刘邦见戚夫流泪不止,鼻涕眼泪掉了一衣襟,也是黯然神伤,便将这八句歌反复唱了很多遍,然后长叹一声,推杯起身便走。
吕雉见刘邦和戚夫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公然以歌声唱出不能废掉太子的不甘心,甚至以鸿鹄为喻,直言就算有射鹄之箭,也无可奈何了,心中怒火中烧,对戚夫人的恨蚀骨入髓。

楼主:赵王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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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9-08-01 23:03:26

更新时间:2019-11-16 14: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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