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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挖】钗头凤

楼主:csr12  时间:2019-09-26 07:49:18
沙发

楼主:csr12  时间:2019-09-26 07:49:18
16.


这画堂春看似温良,毒性却异常猛烈,还未等崔徐三人挤到面前,祁允和头重脚轻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群众中不知谁高喊了“死人啦!”,吓得人心惶惶,顿时四散逃去,收摊的收摊、抱娃的抱娃,夜市反而前所未有地空旷起来。徐建之还叫了声:“哇,没人了诶!”这下连小仲都盯了他一眼。


家奴们手足无措,对着祁允和又叫又拍,一贴身侍卫仔细查看了祁允和的情况,神情凝重道:“殿下中毒了。”那柳如凝闻言,顿时惊叫一声,吓得脸色煞白,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颤。


这时那戴着恶鬼面具的人朝着身旁的徐建之说了句话,那徐建之便走上前来,笑眯眯道:“不急不急,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才能死透呢!”


祁允和家仆闻言,顿时面露怒意,正要护主之时,那侍卫道:“不可莽撞!这是徐建之徐公子。”又看向徐建之道,“不知徐公子可有解毒之法?”


徐建之笑嘻嘻道:“法子么自然有,不过我现下要去找一找这毒草的主人。你们几个还是先把这小姐与小王爷送回府去吧。记得带上那盆毒草。”说着,他便招呼着手足无措的小仲离开。


这侍卫与家仆便用外衫包住那盆刚惹了事的画堂春,急急忙忙护送昏迷不醒的祁允和与战战发抖的柳如凝离开。


崔少明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对沈衍直道:“阿直,你不打算跟去吗?”


沈衍直半张面具下的脸色略沉,沉吟良久,继而道:“走吧。”


一行人紧赶慢赶将祁允和送入府中,而崔少明与沈衍直则悄悄爬墙而入。此时距离祁允和中毒,已过了快有两盏茶的时间,他虽面容安静,但手背流出的鲜血已作黑色,指甲也呈现出与那花瓣一般的紫色,不久便要一命呜呼。几人将他放在榻上,不敢轻举妄动,而柳如凝泪痕已干,坐在一旁椅上绞动着手中的巾帕,瑟瑟发颤。


沈衍直与崔少明一同来到祁允和房前,当即被人拦下。沈衍直不急不慢地摘下面具,眼神平静如水,淡淡望了众人一眼。家仆见是沈衍直,立即道:“王、沈、沈公子!”


沈衍直道:“我来替祁王解毒。”


众人一听,顿时面露惊喜,忙让开路来,请沈衍直进去。沈衍直正要门前却停住脚步,转身对崔少明道:“你在外接应建之,我一人进去便好。听到什么也不必进来。”又对家仆道,“我进去后,你便可以去请长公主前来,注意词措,别吓着她老人家。”


家仆连连颔首,崔少明心有疑虑,抓住沈衍直的胳膊,低声问道:“阿直,你在想什么?”


沈衍直又将面具戴上,语气中隐有窃喜道:“做个‘好人好事’。”


崔少明不明其意,就见沈衍直推门进去,片刻便听屋内传来柳如凝的尖叫声。崔少明听得心惊胆战,但又忍下不曾进去,他对沈衍直还是有些信心的--总不至于要情杀了这小姐。


屋内的柳如凝瘫在椅上,四肢僵硬得连颤也发不出来了,只敢死死盯着面前的“厉鬼”,略长的手指甲在紫檀桌面上战战磕动不停。


那“厉鬼”看了眼一旁奄奄一息的祁允和,又转头望向柳如凝,十分平静道:“你可想做祁王府的王妃?”


柳如凝听他声音温柔如阳,并非凶神恶煞之徒,但现下祁允和危在旦夕,她自是吞吞吐吐道:“我、我……现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厉鬼”微微颔首道:“那便是想?”


柳如凝望了眼祁允和,顿时双目含泪,便是一双圆月自水潭上浮起,嘤嘤哭道:“祁王爷命悬一线,我又做什么王妃……”


“厉鬼”道:“自是中毒,必有解药,但还需你亲自一试。”


柳如凝双目微睁,面上隐约有了喜色:“该如何救?”


“厉鬼”道:“只要你将毒血吸出,再将花瓣嚼碎覆在他手背上,此毒便解。”


柳如凝闻言,却略一沉思,继而道:“那、若是我替他解毒,我是否也会中毒?若是我中毒,又有何人替我来解?”


“厉鬼”不急不缓:“若是你不幸中毒,待我们找来此花的主人,他定有办法救你。”


柳如凝立即道:“要是你找不来呢?要是、要是他并无解毒之法那该如何?”


“厉鬼”便不说话,嘴角略略下沉,却道:“你要做王妃,却不肯救他,是否真心爱他?”


这柳家小姐立即支吾起来,顿了几声,顿时哭道:“是我父要我亲近祁王,并非我本意!祁王不喜女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我年纪尚小,又对他并无爱慕之心,要我舍命救他、我、我……这是强人所难啊!”


“厉鬼”闻言,慢慢抿起唇来,看着一旁祁允和的指甲已紫得发黑,而指甲边缘却偏偏留白,十指便似开满了十朵画堂春花瓣。沈衍直心知祁允和命不久矣,心下踌躇,又道:“你且安心,祁王定会找到办法救你。你若救他,便是救陛下与长公主。一世荣华不说,还能得到祁王真心。”


那柳如凝吓得快从椅上滑下,抖了半晌,忽然道:“你、你既想得这般通透,你自己为何不去救!祁王从前的王妃便是个男人,如今就是个鬼怪也无妨啊!”


那“厉鬼”便不说话,沉默许久,忽说了声:“权当是我还你昔日旧情!”便走到祁允和身旁坐下,利落撕下自己一片袖口,覆在祁允和手背伤口上。


柳如凝走上前来,心惊胆战地看他抬起允和手臂,低头下去,隔着布料将毒血吮出,又吐在地上。如此反复了几回,那血已渐渐从黑色变作暗红。允和也渐渐有了意识,慢慢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就见一片朦胧之间,有人抓着自己的手臂,而手背又是阵阵剧痛。他缓了一会儿,定睛一看,顿时睁大双眼,就见一厉鬼正抓住自己手臂吸食鲜血。


祁允和顿时大叫一声,抢回手臂,一脚踹在那鬼身上,将那厉鬼踹下床去。他自己则拼了命地爬下床去,哪知余毒未清,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便也扑通一声跌下床去,扑到地上时还在大口喘气,吓得心脏也要飞出来一般。而那“厉鬼”慢慢爬起身来,嘴染鲜血,将手指伸入喉中,试图呕出什么,却空空如也。


柳如凝见祁允和醒来,顿时面露喜色,扑上前去扶起允和,又用剪刀将花蕾剪下,剥下几片花瓣放入口中咬碎,又吐在手心里,敷在允和手背上,对允和欢喜叫道:“小王爷,你没事了!”


祁允和还在迷糊,低头看见柳如凝洁白小手,双眼一花,便倒进柳家小姐怀中。柳如凝又急又羞,见那人还倒在一旁,手边又离不开祁允和,便将手中剩余花瓣丢了过去,道:“你快吃了吧!你是不是都咽下去了?”


那花苞落在沈衍直不远处,“次次”地在地上滚动了几下。沈衍直伸出手去抓那花苞,刚刚抓在手心,便觉腹中生疼起来。他忽然心生恐惧,急忙将那带着灰尘的花苞塞入口中,大嚼几口囫囵咽下,接着一手托着肚腹,一手撑在地面,慢慢爬起身来。


那柳如凝见他离开,便叫道:“你要走了吗?多谢你!”


沈衍直目光冷漠,头也不回,仔细护着肚腹走向房门,可还未走出珠帘,腹中便又闷闷疼痛起来。他撑在一旁桌边勉强站住,轻轻抚着坠痛不堪的肚腹,腹痛如绞之下额上竟有汗水慢慢滑落。而腹痛愈演愈烈,时常束缚的腰间也是疲惫不堪。沈衍直便扶着腰微微向前挺腹,略略松出一口气来,想要忍到出门,怎知还未迈出脚步,腹中便狠狠一坠,似有何物正要剥离。沈衍直顿时慌不择路,抱着肚腹跌跌撞撞闯出门去,用力拉开门来,正与长公主打了个照面。


而他此时戴着面具,嘴角染血,神情又是惊恐不堪,吓得长公主连尖叫也未曾发出,便软蔫蔫地倒了下去。崔少明与刚刚赶到的徐建之也吓了一跳,愣愣站在一旁看他。沈衍直按着肚腹,脚步踉跄,一下扑进崔少明怀中,低声急促道:“我中毒了!快走!”


崔少明急忙扶着他离去,徐家两兄弟则拉着一个奇装异服的男子紧随其后。刚刚走出祁王府绕到一条小巷中,沈衍直便推开崔少明,扑到墙根呕出大口鲜血。便听那奇装异服的男子用一个浓重腔调说道:“爱牙,糕糟了糕糟了!他也中毒咧,还把我滴花给吃咧!”


徐建之急道:“那花不是能解毒吗?他吐了这血是不是就是解毒?”


那人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赶快回去吧,找那一个中毒的人来救他。不然他的小命很快就呜呼了~”


崔少明摘下沈衍直的面具,见他在月光下满头冷汗、呼吸阵阵,用衣袖擦去他嘴边的血迹,对那人奇道:“该如何救?”


“他要是不吃花也罢了。现在他吃了花,那个花呀,进到他的肚子里……你是不是,还吃了人家的血?”


沈衍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那人眉毛一扬,道:“那就是咧!这个血啊遇到那个花瓣,就把毒里面的花粉孵出来了,变成一个花蛊虫。他一个人有蛊虫没得关系,蛊虫很快就死掉咧,现在你们两个人身体里都有蛊虫,那这个毒就变成了情花蛊咧!”


徐建之道:“情花蛊是什么玩意儿?”


那人挑挑眉毛,伸出两个大拇指相互对了对,笑道:“就是这个恩恩爱爱的意思嘛。”他又接着道,“以后这一百天里面,两个人要么一起活、要么嘛,就一起死翘翘~”


沈衍直听完这话,只觉腹痛更甚,抓住崔少明一只肩膀,哑声叫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人听了,“哎呦呦”地走上前来,抚了抚沈衍直微微隆起的小腹,道:“他还有小孩啊!看来是死不了了!”


徐建之急道:“你看他这样子,还怎么一起活!快告诉我解毒的办法!不然我就把你交给长公主问罪!”


那人忙道:“英雄、英雄息怒啊!我有两个办法来救他!这第一个,就是把其中一个杀掉。”


他话音刚落,沈衍直忽然白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徐建之正要发作,就听崔少明冷冷道:“第二个是什么?”


那人嘿嘿地笑了起来,拈了拈延伸到两鬓的浓密胡子,双眼泛光,神秘兮兮道:“一百天,一百天……”


深夜时分,闹腾了半夜的祁王府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惟有祁允和房中还点了一盏烛光。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两个黑影自墙外翻入,一路熟稔来到了点着烛光的屋外。两人潜入屋中,点了守夜奴仆的穴道,两双眼睛齐齐望向榻上的祁允和。


祁允和睡得并不安稳,眼珠不停滚动,额上满是热汗,而他的手背还被细心包扎起来。


站在他床头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自靴间抽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小心拉开刀鞘。匕首寒光凛凛,慢慢靠近沉睡的祁允和,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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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人都好少啊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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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二日早晨崔少明与徐建之二人将沈衍直送回家来时,沈庭清已吃过早饭坐在堂前看书。沈衍直的脸色不是很好,双唇也无血色,只说昨晚在崔少明家过夜,忘记叫人回家通告一声。沈庭清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看看崔徐二人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怎么了?怕我责怪你们不成?”


崔少明道:“自然不是怕沈伯伯责怪。我们没有照顾好阿直,他昨晚……”


沈衍直忽然回眸看了他一眼。崔少明便改口道:“他昨晚在我家休息得不是很好,是我怠慢了。”


徐建之闻言急道:“不是!是……”


崔少明按住他的手臂,轻轻压了压,又道:“我们二人先回去了,阿直好好休息。沈伯伯,告辞了。”


沈庭清将三人暗中举动看在眼里,也不当众拆穿,只点了点头,道:“好,你们路上小心。”


崔徐二人就此离去,而沈衍直道了声“累了,回房休息”,便转身离去。沈庭清见三人离去,摸了摸最近新蓄起的小胡子,轻轻叹声道:“真想要个女儿~”


徐建之走出门来,用力一拍崔少明肩膀,不满道:“你为何不让我明说!”


崔少明道:“好啊,那你要如何说?”


徐建之道:“便说阿直昨晚被一毒草咬了,中了毒。沈伯伯记得每隔三日给他熬药便成了啊!”


崔少明不由摇了摇手指,笑道:“这话要是说给你爹听,只怕要打死你。而咱们今后就再也不用进沈家门了。”


徐建之奇道:“那你是怕沈伯伯怪罪你!那也不能骗他啊!”


崔少明忙道:“你且收声些!”又压低声音道,“若是阿直喝了那药便能成事,我方才也不会拦着你。”


徐建之顿了顿,恍然大悟道:“也对……那该如何是好?”


崔少明沉声道:“等我们给阿直找到药引,再与沈伯伯说明一切也不迟。”


沈衍直进了屋后倒头便睡,睡了不一会儿又觉胸闷得厉害,便在睡梦中将腰间解开,再一睡便到下午,连午饭也不曾吃。沈庭清进到屋来,见沈衍直仍在沉睡,担心他患了风寒,又将他叫醒。哪知沈衍直刚刚睁开眼睛,便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裂肺,抓着床褥的手心都隐隐冒汗,才倒回榻上一口接一口地喘着气。


沈庭清可是心疼,摸了摸儿子的额头,隐隐有些发热,便道:“是不是昨夜在少明家受凉了?等会儿煮碗姜汤给你?”


沈衍直把头埋进被子里,闷闷道:“太冲……”


沈庭清摸摸他的脑袋,笑道:“那你想吃什么?爹下厨给你做。”


沈衍直道:“不想……”


沈庭清笑得两只老眼都要开花:“懒小子,是不想吃还是不想想?”


沈衍直困乏极了,丢出仨字:“都不想!”


沈庭清忙道:“好好好,不想就不想。”又轻轻揉着儿子宽阔的后背,嘴里哼起莫名的调调来。


沈衍直不消一会儿便又睡着了,不多时,他忽然被一阵浓浓甜腻酒香唤醒。沈庭清端着碗坐到他床边,拍拍他的肩膀,催促道:“起来起来。”


沈衍直被这阵香味勾起,拉紧了被褥盖住自己的肚腹,靠在沈庭清肩膀上,半睁半闭着眼睛。就见沈庭清手里端了碗荷包蛋汤,可又不似平日的蛋汤,煎蛋金黄鲜嫩,汤汁酒色酒香,表面还浮着圆溜溜的油汤,而那一阵香醇甜腻的味道不住钻入沈衍直的鼻子,不由让他食指大动。


沈衍直双目发光地接过瓷碗,又拿过沈庭清递来的小勺,他不由奇道:“为何是小勺?”


沈庭清一脸神秘道:“吃吧吃吧。”


沈衍直拿着这光滑圆溜的小勺,竟然无法下嘴,便在煎蛋中央重重一戳一拉,顿时金黄满溢。黏稠的蛋液顺着煎蛋流入滚热汤汁,又化作细细蛋丝,四散而去。


沈庭清道:“要和汤汁一起吃,这样才鲜甜入味。”


沈衍直用小勺舀了小块煎蛋,入口便觉香甜之外隐隐有些乏味,他便喝了一小口汤汁,顿时满口酒香,甜而不腻。而煎蛋内部,还有些成形的蛋黄,入口黏在口舌之间,再喝一小口汤,便又顺着温热汤汁滚入喉中。一碗下来,酒的清香与糖的甜腻融为一体,吃得沈衍直微微冒汗,却是一口接一口,连话也来不及说,末了一饮而尽,满面红光地感叹道:“我竟不知还有甜的煎蛋!”


沈庭清接过他的碗,给他递上手帕,笑道:“还有咸的豆花,怎无甜的鸡蛋?”


沈衍直道:“爹爹,你这么好的手艺,早些为何不显露出来?”


沈庭清走到桌边将碗筷收拾好,又道:“从前你最不喜甜食,我便只好把手艺藏起来咯。哪知你现在和你爹一样,重甜嗜辣。前些日子买的一筐荔枝,现在也快要见底了。”


沈衍直顿时心跳如鼓,转身躺回床上,又将被子裹好,不敢说话。


沈庭清自顾自道:“你爹的口味和我十分不同,偏甜偏清淡,最喜欢的便是这道黄酒煎蛋,可偏偏酒量又不好。有一回我做这菜时,多放了些酒,他吃完了,整个人便有些轻飘飘的,结果到了半夜,还发起了疹子。我说挠不得,给他抹了些麻油,痒了便吹一吹。你爹可是心疼我!舍不得我给他吹。骗我说不痒了,自己偷偷吹着。生完你之后,我又给他做了一碗,故意多放了酒,可他吃完就走了,也不知那晚他有没有起疹子,有没有把自己挠坏了……”


沈庭清说到这儿,感觉身后已没了声响,回头见沈衍直已安静躺着。他收起食盒,叹声道:“都是这样!说走就坐,说睡就睡,也没人心疼心疼我这个糟老头!唉!”


他推门出去,又把门轻轻檐上,这时沈衍直慢慢睁开眼睛,伸手轻轻抚了抚自己隆起得厉害的肚腹。


第二日早晨沈衍直也没能起来,少明说画堂春毒性凶猛且难拔除,需要一百日的时间,每三日服一次药才能慢慢化解毒性。距离上次吃药已过了一天,明日少明会将药带来。可若是日日如此,父亲总有发现的一日,但又该如何与他解释?


早饭过后,沈庭清来看过沈衍直,抓着他的手心揉了又揉,似乎有话要说。沈衍直心神俱疲,不想猜测什么,只听沈庭清道:“儿啊,今日陛下找我说了些话。儿啊,陛下是很喜欢你的……”


沈衍直不曾说话,只在心中道:“他只是喜欢你的儿子,而不是我。”


沈庭清又揉了半晌,轻轻缓缓地道:“祁王啊,似乎要娶妻了……要娶柳尚书家的女娃娃。那个女娃娃,长得很是好看,听说颇得长公主喜欢,而祁王似乎、似乎也有意……儿啊,爹知道你对祁王并无感情,只想着过去就过去了,你莫要与他又纠缠出什么瓜葛,以免给自己招来祸事。”


沈衍直这才缓缓道:“我与祁王的瓜葛,皆由陛下而起,现在也由陛下一刀两断。陛下若是不放心,大可将我许给他人。”


沈庭清忙道:“儿啊,你这话和我说得,和旁人说不得!你这张嘴,该利的时候不利,对他们皇家却针针入肉!也不知是学了谁!”


沈衍直想起皇帝曾说当年他与父亲表明心意,父亲惊慌之下无路可逃只得跳入莲池之中,游到河对岸逃出皇宫一事,他不由心生好笑,心道:“便是和你学的!只不过一个靠说、一个靠做罢了。”


沈庭清又絮絮叨叨:“爹对你啊,是又当爹又当妈。你那该、没良心的妈,几年也不回来一次,嘴上挂着心肝宝贝,连你的尿布也没换过一块!你可别因为你那没良心的母亲,就对这人间的真情失了信心。爱慕我儿、对我儿好的人还是很多的!”


沈衍直连吭声的力气也没有,早已习惯了父亲的絮絮叨叨,似乎要把另一个父亲的话一并说完似的。他听着听着,轻咳了几声,由沈父慢慢抚着胸口,渐渐沉入梦乡。


第三日早晨,崔少明和徐建之在祁王府门口的角落墙根里站了很久,把对话演练了一次又一次,还把家伙拿出来亮了亮,清了清嗓子,这才并肩走向祁王府,敲开了祁允和的大门。


祁允和正在坐在厅前面无表情地听着奴仆朗读婚礼筹办的准备事宜,听到崔少明与徐建之前来,他虽不知这两座菩萨为何突然降临他的王府,但也做救命星,便要二人进来。


那奴仆道:“殿下,还没念完呢。”


祁允和看着他那一人高的纸卷,面露不快道:“又不是第一次,照做一次便可!”


奴仆无法,便退下了。想当初祁允和娶沈衍直时,可是仔仔细细写了三大卷纸,又请教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这才勉强浓缩为两大卷纸。他又是娶的男儿,各处礼数都需相应变动,拜堂前一刻,还为门口对联里写的“龙凤”二字气得跳脚。这奴仆自知回去要挨一顿骂,虽说祁王是二婚,可他这一婚若不是陛下撑着,恐怕是没人认可,尤其是如今的长公主,也从未将沈衍直视作“前”祁王妃。于是这奴仆便铁了心要将祁王这话完完整整地送到长公主耳朵里。


崔少明与徐建之还未走进门来,祁允和便似自打娘胎便认识了一般,远远就叫着:“少明!建之!你们怎么来了!快请快请!”


崔少明&徐建之:???


就见祁允和推着一奴仆出来,一边去迎二人,又欢欢喜喜将二人请入坐下,自己则揉了揉眉角,叹了声:“成亲真是件麻烦事。”


“什么!”一向谨慎的崔少明忽然跳起脚来,徐建之险些没把满口碧螺春给吐出来。


“是、是啊……”祁允和愣愣道。


哪知崔少明道:“不可!你不可成亲!与谁都不可!走!”说着他上前拉起祁允和,“你和我走!”


徐建之心道:你踏马不按套路来啊!赶紧将二人按下,对崔少明猛眨眼睛。


崔少明转头对祁允和严肃道:“你不能成亲!”


祁允和奇道:“为何不能?”


“因为、因为……”崔少明一句话噎在喉间,看看徐建之,又看看祁允和。


睡梦中的沈衍直忽觉口干舌燥,他躺了许久,实在渴得不行,才掀开被褥,托着巨大沉重的肚腹慢慢爬下床来。起身之时,喉间忽又发痒,他干咳了几声,顿觉心如刀绞,胸口便似要裂开一般。弯下腰来按住胸口慢慢喘息了好一阵,才觉疼痛渐去,但背后已隐隐汗湿一片。他直起腰来,想去桌旁拿一杯水喝,挺着肚子还未走上几步,喉间忽然一口腥味泛起。


沈衍直立即捂住嘴,慌乱搜寻着屋内,末了只能冲到窗前,推开窗呕了出来。幸好只是一口血痰,没入草中没了痕迹。他趴在窗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平复胸口的疼痛,过了许久,才按着窗沿直起身来,将窗关上回到桌旁。


喝了一大杯温水,沈衍直托着肚子慢慢走回床边,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它每日都在极力生长,在沈衍直的束缚下不安踢动,沈衍直甚至想着快一点把它生出来,两人便都能免受这样的痛苦。可现在不必了,祁允和又要成婚。等他成婚以后,他一定会好好地对待他的心肝宝贝。


沈衍直躺回床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腹,本以为很快入睡,却又忽然轻咳了几声。这咳嗽来得剧烈迅速,他猝不及防,猛然挺起身子,顿时一股剧烈的抽痛不知是从胸膛蔓延到肚腹还是从肚腹直传到胸膛,痛得沈衍直弓起身子,手心紧紧攥着被褥,牙关咬紧,身体微颤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喘上一口气来。等到肚腹的抽痛越来越剧烈时,沈衍直忽然后悔了--当初、就应该与祁允和一刀两断。




楼主:csr12  时间:2019-09-26 07:49:18
沙发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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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崔少明叫醒沈衍直时,沈衍直才在毒发的剧烈痛苦中昏睡了一小会儿。他睁开眼时,面上已无血色,口中干涩发苦,双唇也发干得厉害,对崔少明的呼唤声只能偶有回应。而呼吸却愈发急促,喉间便似卡着一块尖锐铁片,使他吐息困难,但大口喘气,那铁片又似要划破他的喉咙,一路割至胸腔。沈衍直极力按住灼热疼痛的胸膛,不停向后仰着头,拼了命地咽着气,耳边只剩嗡嗡的蜂鸣声。


崔少明万万料不到他已发作得这般厉害,将沈衍直扶起时,触到他的后背上尽是湿冷的汗水。崔少明匆匆将鞋袜套在沈衍直脚上,又拿过衣裳替他穿上。沈衍直只剩了喘气和抬手的力气,其余时候便是捧着他硕大无比的肚腹,咳得连心肝都要吐出来似的。


崔少明忙得满头大汗,好容易将沈衍直扶起身来,扼要说了声“去我家!”,便扶着沈衍直、托着他沉重的肚腹走出门去。而徐建之早在后院的小巷中等候,两人一早计划失败,不得已只得先将沈衍直接出府来,之后再做打算。


徐建之见崔少明扶着沈衍直出来,着实吃了一惊。他上前帮忙扶住沈衍直,见他衣衫不整,便小心替他掩了掩。哪知这一掩,便见沈衍直肚腹滚滚,似怀了七八月身孕一般。


徐建之大惊之下,指着沈衍直的肚腹道:“他这是中毒还是什么?”


崔少明满头大汗,不耐烦道:“快将他扶上车!等会儿再解释!”


徐建之扶着沈衍直走了几步,越看他的肚子越不对劲,忽又停下,狐疑道:“他是不是不曾小产?你们是不是合伙骗了祁允和?”


崔少明急道:“这些都不重要!快扶阿直上车!我带他去我家,你去把祁王找来,但不准提阿直!”


徐建之啐了声,一个打横抱起沈衍直快步走向马车,两人七手八脚将沈衍直装进车里,又将沈家后门关好,一行人急急离开。


徐建之半路下车,直奔祁王府,这时正当正午,烈日炎炎,早晨他与崔少明刚刚来过祁王府,现在熟门熟路,绕过几条小道树荫。不知是这暑气还是沈衍直那晃眼的肚子,徐建之越走心中越是窝火,渐渐握紧双拳,发足狂奔,不一会儿到了祁王府,不等通传便闯进府去。


早晨崔徐二人匆匆来此又匆匆离去,祁允和不明所以,待二人离去后又揉着额角听那奴仆念那一卷纸长的礼单事宜。他听着听着,愈发心神不安,忽咳了一声,便觉心口绞痛,好一阵缓不过来,很快便面色惨白地被人簇拥着回到房间,请来大夫。他只以为自己余毒未清,喝几副药便好了,可等人熬了药来喝下,心口依旧一阵一阵地抽痛。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外头却有人大声喧闹,家仆匆匆来报,便说是徐建之徐公子又回来了。祁允和身体不适,本不愿见,可这时忽听徐建之在外喊道:“祁允和!你快出来!我有一件关于沈衍直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听还是不听!”


家仆正在努力拦住不断冲入的徐建之,这时只听身后哐啷一声,众人回过头去,便见祁允和双眉紧皱地出现在门口。


崔少明将沈衍直安顿好后,便吩咐家仆准备好热水药材,只等徐建之带着祁允和来救沈衍直的性命。他在屋内坐立不安,一边擦去沈衍直脸上冰冷的汗水,一边又用被子把他裹紧。沈衍直依旧双目紧闭,抓着胸口的衣裳,张嘴喘息不停。巨大的肚腹更是将锦被高高顶起,此时正随着他的呼吸急促地绷紧被上的褶皱,又稍稍缓下,再次绷紧……


等得桌上滚热的茶水也要凉透了后,外头终于传来说话声。崔少明见祁允和进来,面色依旧如往常冷漠,只是此刻却多了几分苍白。祁允和站在门前望了望,未见沈衍直的身影。崔少明将他引进屋来,指了指帐后的影子,十分恳切道:“小王爷,我们想请你救衍直一命。”


祁允和朝着帘后望了望,不为所动。崔少明便将帷帐拉开,露出沈衍直惨白的脸来。


祁允和这才抿了抿唇,声音微哑:“他怎么了?”


崔少明看了沈衍直一眼,道:“他生了重病,需要小王爷救他一命。”


祁允和转过头去,状似不经心般地反问道:“我如何能救?”


徐建之急道:“只有你能救!”


崔少明看了看徐建之,示意他不要说话,又对祁允和道:“此药每三日服一剂,百日后便能痊愈,但需要一味药引、”他顿了顿,注视着祁允和的眼睛,道,“每一剂药,都需要小王爷的三滴血。”


此言一出,徐建之与崔少明二人纷纷紧张起来,目光迫切地望着祁允和。祁允和略一沉寂,徐建之便急道:“小王爷,其实阿直他……”


“他与你一夜夫妻百日恩,小王爷就当还了你们二人的夫妻之情。”


祁允和闻言,转眸盯了崔少明一眼,慢悠悠道:“我们二人之情,不需你来说还与不还。”他又瞥了眼徐建之,道,“有刀吗?”


徐建之与崔少明对视一眼,同时喜道:“有!”


祁允和挽起衣袖,用匕首在自己左手腕上轻轻一划,滴出三滴殷红血液,落在水中滴答溅开。一奴仆端着碗下去,一奴仆上前来替祁允和包扎。而徐建之和崔少明两人看过沈衍直后,慢慢走到祁允和面前。


崔少明对祁允和恭敬一拜道:“多谢祁王相救。”


徐建之不快地盯了他一眼,可又无法当众戳穿,便闷声不语。


祁允和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面露疑惑道:“说来也巧,我的右手臂上,不知何时也有这样一道伤痕。”


徐建之立刻挺直身子,背起手来,抬头望天。崔少明微微一笑道:“小王爷金枝玉叶,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祁允和也不说话,将袖子放下,慢慢皱紧了眉头,只觉心口阵阵抽痛得厉害。他便起身道:“我先走一步。不必和他说我来过。”也不等二人客套,便转身匆匆离去。


待祁允和离去后,徐建之立即道:“你为何不让我告诉他!万一他不救阿直该如何是好!”


崔少明道:“我自然算准他不会不救阿直。”


徐建之又道:“那阿直又不知是祁允和救的他,他白做这个好人又有何用?若是他日后成了亲变了心,难道便眼睁睁看着阿直等死!”


崔少明看了他一眼,微怒道:“你这般大声做什么!若是阿直现在就知道,以他的脾气,是死也不会要那个人来救他!咱们倒不如瞒着他,让他与祁王多多相处,反而能增进二人的感情。”


徐建之简直就要跳脚:“增进感情?他明儿就回去成婚了,还增进什么感情?气死我也,真是气死我也!”


崔少明不怒反笑:“你气个什么?”


徐建之大袖一挥:“我是气你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家国堪忧,却一个个在这里为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从前我总以为阿直与大将军一般斗志昂扬,全没想到他这斗志全长在斗祁王上!你们二人若是有此等计谋,能将祁王玩得团团转,为何不上场杀敌、一雪国耻!”


崔少明却自嘲笑道:“我等也只有玩转祁王这等痴心人的计谋。”


祁允和骑着他那匹紫骍在炎炎烈日下漫无目的地走着,心口的绞痛已愈发厉害,额上的汗珠也被晒得滚热。祁允和却只想着:他生的什么病,要这样严重?竟还不敢给沈爹爹知晓,偷偷躲在朋友家里。可他心中又慢慢愉悦起来,一百天,三十三次,除去这一次,他还有三十二次机会、能够再见沈衍直一面。


祁允和抓着那缰绳,手中越发汗湿,忽然间,他感到这缰绳向下滑去。他伸手去抓,顿时摔下马来,望着头顶天空,眼前渐渐发黑。


沈衍直午后醒过一次,再度醒来已是夜间,却是浑身大汗。他抓紧崔少明的衣袖,感觉腹部正在一阵一阵发硬收缩,每疼起来,便似一双手要将他肚腹撕裂。崔少明赶紧推醒了躺在一旁小榻上打呼噜的徐建之,差使他出去寻个大夫回来。徐建之睡眼惺忪间,一不留神撞在门框上,便听沈衍直叫道:“肚子、好痛……”


他一个激灵,晃晃悠悠地道:“要生了吗?要生了吗?”说着,沈衍直的叫声便放大了起来。徐建之定睛看去,就见他一手抓着崔少明的胳膊,一手揉着巨大的肚腹,脸颊上的汗水已顺着因疼痛而伸长的脖颈快速淌下。


崔少明见他看得愣神,催促道:“建之!去请个大夫来!”


徐建之这才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嘴里还念叨着:“要生了、要生了!我兄弟、呸!我妹妹要生了!”


沈衍直抓着崔少明的手,脸上汗水直流,瑟瑟发颤了一阵,待腹痛稍稍平息,便急促道:“少明……别让我爹知道、别让我爹他知道……”


崔少明忙安抚道:“他不知道,你安心。他只知道你来我家,其余都不知道。”


沈衍直这才轻轻颔首,慢慢揉着肚子,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低低叫道:“肚子……疼得厉害……是要出来了吗?还没到时候……”


崔少明亦是为难道:“可能、可能是要出来了吧。”


沈衍直低声道:“也好……也好……我留不住它了……它在我肚子里、实在太难受了……”


崔少明见他慢慢没了声响,唤了声“衍直”,沈衍直也不曾答应,紧闭着眼睛,双手松松挂着,应当是睡去了。崔少明拨开他额边湿透的发丝,擦去沈衍直面上汗水,嘴边微动,似要说些什么,可又无声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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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祁允和坠马昏迷以后,有人认出这是祁小王爷,几个人便急急忙忙抬起祁允和往祁王府去。祁允和昏迷不醒,家奴便急着去找大夫。怎知大夫还未请来,祁允和又似个没事人一般醒来,除了胳膊有些擦伤,各处都正常得很。大伙儿便都摸不着头脑,给祁王上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却无半点头绪。祁允和倒是无惧无畏,意外心情大好,在府里安安分分待了两日,第三日早晨便出了门去。


日头渐高时,沈庭清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老胳膊老腿,给后院的小花小草们浇完水,正慢悠悠地从厅后绕出来,正和祁允和打了个照面。


沈庭清心下咯噔一跳,心道:“这小鬼怎又来了?”急忙迎了上去,面上道,“小王爷,你今日怎有工夫来瞧老夫呀?”


祁允和笑脸盈盈,恭敬一礼,又大手一摆,道:“昨日有人给我府上送来两筐新鲜荔枝,个个核小肉鲜。我知道沈伯伯最是喜欢,于是今早送来给您尝一尝。”


沈庭清往他身后一瞧那一筐绿油油红艳艳,心中微微一笑,又道:“多谢小王爷还记挂我这老头子。听说过几日是小王爷大喜之日,我本以为这两日你要忙得不可开交,没想到还能在百忙中给老朽送荔枝来,实在是感激不尽!”


祁允和闻言忙道:“不曾、不曾!只是传言而已。我并没有成婚的打算。”


“哦?”沈庭清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迎他进来坐下。


祁允和吩咐一旁提着食盒的奴才:“将东西给沈公子送去。”又提过另一个食盒,送到沈庭清面前,笑眼眯眯道,“方才路过黄记,买了两碗油茶,沈伯伯趁热吃吧。”


沈庭清吟吟笑道:“小王爷有心了。这黄记的油茶可不好买,光是队伍就要登上两个时辰,有时等到了,油茶也卖光了。如若不是早一日就去预定,恐怕这个时候,队伍还在老长呢!好好好!”


祁允和把话听到这里,算是有些明白沈庭清对他如今的态度了--沈衍直已与他和离,他又即将与别家小姐成婚,如今精心准备两日来到他家,连由头也是早一日想好。若是祁允和再不丢出点真话来,只怕等沈庭清吃完这碗油茶,他便要灰溜溜地回去。


祁允和搓搓指尖,一双大眼乌溜溜地看了半晌,才怯生生道:“衍直,近来都好吗?”


“嗯~挺好哒!”沈庭清连连点头。


祁允和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我说的是这油茶。”


祁允和顿时一颗心吊到嗓子眼,眼巴巴地望着沈庭清,结结巴巴道:“他、他是不是……”


“这么说罢,”沈庭清放下碗勺,看着祁允和,口气认真道,“我将衍直养了二十年,在他将满二十一岁的前三个月时将他亲手送给了你。而他前二十年里不好受的日子加起来,也没有这一年多时间来得多。”


祁允和的脸色顿时垮了。从前沈庭清对他面带笑脸的苛责他倒可以忍受,如今他这般严肃认真,明明白白地讲着一件事情--祁允和才是那个让沈衍直嫁进王府后日日夜夜不得笑颜的人。


沈庭清看着他的脸色,却目露满意,慢慢将脊背靠在椅背上,笑吟吟道:“我就衍直这一个儿子,而长公主也就你一个儿子。我这般想,想必长公主也这般以为。小王爷,遇事莫要强求。虽然你与衍直都是遇强则强之人,但夫妻这一辈子,不是哪一个让着哪一个、另一个欺负另一个便能过好的。”他拈起碗中的一只小勺,慢慢搅拌着黏稠滚热的油茶,道,“若非是心甘情愿,你对他再好,也留不住他。”


沈衍直一脸憔悴地打开门来,几乎连站也站不住,只能勉强扶在门框旁。阿让将他扶进屋里坐下,殷勤道:“少爷,祁王给你和老爷送东西来了!”


沈衍直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两手虚虚掩在身前,不时还轻咳几声,面色苍白得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头睡去。


阿让抚着他的脊背,关切道:“少爷,你咳了好几天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沈衍直并不答话,只是捂着胸口慢声喘息。祁允和的奴仆打开食盒,端出一碗乌黑药汁来,对沈衍直道:“沈公子,这是崔公子托付我家殿下给您送来的。”


沈衍直有气无力地斜过眼去,顿时浑身一震,便似见了救星一般,当即端过药碗,仰头喝了下去。直将药汁喝得一滴不剩,他放下碗来,道了声“多谢”,又起身走向床铺。


阿让还未说话,祁家奴仆便道:“沈公子好生休息。”随即请阿让与自己一道出去。


阿让:???


沈庭清虽是说教,但终究留祁允和吃了顿午饭,而到了午饭时分,沈衍直也不曾出现。祁允和更是不敢提起,吃过饭便要告辞。


沈庭清却道:“你不见一见衍直?”


祁允和紧抿着唇,半晌才说了声:“不见了……”


沈庭清呵呵笑道:“小王爷,别怪老夫欺负你年轻。不是我不让你见衍直,只是你是否该想一想,要如何见他?是这辈子再也不见,还是换个身份再来见他?这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辈子不见是不大可能了。”


祁允和慢慢抬起眼来看着他,沉默片刻,沉声道:“我与衍直,还可以做朋友。”


沈庭清点点头道:“你觉着可以,那便是可以。衍直就在房中,你自己认识路的。”


祁允和僵硬地点着头,转身朝着后院走去,一路上紧紧攥着双手,在沈衍直门口停留了许久,却始终无法叩门进去。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房门却忽然打开,沈衍直正站在门前。祁允和顿时呼吸一滞,手足无措,而沈衍直亦是一愣,直直望着他。


两人沉默了许久,反而是沈衍直微微颔首示意,祁允和忙退出一步,让开路来,一手挠了挠额头,满是尴尬。


两人并肩而走,彼此间却从未如此安静平和过。夏风阵阵袭来,吹来一股股的热浪,树上的蝉鸣更是吵闹不休,尖锐吵闹的声响反而使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安静。


这时沈衍直忽然低声道:“多谢。”


祁允和惊了惊,之后才反应过来沈衍直是在谢他送药一事,忙道:“不、不必……只是碰巧而已。你是生病了吗?需要我……”


沈衍直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用了,很快便好了。”


祁允和听他有气无力,不由悄悄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看到沈衍直面色憔悴,双唇也毫无血色。祁允和复又想起那日沈衍直躺在榻上吐息无力的模样,心中顿时又拧紧了几分。可不等他说话,沈衍直便道:“听说你不日便要迎娶柳尚书的千金?恭喜。”


祁允和忽觉心中一酸,咬了咬牙关,强作欢笑道:“多谢……”


沈衍直却似乐在其中,嘴边始终挂着微笑,“那柳家千金长得甚是眉眼,双眼如月,的确是个美人。她对祁王一片痴心,祁王莫要辜负。”


祁允和骤然顿住脚步,低下头颅,似在隐忍平息什么。沈衍直也停下脚步看着他,见他神情落寞,就如当初被强塞了一份婚约的自己。沈衍直想起那柳家小姐,不由对祁允和心生不忍,温声道:“允和,你身在高位,有多少得,便有多少失。感情一事,不需看得过重。只要你还在这个位置,受到陛下的荣宠,其他都不重要。”


祁允和却抬眼看他,眼眶通红,“可我要的,全得不到。现在给我这些补偿安慰,又有何用!”


沈衍直静静望着祁允和通红的双目,语气平静道:“从前我对你多有得罪,全是我一意孤行。你若觉得不够泄恨,大可以……”


“不必了。”祁允和避开他的眼睛,字字认真道,“你不欠我什么,都是我对不住你。我要回去了,你送我一程。”


沈衍直便打住不提,一路将祁允和送到前厅,与沈庭清一同走到门口。祁允和就此告辞,转身出门,未走上几步,却忽然捂住胸膛,心口剧烈绞痛起来。他又不愿在沈衍直面前示弱,便暗自忍下离开。不料还未走出门槛,便听沈庭清急唤沈衍直。


祁允和急忙转过头来,便见沈庭清扶着沈衍直,而沈衍直满脸冷汗,亦是揪住心口的衣物痛苦不堪。祁允和便要急急走上前去,可此时心口疼得愈发厉害,几乎使他无法喘息。祁允和家仆在远处见了,急忙跑上前来扶住祁允和,见他神情不佳,忙对沈庭清道:“殿下身子不适,先行告辞了!”便扶着祁允和离去。


沈庭清正是奇怪,而怀中的沈衍直更是浑身发颤不止,呼吸急促得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沈庭清抓着儿子冰冷的手心,又看看祁允和踉跄离去的背影,略一思索之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扶着沈衍直的身体,慢慢抚着他的胸口,温声说道:“好了好了,马上就不疼了。等他走远了,你就不疼了。”


果然,等祁允和的马越行越远之后,沈衍直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他抬起满脸冷汗看着沈庭清,勉强恢复了气息,颤声道:“爹……”


沈庭清重重叹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一般,叹道:“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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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沈庭清坐在厅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阵一阵地敲动着。一旁的沈衍直悄悄抬起眼睛看父亲的脸色,从未发现父亲眉间的沟壑能皱得这样深。在两人死一般的寂静和树蝉发了疯的鸣叫里,沈衍直轻轻咽了口口水,抓起一旁的茶壶,用咕噜咕噜的水声打破了这阵诡异的气氛。


沈衍直用极轻的声音道:“爹,您喝口茶……”


沈庭清的手指继续在桌面敲动着,忽然,他停下这动作,对沈衍直道:“这毒,是不是那祁允和给你下的?”


“啊?”沈衍直显然一惊,“不、不是!”


沈庭清从鼻子里哼了声,第一次将神情从深思变作不屑。


“量他也没有这个胆量!敢拿我儿的性命作儿戏!”


沈衍直默默端起茶抿了口,手心里满满是汗,就听沈庭清道:“那你是为何中了此毒?”


沈衍直双手一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咽了口茶,仿佛能把这一切都给咽进肚子里似的。


沈庭清打量着他的神情,瞧了眼他的手臂,道:“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沈衍直不明所以,赶紧看了看双手,觉着并无异样,便放下茶碗,乖乖将手送上。沈庭清抓过他的手心,瞧了瞧指尖,随即将他的袖子掀开,仔细查看了一番,另一手也是如此。沈衍直也始终在观察着自己的手臂和父亲的手臂,只见他的神情愈发严肃,继而他放下自己的手臂,整个人仰进了椅子里,一手靠在额上,抬头望天,重重叹出一口气。


沈衍直怕得手心不停冒汗,偷偷看了沈庭清好几次,最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爹……”


哪知沈庭清痛苦地以手捂面,低声叹道:“都是报应、都是我的报应!”


沈衍直奇道:“这、这与您何干?”


沈庭清放下手来,慢慢坐起身,盯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满是怜爱,伸手抚了抚沈衍直额边的发丝,温声问道:“儿啊,你既不喜允和,对他深恶痛绝,为何又要在危急之时救他性命?”


沈衍直垂下双眸,忙着澄清道:“并无此事。我只是不小心被一株花草咬伤,很快便好了……”


哪知沈庭清道:“你以为你替允和解毒,他便能无事了吗?若是你有了偏差,他也要跟着一起死!”


沈衍直惊讶地抬起头来,啜喏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庭清道:“此花名为‘画堂春’,便是取得那‘一世一双人’之意。此草习性极为古怪,攻击敌人时放出毒液只得由自己的花瓣来解,只因花瓣中沾染许多花粉,借此传播存活。而花粉进入体内,便会孵化出蛊虫。一旦蛊虫在体内死去,毒性便能置人于死地!只有此虫感应到身旁有其他同类存在,它才会安心存活。故而当时允和离开,蛊虫受到感应,你们二人才会心口剧痛,仿若经受一对相爱之人分离之苦。


“当年有一药师,精通药理,可追求自己的爱人不得,寻遍高山大川,于一不知名的山林里寻得此草。他故意使自己被蛰伤,若是对方对他毫无动容,他便甘心死去;若对方为他解毒,说明对方并非绝情之人。两人中毒之后,对方每三日需服一次药,一百日才能解除毒性。这朝夕相处的一百日,即使是石头也要生出青苔来,铁石心肠也要被融化。其间有一人离开,那么三日,便是药师与他爱人分离的最长期限。若是三日不曾服药,那蛊虫便会死去,便似两人久不想念、感情渐淡,但此草并不能使你各寻新欢,它名为‘画堂春’,便是要这对恋人无法同年同日生,也要同年同***。”


沈庭清说完这一席话,看着儿子惊慌失措的神情,不由叹声道:“衍直,你既不爱他,又为何要救他?如今与他不清不楚,又要生出许多麻烦。”


沈衍直渐渐眼眶发红,暗暗咬紧了牙关,一手捂在腹上轻轻发颤,手足无措道:“那我、我总不能、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啊……”


他是想赢,他是想避开祁允和,他明明用最残忍的方式要到了自己的和离书,却偏偏无法在允和垂死之时撒手不管。


他是坏,坏到不择手段,坏到能够践踏另一个人的真心真情,却偏偏无法在能使这一切终结之际握紧自己的筹码。


又蠢又坏、又蠢又坏!


沈衍直不停地握紧扶手,手心阵阵冒汗,似乎还想从中找出一个完满的答案。而沈庭清又叹息道:“可如今全城都知道允和要娶柳尚书的女儿,不知今后,又会有何波澜……”


沈衍直忽然灵光一闪,强作惊喜道:“爹!他不会来找我的!他会安心娶那柳如凝,再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沈庭清奇道:“为何?”


“我家凝儿拼了性命救了王爷,上天宽厚仁慈,定会保佑王爷平安无事,使他与我凝儿喜结连理!”


柳夫人又将“平安无事”与“喜结连理”重复了三次,匆匆拜完上天,又拉着柳如凝推门进去。此时长公主坐在祁允和床边嘤嘤啼哭,而那穿着奇装异服、戴着奇怪首饰的异域人正伸手扒了扒允和的眼皮,又拍了拍他的脸颊。


柳夫人见状急忙赶上来责怪道:“王爷贵体岂是你轻易碰得的!”


那异域人圆溜溜的眼睛一瞪,急急忙忙地跳到一边去,似是害怕了一般。


柳夫人看了看允和,又对长公主道:“小王爷为何还不醒啊?”


长公主只顾摇头啼哭,不一会儿又扶额擦泪。柳夫人一看又急了,转头冲着那异域人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行医治!”


那异域人奇道:“医治?好嘛好嘛。”


众人便见他神情凝重地伸出手去,悄悄地、捏起了允和的被角,轻轻地、拽了拽,低声叫道:“小王爷?小王爷?”


过了半晌,大家伙儿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所谓的“医治”,就是叫醒允和。


柳夫人首先张牙舞爪道:“这、这是什么医术?你是不是个江湖骗子?”


哪知这人却喜道:“老妈妈,你的声音比我响,你来叫醒这个小王爷吧!”


柳夫人顿时气绝,指着他半晌,竟不敢再高声说话。


此时允和也慢慢转醒过来,轻轻咳了一声,顿时引得长公主急声呼唤。只见允和伸手捂在心口,不住轻咳,面色也难看得紧,便听那异域人笑道:“哎呀哎呀,小王爷见不到心上人,心头又要痛一痛啦!”


长公主急道:“这该如何是好啊!”


那人笑道:“把小王爷送到他心上人身边,让他们两个恩恩爱爱就好了呀!”说着,他又拿出两手比了比,脸上浮现起了一阵路人八卦的笑容。


柳夫人转身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柳如凝,不禁对她面露责备。柳如凝羞愧地低下头去,也不敢说话。


长公主道:“先生,我儿的病可有药可医吗?”


那异域人却奇道:“医呀!现在就医!”


长公主喜道:“那该如何医治?”


那人道:“每三日,三滴血,放进药里面,给小王爷的心上人喝下去,啥病也没有了!”


祁允和闻言,挣扎地爬起身来,急道:“三滴血,什么三滴血!”


那人奇道:“怪了怪了,”他又似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不是你的心上人。他不是你的心上人,还要救你,他真是个好人!”


祁允和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面色涨红道:“到底是谁救了我!”


那人却道:“爱牙,不能说不能说。人家不愿意留名,你就不要缠着人家嘛!”


祁允和浑身失力,倒回长公主怀中,却又不甘心地抬起手来指着柳如凝,道:“是不是她?”


长公主与柳夫人同时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那人的回答。


那人回头看了柳如凝一眼,又转头对祁允和道:“她说她救了你的性命?”


祁允和轻轻颔首,而柳如凝紧紧揪住手中的巾帕,大气也不敢出。只见那人皱起嘴,面露嫌弃地对柳如凝摇了摇头,回头对祁允和道:“她说是,你就信吧。”


柳夫人顿时松了口气道:“我凝儿怎会撒谎?小王爷误会了、误会了!”


祁允和紧紧瞪着柳如凝,还试图从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可长公主却道:“先生,我儿的毒到底重不重?该如何解才好啊!”


祁允和冷冷插嘴道:“是沈衍直救了我。”


长公主、柳夫人与柳如凝三人同时愣住,过了好一阵,长公主才颤颤地道:“允和!你不许再提那个人的名字!”


祁允和坐起身来,直视着他的母亲,又一次道:“是沈衍直救了我!他现在重病在家,而你却被这个女子欺骗,要我把这种人娶进门来!”


“够了!”长公主的声音又尖又亮,“我不准你再提那小子的名字!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躺下、躺下!”说着她便将祁允和按在床上,再严严实实地按上了一床被子,就如那些年祁允和不肯安睡的夜里一般,使他服从听话。


祁允和却瞪着他那双晶亮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说道:“娘!你会后悔的!”


长公主却道:“娘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由着你任性,让你娶了那种败坏家风的人进门!”


祁允和便不再说话,只是咬着牙愤怒地瞪着他的母亲。长公主转过身来,理好自己的衣袖,看了眼柳如凝,对那异域人道:“先生,我儿中的毒,对他日后可有影响?”


那人道:“没呀。”


长公主又道:“那替他施救之人可会有何影响?”


那人皱着眉道:“那影响可大了!”


长公主看了眼顿时脸色煞白的柳如凝,急道:“有何影响?”


那人道:“这个毒,前三十天,叫做‘情意绵绵’。要两个人在一起,才可以情意绵绵,如果分开,给小王爷救命的人,就要吃不下饭、走不动路,每天呀难受得只想睡觉。每个第三天,还要喝一碗有小王爷三滴血的药,不然毒发起来,心痛得厉害,两个人还都要死翘翘。”


长公主闻言,不由又看了柳如凝一眼,又听那人道:“再三十天,叫做‘如胶似漆’。每天都想见到对方,每一天都想和他‘恩恩爱爱’。后三十天,有的人是叫做‘平淡如水’,而有些人就变成了‘两相生厌’。最后十天,再叫什么,那就要小王爷自己想了!”


见柳如凝的脸色越来越白,长公主又试探道:“那是否解毒之人都会受到毒性影响?症状都十分明显吗?”


“是呀!”那人点头笑道,“这是骗不了人的!如果小王爷的心上人在这个屋里,他走出这个屋子,这个心疼的症状立刻就会出现!”


还未等长公主说话,柳如凝的眼泪便簌簌落下,低声哭道:“长公主,您不必再试了……”


沈衍直看着父亲满是担忧的脸色,不由安抚道:“爹,我的病很快就好了。”


沈庭清叹声道:“爹知道。”


沈衍直低声道:“爹,你对这毒为何如此清楚?我在你书房看过一本关于‘画堂春’的书,可被撕了一页,不知道那一页……”


“那一页是我撕的。”沈庭清面色冷静道。


沈衍直惊讶地望着他,只见他低头苦笑了一声,低低地道:“这毒,我对你爹使过,所以才有了你。”


“那、那爹爹知道吗?”沈衍直的语气里突然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沈庭清盯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要是让他知道,我早不知死哪儿去了!当然不知道!傻小子!”


沈衍直竟慢慢舒了口气,道:“那就好……”


“不过、他可能还是知道吧。”


这话又一下把沈衍直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这大概就是他在解毒之后就离开我的原因。不然,也不会让他怀着你在外受这么多苦。”


沈衍直便低声安慰道:“爹爹不会怪你的……”


沈庭清却道:“衍直,你爹他离开咱们,不是怪我、也不是怪你,”他拉起沈衍直的手,满是柔情道,“他只是想好好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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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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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之后,意外安静地过了两日,当沈庭清用墨笔在纸上画下两竖一横的最后一笔时,祁允和果真如期而至。依旧是早早地来,给沈庭清带来礼物,又用早早准备好的说辞来给沈衍直送东西。沈庭清也不戳穿,从容放他进去,可这回祁允和却不主动要求见沈衍直一面,等奴仆提着食盒回来,他便要起身离开。


这时与祁家家奴一同出来的沈让道:“小王爷,少爷想要见您一面。”


祁允和转过头来,面上满是惊讶,望了沈庭清一眼,见他落落大方地坐着,并无表态。祁允和不慌不急,由沈让在前领路,来到沈家后院的一处凉亭,远远便见沈衍直坐在亭中,石桌前早早摆好了一副茶具。


沈衍直也是远远地看见祁允和过来,等祁允和走近,他露出一个疏离规矩的笑容,一手撑在石桌上,有些吃力地起身迎接他。祁允和加快了步伐走上前来,看见沈衍直毫无血色的脸庞,忙道:“你坐着吧。”


沈衍直对他微微一笑,与祁允和一同落座,替他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茗。他还未放下茶壶,祁允和便道:“你邀我来,不会只是请我喝茶吧?”


沈衍直轻轻看了他一眼,低声笑道:“不好吗?”


祁允和便安静不语,又听他道:“其实,如果没有从前那些事情,你我倒真当可以时常坐在一起喝茶。”


祁允和却微微苦笑一声,道:“你不必再哄我。即便没有从前那些事情,你也不屑与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小王爷喝茶谈笑。”


沈衍直将一旁的糕点推到祁允和面前,淡淡道:“祁王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从前有些话是我说得重了,你我都是迫不得已。”


祁允和慢慢抬起眼睛望着他,可沈衍直一如既往地回避着他的眼神,将目光在茶具之间流连。他已经学得乖巧,不会再让沈衍直的喜怒来左右自己的心情,故而依旧冷静道:“不管轻重,那都是你的心里话。若是你自觉对我有所亏欠,大可不必。我对你,从来都是心甘情愿。”


沈衍直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他慢慢放下双手,抬头看向允和,平静道:“我已无福消受,只愿柳小姐能够得到祁王的‘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却似戳到允和痛处,他不安地换了个姿势,将目光转向别处,低低道:“柳小姐的眼睛长得好看么?”


沈衍直微微一愣,回忆起当晚的场景,不由衷心赞道:“美目无暇,如双月出水,波光粼粼,是世间难得的一双眼睛。”


不想祁允和道:“看来你亲眼见过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柳如凝?”


沈衍直刚要回答,却忽然哑口,怔怔地望着祁允和慢慢看向自己的眼睛,又急忙道:“曾有幸偶遇。”


祁允和冷笑一声,“好一个偶遇!”


沈衍直赶紧垂下眼睛掩饰自己的慌乱,双手渐渐握紧,但怕允和发觉,又赶紧松了开来,便扯开话题道:“我父已了解我的病情,以后不需再麻烦祁王送药过来。前几日麻烦祁王了。”


祁允和却道:“你的病是因何而起?”


沈衍直从容道:“偶感风寒而已,不愿我父担忧。”


祁允和却不追究他这个蹩脚异常的回答,反而道:“说来也巧,我也生了一病,奇怪得紧。”他忽然站起身来,道,“好了,现下我要回去服药,便不再多言。”


不等沈衍直站起身来,祁允和便转身快步离去。沈衍直摸不着头脑,只觉他今日举止异常,可当祁允和走出几步之后,沈衍直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他急忙起身去追,可此时心口已然剧烈发痛起来,痛得他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扶住桌面,这天地也似要倒转过来一般。


可渐渐地,这股疼痛平息下去,沈衍直也终于找回了些许力气,他抬起头来,因疼痛而泪湿的双眼里正倒映着祁允和的面庞。


祁允和亦是面色惨白,微微急促地喘息着,满是凄怨道:“你不该这样骗我!”


沈衍直暗暗抓紧桌角,却也无法面对允和的视线,避过头去,冷冷道:“当初就应该看着你死!”


祁允和心中一颤,紧紧咬住牙关,竟说不出话来回应。


沈衍直勉强喘了喘气,放开桌角快步走了出去,擦过允和身旁时语气漠然道:“你我已经两清。安心娶你的柳小姐,日后不要再来找我。”


说罢,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却被允和抓住手臂。沈衍直蓦然浑身一颤,感受着手臂上那股热度,竟想让这股温热紧紧地包围自己,连挣脱的力气也不知逃到哪儿去,只有额上、背上冒出的一阵阵冷汗。祁允和见他没有反抗,便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双手紧紧围住沈衍直的腰身,在他耳边低声厮磨道:“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


这本是让沈衍直充满愤怒的话语此刻却如道道细流慢慢滑入他的心中,让他失去了发怒的力气,只想紧紧地贴在祁允和怀中感受着对方起伏的胸膛。


祁允和一点一点地抱紧他的身体,试探地亲吻着沈衍直的脖颈,同时渐渐把手抓紧。有些粗硬的胡渣刺在颈边的感觉令沈衍直陌生而又好奇,可却丝毫没有挣脱的力气,只得软软黏在祁允和身上,任由他的举动。祁允和心满意足,贪恋地呼唤着沈衍直的名字,双手严严实实地围住沈衍直的腰身。正当他要更加紧密地抱住对方,围在沈衍直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地将对方按向自己时,沈衍直却忽然低声呻卝吟起来。


“呃--”


沈衍直顿时清醒起来,匆忙推开祁允和的怀抱,发疼的肚腹急促地起伏着。祁允和却紧紧抱住他的身子,急声安抚道:“别这样!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沈衍直大力挣扎起来,微微涨红了脸色叫道:“不要!我不要!”接着,他竟以手肘向后一击,恰是撞在祁允和肋骨上。祁允和顿时面露痛苦,松开手来,眼看着沈衍直匆忙跑开,几步之后忽然顿住脚步,之后竟强忍着剧痛离开。


祁允和慢慢从疼痛中恢复过来,重重一拳捶在柱上,惨白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沈衍直勉强撑到屋里,急急忙忙扯下外衫,将腰封解开,慌乱地扯开身后的绳结,一点一点将肚腹松开。等到全部的白绫都松松垮垮地缠在腰间,沈衍直才慢慢松出一口气来,擦掉脸上颈边的汗水,轻轻抚着隆起得厉害的肚腹,在方才被祁允和无意间重压的地方轻揉了许久。直到腹痛渐渐平息,他才躺到床上,抱着自己微微蠕动的肚子,在一阵惊慌失措间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直睡到傍晚,有奴仆急急忙忙来推醒他,说是长公主气势汹汹地到家里来了。沈衍直又让人退下,拿出白绫,深深吸了口气,又将滚圆肚腹慢慢裹住。直到肚腹渐渐平坦,早晨允和按过的地方还有一道淡淡的红印,沈衍直将一圈白绫紧紧勒上,忽觉肚腹剧烈疼痛起来。他急忙将白绫松开,挺腹喘息了好一阵,痛得满身大汗尽数冷去,却再也不敢将肚腹裹紧。


沈衍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本是白净紧绷的肌肤此时尽是一道道或红或紫的痕迹,还有个怪异隆起的形状,已全然失去了往日瘦削有力的模样。他这样看着盯着,忽然一股强烈的痛苦感袭上心头,使他几乎无法喘息。沈衍直急急喘了喘气,而硕大的肚子还在腰间显眼地起伏着。他不知怒从何来,抓起床上的被褥软枕扔下地去,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滚热的眼泪也簌簌而下。


都是你!都是你!


沈衍直面无表情地从厅后走出来,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此时长公主正坐在沈庭清对面,似乎正在激烈地与他说着什么,然而看到沈衍直前来,便将话一顿,露出一副埋怨责怪的神情。


沈衍直见过长公主后,依旧一脸冷漠地站在沈庭清身旁。


沈庭清对长公主笑道:“长公主与柳尚书结为亲家,是大喜之事。祁王与柳小姐天赐良缘,日后必然福泽恩厚,多子多孙,恭喜长公主、恭喜祁王!”


长公主却有些笑不出来的模样,只扯了扯嘴角,道:“沈大人是明理之人,家中也管教有方,只是我看你府上只有衍直一个儿子,难免冷清。允和要再娶了,不知衍直可有落实的人家?”


沈庭清不慌不忙道:“这还要看衍直自己。我老了,不能再替他做主了。”


长公主瞧了衍直一眼,又笑道:“沈大人是男子,对这种内务自然不熟悉。不如我做主,替衍直选一门亲事,沈大人可否愿意?”


沈衍直闻言,顿时呼吸加快,胸膛起伏得厉害。沈庭清转头看了看他,笑道:“你看,我这不中用的儿子,一听长公主要替他说亲,激动成这样。衍直,还不快谢过长公主。”


沈衍直紧紧抿唇,呼吸了好一阵,才道:“多谢长公主美意。只是我无心婚娶,今生再也不会嫁娶,不必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沈庭清忙道:“你看你看,这孩子不懂事!长公主见笑了。衍直,”他转头对沈衍直道,“你晚饭也还未吃,现下先去吃一些吧。”


沈衍直便要离开,哪知长公主道:“既然衍直如此想,我们做大人的也强求不得什么。只是你已与允和和离,允和过几日也要订亲。我这做母亲的,年纪大了,不想我这儿子再招人非议,也免得柳家不开心,这各处打点也是让***碎了心。”


沈庭清闻言,笑了一声,道:“这可是辛苦长公主了。恰好这几日我准备告个假,带衍直出去散散心,在这京城里呆久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受不了啊!”


等长公主走后,沈庭清让厨房下了碗面给沈衍直,看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突然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肩膀,叹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衍直赶紧吸了一大口面条含在嘴里,又咬了一口荷包蛋,把嘴里填得满满的。


沈庭清又道:“慢一些、慢一些。”说着又倒了杯水推到沈衍直手边。


沈衍直好不容易咽下一口面,道:“爹,你真要告假吗?”


沈庭清瞧了他一眼,道:“我呀,是哄她的。要是真把你带走了,你的病该如何是好?”


沈衍直便不说话,又低头吃了口面,嘟囔道:“把药也带走。”


沈庭清叹了口气,看着沈衍直也不说话,静了好一阵才道:“你的病耽误不得,若是你出了差错……”


“祁允和和我都没好下场。”


沈庭清没好气道:“搭话倒是机灵得很!”他看了眼碗里的面,道,“好吃吗?”


沈衍直头也不抬道:“没你做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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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庭清嘿嘿地笑了笑,满意地抚了抚掌,又自言自语道:“要不是有你,我早就跑去找你爹了。你爹最喜欢我做的菜。”


“那我就走咯。”


沈庭清瞪了他一眼,佯怒道:“我养了你二十年,就教会你和我顶嘴?”


沈衍直低着头不说话,专心地吃着面。


沈庭清又试探道:“儿啊,你说,允和又要结亲了,你会伤心吗?”


沈衍直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转身离去,沈庭清叫道:“回来!给我吃完!”


“难吃!不吃!”


半夜里,一个身形臃肿的黑影从沈衍直房里出来,一路熟稔地摸到厨房,连灯也不必点,径直绕到灶台前,掀起锅盖摸出一个豆沙包塞进怀里,接着又摸了一个。黑影从厨房里出来,脚步略显轻快,走到拐角处,黑暗之中,忽有一个橙黄色的火烛点亮。


那黑影顿时僵住,眼睁睁看着那火烛下移点亮了何物,接着,一盏提灯亮起,清晰照亮了沈庭清的身形面容。


沈衍直浑身发颤地往后退了一步,连气也喘不上来,手心不住地发着抖。沈庭清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视线慢慢从沈衍直的脸上移到腹上。他走到沈衍直面前,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对方圆球般高高挺起的肚子。沈衍直也慢慢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肚子。


他的肚子尖儿剧烈地发颤起来,很快有眼泪啪嗒打在凸起的肚腹上。


“允和知道吗?”


沈庭清收回手去,看着沈衍直满是泪水的脸庞。沈衍直吸了吸鼻子,轻轻摇了摇头。


“是少明自愿帮你的,还是你逼他的?”


沈衍直哭得说不出话来,张开嘴喘了口气,又咬牙低低地哭着。


“说话。”


沈庭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何事也不曾发生,就如一句稀松平常的问话。


沈衍直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肩发抖了好一阵,才颤声道:“是、是我逼他……”


沈庭清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下一巴掌,扇得沈衍直踉跄两步,双腿发软,重重跪在地上,连带肚腹也猛地一颤。


“对父不孝,对友不义,不知自爱自重,我怎会生出你这个儿子!”


沈衍直抱着肚子跪在地上,不住耸动着肩膀,泪如雨下。


沈庭清道:“明天,就去找祁允和。结亲也好不结也好,这孩子不能留在我们家里!”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沈衍直猛然抬起头来,急急跪行了几步抱住沈庭清的腿,大声叫道:“我不要去!我不要再回去!”


沈庭清回过头来盯着他,满是怒气,“那你要如何!等他和别人结了亲,你肚子里孩子又算什么?你能承受别人的指指点点、养他一辈子吗!”


沈衍直双眼通红道:“你可以、我也可以啊!”


沈庭清怒不可遏:“孽子!等他结了亲,知道你生了孩子,他会不要这孩子、不要你吗!到时你要他如何,你想想他会如何!要是他为了你休掉柳小姐,到时候又要得罪多少人!即使你不在意允和,只顾着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日后该如何自处!他要是沈家的孩子,我自然能保他一辈子,可他是祁允和的儿子,你爹保不住他!”


沈衍直只顾痛哭道:“那就给他!那就给他啊!”


沈庭清惊讶之余,满是悲痛,惨声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都是我太宠你、才把你宠成这个样子!明天,就和我去见祁允和!听到没有!”


沈衍直不住摇头道:“不去、我不去……呃--”他松开手来,双手抱住发疼的肚腹,紧紧弯下腰去,脸上的汗水与眼泪一齐滚落。


等沈庭清请来的大夫离开后,沈衍直睁开红肿的双眼,适应了好久,才感到肚腹上一阵湿热。他低下头去,阿让阿谦正在用打湿的热毛巾覆在他满是伤痕的肚腹上。一阵温热覆下,腹中的胎动顿时激烈起来,扯动着勒痕愈发疼痛。


沈衍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手心握得紧紧的,又听阿谦道:“少爷,别怕,放松一些。”


沈衍直轻咳了几声,沙哑道:“我爹……”


阿让道:“老爷在和大夫说话呢,少爷你别着急。大夫说你的肚子月份大了,裹不得了,接下来几个月都要好好养着。”


沈衍直不言不语,低头看向自己隆起的肚腹,蓦然眼中发热,又缓缓流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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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晌午时分,明晃晃的太阳正照得人眼疼。崔父把他那盆黄蔫蔫的绿萝从屋里搬出来,放到了栏杆边上的阳光里。他蹙眉看了一会儿,又次次地拖动着花盆,把快黄成“黄萝”的、可怜的小家伙一半遮在阴影里,一半照在太阳下。崔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满满沃了一灌茶水下去,看着那黑土咕噜咕噜地冒出几个气泡。等到气泡消失,花盆底下满出水迹来,他才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转身进屋。


回到屋里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沈庭清就提着衣摆满头大汗地闯进屋来,急声叫着:“大崔!大崔!”


崔父见是沈庭清,顿时面露笑脸,上前迎着他,笑道:“老沈呀,你好你好!好久不见!”还亲切地和他握了个手。


沈庭清气还没喘匀,就听崔父道:“老沈,快快快,来看看我这绿萝。”说着就把刚刚进屋的沈庭清牵出门去,指着那盆黄蔫蔫的东西,道,“你说,它怎么就越来越黄了?难不成是个稀有品种?”


沈庭清只消一眼,便道:“哎呀!你这养啥死啥的人,就放人家一条生路吧!”


崔父一脸不服气道:“我就不信这邪!这东西啊,本来是少明在养,我看他每天就浇一浇水,晒晒太阳,咋到我手上,就不对劲了?难道是我浇水的姿势不对?”又一把拍在沈庭清肩上,笑眯眯道,“我看你这老家伙手艺不错,养啥活啥,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快透露一下给我!”


沈庭清重重叹了口气,看着那盆“黄萝”道:“我宁愿把我养花的本事给你,来换你养儿子的本领!”


崔父脸色一变,道:“衍直又怎么了?”


沈庭清抿了抿唇,道:“他早上有没有来找过少明?”


崔父道:“这我倒不知道,我带你去问问他。”说着牵起沈庭清的小手,边走边安慰道,“你一个人带孩子啊,确实不容易。我看衍直啊,也是个好孩子,是不是和你闹脾气了?”


沈庭清抿着唇不说话。


崔父又道:“要我说啊,这孩子总归是要教训的,咱们自己不教训,他到了外边,照样会被别人教训。这何苦呢?”


沈庭清道:“我要是下得了手,现在也不必落到这般地步!”


崔父惊道:“怎么?你还要动手打他呀?”


沈庭清斜了他一眼,冷冷道:“不然你要怎么教训?”


崔父不由啧啧叹道:“你真下得了手啊!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要真动手,让阿衡知道了……”


沈庭清道:“若是我不动手,阿衡动起手来,只会比我更狠!”


崔父:……


两人来到书房,推开门来,崔少明正坐在窗边写字。见两人进来,崔少明起身迎接,各自问过好,便听沈庭清急道:“衍直早上来找过你吗?”


崔少明微微皱眉,坦然摇头道:“不曾。”


沈庭清与崔父对视一眼,崔父又道:“少明,这种事情,你可不能骗你沈伯伯。”


崔少明奇道:“怎么了?阿直出什么事情了吗?他这几日都不曾来找过我,会不会去找建之了?”


沈庭清叹道:“我早晨让人去建之家里问过了,建之在军中,衍直也不曾去过。”


崔少明敏锐察觉到什么,问道:“阿直,是离家出走?”


沈庭清满脸沉重,轻轻颔首道:“早晨他给我留了封书信,便离开了,也不曾提起去了哪里,也没说何时回来。这傻孩子,他还不知道……”


沈庭清欲言又止,避过头去,语气中满是焦急。


崔少明道:“沈伯伯您别着急,书信可否借我一观?”


沈庭清便将书信递给他。崔少明看过之后,道:“我们可能,要去找一趟祁允和。”


哪知沈庭清勃然怒道:“就是因为他和他那烦人的舅舅,才把我好好的儿子弄成这副模样!如今衍直离家出走,那祁允和也有推卸不开的责任!我都还未找他算账,难不成还要找他帮忙?”


崔少明着实一惊,忙道:“沈伯伯,我并非此意。”他说着,又看看崔父。


崔父忙拉着沈庭清坐下,拍在他的肩膀道:“老沈老沈,瞧你这么大岁数,还发脾气!这祁王啊,他虽是辜负了衍直,可他……”他一顿,转头对崔少明道,“那祁允和都与衍直和离了,你还要你沈伯伯去求他帮忙?儿子,你是不是也气糊涂了?”


这时沈庭清忽然道:“难不成祁允和与衍直和离,还是衍直逼他不成?”


崔少明闻言,不由哑口无言,看着沈庭清质问的神情,只觉背后冒出一阵一阵的热汗来。


幽静竹林间,一人骑着马自不远处慢慢走来,林间虽然凉爽,但夏风里仍是带了些许热度。可那人却戴着一顶斗笠,身披一件长披风,将面容与身形遮掩得结结实实。走到一小桥边,溪水潺潺,水声泠泠。那人轻拉缰绳,停住马匹,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过小桥,来到溪边水草丰盈处。


马儿也渴得厉害,急急忙忙地低头饮水,那人又往上游走了一段,见溪水清澈见底,这才打开水壶,慢慢弯下腰来,将水壶浸入溪水之中。喝过水后,他将缰绳系在竹上,由马儿休息吃草,而他自己则坐到一旁,摘下斗笠,倚靠在身后竹上,抬头望着头顶那随风簌簌摇动的疏竹茂林,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多久之后,些许斑驳光点在他脸上轻轻摇曳,竹林间的风声也渐渐变大,他睁开眼来,感觉手脚也恢复了些力气。眼看着天色将晚,他扶着竹子吃力地站起身来,风声渐响,吹开他严实的披风,露出腰间浑圆挺起的弧度。


沈衍直将披风重新掩好,解开马匹,费了好大的力气,复又爬上马去。他巨大的肚腹难免受到挤压,腹中不安地蠕动了好一阵,沈衍直抽出一只手来轻轻安抚,又轻叱一声,往山林间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道路已愈发陡峭,马背上也颠簸得厉害。沈衍直托着被马鞍撞得有些发痛的腹底,抬头遥遥望向漫无边际的青山绿树,此时风已冷、光已熄,山林间轻柔的风声此时已渐渐变得诡异阴冷,一团团静谧的树丛间似乎也处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正当沈衍直不知所措之时,一阵低沉空灵的钟声幽幽地荡了过来,刹那间,他仿佛又找到了生命的曙光,顿时一拉缰绳,护住肚腹,策马朝着那钟声赶去。


沈府的灯一夜不曾熄灭,沈庭清坐在厅前,一盏幽暗的烛光将他充满疲倦的脸庞照得莹润如玉,将他失神的双眼照得闪闪发亮,却也将沈庭清映在墙上的阴影照得无比巨大,将他的身躯映衬得无比渺小。


万籁俱寂之时,院外传来一阵响动,沈庭清立即抬起头来,双手按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直直望着门外,似乎下一刻便要冲上前去。


崔少明与祁允和走进屋来,看见沈庭清的姿势,两人不由皆吃了一惊。沈庭清见是他们二人,顿时松下精神仰回椅中,端过一旁的茶水,一言不发地抿了一口。


崔少明轻轻唤了声:“沈伯伯……”


沈庭清放下茶杯,面无表情道:“你们饿了吗?我去厨房下碗面。”说罢也不顾二人的神情,径直转身离去。


崔少明与祁允和看着面前各放了三个荷包蛋、面碗勉强托住泛着油光的满满面汤的两碗面时,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沈庭清低声道:“吃吧。”


崔少明与祁允和对视一眼,拿起竹筷慢慢吃了起来。沈庭清游离的目光慢慢转到祁允和身上,渐渐汇聚起来。看着他斯文有礼的模样,沈庭清忽然幽幽地道:“如果我的衍直找不回来,小王爷,这就是你在世上吃的最后一碗面了。”


祁允和的筷子猛然停住,吸了一半的面条还顽强地扯着碗里的面团,绷得笔直。崔少明看着祁允和嘴边的面条,此时竟无比想要伸筷过去替他夹断。


沈庭清静了一阵,又轻轻地道:“吃吧。”


祁允和将面条咬断,在嘴中慢慢咀嚼着,却味同嚼蜡。崔少明夹起一个荷包蛋,咬住焦黄酥脆的边缘,慢慢撕下一口。倾泻而出的蛋黄让他猝不及防,蛋液滴滴答答地落在桌面上,还有几滴落在崔少明的衣襟上。


狼狈不堪。


窗外忽然亮起的闪电照亮了沈衍直的面庞,他皱眉睁开眼来,一阵轰隆的雷声霹雳打下。沈衍直坐起身来,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借着隐约的微光看着房内陌生的一切,一阵恐惧与悔意满满地溢了出来。


他本以为,这会是自由,会是离开祁允和的自在与轻松,可这一切不知为何都变了味道。他开始怀念,怀念父亲在雨夜里替他掖好的被角,甚至,还想起了在那个午后的雷声里,祁允和急急忙忙替他捂上耳朵的双手。


那双手温热而柔软--他还仔细观察过,骨节分明,细长笔直,修剪整齐的指甲,干净白皙的指尖。


与父亲的手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父亲的手总是一如既往地从容平静,而祁允和的手却永远汗湿慌张。


懦弱、恐惧,沈衍直冷笑地想着。


那大将军的手呢?


沈衍直的心脏在一夜黑暗里,咚咚加速跳动起来。


他竟然无法回想起来,便固执地、努力地回忆着,可不知为何,记忆里始终只有那双掌心满是汗湿的手,那双充满了懦弱与恐惧的手。




楼主:csr12  时间:2019-09-26 07:49:18
24.


清晨起来,天色依旧灰蒙。山间云雾缭绕,沈衍直于大殿门前一望,雾霭重重间偶有几分墨绿苍翠。不知是这云团降临大地,还是这庙宇在一夜之间升腾天宫。看不清的灰绿,数不尽的云雾。雾气更是沁人心脾,天地之气经过一夜霹雳雨淋,濯洗之后,又蒸腾了草木清新,使人在呼吸之间,仿佛与这山林一同净化沉静。


沈衍直只在这片雾霭之间静静伫立,看着青山云雾,心中除了说不出的冰凉恬静,还有几分似有似无的凝重惆怅--他还是想念他的父亲,脱不开家的荫庇,如果让他追从大将军去远行,这愁人的思念之苦定会折磨他许多年月。


僧人们吃过早饭陆陆续续回到大殿后,沈衍直站在门外,见他们各自落座,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随着他们整理衣摆动作的结束而消失不见。大殿金佛之下,一人披头散发,伏在蒲团上,虔诚诉说什么。住持细细聆听那人祷告之语,不时微微颔首。而一小僧端着脸盆,另一人托着剃刀巾帕一干物什,两人皆侍候一旁。


沈衍直不由靠近了一些,试图听清那人的话语,这时在座一个僧人发现他的动作,转过头来,双掌合十,对他微微一笑,又冲着身旁一空蒲团伸手一请。


沈衍直犹豫了一阵,亦对他颔首回礼,却不曾上前落座。便似幼时一般,偷偷躲在门外,露出小半身子,吊高小小的耳朵,凝神细听着戏台上的唱词--只是这回,他有些心动,想去做那唱词的人。


话音落毕,墨发如瀑,一攥手,情缘尽握也不过手心之间,一剪刀,红尘尽散谁还叹此恨难离。黑发犹如萧萧落叶,披在肩上落在身上缠在蒲团之间。殿中声息全无,惟有那飘飘落发之声。


沈衍直不由得移开目光,却见落座僧侣个个仰首眺望,一道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那片谨慎而利落的刀片上。


每一次剃度,都意味着有一个人从那个世界来到了他们的世界,又仿佛再一次亲眼看到正从边缘间慢慢走来的自己,再一次对内心进行了拷问--可因有悔而满目通红?可因释然而波澜不惊?可因怯懦而闭目沉思?


沈衍直看着一张张或沉思或沉默的脸庞,亦陷入了迷茫的深思之中--他的离家,他们的出世,究竟是逃避还是解脱?又是否有人真当能够洗尽尘缘归于平静?那么平静之后,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究竟有没有答案?这个答案,可曾有人想过?


礼成之后,僧人们各自散去,沈衍直回头望去,一色僧袍之中,已分不清谁才是新生者。小僧人打扫完大殿离去后,住持对沈衍直微微颔首,双手合十。


沈衍直回礼后,看了眼他身后金光熠熠的金佛,语气凝重道:“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住持微微一笑道:“施主有何困惑?”


沈衍直在披风下托住肚腹的手微微捂紧,双唇微抿,踌躇了一阵才道:“不知从何说起。”


祁允和正坐在厅上听贴身侍从汇报调查情况,听闻城外不远的一处山林间,曾有樵夫看见一人面容身形皆与沈衍直相似,且那山上有一处庙宇,平日里人迹罕至。几人推断沈衍直中毒颇深,身体虚弱,应当去不了很远的地方。允和当即决定要去这座庙中一探。哪知他刚站起身来,长公主的大驾就大摇大摆地走进,长袖一挥,杏眼圆睁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允和对侍卫耳语两声,便要他离去,长公主一并拦下,下令道:“把小王爷送回屋里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府上一只阿猫阿狗都不准跑出去!”


祁允和见势急道:“娘!我是去救命!”


长公主冷笑道:“救谁的命?我竟不知我儿有这般本事,除了瞒天过海,这会儿还学会里应外合了!方才我已经让人把崔少明请回去,我祁王府的大门,岂是他这种外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祁允和双目圆睁,不由咬牙切齿,环视一圈,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听本王的,还是听长公主的!”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来,作壁上观。


祁允和却不死心,又放了狠话:“你就是能关我一天,也关不了我一辈子!”


长公主连眼边常带的笑纹都绷得狰狞,“我就让你看看,我究竟能不能关你一辈子!来人啊!”


祁允和喝道:“谁敢动!”


长公主气势逼人:“谁不动,今日就***出祁王府!乱棍打死!”


一时间,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祁允和牢牢困住,押着他回到屋里,门窗一律上锁,留下好大一串钥匙,交由长公主保管,保证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而祁允和在里面发了疯似的又是砸窗又是掀桌,等能砸的都砸完了,这才没了声响。


沈衍直皱紧了眉头,望着住持笑吟吟的脸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您、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住持呵呵笑道:“施主,我不知你从何来,更不知你从何去。你听过说过见过什么,贫僧一概不知,又怎能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情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沈衍直奇道:“难道大师所知情爱,与我不同?”


住持不由颔首赞道:“施主果真聪慧。情爱是如何,佛法又是如何?世尊拈花示众,众皆默然,惟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尊者所笑为何,世人如何知?知又作何解?若情爱有解,佛法也应有解,那贫僧也不必再次苦修多年。”


沈衍直略一思索,又要刨根问底:“既然无解,大师普道讲经,又是为何?既无结果,又为何溯流追寻?”


住持微微一笑,望着沈衍直晶亮的双眸,轻轻叹声道:“看来我与施主甚是有缘,当年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敢问施主心中,对情爱就无半点感悟?”


沈衍直垂眸深思,继而道:“似有一些,但又无法明说。有些事情,看似无意,可事后回想,总萦绕心中,难道难舍难分、念念不忘便是情爱?”他又立即摇头道,“非也非也,并非如此,并非全是如此。”


住持见他深思,也不说话,只在一旁微笑等待。


末了,沈衍直道:“大师,我真当想不明白。”


住持便道:“既然施主想不明白,贫僧提供几个答案,你来判断一番可好?”


沈衍直轻轻颔首,便见住持走到一旁,端起一壶茶水,倒入茶杯之中。茶水滚烫至极,冒出阵阵烟气,沈衍直听他道:“是热情如火?”


沈衍直细细回想,仔细品味一番,摇头道:“不是。”


住持不动声色,眼看那茶杯渐渐灌满,微黄茶水很快满溢涌出。


“是过犹不及?”


沈衍直依旧摇头,“不是。”


住持端过另一碗已经凉透的茶杯,走到门外,将茶水慢慢浇灌于草木之中。


“是润物无声?”


沈衍直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忽然慢慢转过身去,声音低沉道:“全是,也全不是。”


住持微微笑道:“看来施主已经明白这个答案了。”


沈衍直亦是微微抽动嘴角,可心中却满是苦涩。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答案,大师的答案必然与我不同。众生皆有困苦,众生皆有领悟,何处有解?处处是解,处处无解。”


可如今,他知道这个答案又如何?


他再也得不到大将军的回答了。


沈衍直又追问道:“既然有解,可否超脱?”


住持道:“施主既已有解,那亦可知是否超脱。剃度并非超脱,只是告诉世人你要远离这世俗红尘,勿扰勿动。但发可落,亦可生,长短不过咫尺光阴,超脱却是一生难求之事。”


沈衍直目露坚毅道:“我可以等,也可以想。”


住持微微摇首道:“不必等,施主只要想一想,此刻是否还有放不下的事情,便知要不要再等。”


沈衍直正要说话,腹中忽然踢动一脚,他低下头去,悄悄抚摸披风下的肚腹,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衍直谨慎问道:“大师,我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住持微笑道:“请说。”


沈衍直道:“我曾听高僧布道,诘屈聱牙,禅机颇深。无论何事,头头是道,似乎都有一解。不知大师为何如此独树一帜?”


住持顿时哈哈笑着,摸了摸脑袋,道:“贫僧只是个小僧,对于高僧,不可说不可说。”他话锋一转,又道,“我佛慈悲,传佛经普渡众生。可若众生也不知我佛说的是何奥妙禅机,又如何普渡?求佛论道,本就该入世,为众生教化解惑,若过于出世,不能救众生于困厄,而为众生所遗忘,我佛独立清高,金装塑身,又有何用?”


沈衍直又道:“可住持的庙宇,实在太过隐蔽,又如何普救众生?”


住持庄重一笑,一挥手做了个请,道:“那还要请施主慷慨相助。没有这小小金银,即便我佛,也寸步难行,阿弥陀佛!”


沈衍直闻言,不由微微叹息,望向四处被风雨吹打的斑驳痕迹与殿前寥寥无几的香火烟烛。此时雾已散雨已停,偶有鸟鸣清脆传来。院中几个僧人清扫落叶,唰唰的扫帚声无情生硬地刮擦青石板面,打破了这山野的寂静。


而一切似乎又从梦境,跌落回现实。


他还是要去面对,他应该面对的事情。




楼主:csr12  时间:2019-09-26 07:49:18
🤷♀️都不留言了?就点个赞?下回我也点个赞🤷♀️

楼主:csr12  时间:2019-09-26 07:49:18


楼主:csr12  时间:2019-09-26 07:49:18
说新版贴吧难用的留言都被系统删除了 百度**

楼主:csr12  时间:2019-09-26 07:49:18
25.


夜中的祁王府,灯火亮得通明,祁允和的屋外窗外皆有侍卫看守,还有家丁提灯在廊中来回巡视。不光祁王府的家仆严阵以待,就连长公主本尊都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祁允和门口。半晌听不见里头的动静,长公主素手一抬。侍卫解开门锁,打开一条门缝,静待片刻,才请长公主入内。


长公主走进屋来,掀开珠帘,就见允和伏在桌头,身旁摆着不曾开动的晚饭和摇曳得奄奄一息的火烛。


长公主顿时心生不快,微蹙着眉快步走上前去,叫了声:“允和。”


祁允和不答。


长公主压抑着怒气道:“你是打算这辈子也不理我了是吧!”


祁允和仍是不答。


长公主三两下被点起火来,怒道:“好啊!你胆子肥了!有这本事,就一辈子别搭理我!这饭也不吃了是吧?端走!统统端走!”


祁允和不声不响,始终安静伏在桌上。


长公主见他着实不理,却皱起眉来,扯扯允和的袖子,叫道:“睡着了?”


哪知这一扯,祁允和的身子便似条泥鳅般,顺着桌边滑了下去。长公主急忙扯住他的衣裳,却早也不知儿子已长得这般高大结实,与允和一齐摔坐在地上。丫鬟侍卫听到声响,匆匆跑进屋来,扶的扶、抬的抬,总算将面色同是惨白的祁允和和长公主给拉了起来。


众人请来大夫,忙活了一夜,祁允和始终昏迷不醒,睡梦中将心口攥得死紧,气息一口比一口微弱。几人守到天明,祁允和才算微微睁开了眼睛,由人扶着喂了些水,这才恢复了些神智。长公主见儿子醒来,又是嘤嘤痛哭,半点没了昨日主母的模样,又叫来大夫给允和仔细诊治,祁允和却推开大夫的手,微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低声道:“我说了,他死,我也死。”


长公主落下大颗泪珠,拽着允和的衣袖尖声骂道:“你说的什么胡话!都这个时候,你还说什么胡话!”


祁允和挣扎地坐起身来,紧紧按住长公主的手背,瞪圆了眼睛,急急喘气道:“我说了!我们中的毒,沈衍直死了,我也要死!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哪怕、就一句!”


长公主艰难地咽下眼泪,怔怔地不敢流下,双肩发颤地看着祁允和。


祁允和慢慢闭上眼睛,思量许久,才缓缓道:“你要我娶谁,我都会娶;你要几个孙子,我也都生给你。可是,我要去见沈衍直,你不能阻我,不然,我一样也不会听你!”


长公主看着面前这个满是倔强的青年,想起当年他还是那个圆滚滚的小娃,要笑就笑,要哭就哭,总喜欢用双肉乎乎的小手扯着她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躲在她的身后。那年牡丹开得正艳,一团团一簇簇,他折下一朵,拨去露水,扯着她的衣裙要她蹲下,学着他父亲的模样将花簪在她的发髻上。她欢喜之至,教人将此花画下,做了一件牡丹花仙裙,每回抱他出门,便要着此衣裙,逢人便说,是“吾儿为我做此裙”。


如今花谢衣旧,允和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孩童,也再也不会追在她的衣裙之后跌跌撞撞,就如蝶终于厌倦她这花,转头扑向另一朵、再一朵……


长公主垂下双眸,双唇不住发颤,眼泪似断了线一般。她站起身来,脚步显得有些踉跄,嘴里碎碎念着:“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便由丫鬟搀扶着走出了允和的房门。


允和在她走后便爬下床来,用力抿了抿双唇,这才勉强恢复了些血色。


沈衍直双手发颤地想要端起药碗,小小一碗药汁却似有千斤之重,教他如何也端不起来。他便俯身下来,把嘴凑在碗边,勉强托起碗沿。药汁十分滚烫,他便喝一口、吹一口,如此喝了许久,额上不是被这滚热药汁热出的汗水,而是挂着满满冷汗。


这是他今天喝的第二碗药。


昨夜睡梦之中,他便觉心口阵阵抽痛,胸膛也一阵比一阵堵得慌,仰直了身子勉强喘着气,熬过了大半夜后,一大清早,他便拜托厨房师父替他熬一碗药。喝过药后,沈衍直觉得呼吸畅快了许多,胸口也不再似压着一块大石。可未过多久,当他在一旁听住持讲道之时,沈衍直又觉呼吸困难,走到外头透了会儿气,心头又似刀割一般一刀一刀绞痛得浑身冒汗。


他跌跌撞撞走到厨房,恰好那师父还在,便央他去自己房中取出行李,再熬一碗药汁。那僧人甚是和善,急忙让他坐下,又取来包袱当着他的面打开,重新熬制了一碗。


沈衍直坐在一旁等候时,只觉呼吸愈发困难,将后背靠在桌沿上,托着他这几日来又长大不少的肚子,仰直了脖子大口喘气。一旁的僧人眼看他衣袍下的浑圆夸张起伏不止,而听他的喘气声却愈发沙哑,总是出气多进气少一般。有时沈衍直按住胸膛,那冷汗珠子便嗒嗒地往他手背上滴落滑下,他那肚子也一鼓一鼓地动得厉害。


等到沈衍直把药喝完,这僧人也出了一身大汗,好心问着他是不是好一些了,但沈衍直颤抖发紫的嘴唇告诉他,情况似乎比刚才更糟了。僧人便叫来几人,将沈衍直扶回厢房,又匆匆忙忙跑去找住持。


沈衍直躺在榻上,半睁着眼睛,看着床边站着的模糊人影,个个如魑魅魍魉。他无力的双手还紧紧抱在肚腹上,胸口一阵比一阵压抑得厉害。他这会儿还有些意识,知道他身旁站的是人而不是鬼,还在思考着为何这药没有半点作用,明明之前服下,不消片刻便能自如喘息。而这会儿,便似有人在他胸口放了大石,不顾他的求饶,一块、一块地往上叠加。


沈衍直甚至觉得,这石头很快就要压塌他的胸骨,压破他奋力绞痛的心。


也许到那时,就再也不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来,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何人。此时视线还是模糊,他勉强适应着光线,那人柔软的发丝正盖在自己脸上,而且一只有力的大手也正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沈衍直觉得心口不再那般剧痛,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而那人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甜之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同时全身都被这一口香甜愉悦的味道软得发酥,一种喜悦、自在的感觉在他心口洋溢开来。这使他更加用力地抱紧这个对象,将浑身的重量倚靠上去,还把额头贴在了那人的脸颊上。那温温的热度使他无比安心,渐渐温暖了他的手脚身体。


祁允和一边满头大汗地扇动着手里的扇子使炉火越烧越旺,一边还要抱紧沈衍直不停黏上来的身子和偶尔的轻蹭。


祁允和感觉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了--不是毒发的痛苦,而是被沈衍直死死缠住的、生怕自己离去的霸占动作困缚得面红耳赤,一颗心砰砰砰得快要跳出这薄薄的胸膛来。


他艰难地转过头来,嘴唇在不经意间擦到了沈衍直的额头。允和顿时一阵心跳如鼓,本以为沈衍直意识不清,不会在意,哪知对方慢慢抬起头来,半睁着一双被乱发盖住的迷蒙双眼,痴痴地望着自己。


不知是这心动还是毒发,祁允和低下头去,吻在对方唇上,而沈衍直毫不抗拒,似是对这种亲密接触极为熨帖,甚至抬起双手,抱住祁允和双肩,与他抵死缠绵在舌尖。


衣衫摩擦的窸窣声愈发明显时,那发颤了许久的蒲扇终于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掉落瞬间扇动的微风使那炉火再次轻颤了一阵。似乎就是这一下吹动,使那砂锅盖“噔噔噔”地滚烫跳动起来,大股大股的热气迫不及待地从缝隙间咕噜咕噜地涌出。


沈衍直看着祁允和近在咫尺的面庞,还有自己托住对方脸庞的双手,再往下,那软软的触感证明他还坐在祁允和的大腿上。


两人各自避开眼神,祁允和举起双手表示不再勉强,沈衍直抱着他那披风裹紧的肚子连滚带爬地回到榻上,拉过一旁的被褥把自己紧紧围上。


而那一壶无辜的药汁,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楼主:csr12

字数:104753

帖子分类:心字成灰

发表时间:2017-04-26 00:32:00

更新时间:2019-09-26 07:4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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