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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重发】《鸠毒》(庄主攻X毒人受,古风江湖)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一楼自打三百下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为什么原来的帖子不见了呢,因为今天楼主自己玩贴吧的时候,不小心手贱把它给删掉了


各位看官给你们造成惊吓了,实在是对不起,楼主会把所有的文在这里重新补上


原谅我吧,嘤……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标签:耽美;古风江湖;强强;

文案:
段云舟第一次见到他时,现在想起来细细一算,似乎只有十一岁。

他永远忘不了那时的场景。地牢黑暗而干燥的墙壁上,不停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挠声。苍白的手指上,略显尖锐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刮着墙壁,仿佛要在上面留下某种痕迹。

他看见那一身黑衣的“人”,深邃的眸子黑洞洞的,仿佛看不到底的深渊。他想起他的名字,凝渊,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那一夜,白衣山庄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轻若鹅毛。

似要掩去这江湖上的漫漫纷争……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一章
江南的冬天从不下雪。

而与之对应的,位于北方的中原地区,每逢深冬,则飞雪漫天。奔流不息的大河上结了冰,在云层下显出幽幽的微芒。

但不可以轻易地踩上去。看似安稳的冰层不知深浅,也许一脚迈出,便是人仰马翻的结局。

所幸四季轮回,冰渐渐化了。化成雪,化成水,化成早春白皑皑的雾气。江河的血脉开始流动,官道被拓宽,田野上来往的商旅行人又慢慢地多了起来。

平民百姓家的老汉,上了年纪,种不动庄稼,往往只能带着自己的女儿或小儿子,在官道两旁摆上二三茶铺,为过路的行人筛上几碗姜茶。春寒料峭,既能解渴,又可暖身,以此赚取数十银钱,聊以度日。

如今,冬日的阴霾才刚刚散去,官道上还有不少积雪,其余的堆在两旁。原不会有什么生意,只是这个时日,官道上却远远地来了一批人马,有骑马的,步行的,推车的,拉着一车车不知道什么东西,都用黑油布蒙着。整个队伍足足拖了有半里长。

一个个面容沉静的汉子秩序井然,骑在马上,身后背着口刀,面容沉静。即使是从来不知江湖是非的寻常百姓,也感觉这些人非同凡响,更不是一般盗匪可以招惹得起的,因此纷纷散去。

为首的那个青年看上去倒是面善,一身雪白的棉布大衣,袖口点缀些柔软的狐皮,眉眼俊美恍若谪仙。他轻快地跳下马背,对茶铺的老板笑道:“老人家,请赏一碗茶喝吧。”

老板赶紧备好姜茶,叫自己家的女儿给各位客官送去。小女儿家羞羞怯怯,将十几碗茶一并端上来,第一个给的便是那位领头的白衣公子。对方笑着说一声谢,女孩儿在交接间无意碰到他的指尖,都连忙红了脸,以袖遮掩飞快地退去。

那白衣公子一手端着姜茶,吹去上面浮动着的热气,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噬,车队离山庄应该不远了吧。”

一名劲瘦男子方才安排好车马,让众人都在茶铺内歇息。此时便走了过来,面容冷峻,微微俯身答道:

“庄主,再走两三个时辰,便到了。”

“是吗?”那人微微一愣,连手中的姜茶都忘了喝。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唇角弯起,眼中浮现出一抹轻笑,配合上他那俊美的面容,仿佛大地里的昙花初绽,让周围过路的行人都不免一呆。

稍作休息后,这一行奇异的车队便继续前进。一路上,整个车队越走越偏,最后甚至离开了官道,走入群山峻岭之中,在冻得坚实的林间小路里行走。也好在是初春节气,土地冻气未消,不至于泥泞,那载着货物的沉重车轮才得以通过。

又走了两个时辰左右,众人终于到达了一座奇峰之下。林泉交映,缓缓流动的冰溪还带着十二月份的寒意;风雪初霁,袅袅白云衬着山峰之上那座瑰丽而奇异的建筑,雕栏画栋,飞檐错落,远远望去,竟恍如遗世仙境一般。积雪未融,树林的枝头上叠着一层层白雪,时不时有麻雀从中飞起,野兔在林间跳跃。

众人经石阶上了山庄,车辆则留在半山腰上,上面载着的货物自有杂役前去搬运。那白衣公子前脚刚踏进山庄,便有须发皆白的老管事迎上前来,施礼道:

“庄主。”

“李老。”段云舟微一点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白衣山庄一切都好?”

“托庄主的福,一切未曾有大的纰漏。至于具体的事宜,等下老朽还要向庄主禀告一二。”李老沉声道。正在说话间,段云舟身边的噬便带着人抬来一些物件,正是从那些车上卸下的货物,放到庭院中央。

“庄主——”

段云舟微一垂眸,走上前去,掀开盖在上面的黑色油布,露出下面的一个个竹篓。打开由竹条编成的盖子,只见一条条形态不一的蛇,蝎子,蜈蚣,蜘蛛……种种足以止小儿夜啼的诡异毒物,在竹篓里纠缠成一团,缓缓蠕动着。

站在一旁的噬从中抓出一条,那是一种细长的蛇类,通体碧绿,一双眼睛闪着如同宝石般猩红的光彩,此时却软绵绵地悬在空中,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不仅如此,其他竹篓里的毒物们也显得不那么积极。它们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挤在一起取暖。

李老也凑上前去,看着噬手里的那条血眼蛇,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不愧是苗疆的毒物,品质极佳。咱们中原的江湖虽大,却也难以孕育出这样好的原材料来!”

噬冷哼一声:“毒物虽好,可那苗疆的五仙教蛮夷贪得无厌。明明是两三个月就能解决的事情,硬生生地拖了我们四个月,弄得大雪封路,一路上走来,又平添了许多的麻烦。”

“那五仙教的苗人固然背信,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们这样拖着,大雪漫天,这些毒物素性凶猛,水火不容,又怎么可能如现在这般安稳地共处一室。”段云舟笑道,“若是寻常,这一路走来,又不知要毒死多少人手。这样算来,虽然多费了些金银,倒是我们赚了。”

“庄主胸襟,属下不及——”

“好了,你们都没事做吗?这番从苗疆运来许多毒物,山庄又要忙上好一阵子。将这些毒物分别豢养,另外,炼药,试药的事情也要一并提上日程,知道了吗?”

“属下明白。”

“那么,李老,”段云舟转过身去,“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庄主,据江湖消息,中原的新一届武林大会,下月将在江南召开。这是其一。”

段云舟拍打着手中玉扇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停下脚步,俊美的脸上似笑非笑。

“没有请我们?”

“是。”

“有趣,有趣。”精美的玉扇落在掌心,“他不请我们去,我倒是偏要去凑这个热闹。那其二呢?”

“其二——”老管事似乎犹豫了一下,进而抱拳道,“庄主,天字壹号已经有两日未曾正常进食。而且……这些天,地牢的杂役,已经死了三个了。”

“三个?怎么死的?”

“是一人被杀之后,另外两人奉命前去收尸,结果一并遭到毒手。由于天字壹号的行为异常,如今关押他的地牢已经无人敢于接近,老朽想着庄主这几日应该也会返庄,因此,也就没有再派人继续去送死了……山庄杂役的命虽不值几个钱,但也不能这样消耗——老朽想,也许只有庄主,才能让他重新平静下来了。”

段云舟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他静立了一会儿,雪白的衣袖在半空中拂过,方才轻声开口道:

“李老,你忙你的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衣山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在。那是白衣山庄的地牢,深埋地下十余丈,整体由黑漆漆的玄铁,和坚硬的整块岩石组成,寻常力量难以攻破。

地牢的内部干燥而阴森,三三两两的油灯镶嵌在石壁上,燃烧出的火光却照不亮这幽暗的空间。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牢笼重重排列,漆黑的铁栏影影绰绰,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表面镀上了一层暗色。

段云舟一身白衣,修长的手中提着一个朱漆的食盒,缓缓走下台阶。明明没有风,墙壁上的灯火却一阵摇晃,昏暗的牢笼中,缓缓显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形。“她”丰满而曼妙的身姿上,只套了一件惨白的短衣,披头散发,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凌乱的黑发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压低身体,喉咙里发出一阵威胁般的低吼。

段云舟冷笑一声,指尖一弹,一道内力射出,没入黑暗中。牢笼内立刻传来一声受伤的哀鸣,那生物迅速退去,躲进了角落里。

继续朝前走,越往深处,周围的火光便越亮几分。冰冷的囚笼内,似乎每一间都关押着数量不一的、像那女人一般的诡异生物。一片死寂中,似乎有阵阵嘶叫声传来。

地牢内的生物气息强弱不一,按某种顺序被分别收押,还没走到天字壹号笼前,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再往前时,只见那漆黑的铁栏前,三具杂役的尸体互相交叠着,倒伏在地,衣服上的血已经结成黑色。而离他们数米远的地面上,一个中年男人仰面朝天,眉心被一个黑色的尖锐物件深深插入,前后贯通。他的尸身双目圆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杀死。

段云舟掀开一具杂役的尸体。

他的心脏部分被挖走,尸身上只留下了一个血洞。而相通的是,四名死者的印堂处,都隐隐泛着黑色,嘴唇青紫,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事物所侵蚀过一样。

段云舟轻叹一声,站了起来。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锁。

天字壹号的牢笼里照不进光。以段云舟的目力,只能勉强辨别出一些影影绰绰的轮廓,看不清晰。

他独自站在黑暗中央。

“凝渊——”他轻生开口道。

浓稠的黑暗中,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静默。随即便是一阵刺耳的剐蹭声,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面上拖行。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中缓缓浮现出来。那个似乎突兀出现在牢笼中的“人”,看上去与普通人类的外表并无二致,只是肌肤苍白,白得如同深冬十二月的逝雪。他的身材略显瘦弱,身上套着一件黑袍,表面点缀着些暗纹。黑发及腰,一双杏子般的眼眸黑洞洞的,直直望着前方,如同吞噬灵魂的深渊。

他走过冰冷的地面,长长的铁链在地上拖行。他俯身,凑近那白衣公子的肩膀,微微嗅着,似乎在分辨他身上那驳杂的气息一般。

段云舟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对方半垂着眼任他动作,忽然一下跪坐在地上,用脸颊轻蹭着他的手掌。

段云舟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他同样半蹲下来,手指陷入那“人”柔软的黑发中。

“凝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这样撒娇——”

对方低低地叫了一声,平顺的气流从喉间涌出。他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眼眸,借着牢笼外透入的火光,段云舟看见他凉薄的唇边,沾了一点干涸的血迹。

见此情形,段云舟不禁皱眉,他抬起手,用指腹擦去凝渊唇角的血。

“说了多少次了,别碰那些人的脏血。这下又得找个日子,给你洗洗干净才行。”

“说吧,为什么要杀人?”

黑暗中,那“人”似乎沉默着没有回应。段云舟抓起他的一只手,对方乖乖地没有任何反抗。苍白的手腕上铐着一只铁环,锁链很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牢笼深处。

只是那铁环之上,此时也溅上了一层血迹。而在他的无名指处,黑色的指甲则凭空短了一截,与其他的部分格格不入,显然是新长出来的。

他将自己长而尖锐的指甲拔下来,像暗器一样射出笼外。

段云舟轻轻抚挲着他的手背。

“怎么了?难道是我回来得晚,惹得你恼了,嗯?”

凝渊一双黑洞洞的杏目望着他,忽然凑上前来,脑袋轻蹭着他的下巴。

“头疼——”低沉的声线似乎带着隐隐的共鸣。

“头疼,难受——”

段云舟今天第二次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他将凝渊右手上的铁环往下捋了捋,两根手指搭在他的脉上,过了半晌,眼中才浮现出释然之色。

“毒血有些上涌,老毛病了,这几天给你弄点药,好好调理一下就行。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对方坐在原地没什么反应,只是温驯地任由他摸着自己的脑袋。段云舟将一旁的食盒拿过来,揭开盖子,里面赫然是一碗血淋淋的生肉。

一阵隐约的血腥气在牢笼里散开,一时间甚至盖过了外面新丧的死人气味,而段云舟恍若未觉,亲手用筷子夹起一片送过去:“来,凝渊——”

雪白的尖牙慢慢地咬上那一片鲜肉,舌尖一卷,便落入了口中。凝渊直起身,缓缓舔去唇上残留的鲜红血迹,仿佛在回味一般,苍白的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

段云舟又夹过去一片,一来二去,困扰白衣山庄众人多日的难题就这么被顺利解决。段云舟放下筷子,红漆的食盒里只剩下了一滩残留的血水,他抬起头,火光的映照下,李老管事正带着几个畏畏缩缩的杂役在牢笼外探头伸脑。

凝渊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们,段云舟一把抱住对方安抚他的躁动,对着外面做了一个手势。众人迅速抬起那在原地晾了好几天的尸首,还有那死得莫名其妙的倒霉蛋,飞快退走。

“乖,凝渊。你好好待着,我今晚再来看你好不好?”

地上的铁链发出一阵阴森森的拖拽声,看着那些人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凝渊才收回那空洞而毫无生机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真乖。”段云舟笑道,亲了亲他的额头。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二章

费了些功夫安抚好凝渊之后,段云舟立刻返回到地面上。作为白衣山庄的庄主,一去数月,庄中虽然有李老等人留守,但积压下来的不少事物,还需要他亲自过目才能盖棺定论,更别说还有上百筐千里迢迢刚从苗疆运回的毒蛇毒蝎需要安置。

这一番忙乱下来,不知不觉便到了入夜时分。段云舟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额角,从书桌旁站了起来。

今夜天色倒好,常年飘浮在白衣山庄上空的云雾散去了不少,露出一幕漆黑如墨的晴朗夜空,还夹杂着点点繁星。段云舟在书房前伸了一个懒腰,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阴森的地牢里终年黑暗,倒是不受昼夜变换的影响。兴许是因为上次在他手下吃了亏,那个野兽般的女“人”没有再出来抛头露面,倒是有另外一些整日暴虐,敌我不分的诡异生物从黑暗中冲出来,在牢笼前发出咆哮,脖子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段云舟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天字壹号牢笼前,熟练地打开门进去。

凝渊这次没有习惯性地隐藏起来,也许是在大老远便嗅到了他的气息,正静静地坐在墙壁边上。

段云舟蹲下身来,用钥匙打开禁锢在他手腕上的铁环。

“走吧,凝渊。”

对方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的动作悄无声息,仿佛黑暗中最隐秘的杀手。而当他走过牢笼前的时候,那里面的生物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一样,顿时安静了下来,整个地牢里一片寂静。

段云舟带着他走上石阶,虽然已经入夜,但白衣山庄内依旧点起了灯火,不少人在山庄里忙来忙去。见到两人,除了一些山庄高层还能勉强保持冷静以外,大部分人脸上不免流露出惶恐之色,低声地叫了一句庄主,便飞快地低着头从旁边过去,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段云舟笑着跟这些人打招呼,而他背后的凝渊则流露出一副冰冷的神情,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挑动他的情绪。

两人的步伐都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段云舟的私人庭院内。段云舟将小院的月亮门一锁,顺便吩咐门前的小婢任何人来都要先通报,这段时间内便彻底无人打扰。

庭院的后方,蕴着一眼好温泉,泉水温热,在这白雪初融的季节还腾腾地冒着白雾。泉眼边上都用鹅卵石细细铺过,周围还栽种了不少观赏花草。

旁边的石头上放了一套黑袍,段云舟蹲下去用手试了试水温,回头笑道:“可以下去了。”

凝渊站在不远处,黑色的眼眸幽幽地盯着那一汪热气升腾的泉水。他的指甲里还凝固着几天前死人的血迹,但却迟迟不肯靠近,在段云舟的不断催促下,才慢吞吞地走过去,俯下身用手撩着水面,试图拖延。

段云舟望着他黑色的背影,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他悄悄地走过去,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在他的背后用力一推——

“哗啦——”水花四溅,温泉的表面荡起一层层涟漪。凝渊仓促间喝了好几口水,末了才缓缓地从温泉里探出头来,吐了一小簇水花。

段云舟忍俊不禁,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从旁边舀起一瓢水全数倒在他头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皂角。
“这个给你,记得洗好点儿。”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生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在凝渊面前笑出声来。他返回书房,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公务处理完,房门外却传来一阵敲击声。

“进来。”

门被推开,晚风习习而入,一位绿衣少女端着一碗药走来。她眉目清秀,微微福身道:

“公子,您吩咐炼的药已经好了。”

“辛苦你了,青蔷。”段云舟示意,“放着吧。”

吩咐青蔷尽快将处理好的公文送到李老等人手中,段云舟亲自端着那一碗药,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打开雕花的木门,里面悬挂着一块厚厚的羊皮毡子,用来阻挡冬日的寒风。柔软的地毯踩在上面无声无息,段云舟走进去,不出意外地看到凝渊正窝在床上,抬头望着他。

段云舟暂且将药碗放在一旁,凝渊自觉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刚洗过澡的凝渊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皂角味,新换上的黑袍不怎么整齐,领口下滑,露出一片苍白的肌肤和锁骨,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

段云舟揉了揉他的脑袋,对方微微闭起了眼睛。

他检查了一下旁边的药碗,深冬方过,碗里药汁的温度降得很快。

“凝渊,”他轻声唤道,“起来喝药了。”

黑乎乎的药汁看上去卖相不怎么样,但细细一闻,其中居然散发出一种幽幽的甜香,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熬成的,颇为古怪。不过凝渊倒是没有像先前的洗澡一样表现出抗拒,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喝下。

段云舟掏出手帕擦干净他嘴边的残余,药汁沾在上面,雪白的手帕竟然出现了一个腐蚀状的洞,仿佛被灼烧过一般。

段云舟重新将瓷碗放回,而一旁的凝渊则在床上滚了一下,手上漆黑的指甲缩短了一截,懒洋洋地搭在他的腕上。

段云舟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先前为凝渊卸下铁环的时候,因为长时间的压迫,腕上被磨出了一圈血痕,有的破损处还结着新鲜的血痂。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他腕上的伤口就已经全部消失,苍白光滑的肌肤,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段云舟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只是把他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手塞回被子里。凝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呼噜声,有些暴躁地将精美的床单撕开了一个口子。

段云舟轻轻替他按摩着额角,没有去计较床单的事情。他的眉宇间流露出沉思之色,半晌,才苦笑一声。

“凝渊,看来这次,我不得不带着你一起去江南了。不然留你一个在地牢,非得把整个白衣山庄的杂役都杀光了不成。”

他又思索了一会儿,貌似愉悦地勾起唇角,眼中却浮现出一抹冰冷,低声道:

“不过这样也好,横竖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凝渊,掐指算一算,你也有四十多年没有出现在世人眼前了。这回,倒是可以让他们好好地惊喜一番。”

凝渊有些狐疑地转过头去,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段云舟轻柔的动作之下渐渐放松下来,修长的身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

屋里昂贵的金丝炭在铜盆里燃烧出噼啪的声音。段云舟笑了一下。

“睡吧。”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三章
冬去春来,白衣山庄内的积雪在融化。

被冻僵的蛇虫毒物们渐渐苏醒过来,巨大的药房内,不是有负责喂养它们的仆人被咬伤的消息传来。有的人救治及时,再次睁开眼睛,成为经验更加丰富的老手;有的人错失了机会,腐烂的尸体被蒙上白布,一具一具地抬下山去。

这就是残酷的江湖,优秀的人活下来,而败者死去。

一大清早,李管事便吩咐着仆役们套上马车,备好香炉,毛毡和各色果脯。黑衣的噬坐在一旁,沉默地擦拭着他的佩剑,但当段云舟姗姗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暂时停下了手头的事务。

“庄主——”李老迎上前去,“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嗯,不错。”段云舟笑道,眼眸漆黑的凝渊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盯着那匹拉拽着华美马车的棕色骏马。那马儿倒是有灵性,顿时一阵后背发凉,受惊似的就要人立而起,好在段云舟及时拉住了它的缰绳。

段云舟拍了拍它的马头,用眼神示意凝渊先上去。

“那么,李老,我去江南的这段日子里,山庄的事情就要老烦你多费心了。”段云舟捋了捋鬓边垂落的黑发,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噬,你呢?”

对方抱着他那把黑色的长剑,面无表情。

“庄主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哦,那你知道我们此去是要干什么吗?”

“知道。”他的语气很是严肃,“去踢馆。”

“哈……”段云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身撩开马车的毛毡,“既然知道,那就来吧。”

噬眼睛一亮。

“谢庄主!”

马车缓缓地离开白衣山庄。比起那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这次的出行的人数不多,看上去颇为低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那终年萦绕着雪白云雾的山峰,也变得离他们越来越远。马车摇晃,令人昏昏欲睡,连躺在柔软狐皮上的凝渊也没了精神。

用小小的的银勺在炉子里投下一颗香丸,段云舟盖上炉盖,将一块早在冬季前便腌好的果脯送到凝渊唇边。

鲜红的舌尖只是舔了舔,便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你真是……”段云舟失笑,像凝渊这种生物的培养,也不是只喂肉类就行的。然而凝渊不吃果脯的毛病由来已久,而这种季节里新鲜的蔬果又难得,真是要把人气死。

脑海里正思考着怎么才能帮宁愿改掉这种挑食的坏习惯,段云舟忽然感到周围一阵地动山摇,燃烧的香炉“彭——”一声砸到地上。耳边传来马匹痛苦的悲鸣,整辆马车横着滑行了数尺远,这才平稳下来。

马车内的软榻晃动剧烈,上面的凝渊瞬间直起身来,动作快得几乎像一道影子。

段云舟轻拍着他的背部,马车外传来噬冰冷的声音:“什么人,走路不长眼睛吗?给我下车!”

“凝渊,坐着别动。”

段云舟掀开马车前的毛毡,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误会,这都是误会——下人驾车实在太不小心,我代他们向公子赔不是。”
此情此景,只见噬长剑出鞘,直直地架在一个仆人模样的马车夫脖子上。而对方早已吓得神魂俱丧,整个人倒在地上双腿酥软,就差没尿裤子。而在他的不远处,一匹枣红宝马拉着车,不停地甩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摆脱眩晕感,将自己衣食主人的生死完全晾在一旁。而对方的毡子里,还不偏不倚地钻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爬下马车,试图将自家车夫的性命从噬的剑下争取回来。

不得不说,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一幕都颇具戏剧性,惹人发笑。而噬,则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活脱脱的大恶人形象。段云舟怀着恶意,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番,这才跳下马车:“噬,不得无礼,快放下兵器。”

“唰——”一声,噬收回了长剑,剑锋顺带还削掉了那车夫的一缕头发,吓得对方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庄主,他们撞我们的车。”

“嗯,我知道。”段云舟眉目含笑,进而走上前去,施了一礼,“林掌柜——”

“段庄主?”那年轻人看上去颇为惊讶,他相貌清秀,比不得段云舟俊美出众,一身清雅的气质却也让人感觉很是难忘,“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段庄主。之前车夫莽撞,冲撞了庄主,真是对不住了——”

“无妨,下人之间的小小冲突,不足挂齿。倒是林掌柜,最近又赚了大钱吧?”

“哪里哪里,我们聚宝阁小小商贾,林某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是仰赖江湖朋友们的多多支持罢了。”林苑连连摆手,望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 “听闻近日新一届的武林大会将在杭州城举行,白衣山庄江湖闻名,定会被盟主奉为上宾,不像我们这些人,只能在外围做些小生意,凑凑热闹罢了。”

“林掌柜,聚宝阁富可敌国,又何必过于谦虚呢?这样说来,我与林掌柜,倒是正好同路了。”

“荣幸至极。”林苑左右望望,这才笑道,“段庄主可知,这一次杭州之行后,中原武林,恐怕就要变天了。”

段云舟眉峰一挑。

“哦,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林掌柜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呵呵,内情谈不上,只是林某在武林盟里有些门路。有确切消息称,沈老盟主年事已高,这次的武林大会看似寻常,实际上,是老大人要趁着这次机会,从江湖的青年才俊中选出下一任的盟主来。”林苑以袖掩口,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段庄主以为,谁有资格担此大任呢?”

“江湖漫漫,人太多了,我数不过来。”段云舟貌似不经意道,“掌柜以为呢?”

“段庄主,江湖虽大,但风头最盛,莫过于五仙教,白衣山庄,洗剑古派三大势力。不过五仙教是苗疆蛮人,倒是那洗剑古派,近年来在正道上声誉颇大。更何况,洗剑古派的首席大弟子沈剑心,不仅一表人才,武功高强,跟那沈老盟主,又有叔侄关系。常言道,血浓于水——”林苑笑吟吟道,“段庄主,倒是要早做准备啊。”

“沈剑心么……我听说过这个人。”段云舟抚着手中的玉扇。他唇边扬起一抹弧度,雪白的毛领子在风中微微摇动,“不过,比起洗剑古派,我更想知道,林掌柜不远万里地跑来,甚至不惜撞了马车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究竟意欲何为呢?”

“段庄主想多了。事实上,无论是武林盟、洗剑古派、还是白衣山庄,江湖大势力之间的博弈,岂是我们聚宝阁能够参与的。”林苑轻轻摇头, “庄主,你应该清楚,聚宝阁虽然富甲一方,但武力不显。匹夫无辜,怀璧其罪,林某的种种作为,只不过是想在即将到来的风波中保得全身罢了。”

段云舟白皙的手指缓缓捋着扇尾的流苏,末了,脸上浮现出朦胧的笑意。

“林掌柜的好意,段某心领了。”

“有庄主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了。”林苑会意,深深地施了一礼,“庄主,林某告辞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在那车夫的屁股上。后者惊醒过来,刚要张口,却被林苑使了个眼色,乖乖地跟着他回去套马。段云舟向马车走去,一直守护在侧的噬开口:

“庄主——”

“噬,看来这次江南,我们是来对了。”

……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五章

有诗云,“杭州自古繁华”,二月时节,西湖的浅草袅袅,自然还达不到能够“没马蹄”的地步。湖面上笼罩着一层轻纱,偶尔有鞋面踏水而过,惊飞了停在浮萍间的白鸟。

武林大会的比武台,便是临水而建,重重的亭台轩榭,一直往湖中延伸而去。布幡飘扬,锣鼓高竖,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分列两旁,寒光闪闪。许多的家仆,美女鱼贯而入,手捧瓜果,布置专为各路门主,豪侠准备的观礼台。

不远处,一道道人影身轻如燕,各展本领,施轻功向武林大会的擂台处飞掠而来。虽然岸上有与之相连的拱桥可以进入,但大会在即,谁也不想白白地走寻常路,以免显得本领不如人。其中一个粗豪的大胡子男人躯体虽然魁梧,但身手一点也不显笨拙,率先落到擂台上,哈哈笑道:“沈老盟主好大的排场啊,我拓跋某人亲身前来捧场,还不快来迎接——”

那自称拓跋的汉子笑罢,抬脚便向观礼台的方向走去,却只见一道雪白的剑光闪过,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大约二十岁左右,一身白衣,眉目冷冽,手持一把细长的宝剑,挡在拓跋宏面前:“拓跋门主,武林盟在前,麻烦你放尊重一些。”

“怎么,沈剑心,还没当上盟主,你小子就摇起尾巴来了?”拓跋宏哼了一声,故意在沈剑心面前粗鲁地揉了揉鼻子,“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本座说话?叫你叔父出来——”

果不其然,看见他的动作,沈剑心皱了皱眉。

“叔父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哪有时间见你这样的粗人?”

“得了吧,别扯你那一套酸文假醋的,本座没上过几天私塾,也听不懂。”拓跋宏嘿嘿一笑,“沈小子,看你这个架势,难道是想在大会开始前再跟我切磋切磋?”

沈剑心一甩袖子:“乐意奉陪!”


“哎……沈哥哥,拓跋门主,你们都消消气,消消气……”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之时,一旁忽然窜出来个年级上不及弱冠的少年,满脸无奈,赶紧陪笑道,“门主您可算来了,我师傅他老人家啊,已经恭候多时,正派我来请您去呢——”

“是吗?这还差不多!”拓跋宏哈哈一笑,一旁的沈剑心脸色骤然变黑,“沈小子,你听到了吗,你家叔父请我去呢——哈哈,沈飞扬,你们整个沈家里面,还是只有你最对我胃口呀!”

少年挠了挠头,苦笑道:“是吗……那真是感谢门主厚爱了。”

“哈哈,那我就先去了。”拓跋宏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擦过,临走前还给沈剑心抛了一个媚眼,而后者那一张英气十足的俊脸顿时成了锅底黑。
沈飞扬目送着拓跋宏离去,悄悄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才转过身来:“沈哥哥……”

“滚——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沈哥哥!”沈剑心咬牙切齿,看着眼前这一张让人心烦的脸,索性扭头便走,长长的剑袖荡起一股清风。而对方被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倒也不恼,只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嗅一口风中飘散的冷香,便追了上去。

“哎——沈哥哥,等等我——”

再说那拓跋宏上得观礼台,早有一位清瘦的老者身穿青衣,在此四处巡查,观看布置,不时捋一捋颔下的山羊胡子,略一点头。虽然年纪颇大,但精神依旧很好,显出老当益壮之态。

拓跋宏大刺刺地走上前去,行动间丝毫不见拘束:“沈老盟主,这些日子不见,您老的身子骨真是越来越硬朗啦!”

站在走廊上的老盟主闻言,转过身来,笑眯眯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是啊,拓跋门主,真是好久不见。你们金刀门这些年来,也是越来越人丁兴旺啦。有人说,你们金刀门,可堪称江湖上的第四大顶级势力呢。”

“哈哈,老盟主见笑了。拓跋某人的小小家业,哪里能跟老盟主的相比呢。”拓跋宏笑着摆了摆手,目光转移到不远处的湖上,忽然吃惊道,“那女人也来了!”

话音未落,之间远远的西湖岸边,忽然飞起一群流光溢彩的紫色蝴蝶,起起落落,交相辉映而来。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磷光,所过之处,天空中忽然撒下一片薄薄的花粉。飞到擂台上时,周围的武林人士,美女家丁,都像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老盟主连忙走到观礼台前,高声道:“五仙教的圣女,大家相会一场,何必如此!快请收了手段吧——”

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得耳畔一声冷哼,如同惊雷炸响。只见一道剑光从擂台深处冲天而起,气势磅礴,搅动风云。那翩翩飞舞在半空中的紫蝶顿时被剑光斩落大半,就连那徐徐洒落诡异花粉,也被剑风吹散,向两边的湖面落去。

那远处顿时传来一阵娇笑:“欧阳门主,你好狠的心呀!人家的小宝贝只不过是想和大家玩玩,就被你杀死大半,你说,你们要怎么赔我呢——”

等那群蝴蝶般的身影到了近处,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一个个年龄不一,性感美艳的女子。其中为首的那个容貌尤甚,红唇微张,如火鲜红,惹得许多男性的武林中人不分老幼,目光呆滞。

女子赤裸的双足上挂着银饰,轻盈地落在擂台上,妩媚一笑,将黑发别到耳后,:

“老盟主,小女子有礼了——”
老盟主暗暗苦笑,拱手道:“圣女不必多礼,老夫人老了,身子骨不比从前,可受不起圣女的礼数。圣女随意便可——”

“随意好呀,老盟主,这可是你说的。”圣女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舔唇,娇喝到,“老匹夫,你给***出来!”

围观的人群骤然分开一条路,一个面相儒雅的中年人目光如电,负剑而出,身后跟着一大群身穿白衣的弟子。他望了一眼前方的圣女,轻咳道:

“圣女……找本座有何事呢?”

“何事?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说“远来是客”,可大会在即,我们姐妹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跑来,却有谣言说,我们五仙教没有资格参加武林大会——你说,你们洗剑古派不是号称什么江湖正道,匡扶正义吗?怎么,现在这种诋毁我们五仙教的谣言到处乱传,你们洗剑古派的人死哪里去了——”圣女厉喝道,“欧阳老头,赌上九黎君的名义,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五仙教的圣女,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见对方来者不善,欧阳枫也不免吹胡子瞪眼,“有人传你们五仙教的谣言,那你自然找造谣的人算账去,这与我们洗剑古派有何干系!”

“呸,你还好意思说呀,你们洗剑古派的那点心思,现在整个杭州城谁不知道。说不定这种恶意诋毁别人的谣言,就是你们洗剑古派为了排除异己特意搞出来的,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贼喊捉贼——”别看这圣女貌美,性格倒是带着苗女特有的泼辣,立时高声嚷道,“这一次是我们五仙教,下一次还不知道是谁,各位江湖朋友作证,我今天就要跟这老匹夫做过一场,为民除害!”

“知道,什么知道……”欧阳锋的老脸突然憋得通红,“圣女,那些道听途说的话,不足为信——”

“够了,够了各位。”老盟主赶紧出言调解道,“诸位,圣女说得对呀,远来是客,这大会还没开始,客人就先弄得不愉快了,这可叫沈某的老脸往哪儿搁呀——欧阳门主,圣女,看在沈某的面子上,大家以和为贵。”

“老盟主高见。”欧阳枫赶紧接话道,“大家不要让老盟主为难了,都暂且放下争端,各自入席吧。”

“是啊,老盟主德高望重,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今天是武林大会,大家以武会友,不要争吵了……”

“欧阳兄,圣女,互相体谅一下……”

擂台上的人群纷纷附和。

“好吧,本圣女就算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也得给老盟主脸面呀。”五仙教的圣女粲然一笑,垂落的裙摆像蝴蝶一般飞舞,带起一阵香风,但闻到它的人却不敢欣赏,而是惊恐地屏住了呼吸,“哼,欧阳匹夫,这回先便宜你了。不过今晚,姐姐说不定会去你们洗剑古派的房间里,跟各位小公子们好好探讨一下人生哦~~”

正缓缓散去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哼,不知羞耻——”

圣女美目一瞪,隐藏着在人群中的沈飞扬赶紧捂住沈剑心的嘴,在对方的反抗中将他拖到一旁。

留在原地的圣女没有找到目标,轻哼一声,扭动着腰肢退去。

参会的武林人士们纷纷坐定,留出高高擂台上的一片空地,用来比武会友。而那更加奢华舒适的观礼台上,则坐着拓跋宏、圣女、欧阳枫等,以及江湖其他门派的掌门及重要弟子。不过与洗剑古派,五仙教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这些人在气势上就显得弱了不少。

沈老盟主坐镇正中,望着台下云集的各路英雄,满意地捋了捋胡子。他环视四周,发现左手旁专门标记着“白衣山庄”的席位空空如也,眼中不仅流露出怪异之色。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台下便听得一声金锣响,身穿短褐的家仆高声宣布道:

“时辰到——”

闻言,众人都心潮澎湃,开始摩拳擦掌,立誓要在大会上夺得一个好名筹。欧阳枫的眼中亦是难掩激动,四处一看,却发现沈老盟主似乎在出神,连忙提醒道:

“沈兄,该开幕了。”

“呃,这个……”老盟主似乎有些犹豫,但看到台下群情沸腾,只好站起身来。

“各位朋友,沈某在此宣布,今年的武林大会,在此正式……”

“慢来——”

一声清越如龙吟般的长啸从湖面岸上响起。众人皆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席如雪般的白衣,裹挟着一道阴影踏水而来,俊美无匹的脸上笑意吟吟:

“沈老盟主,别来无恙啊——”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
一个时辰后,段云舟拎着大包小包重新回到下榻的客栈。一直守在二楼的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庄主——”

“不用问了。”段云舟笑道,顺手推开了一扇房门,“此行还算顺利。之前武林大会请帖的事情,沈老盟主他说,是忘了。”

“忘了?”噬哼了一声,“这谁相信。”

两人走进房间,却看见一身黑衣的凝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这悄无声息地坐在方桌旁,低头吃着一盒点心,看上去相当认真,就连他们靠近也毫无反应。即便如此,噬依旧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段云舟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不由得一阵好笑。

“其实,你完全不必如此戒备。”将手中挂成一串的油纸包放在桌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凝渊还是很好安抚的。”

“庄主,在属下看来,这是典型的对人不对事。”噬无奈,“要是按您说的来做,不出明天,您就能见到一具脑浆迸裂的尸体。更何况他现在还不完全稳定。”

“所以,噬,我需要你派人去看着武林盟那一块。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的话,要第一时间回来报告我。”

“庄主——有什么发现吗?”

“只是一些猜测罢了。”段云舟挥挥手,“去吧。”

“是。”

感受到身后的房门彭然合拢,段云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缓步走到凝渊身侧,顺手从他的盒子里拿走一块糕点,低声道:

“凝渊,你还记得冥灵教吗?”

对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黑洞洞的眸中流露出一丝茫然。然后他就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一样,在原地发呆了片刻,便又低下头去,专心地对抗起桌上的食物来。

果然还是忘了……段云舟在心里感叹道,随即轻抚着他散落在脊背上的黑发,露出了一个和善的,诱拐无知儿童般的笑容。

“凝渊,我们去床上吧——”

“??”这就是凝渊现在的表情。

“走嘛,凝渊,乖——我不会伤你的……”段云舟的手悄悄往下,轻柔地缠在对方韧性十足的腰身上,而另一只手则扶住他的肩膀,将他从凳子上带了起来。而对方的脑子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稀里糊涂之下,就这么连拉带哄地被那人拖到了一旁的床榻之上。

看到对方躺在床上,半撑起了身体,段云舟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金针,在床沿上展开,取出一根在旁边的蜡烛上烧灼着。

那包金针瞬间被凝渊打下了床。

“你……”段云舟失笑,只好亲自上阵,制住床第间躁动不已的凝渊,“你不要……你不要每次都这么抗拒……啧,像个怕痛的小孩子!这施针是为了你好,为了不让你失控!”

“乖啦,马上就好,一会儿就不痛了……”

这套法子曾经在过去无往不利,唯一的缺点就是用的次数太多了。毒人的记忆力虽然不好,但当同一个骗局经历过一千次之后,还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因此他那双漆黑的杏目紧紧地盯着段云舟,从中流露出坚决之意。

“哎呀,真是……嘶,这样下去,我可争不过你。凝渊,凝渊,再信我一次,我给你奖励好不好?”来回拆了几招,段云舟只感到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传来一阵阵撕裂之感,就要支撑不住,苦笑之余眼角不禁抽搐,客栈尽心准备的被褥都在床上被两人弄得凌乱不堪。一片混乱之中,段云舟忽然低下头去,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在他凉薄的唇间啄了一下。

此举一出,双方身体都是一僵。段云舟猛地一愣,而他身下的凝渊则完全呆了,下意识地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刚才被他亲到的地方。片刻,不解地晃了晃头。

“呜——”

而这沉沉地一声,倒是把段云舟从空白中唤了回来。他望了望身下黑衣凌乱的凝渊,苦笑了一下,抽身回到地上,手里还抓着凝渊的腰带。

“凝渊,先脱衣服,好不好?”

说罢,他轻轻地伸出手去,将失去了束缚的黑衣缓缓拉下。也许是刚才的突发事件成功转移了凝渊的注意力,也许是他天生驳杂而混乱的心神又开始作祟,段云舟这次倒是没有遭到什么坚决的抵抗。天色渐晚,房间里的红烛陆续燃起,在那略显昏黄的烛光之下,裸露的皮肤苍白而光滑,没有什么血色。褪去平日里宽大的黑袍,凝渊的身形较之常人倒显得有些消瘦,海藻般的黑发下,一抹弧形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段云舟取出金针,手法熟练,眨眼之间便将真气通过针法渡入他后背上的各个穴道,然后轻呼了一口气,缓缓捻动着。不多时,金针的底端,便渐渐渗出一小股暗红色的血液,流淌在凝渊苍白如雪的脊背上,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段云舟用两指夹住针头,迅速收针。当他将整副金针重新收回布包里的时候,却看见堂堂白衣山庄传承多代的毒魁正将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大有一副“只要我看不到,扎针就不会痛”的自欺欺人之态。

“行了凝渊,都已经扎完了,何必再这样掩耳盗铃——”段云舟轻笑着,伸出手掌抚过他线条完美的脊背,让那一块块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四周烛火摇曳,手下是自家凝渊手感颇佳的光滑肌肤,段云舟的思绪慢慢发散开来,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

“白衣山庄、聚宝阁、武林盟、洗剑古派……”他轻轻呢喃出声,漆黑的眼眸中忽然蒙上了一丝阴霾。

蓦地——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带着几分急促,不合时宜。周围的点点烛火忽然一晃,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了一般。凝渊从枕头里抬眼,段云舟脸色一变,将一床薄被盖在他半裸露的身躯上。

“进来。”

门外的噬快步走来。他站到段云舟身边,表情凝重。

“沈老盟主,出事了——”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七章

杭州城的夜,是月黑风高的夜。

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微弱的烛光,从有些开裂的门缝里一点点渗透出来,在漆黑如墨的地面上流动。

远远的,不知道是谁家不安分的狗,一声又一声地,扯得人的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一团——

“吱呀……”沉重的车轮碾过杭州城内坑坑洼洼的石板路,缓缓行驶。木质的车辕似乎不堪重负,晃晃悠悠地,连带着坐在车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沉浮着。

“嘎吱!”辕木的连接处发出一声呻吟。打马的车夫停了下来,透过层层的迷雾,他似乎看见,一辆同样披着夜露气息的马车,正迎面而来……

两辆马车在黑夜中重逢。

段云舟掀起帘子。他在那名马车夫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他明白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对方的脖子还面临着噬剑锋的威胁。

“是你么,聚宝阁的林掌柜?”
对方的帘子同样被掀开,露出了一张略显惊讶的青年面孔:“段庄主!夜深露重,你这却是要去何处?”

“呵呵,同样的问题,在下还想问林掌柜呢。掌柜的不好好做生意,莫非要去学些梁上君子的功夫了?”

“段庄主莫要开林某的玩笑了……这不,听闻今年的武林大会如火如荼,林某这正要去武林盟走一趟,顺便拜会拜会沈老盟主,给他老人家送些小礼物,好让我聚宝阁来年,也能在这茫茫江湖上继续行走啊。”

“哦,那林掌柜真是有心了。”段云舟暧昧一笑,“只是如今夜深,沈老盟主恐怕已经睡下,无暇接见林掌柜了。”

“这怎么会呢,只是林某武功低微,若是白天来,怕扫了大家比武会友的兴致罢了……”林苑的神情忽然一动,“段庄主——莫非时势有变……”

“这一趟,林掌柜恐怕真是白来了。”段云舟眸中浮现出几分阴冷之色,“林掌柜,沈老盟主遭袭,就在自己家的书房内。听说现在昏迷不醒,如果掌柜的有心,不妨随在下同去查看一番。”

说罢,手中的帘子猛地落下,隔绝了外人的视线。沉重的马车车轮重新开始滚动,哒哒的马蹄声,弥漫在黑夜的杭州城上空……

段云舟一行人来到武林盟的大门前,自有沈家的仆人前来引路。几人走进内宅,只见房门紧闭,院落内隐隐透出些烛火的光亮。三两消息灵通的武林人士代表,沉默地聚在那点着烛火的房间前,默默无语,还带着十二月寒意的风中,隐隐传来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呀——”房间的门缓缓开了,一个郎中打扮的人走出来,对守在周围的人们摇了摇头。

段云舟皱着眉头走上前去:“诸位——”

气质妖娆的五仙教圣女率先转过身来,脚踝上的银铃轻微摇动:“段庄主也来了……不妨进去看看老盟主。”

段云舟微一点头,圣女、拓跋宏、欧阳枫等巨头率先进入房间,放眼望去,屋内灯火摇曳,白日里还精神矍铄的沈老盟主,此时正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头发花白,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平民老者一般。他的印堂处隐隐泛出黑色,嘴唇青紫。

众人在老盟主的床前静默了一会儿。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动烛火瑟瑟,五仙教的圣女轻叹一声,率先开口道:

“没想到……老盟主一世英明,临到了这半截身子入黄土的年岁,却这样遭灾。”

“我说圣女,你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用?老娘皮家的就是麻烦——”拓跋宏在一旁冷笑道,“我只想知道,咱们的沈老盟主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跑到沈家来刺杀!”他转向一旁的欧阳枫,“欧阳老儿,你的意见呢?”

欧阳枫紧紧地抿着唇。他盯着床上的老盟主,眼眶微红,只说了两个字:

“闭嘴!”

“你老小子——”拓跋宏板起了脸,却被圣女喝到:“好了,你个**!沈剑心他们一帮沈家后辈不是都已经下令封锁整个武林盟,严加排查了嘛?你在这里胡嚷嚷,有什么用处!”

段云舟的眉头皱得更紧,大步走到床前,仔细地观察着老盟主的脸色。

“他这是中毒。”

“是中了毒。老盟主身上没有外伤,大概被袭击者强行灌了毒药。但这种毒很罕见,武林盟专治毒伤的郎中也没办法。段庄主,我五仙教擅长炼蛊,对中原毒药这一方面倒是涉猎不深,也许,你有办法?”

段云舟不置可否。他冷静的目光从老盟主发黑的印堂,青紫的嘴唇上扫过,然后轻轻掰开了他的嘴,凑上前去。

一股轻微的血腥味。

他微微转头,房间里的众人忽然发现,凝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床前,无声无息,就像一道漆黑的影子,寂静地立着。

“凝渊,手。”

一只冰冷而修长的东西没有丝毫犹豫地钻进他掌中,段云舟的袖口忽然滑出一把窄窄的银刀,在他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鲜红的血液从中流出,段云舟抽出一条纱布,绑在凝渊手腕的伤口上。他将随身的金针浸入装满血液的小巧玉杯里,闪着寒光的金针渐渐染上了一抹暗色。

没有多余的动作,段云舟拿起金针,思量着将它们一一刺入老盟主身上相应的穴道。圣女等人在后面翘首以盼,段云舟的表情却越发凝重起来。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邪的力量组塞在老盟主的经脉里,缓缓流动……

深吸了一口气,段云舟收起金针。他转身,发现众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禁叹道:

“老盟主的毒,恕我也无能为力了。”

“啧——”拓跋宏咂了咂嘴,偷偷看了一眼旁边面色悲戚的欧阳枫,“这下事情可有点麻烦了……”

五仙教的圣女窈窕而立,一双美目中似有万千水光闪烁不定。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院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由远而近。房间的门被人“彭”一声打开,一身白衣的沈剑心面如寒霜,飘然而来,后面跟着林苑林大掌柜,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则拖着一个尖叫不已的少女,踏入房中。

沈剑心神情冰冷,他环视众人,抱拳道:“各位前辈,果然不出所料。我辈带人封锁沈家,托林掌柜慧眼,正好发现此女形迹可疑,神情慌乱,更欲于深夜翻墙出逃,想必与叔父受害一事脱不了干系。在下特将其抓获到此,由各位前辈共同查明,为叔父报仇雪恨!”

“啊呀,真是如此——”众人了然,圣女巧笑着舔了舔唇,染着豆蔻的指甲挑起了少女的下巴,“小妹妹,是你下毒害了老盟主么?”

说着说着,一条翡翠色的青蛇忽然从她的衣袖中爬了出来,鲜红的信子舔舐着少女的脸颊。

后者顿时吓得大叫一声,眼泪横流,也不用人挟持,只管跪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敲得整个地面都砰砰作响:“不是我,不是我——沈少爷,各位门主大人,奴婢没有,没有陷害老盟主……老盟主对待下人向来宽厚,逢年过节发的赏钱都比别家多,奴婢、奴婢若是起了那种心思,那还是人吗……”

“这可不一定,或许是别的东家,许了你更大的富贵呢——”圣女笑吟吟地说道,“若是没有下毒,那你又为什么一见沈家的人,就吓得要逃呢?”

少女哭丧着脸抬起头:“奴婢、奴婢不敢说……”

沈剑心冷哼一声。

“既不敢说,那你就是人犯!”

“不是、不是的……”那少女颤抖着看了众人一眼,“各位大人,要是奴婢说了,你们、你们能保证奴婢的安全吗……奴婢贱命,但奴婢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弟弟……”

“快说!”

“那,奴婢今天就跟各位大人说一句实话!”那少女一咬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急急说道,“奴婢只是沈老盟主家的一个侍女,武林大会开幕,奴婢也是有帮忙布置茶水的。大约今天黄昏时分,大会散场之后,上面的姐姐吩咐奴婢把用过的茶具送到后厨去,自有粗使的婆子们负责清洗。奴婢就往里面走,路过院子的时候,正好撞见……撞见欧阳门主在和老盟主争执!奴婢离得远,具体的听不太清,只是隐约听见欧阳门主让老盟主把位置传给沈剑心沈少爷,而老盟主似乎不太愿意,说沈少爷为人太过正直,如果坐上盟主之位,只会挑起江湖的争端……后来,后来他们二人不欢而散,老盟主就独自回到书房,再也没出来过。又过了几个时辰,就出了这档事……奴婢听说事发,心里、心里实在是害怕,这才动了想要离开的念头,求各位大人饶命……”

“唰”长剑出鞘的声音划破夜色,倒霉的沈家侍女“啊——”地一声,抱头在地上缩成一团。拓跋宏出手,挡下了沈剑心的剑锋,而后者则对他怒目而视。

“拓跋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拓跋宏嘿嘿一笑:“小子,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难道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杀人灭口!”沈剑心凌厉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拓跋盟主,这分明是有人计划好了要侮辱我洗剑古派的百年声誉,同为江湖正道,难道你们要落井下石?”

段云舟唇角一翘;一直以来存在感都很微弱的林掌柜闭口不言;欧阳枫似乎从恍惚的状态中彻底清醒,一张仙风道骨的白脸呈现出猪肝色;而仿佛与外界风云完全无关的凝渊则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与黑暗融为一体。江湖风云,众生百态,今夜竟在武林盟的一个小小房间得以聚齐,实在是造化弄人,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为了对着不可预知的命运表示敬畏,周围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末了,来自五仙教的圣女忽然拍掌大笑道:

“是了是了,那这件事情,就完全清晰了!结合刚才这位小妹妹的供词,我们可以知道,一定是欧阳门主为他的徒弟求取武林盟主之位不得,又被老盟主一番批驳,因此恼羞成怒,雇佣杀手毒害沈老盟主,这样你们洗剑古派就可以顺利上位了!欧阳门主,这一番作为,妙呀,妙呀——”

她的声音很大,其中还好似暗用了内力,将滚滚音波送出去半里远。不光是一直守在门前的其他武林门派代表,许多睡眠较浅的杭州城百姓,也都纷纷被这一嗓子从睡梦中惊醒,连忙点灯披衣寻找声音的来源。

欧阳枫大惊,他看了看左右,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隐约预感到,一团阴云,已经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了武林盟上空。

“圣女,天可见怜!不要说本座的徒弟,是沈老盟主的亲侄子;就连我本人,我与老盟主,年轻时一同出生入死;我洗剑古派,与沈家是多年世交——是,本座承认,在关于剑心何时继承盟主之位的事情上,我与老盟主一直有分歧,可是、可是本座也不可能因为一时口角,就下毒暗害……如今沈老盟主昏迷不醒,对我洗剑古派又有什么好处?若我真的动过对老盟主不利的念头,就让本座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没有怨言——”

“欧阳门主,不要激动嘛——”拓跋宏呵呵笑道,“圣女她只是随便一说,并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洗剑古派大仁大义,又是将来的盟主之选,我们江湖上的兄弟肯定都相信,老盟主的事情,跟你们完全没有关系的。”

闻言,欧阳枫的脸忽然黑了下来。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好了诸位,都是一家人,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呢?”段云舟一笑,转向沈剑心,“沈公子,我记得沈老盟主,似乎是在自己的书房里遇袭的吧,可否带我们去看一看现场?假如能从中找到有关贼人的线索,也可避免误伤好人呐。”

“段庄主总是对的。”沈剑心轻哼一声,率先转过身去,“诸位,假如也对叔父的书房感兴趣的话,不妨同来一观。”

“既然沈少侠都发话了,那我们也不能不给面子呀。”五仙教圣女笑道,“同去,同去。”

众人打开房门,走到外面。众多一直冒着寒风,苦苦守候在这里的门派代表面面相觑,纷纷涌上来问道:

“各位前辈,沈老盟主的伤势如何——”

“贼人是谁?有线索了吗——”

“欧阳门主,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为,这武林大会还开不开了——”

欧阳枫遭逢大变,心情明显还没有调整过来;圣女笑而不语。众人不解其意,只好如同归潮的鱼群般,争先恐后地跟了上去。倒是段云舟特意落在了最后,等一身黑袍的凝渊影子般飘过来的时候,轻轻扣上了他的掌心。

段云舟环视四周,发现与他同来的林苑林掌柜忽然不见了。他的身影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像投入湖中的一滴水般迅速消失。

一股温热的气息悄然喷吐在耳际,段云舟伸出手,神情沉着地摸了摸凝渊的脑袋。

众人一路奔走,直到一座花木繁盛的院落。正是初春时节,许多植物堪堪吐露新芽,光秃秃的枝条肆意横斜着。沈剑心随手推开其中一扇房间的木门。

“诸位,这便是叔父遇袭的书房了。”

段云舟若有所思地走了进去,环视四周。原本整齐、古色古香的书房里此时显得颇为凌乱。砚台翻倒,物品四散,靠墙的红木圆桌被移开,高挂的名人书画也被撕毁扯落,践踏在地。架子上编撰成册的书籍也被全部抽出。

“真是粗鲁啊——”圣女低声叹道,“沈公子,这莫非就是你们洗剑古派的杰作不成?”

出乎意料的,沈剑心并没有接下她的话茬,而是沉声说道:“并不是。当发现叔父遇袭后,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赶到并封锁书房。在这一期间,书房里连只苍蝇都不可能飞的进来。”

“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袭击老盟主的贼人所为了。”段云舟走过去,悠然地抚摸着空空如也的书架,“架子、墙壁,依照江湖经验,这些都是容易藏有暗格或者密室的地方。看来这位仁兄不止是袭击了老盟主,他还正在寻找一件被藏起来的,”他暧昧一笑,“不,也许是他自认为被藏在这里的东西。沈公子,你说,他到底在老盟主的书房里找些什么呢——”

“叔父的事情,我并不全然知晓。”沈剑心面无表情地道,“我们还是找找是否有关于贼人的线索吧。”

“说得对,”欧阳枫神情肃穆,“当前最重要的,只是找到贼人,让老盟主苏醒过来罢。”

众人纷纷散开,在书房里四处寻找。别看这只是一间“书房”,但毕竟身在武林盟,仔细探查起来,面积还真不算小。段云舟掀开那些掉落在四周的画卷,仔细地搜索着。当他停下来,放松着因为不停动作而有些酸痛的腰部时,透过一扇不大不小的雕花窗棂,他看见凝渊正站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深深地凝望着他。

今夜漆黑无光,连天上的星星都被遮蔽了不少。院落里一片黑暗,而凝渊的眼睛却诡异地反着光。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民间传说里的“背后灵”,若是换了一个人来,恐怕要被吓个魂飞九天。段云舟却是习惯了对方的神出鬼没,轻笑一声,唤道:

“发现什么了吗,凝渊?”

对方凑得更近了一些,摇曳的烛光微微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低沉的声线仿佛在耳边形成了共鸣:

“陌生的,气息……不在,不在这里……”

一块破碎的衣角被他叼出来,放到了段云舟手中。纹理细腻的布料,似乎是在横斜的枯枝中被扯落。段云舟将它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很干净,没有多余的痕迹。

“凝渊,能追踪到这个气息的主人吗?”

“找到‘他’……但是……不喜欢……”夜幕的笼罩下,凝渊的表情忽然变得阴狠,黑色的指甲在窗台上刮出一道道印痕,“厌恶的……要有血……”

“凝渊——”段云舟微微皱眉,在对方彻底把窗台捏碎之前将一颗散发着血腥气的红丸塞进他嘴里,柔声道,“到外面去等我,好吗?”

“段兄弟!”一个貌似粗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段云舟转过身,而凝渊则消失在窗外的黑夜中,一下咬碎了嘴里的“零食”。拓跋宏大踏步地走来,笑道:

“段兄弟,你的毒人很不错啊——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段云舟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茬,反而向外面走去:“欧阳门主,诸位,你们看这个东西可是贼人所遗落的——”
书房中的圣女显得有些无所事事,欧阳枫倒是第一时间蹿了上来,将布块放在掌心,借着烛光细细观察,半晌,才沉声道:

“是了。老盟主本人素来简朴……本座认得,这是杭州城特别出产的一种布料,价格昂贵,而沈家和洗剑古派弟子的衣物又都有定式……该死!”一把将那布块震成碎片,欧阳枫眼神阴沉地环视众人,“穿着这种衣服来行刺,看来贼人不是本身位份不低,就是背后有大黑手支持啊——”

“欧阳老儿,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厚道了。”五仙教圣女嗤笑道,“听你的意思,贼人就是我们在场中的某一位指使的喽?”

欧阳枫没有说话,而是默默转身,在沈剑心的陪同下朝书房外面走去。门一开,阶前火把林立,无数的武林人士眼巴巴地看过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一个答案。关于传言中的下一任盟主之位,沈老盟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中毒昏迷,似乎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武林盟群龙无首,那么接下来到底是应该由谁上位,由谁来主持大局——在书房门洞开的这一瞬间,许多人心怀鬼胎,悄悄盘算,寂静的武林盟上空,顿时风起云涌……

火光之下,欧阳枫的面孔端严而肃穆。

“各位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各位朋友。今夜,大家聚集在这里,你们的心情,我们欧阳某人,都能够理解。时遭不幸,沈老盟主一世英雄,如今却在武林盟中遭遇暗害。今夜之事,疑点重重,所幸,在下经过一番调查,已经掌握了有关贼人的踪迹——事不宜迟,为防贼人趁夜逃脱出城,本座斗胆建议,从今天开始,我洗剑古派暂代盟主之位,以集合天下各派之力,立即出发,共同征讨贼人,为沈老盟主讨回公道!”

阶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旁的圣女巧笑一声。

“欧阳门主,这样做恐怕不妥吧。若是沈老盟主有朝一日解毒醒来,那你可叫他老人家如何自处啊?”

“若是沈老盟主醒来,”欧阳枫淡淡道,“那我欧阳某人,定当将盟主之位双手奉还!”

“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可就无话可说了。”圣女撇撇嘴,转向段云舟二人,“两位,欧阳门主说,要代表全武林,给沈老盟主报仇呢。你们怎么看?”

段云舟笑了笑。

“自当全力配合……”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八章
三声梆子响过,杭州城的夜,更深了。

与先前的黑暗无光相比,风高高掠过,天上的云被吹散了一些,微微露出一弯清冷的银白之月。淡淡的光辉洒下,这样的夜色,更适合追踪、探索、杀人。

趁着月色,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兔起鹘落,从人家的屋顶上掠过。一眼望去,前前后后的队伍,倒是拖得不短。

段云舟一身白衣,悠然自若,衣摆的仙鹤出云图栩栩如生,飘然欲飞。相比之下,倒是面相儒雅的欧阳枫显出几分躁动,依靠轻功落到他身旁,沉声道:

“还没找到吗?”

“急什么,欧阳门主。”段云舟轻笑,望向远处没有边际的黑夜,“只要贼人还没逃出十万八千里,总会找到的。”

闻言,欧阳锋的面色顿时变得不那么好看:“段庄主,如今解药很可能就在贼人之手,救人如救火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欧阳门主?贵派若是不信任我,又何必让凝渊来追寻贼人。”

“说的好呀,段庄主——”正在说话间,一身异域装束的圣女也从远处飞掠而来,“段庄主,别理那老头儿!他们洗剑古派前些天在杭州城里搅风搅雨,如今正是自食其果的时候——现在又赶着马地来关心老盟主的病,脱不了贼喊捉贼!”

她轻巧地落在段云舟身边,暧昧一笑,对面的欧阳枫却被气得浑身颤抖。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丢下这句话便径自拂袖而去。段云舟踏在瓦片上,俊美的脸庞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圣女,你想要什么呢?”

“哎呀,段庄主,一上来就进入正题,是不是太过于直接了。你们这些中原男人啊,一点都不懂得含蓄……”圣女眼波一转,笑吟吟地指向后面接踵而来的武林人士,“段庄主,你说,欧阳老儿若是真想拿到解药,救醒沈老盟主,又何必要拉起这么长的队伍呢?月黑风高,贼人独自逃遁,行动灵活,带着这么一大堆人去追,恐怕不等走出杭州城,贼人就先逃了。”

段云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得位非正。”

“正是!”圣女一拍手掌,“段庄主,你知道的,尽管这些年江湖上都一直传闻,洗剑古派就是沈老盟主内定的下一任盟主之选,但那也都只是传闻而已。老盟主没正式发话,那什么传说啊,流言啊,通通都不能作数。欧阳老儿虽然靠着这些年的苦苦经营暂且包下了盟主之位,但毕竟没得那御笔,没盖那大印。江湖茫茫,总有那么些野心之辈,我看就凭洗剑古派这伙人,是坐不稳这金銮殿喽。”

“圣女,现在下结论未免还太早了些。正如你所说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欧阳门主今夜带着这么多观众同来,如果真能捉住贼人,那洗剑古派就是护驾有功,理应继承大统了。”

“可万一那毒根本没有解药呢?万一老盟主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呢?”圣女冷笑道,“欧阳枫不正是因为顾虑这些,才大张旗鼓地搞上这么一出戏吗?段庄主,白衣山庄是专门做毒、药生意的地方,连你都解不开的毒,我不信这天下还能存在它的解药。”

“说到底,五仙教只不过是想跟我白衣山庄联合罢了。不过圣女,既然是盟友,那彼此之间就应该无话不谈。这江湖上的执棋之人虽多,但往往架不住第一个落子的惊天谋算。却不知圣女究竟是哪一种了?”

“这个嘛,是小女子的秘密——段庄主,抛去洗剑古派,金刀门不过是个江湖上的暴发户,怎能与我们五仙教和白衣山庄的三百年底蕴相比?更何况……”女人如同水蛇般的身躯忽然缠上了他的手臂,“比起拓跋宏那个假粗人,人家还是更喜欢段庄主你嘛——”

“承蒙圣女好意,”段云舟笑道,“但你看‘他’答不答应?”

圣女猛地抬头,正好看见这白衣男子的身后,一双鬼魅般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满怀杀意地盯着她。

圣女悚然一惊,连忙放开段云舟的手臂,抽身飘开几步远,才勉强笑道:“段庄主,你吓到我了。”

“圣女,如今局势未明,白衣山庄不想与任何人结盟。有关事宜,还是等过了今夜再提吧。”

“唉,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可真是白费心思了。”对方闻言,倒也不恼,只是假装遗憾地感叹了几声,“不过段庄主,你家的毒魁未免也太护食了。将来你要是娶了夫人,可怎么办呢?”说罢,不等段云舟回答,便运起轻功,朝别处飞去。

凝渊从他身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圣女离去的方向。

“她会死——”

“女人也就是这幅德行,不许你动她——”段云舟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笑道,“走吧凝渊,我们也该干些正事,不然新任的武林盟主恐怕要生气了。”

朝前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凝渊似乎并没有跟上来。略带诧异地回过头,冷清的月光下,后者修长的身形似乎被勾勒得格外明显。

“段云,舟——”从喉咙深处通过的一股平顺气流,不紧不慢地滑到口中,然后再顺着鲜红舌尖的一伸一缩,在风中散开。

“嗯?”

“你会有,夫人……那个女人……一样的……”

段云舟长叹一声。他沉默地抚摸着走来的凝渊,半晌,才轻声道:

“就算娶了夫人……”

“我也只有你一个啊……”

……
黑夜的风中,众人一路向前。

越是奔走,周围的民房建筑便越是稀疏。形貌怪异的枯树向天伸着枝丫,风中飘来隐约的血腥味儿,还夹杂着一种生肉的刺鼻气息,即使是五感远不如毒人敏锐的正常人,也都可以纷纷感受到。

散开的黑发如同灵蛇般在空中舞动,段云舟低低地喊了一声:

“凝渊!”

对方踏在屋檐上,停了下来。尽管没有学过半天轻功,但强大的身体素质和平衡感已就让他能够稳稳地站在陡峭的斜面上。段云舟拉住他的衣领,向后回望,杭州城高大的城墙已经成为了黑暗中的一抹影子,而他们脚下的一间间茅舍则柴门犬吠,看上去与任何一个沉睡的普通村落并无二致。

但他从中闻到了血的味道……

“欧阳门主,敢问这是何处?”

欧阳枫无言,洗剑古派的据地原本不在杭州,这如何能够知晓?倒是他身后忽然闪出的沈剑心代为解答道:

“沈家长居杭州,周边的地形我倒是比较熟悉。这屠村平日里专营杀生之事,得了肉食便用板车运去城内贩卖,所以诸位若是在此处闻到些血腥,其实并不足为奇。”

“屠村么……”段云舟沉吟,身旁一直安安静静的凝渊却忽然挣脱了他的手,纵身落到地面上。漆黑的靴底踏着砂砾和泥土,发出一阵瑟瑟的轻响。

“……凝渊?”

段云舟无奈,只好也跟着跳了下去。胡乱堆砌的柴垛在月光下影影绰绰,墙边的木盆里盛满了浑浊的水,气味古怪,边缘沾着些又黑又硬的鬃毛,许是不久前还在这里杀过猪。段云舟趁着夜色摸过去,来到一人家的窗下,凝渊正在那里等着他。

“里面,感觉——”

“你是说,那人的气息就在里面?”段云舟摸着他的头,后者则别过脸去,冰凉的皮肤摩擦着他的掌心。

段云舟转身,微微探出头去。用草纸随便糊了的窗里黑洞洞的,仿佛这家主人早已像许多杭州城民一样睡意深沉。

指尖轻摸了一下窗沿,手感却不甚对。原来这窗户纸用特殊的漆料处理过,不透光。

段云舟肃然。他迎着月光做了一个手势,顿时,屋檐上有数十道身影飞出,从四面八方封锁了敌人的退路。

欧阳枫依靠轻功落在他身旁,可笑堂堂代武林盟主,明明是来杀贼的,自己倒先像个真正的梁上君子一般谨小慎微,偷偷摸摸。此时此刻,段云舟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可确定吗?”四个字。

无声地勾唇,段云舟同样以眼神回之——“门主还不信我吗?”

一旁的拓跋宏翻了个白眼——“还讨论啥,***的!”

五仙教的圣女更是胡来,直接一掌轰开大门,脆弱的木片顿时四散纷飞。一步踏入这座貌似破败的茅草屋,身后的武林人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高声叫骂道:

“贼人!今夜毒害沈老盟主的是不是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他掀开车帘。武林大会解散,又未到游湖的最佳季节,因此西湖周边少有行人,本来可以一路顺顺利利回到客栈,但此时前方的道路上却突兀地横着一辆马车,将能够通行的位置尽数堵死。

马车旁,还站着六七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江湖子弟哈哈怪笑,将一名花容失色的少女裹挟住,往马车上拉。风中飘来那少女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我可是拂香阁的弟子……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们阁主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其中一个形容猥琐的瘦高个拉着她的手,闻言,嘿嘿笑道:“阁主?拂香阁还有阁主吗?你自己去打听打听,江湖上谁不知道蝴蝶夫人,早就已经十几年没现身了!这其中,到底是病了,死了,还是老得不敢出来见人了,也未可知呢。更何况……”他色眯眯的目光落在少女高耸的一对玉兔上,“你们这所谓的拂香阁,不就是个稍微高级一点的妓女户嘛——怎么,以为出了个蝴蝶夫人,就可以从此改行,不接待你的男人了?”

周围的人同时附和着笑了起来,少女气得满脸涨红,大声反驳道:

“不是,不是这样的……阁主她不会不管我们的……现在的拂香阁跟以前早就不一样了……你们放开我!”

“嘿嘿,小姑娘,你就别再妄想了!我看哪,不如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兄弟们回去,上酒楼里喝杯酒,再跳支舞,说不定大爷心情一好,就放过你也说不定呢,哈哈!”

段云舟:“……”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车夫左右看了看,有些尴尬地汇报道:

“庄主,路被堵住了。”

……段云舟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跟马车这种东西犯冲。来杭州的路上,被林苑冲撞;进城之后,当街碰上洗剑古派的人大放厥词;如今又被迫观赏了一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标准戏码,似乎每逢自己乘坐马车出行时,便非要横生出些事端来不可。本不欲管这档子闲事,但只见那群浪荡子和少女之间拉拉扯扯,一时难解难分,那辆马车又大刺刺地横在街道中间,挡住人的去路,段云舟心头终于升起几分不耐,掀起帘子冷冷道:

“各位,你们要做什么都无妨,但在此之前,能不能先将马车挪开?别人还要赶路。”

似乎是没有意识到旁边还有人,此言一出,无论是上下其手的猥亵,还是少女挣扎的动作,都齐齐一顿。浪荡子们像群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从中走出瘦高青年:“小子,你是谁?”

段云舟暧昧一笑,还未等他回答,那被团团围困的少女脸上便忽然浮现出惊喜之色,不顾自己娇弱纤细的身躯,奋力推开堵在她身前的几个大男人,朝段云舟的马车处跑过来。

“史哥哥,史哥哥——真的是你吗?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晴儿呀!救命!”

电光火石间,变故迭生,就连那群见色起意的浪荡子都不由得愣了愣。段云舟微微挑眉,他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个朝他奔来的少女,唇边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随即吩咐马车夫道:

“下去,跟那群人一起,将这位姑娘绑上他们的马车。”

“??”饶是车夫追随白衣山庄见多识广,此时也开始觉得有些弄不懂自家庄主的脑回路了。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那少女已经抓住机会,跑到段云舟的马车边,抱住车辕不松手,哀哀欲绝地求道:

“史哥哥,这群人想要侮辱我……看在我们多年相识的份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喂,那边的小子!”一旁的瘦高个发话,“看这个样子,你跟这小妮子似乎认识?把马车挡在路中间,是我们的不对,但你不会想趟这趟浑水吧——”

段云舟笑道:“如果我说不认识呢?”

“是嘛……”来人嘀咕道,而在此时,那个抱在车辕上的少女又说话了:

“史哥哥……晴儿明白的,对方人多势众,今日你若是不愿意出手相助,晴儿不怨……只是还有一个心愿,若是史哥哥回去之后,见到我拂香阁的姐姐们,能够将晴儿的下落告知一二,那么他日即使身入十八层地狱,也不敢忘记李哥哥的大恩大德!”

段云舟笑而不语,只是吩咐马车夫驾着车朝浪荡子们让开的路上驶去,丝毫不顾及滚动的车轮是否会碾伤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女。但那瘦高个却忽然从斜刺里跳出来,挡住了他的马车。

沉睡在卧榻之上的凝渊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他漆黑如同深渊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狐皮上,毒人五感敏锐,想必马车外发生的种种动静对他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段云舟轻轻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眼中幽光闪烁。

“这位朋友,你还有何事呢?”

“小子,这女人说得没错,谁知道你从这里走出去以后,会不会把事情到处乱说呢——”瘦高个狞笑道,“托老天爷的福,我们改主意了。”

“这我倒是明白,在这个江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段云舟了然一笑,“但让本公子好奇的是……”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浪荡子们身上统一的门派服装,“尽管诸位的出身,大约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连本公子见过一次都懒得再想起来的江湖门派,但看上去倒不像个邪道吧?诸位头上好歹顶着个‘名门正派’的标志,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当街强抢民女这种事情来,事后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说,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既当了**,又想立牌坊呢?”

这回不仅是那领头的瘦高个,连他身后的六七个同伙,都不免脸色一僵。瘦子面皮狂跳,随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在段云舟眼前晃了晃,冷笑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自己下来,还是让我们兄弟拆了你这破马车?”

“朋友,你这句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你知道我是谁吗,难道听不出这女人是在诈你们?”

“那又如何?”瘦高个挑起了一双毒蛇似的三角眼,“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年轻高手老子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当中就没有一个姓史的!你想跟我们兄弟唱空城计,没门!下车——”
“哎……”段云舟笑叹了一声,转身用一床薄被将凝渊仔细地盖好,却见后者早已睁开眼睛,苍白的肌肤上还带着桃花似的薄红,但黑漆漆的一双眸子杀气腾腾,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在凝渊面前流露出明显的恶意,那纯粹是找死的行为。假如此刻并无能够掌控他的人在场,方才那个敢于拿匕首威胁的瘦高个早已人头落地。

“凝渊。”段云舟一下抓住他伸出的爪子,黑色的指甲如同锋利的刀刃,“睡吧,交给我。”

“呜噜……”

段云舟笑了笑,松开他的手,走下马车,双手一摊:

“好了。现在我下来了,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那瘦高个一把拖过少女,丝毫不顾她难受的痛呼,其余的浪荡子们也都冷笑着围上前来。他示威性地冲段云舟的车夫亮出匕首:

“小子,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儿!要是我发现你偷偷跑开去叫人,那你就死定了——”

车夫坐在原地,翻了个白眼。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些人,早就是群死鬼了。

隐蔽而无人的暗巷里曲曲折折,段云舟跟着那群人走了一程,停下来笑道:

“诸位,差不多就在这里吧。再往里面走,我怕到时候找人收尸不方便。”

“说得有道理。你小子看上去也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兄弟总不至于让你曝尸荒野。”以瘦高个为首的六七个浪荡子一步步逼了上来,“你还有没有什么遗言?快点交代了吧!”

“有。”段云舟唇角掀起一个莫名的弧度,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瑟缩的少女身上,“我说,你们的死期,到了!”

“噗——”

一声轻微的响动,好似利刃入肉。冲在最前面的瘦高个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紧握着匕首的手臂冲上天空,带起一串弧度优美的血雨,然后再从半空中落下来,掉在地上。

断口处的创伤平整得不可思议,一股股鲜血如同瀑布般喷涌而出。

“我的手,没了……”电光火石之间,这是瘦高个一生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在他还没意识到痛楚之前,一道黑芒划过他的腹部,紧接着,他的身体便从腰间被斩开两段,上半截倒在地上,内脏和血肉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鲜血在地面上铺开如同追魂夺命的彼岸之花,死亡是来得如此之快,快得令人难以细细品味其独特的韵味。

段云舟抬眼望去,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直直地屹立在本就不甚宽敞的巷子之中,鬓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有的甚至在头顶上不老实地翘了起来,形象看上去是在是有点滑稽。但那双黑玉似的杏目,却如同能够吸去人灵魂的深渊一般,不见边际。

“凝渊……你到底还是来了。”段云舟一声喟叹,不知道是应该欣喜还是应该为此感到无奈。正好一个红了眼的浪荡子弟手持短剑,从斜地里忽然冲杀出来,段云舟轻巧地一侧身,躲过他的剑锋,一下抓住来人的手腕,然后足见一点,竟是呈鹞子翻身之态,从他头顶上一跃而过,而那人的手臂被他握在手中,也不由自主地随之反转了一百八十度,顿时一阵清脆的断骨声和那人的惨叫传来。段云舟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回手一掌打在对方背上,那人的身体顿时前倾,颓然倒地——原来外表不见伤痕,内里的五脏六腑却都已被掌风震碎了。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毙敌于无形。

反观另一边,战斗场面就要血腥的多了。毒人为杀戮而生,可不在乎自己的双手会不会沾满鲜血,因此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凝渊单方面的屠杀。两人联手,顷刻之间便将六七个浪荡子弟杀得一干二净,凝渊不知怜悯,在他面前丢下武器哀嚎奔逃的往往死得更快。

阴森的巷道里,横七竖八地堆着一具具尸体。风吹过来,呜呜的哭声好似亡魂不甘的哀嚎。凝渊站在巷子中间,精美的黑衣浸满了刺鼻血腥,有的实在已经达到饱和,一缕一缕地顺着黑衣的衣摆往下流,在地上连成了血线。凝渊空洞而苍白的脸颊上沾着些许血迹,他拖着一具断成了半截的身子,缓缓走来,肠子掉出来,在地上拖出了一道血痕。

他带着满身罪孽,贴上段云舟的胸膛,习惯性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段云舟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凝渊,放下它吧。”

“啪——”半截尸体掉在地上,凝渊将他脸上的血蹭在了段云舟白皙的下巴上,沉沉地开口道:

“别走……”

“我不走,我不走……”段云舟低声安慰道,拿出手绢来给他擦血,“原来这是还醉着呢……”

四下无人,当然方才还有的人早已经躺在了地上,段云舟目光扫视,最终落在那名一直躲在角落里微微颤抖的少女身上,心头顿时泛起一种恶意,带着凝渊缓缓向她走去:“姑娘,你不逃了吗?”

少女面色发白,好在是江湖儿女,这种死人的场面也不算少见,勉强镇定下来笑道:“段庄主若要杀我,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毫无用处……”
“段庄主?这回不是史哥哥了吗?”段云舟微微眯眼,“你算计我——”

“段庄主言重了,区区伎俩,怎么能谈得上是算计……庄主平心而论,若是晴儿方才没有出此下策,即使段庄主眼睁睁地看见晴儿被人欺辱,又可曾会出头来管这档子闲事?恐怕只是像拂去衣摆上的一颗尘埃一般,轻飘飘地就走了吧……”少女惨笑道,“晴儿不是初出茅庐,又岂能不知这江湖上哪来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通通只是利益相关,高高挂起罢了。段庄主言行,并无差错,但对晴儿来说,清白贞洁同样重于一切。晴儿终究只是弱女子,没有所谓君子大侠通天彻地的本领,只有不择手段地赌上一把。胜了,得以保全贱命;败了,能够死在天下人人敬仰的白衣山庄手中,此生也无遗憾了!”

“是吗?”段云舟轻笑道,“既然是甘心受死,又何必巧言令色以求活呢?”

心中的想法被戳破,生死关头,少女难得闹了个大红脸:“段庄主慧眼如炬,小女子到底不及……”

“好了。不管是算计也好别的什么也好,终究都算是你的本事。既然是靠本事得来的结果,段某又怎么能擅自将其剥夺呢——只是我很好奇,你认识我吗?”

“拂香阁不才,没有资格名列武林大会……晴儿也只是在上台献舞之时,有幸远远地见过段庄主一面而已……”

“是吗?晴儿姑娘花容月貌,可惜段某不解风情,当时居然没有注意到呢。可惜,可惜,红颜终为枯骨,假如姑娘今日行差走错——”段云舟摸了摸凝渊的头,“那凝渊的午餐,恐怕就有着落了。”

角落里的少女悚然一惊,只觉得背后寒毛都根根倒竖起来。段云舟也不理他,唤了凝渊便抬脚离去,还没走出几步路,便听见背后的晴儿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块雕琢得十分女儿气的香囊双手奉上。

段云舟一看那东西,心下已是猜到了三分,却故意一挑眉,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段庄主……这个,是我们拂香阁特有的信物。在江湖上,大概不值什么……但若是庄主有朝一日要来光顾我们女儿家的这一亩三分地时,这香囊还是有些作用的。”晴儿讪讪道,“这就算是晴儿为先前的唐突弥补一二,还请庄主收下。”

“所以?我看这怕不是晴儿姑娘的买命钱吧。常言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姑娘要买命,好歹也得弄些珍珠玛瑙来才行,就这么一些香料,几两银子也不值,姑娘未免也太轻贱自己了。”

“段庄主,你——唉!”少女羞愤地一跺脚,面颊绯红好似春日的桃花。她转过身,很快便消失在了暗巷的重重拐角之中。

“女人啊,知道自己不用死了,就学会蹬鼻子上脸,果然还是直接杀了更省事些。”段云舟手持香囊,意味不明地笑道。而他旁边的凝渊忽然伸过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起他手中的香囊,直接甩到一边。

段云舟:“……”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庄主……”话音未落,李管事便满脸无奈地从庭院外走来,“庄主,药房里管事的好歹也都是我的老伙计了……求您看在一群老头子都要半截身子入黄土的年岁下,绕了他们吧。”

“李老,你这就是冤枉啊。你也知道,凝渊在一段时间内能分泌的毒液到底有限,哪里经得住他们这样消耗。”段云舟笑道,“看在我刚千里迢迢地从杭州城回来的份上,你们一个一个的,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吗?”

“庄主,不是老朽不体恤您的辛苦,只是……老庄主的忌日就要到了。”

“是吗……”段云舟沉吟,随之轻叹一声,“李老,最近江湖事多,又恰逢老盟主之变……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么看来,父亲还真是生了一个不孝的子孙。”

“这倒是怪不得您,庄主。若是庄主事事都能无缺,那还要我们这些属下干什么呢?说到底,老庄主也是去世得太早,在您回到家族后,竟未能庇护您几年,以至于……唉,您看我也是老糊涂了,好端端的,又提这些事做什么?”

“李老,对于父亲,我还是十分尊敬的。”段云舟淡淡道,伸手摸了摸旁边凝渊的头。他沉默了一阵,忽然道:

“李老,你说,凝渊还能活多久?”

“这个……毒人寿命悠长,远超常人,但终究有个极限。一般来说,实力越强的毒人就能活得越久,天字壹号是白衣山庄建立以来,历代所出现过的最强者,到如今刚满二百岁,已经是非常长寿了。不过依老朽看来,它的状态目前还算可以,并未出现衰老的迹象,大概……再活个六七十年左右,应该不成问题。”

“那个时候,恐怕我已经死了呢。”段云舟语气平淡,似乎毫不在意地谈论着自己的生死。他垂眸,望着手边还在嚼着血丹的凝渊,“凝渊对于白衣山庄来说,作用不小。如果寿元耗尽,下一任庄主应该会很困扰吧。”

“这……庄主,生死事大,老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您了……”

“李老何必困扰,我只是偶发感触罢了。我一路走来,听闻长生不老之药出世的消息,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世人趋之若鹜,不过今日听了李老一席话,我倒是想着,既然天下人人常忧寿命短暂,何不来我白衣山庄,将他们统统培养成毒人,由此一来,倒是可以一劳永逸了。”

“庄主,您在开玩笑么……毒人毕竟是毒人,即使等阶再高,也终究神志不全,不比常人。绝大多数更是行为犹如野兽,除非被控制,否则只会啖血吃肉,肆意滥杀。传化毒人,一旦失去神志,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那倒也是,说来还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好,服下一颗,便可永生不死,这是毒人也做不到的。”段云舟轻笑,“李老,我想去祖地祭拜一下父亲。”

“庄主,离忌日还有十天左右,您不必急着……”

“李老,我也想等到父亲真正的忌日再去,只可惜——现在的局势你也是知道的,好不容易有空闲,可去一拜,说不定等到十天之后,我已经不在山庄之内了。父亲生前素来不喜铺张,我们也可一切从简。”

“那老朽这就去备下香烛祭品,供庄主取用。”

段云舟点点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带凝渊去,一回头,却发现对方正靠在廊下,头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大概是春困的缘故。想来作为一个毒人,对于这种“无意义”却又繁琐的祭拜活动大概毫无兴趣,段云舟过去,帮他把歪曲的腰带拉好。

“凝渊,进房间里等我。”

大概是担忧凝渊孤身呆在一个地方,有可能会在受到什么莫名的刺激之后忽然暴起,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在我回来之前,待着别动,如果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不许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咕呜——”

……

白衣山庄的祖地,位于山庄后方倚靠着的的巍巍高山之上,距离倒不算太远。三百年来,只有段姓家族之人,死后才能够埋葬于此,其中有不少在生前都是山庄历朝历代的庄主,在江湖上掌握生杀大权,甚至包括段家的第一代先祖——“玉面白衣”,也在此占据了一席之地。段云舟手持香烛,对着面前低调而雕工精细的墓穴俯身三拜,上前一步,将其插在前方的香炉中。

“白衣山庄第七十四代庄主,段幕城之墓”

清一色的香果牲畜摆上,段云舟松了一口气。他沉吟片刻,望着手中还未用尽的香烛。

“李老,我们去给先祖也上一炷香吧。”

穿过重重的墓地,在三百年岁月中延续的段姓世家,每一座墓穴各不相同,但都庄严肃穆,唯有最深处一座荒凉的坟堆,四周用石块堆砌而成,虽然定期有人清理,不致杂草丛生,但与周围的相比,却显得格外简陋和不起眼。前方似乎匆匆地插了一块石板,上刻“段白衣”三个大字。

段云舟将香烛插在坟头上,退后半步,叹道:

“先祖最终的归宿,还真是朴素啊!”

这个形容词用的真好,不,是真给面子……跟随而来的李管事嘴角一抽。

“据说,当年先祖建立了白衣山庄,在临死之前传下两条规矩,一是不许将自己死后的坟墓修建得豪华,只依从民间百姓下葬之制;二是段氏后人婚配之时,不许多生子嗣。子孙不敢忤逆,因此一直奉行至今,以至于三百多年以来,白衣山庄许多代都是一脉单传,到了老庄主之时,更是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了。”李老有些唏嘘地感慨道。
“哦,还有这种事?”段云舟浓浓的兴趣顿时被挑起,“俗话说得好,多子多福,先祖立下这样的规矩,岂不是与圣人之言背道而驰了?”

“庄主,不可轻言先祖之是非……不过老朽素来听说大家族内人性复杂,尔虞我诈,即使是亲生兄弟之间也会为了权势互相残杀,先祖不希望段家发展得太过庞大,也许便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吧。”

“也对。”段云舟点头,“李老,如今的江湖人才辈出,你说,有人能在速度上超过凝渊吗?”

“若是常人,那绝无可能,若是毒人,那就更不可能了……”李老悚然一惊,“庄主,您的意思是——”

“正是。李老,杭州城内发生的事情你也有所耳闻,在贼人之中,就有这么一个,凝渊前去追击,却将他跟丢了。”

“跟丢?庄主,恕老朽直言,以毒人的嗅觉,就算是被对方以轻功拉开一段距离,也绝不可能失去目标。这不应该啊……”李管事皱眉,“难道对方还身怀能够遮掩自身气息的功法不成……”

“功法倒不至于。当时所在的屠庄杀生众多,血腥气浓烈,如果对方与凝渊拉开一定的距离,再用事先准备好的血液泼在身上,便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无迹可寻了。想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方法便是将它放进森林中,乍一看来不可思议,但事后细想,也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但那人竟能比凝渊还快,哪怕只是暂时地超越,倒也是怪事一桩。”

李管事惊讶地愣在了原地,半晌,方才向天叹道:

“先是沈老盟主被害,原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现世,现在又听闻了这样的存在……庄主,最近反常的事情实在太多,老朽这心里,隐隐感觉到不祥啊!”

段云舟俊美的眉头也微微皱起,还没等他开口,一个侍卫便匆匆从白衣山庄的方向赶来。

“庄主,五仙教圣女,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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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是她——”闻言,段云舟不免诧异,“她来干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圣女目前正在前厅等候,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庄主商议。”

“是吗……来者是客,我白衣山庄倒是不能怠慢了。走,我等这就下山,不可让贵客久候。”

尽管嘴上说着什么“不可怠慢”,段云舟下山的动作,却是不紧不慢,看得随行的众人脸皮一阵抽搐,甚至还在中途借口祭拜完后身上有烟火气,返回房间里挠了挠凝渊,这才慢吞吞地蹭到前厅。

圣女正站在厅堂中央,脸色苍白,目光暗淡,一副操劳过度的模样。见到段云舟飘然而来,她粲然一笑:

“段庄主,好久不见。”

“杭州一别,不算长久,倒是圣女的变化让我有些吃惊。苗疆离我白衣山庄路途遥远,不知道圣女找我有什么事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找你段庄主,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为了从我们五仙教来此,小女子这一路上,可是跑坏了十匹快马,段庄主,你可要怎么赔我呢——”

“就以我的诚意来赔,”段云舟笑道,“圣女意下如何?”

“什么诚意?”

“那就要先看圣女的诚意了。”

“唉,小女子的便宜,真是让段庄主你占够本了!”圣女轻叹一声,取出一个竹筒扔了过去,“段庄主,请看吧。”

巴掌大的竹筒看上去小巧玲珑,外面还刷上了一层漆,用以防水。段云舟将它打开,从中抽出卷轴,还未解开,绢面上刺绣的几个金字便清晰可辨。

“七杀七绝,武道昌隆”

见字,段云舟眉峰一挑。他展开卷轴,眼光从那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墨迹上扫过。

“不才欧阳某敬告天下英雄:自武林绵延以来,上顺天时之变,下蒙龙颜圣明。天下承平日久,江湖风波不起,然,时遭不测,意外迭生——受命于危难之际,忝居盟主之列,自知无才无德,不堪大任,以致于常常惶恐,不可终日……近日,因江湖传闻四起,皆言长生不老之药为某及洗剑古派众人所贪墨,因此义愤,纷纷蜂拥而至,欲求神药,令杭州一带民间动荡,流血、斗殴者更成常态,百姓不堪其扰。某每见此情景,常痛心疾首,自恨老盟主突遭变故,未得将解决之道传于在下。因此多番查询,呕心沥血,终于得证此长生不老之神药,在贼人闯入府邸行凶之夜,便已为贼人所得手偷盗而去,而近日江湖之传言,实为别有用心之人暗箱操作,欲掩人耳目,混淆视听。某虽死无怨,只恐贼人阴谋得逞,使此等百年难遇之神药落入奸人之手,从此遗祸无穷。因而,某昼夜思量,终不忍生灵涂炭,决意再启江湖绝杀令,使各派齐心协力,共讨贼人,除此大患。三月一十八日,请天下英雄齐聚金陵城,商讨诸般事宜。不才欧阳某顿首。”

“噗——”段云舟忍不住一笑,放下卷轴:“欧阳门主可真有意思。”
“看来段庄主与小女子,倒是所见略同呢~~”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明,为什么欧阳门主发给江湖各派的绝杀令文书,会在圣女身上呢?”

“来时的路上,恰好看见武林盟的使者,就顺便帮他走一趟喽。”

“你杀了他?”

“不,我让他回去报信了。”

“啊,杀人和放人,这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呢……”段云舟暧昧一笑,“看来圣女所图不小啊——”

“段庄主,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圣女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敛,干脆一屁股坐在红木的椅子上,“上次我说过的,关于我们两家联盟的事情,段庄主考虑得怎么样了?”

“圣女,说实话,白衣山庄与五仙教的关系一向不错。”段云舟淡淡道,“以我们两家的实力,又何必要联盟呢?”

“还不够,还不够!洗剑古派毕竟经营多年,如果没有段庄主的保证,五仙教没有撼动他们根基的信心。”

“为什么呢,圣女?五仙教远在苗疆,难道也对中原的武林盟主之位感兴趣?”

“为什么,段庄主难道猜不出么。”圣女冷笑,“中原的盟主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但蝼蚁尚且偷生,老娘可不想哪天早上一觉醒来,就被人带着一群高手给灭掉!”

段云舟默然。他沉默地走到厅堂边,望着庭院里一枝孤零零开着的桃花。

“是因为九黎君吧。”他忽然说道,“九黎君是苗疆曾经的一代强者。传说他凭借一手无上毒术统一五苗,建立了五仙教。五仙教弟子向来以九黎君后人自居,没想到却因此招来了祸患。如今的江湖皆因神物出世而疯狂,如果五仙教拥有再次制造出长生不老药……不,就算仅仅是众人相信你们有,那么无数的强者,就会在一夜之间,踏平五仙教。”

“就算五仙教实力强大,又岂能与一整个江湖为敌?人心的贪欲,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圣女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绝美的脸上充满了苦涩之意,“段庄主,段弟弟,就算我求你了……江湖三大巨头中,只有你我两家世代交好,难道白衣山庄就真的忍心看着我们五仙教,从此在江湖之上彻底除名吗?”

“但是,圣女你应该明白,就算你们掀翻洗剑古派,坐上武林盟主之位,长生不老药的事请一日不平息,也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那也比活活病死要来得好。”圣女镇定道,“段庄主,欧阳老儿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能心安。沈老盟主昏迷,洗剑古派得位非正,本来就岌岌可危,那老头现在可恨不得我们这些人能死一个就死一个,免得将来影响他的大位。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以此为借口威胁我们五仙教,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只要洗剑古派一倒,杀鸡儆猴,别人想要动我五仙教,也要掂量掂量他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和胆子!”

“圣女之言,我从不怀疑。欧阳枫虽然公告天下,长生不老药已为当夜闯入的贼人所盗走,但这种推托之词,相当于也变相地承认了真有长生不老药的存在。日后若有人借此再度发难,洗剑古派上下都将避无可避,这无异于饮鸩止渴。能将一个大势力逼到这种地步,还有近日江湖上的那些流言,若说五仙教在其中没有一份功劳,我是不信的。”

“段庄主还真是慧眼如炬。”圣女无奈道,“五仙教虽然地处偏远,但也不是不问世俗。这许多年来我们在中原江湖也安插了不少暗桩,这次将流言全部导向洗剑古派,而绝口不提长生不老药与我五仙教的关系,也实属无奈之举。”

“段庄主也明白,现在的长生不老药,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跟它扯上关系,谁就有大麻烦呢!”

“段庄主,答应我,等我们五仙教灭掉洗剑古派,平息长生不老药的事端,就把武林盟主的位置让给你坐如何?”

“圣女说笑了,我可不想当武林盟主——”段云舟失笑,“只是,这次欧阳枫敢于在洗剑古派的老巢金陵城宴请江湖,而不怕别人来捣乱,恐怕也是有所依仗。圣女能否马到成功,还是两说。”

“段庄主,你这样可没有诚意啊~~”

“我说过,一切先看圣女的诚意。”

“好吧。能不入局可真是好啊,不像我们这些人,一切身不由己。”圣女叹息一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那就请段庄主稳坐钓鱼台,小女子便豁出性命,去给你探探路。也请段庄主不帮小女子,但也别跟那欧阳老头勾连罢了。”

段云舟笑道:“早在武林大会时,在下便已得罪了欧阳门主,圣女放心,段某必定两不相帮。”

“那就好,你们这些男人啊,没有一个靠谱的——”

目送着圣女走出山庄,段云舟微微一笑。他折下一朵桃花,掂在指尖,稍一用力,便化作一瓣瓣落红,飘落在脚下的青砖。

“高啊,高啊,这一桃何止杀三士,如果这一切背后真有不知名的黑手在运筹……”他轻声低语道:

“那恐怕就麻烦了。”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十二章
金陵,多朝古都,传说中的龙脉汇聚之地,集散天下气运。凡在此定都者,皆显赫一时,而后命数缥缈,风雨不定……一条大江横绕而过,水汽蒸腾,在阳光下如云如雾,爪牙峥嵘,傲视天下;随风直上九宵,行云布雨,不在话下。

推开清晨的柴门,一阵和煦的暖风扑面而来。抬了抬肩上挑着的货担子,为了减轻儿孙的负担,也为了证明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还没有腐朽到下不了床的地步,王老头打算趁着这个难得的晴朗天气,再出去做上一笔生意。

金陵是个好地方,世家豪族众多,消费得起,因此各色商贾买卖也格外繁荣。作为一个老手艺人,王老头深知早期的鸟儿有虫吃的道理,因此早早地便来到了大路边上,占一个最好的位置。

随着太阳的位置在天上缓缓升高,周围来来往往的百姓也多了起来。老王家祖传的手艺是捏糖人,什么凤凰猴子之类,都栩栩如生。从货铺里伸出手去,将一个刚捏好的糖人递给一个表情犹豫,恋恋不舍地抓着手里那几个铜板的男孩子,王老头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没什么大主顾,生意恐怕一般啊。

做好手头的工作,从货担子里融出新的糖稀来,王老头一抬头,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静静地出现在他的货摊旁边。

是个看上去不超过三十的年轻人,穿得令人惊叹,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长得还不错,只是一张脸苍白,白得就像是刚从乱葬岗里抬出来的死人。

王老头突兀地打了个寒噤。明明是阳光高照的天气,周围的温度却如同幽冥地狱般下降了许多。他咽了一口唾沫。

看上去是个金主,而生意不能不做……

“您,您……随便看看……需要老头子我……”

对方不说话,只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瞧着十分吓人。‘他’将手揣在宽大的衣袖里,盯着货摊上的糖人,鬓发垂肩,微微歪头……

“凝渊——”不远处传来一声笑,“看什么呢——”
对方身躯一动,转过头去,王老头这才感觉到那一阵几乎要令他僵硬的寒意似乎也减轻了几分,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

一身白衣的段云舟姗姗来迟。他今日倒是难得雅兴,将手中的玉扇换做了点朱砂的桃花纸扇,扇面一开,迎着和风,腰间翠绿玉佩犹如柳叶新发,似乎也迎合了几分周遭的盎然春色。身后罕见地跟着年事已高的李管事,步行而来。

段云舟停在货摊前, 那个死尸般的黑衣公子一转,不知道怎么地就闪到了他的身后,从他肩上探出头来。看着货摊后面无人色的王老头,段云舟歉意地笑了笑:

“老人家,没事吧?”

王老头这才稳住自己的身体,抬手擦去额上的一点冷汗……

“没,没事……人老了,脚下总有些站不稳,您别在……”

话未说完,一块银子忽然从空中抛了过来。王老头一惊,下意识地接住。段云舟伸手从他的货摊上拔走一枝金灿灿的糖凤凰。

“老人家,我的人惊了你,对不住了。这点银子,就留着给你赔罪。”

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那行为不乏古怪的一行人远去,王老头微微张大了嘴。

难不成,今天还真是遇到贵人了……

手中把玩着那根精致的糖凤凰,段云舟边走边开口道:

“李老,你继续说。”

“是的,庄主。您先前从杭州城弄来的那两颗毒囊,山庄已经让人分析过了,是江湖上通用的,这倒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只是其中有一些成分可以断定,这种用于死士自尽的毒药,大约是出自金陵一带,并在此地区流传较广。所以老朽此次前来,一是将此事告知庄主,二是考虑到江湖绝杀令在前,庄主恐怕一时难以抽身,所以这探寻毒囊之事,不妨交由老朽代劳。”

“金陵,金陵……没想到这洗剑古派的发源地,倒是个藏污纳垢之所……”段云舟呢喃,纸扇轻敲掌心,又忽然停下,皱眉道,“这太巧合了——”

“庄主,您也这么认为——”

段云舟俊秀的眉头深锁:“局势不稳,欧阳枫要确保万无一失,武林盟并不是个好地方……他要落子,必定会回到洗剑古派的老巢金陵,这才是他真正的底蕴所在。毒囊,贼人口中的毒囊为何也恰好指向金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恐怕是……”他的唇角忽然一勾,“有趣!”
李管事了然:“庄主,那我们在金陵的人手,还要布置下去吗?”

“当然要,为什么不要呢?把网全都给我撒下去,监视金陵出城入城的一切异常。关于毒的事情……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金陵一带的杀手组织,就不必太过关照了。明白了吗?”

黑玉般的眼眸深处浮现出一丝寒意,段云舟冷然一笑,谁知他背后的凝渊忽然凑上前来,鲜红的舌尖舔了一下他手中一直举着的糖凤凰。段云舟嘴角一抖,被他这么一打岔,却是再难严肃得起来。

“唉——”他笑着叹了一声,把手中的凤凰递给凝渊,看着对方咬下那糖人的脑袋,“去吧,李老。五仙教的圣女先前应承过,今天要给我看一场好戏,我可不能不给她面子啊。”

“是。”

年老的管事微一躬身,转身后退,消失在了涌动的人群之中。他的一身布衣看上去是那么的不起眼,很快被寻常百姓家所吞没。旁边的凝渊已经快把整只糖凤凰都吞下了肚,细细的竹签上只剩下一点金黄色的糖浆,段云舟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吃吗?”

“奇怪——”后者舔了舔唇,“味道——”

段云舟莞尔。他知道凝渊对甜食并不感冒,今日只不过是偶尔一试罢了。

不想再度尝试在杭州遇到的“马车诅咒”,段云舟便带着凝渊慢慢地在金陵的街上步行。百姓熙熙攘攘,马车缓行,周围的布庄、玉铺、首饰店……街道两侧的店铺一一开业,小贩挑着货担吆喝的声音,也飞过屋檐,一句不差地落在耳朵里。

段云舟一行已经在金陵城住了五天,城内的道路虽不能算得上是烂熟于心,但也不至于像一开始那样总是迷路,还要东打听西打听才能回到住处。想起他拉着凝渊在一道道犹如迷宫般回环曲折的巷子里转来转去,最后不得不向槐树下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打听路线,那可怜的小男孩却被凝渊的眼神吓得差点哭出来的经历,段云舟便感到哭笑不得,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感觉心里有一种痒,异样的,像是春天不知名的草芽要破土而生。

坐在马车里上路,和真正走在街上时,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体验。脚踏着砖石,野草从墙根的缝隙中长出,走在古都的街上,声、光、色彩,五颜六色的东西从西面八方涌来,扑进脑海,映入眼帘。指尖是衣料的粗糙,鼻尖充斥着街头烙饼的香气,入眼之处,似乎每一个物体都在生长,每一个色块光晕都在颤动,这是与马车内不同的,真实的江湖,是有人在的江湖,丑陋又难以割舍。段云舟忍不住了,亲自屈就去买了两块烙饼,热腾腾的,上面还抹了一层油,惹得人食指大动。他一边走还一边思考凝渊会不会对这种街头小吃感兴趣,谁知对方表示这种不用筷子就可以吃的人类食品,刚好适合他的特性。

看着凝渊一脸冷淡地抱着烙饼,一口一口地吃着,段云舟忽然想起了一个典故,顿时乐不可支。
“凝渊,你知道吗,古时候啊,有一个老头儿,他的儿子儿媳要出远门去,担心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吃不上饭,便把一块烧好的烙饼用绳子穿了,挂在他的脖子上。结果这对夫妻外出回来,老头儿还是饿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段云舟带着恶意,用自己手里的烙饼在凝渊头上比了比,烙饼太小了,挂不上去,“因为——因为烙饼的一边吃完了,就再没吃的了——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堂堂白衣山庄庄主便自己笑了起来。笑声很大,惹得半条街上的路人都纷纷侧目。凝渊手里的一小块烙饼“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转过身来,深不见底的眸中泛起波澜,用看疯子一般惊诧的眼光看着自家“饲主”,然后忽然醒悟,急忙抓起剩下的半块烙饼,塞到段云舟手中。

“你——饿了?吃——”

段云舟:“……”

玩笑归玩笑,结果正事还是要干的。笑完之后重新恢复到温文沉静状态的段云舟,和凝渊一起步行到了金陵城最昂贵的酒楼——清风阁旁。堂堂武林盟主宴请江湖,即使流年不利,不能在武林盟内,倒也不能是小门小户,以免惹人耻笑。看着酒楼前木雕的匾额,段云舟自叹道这回一定要好好吃上一番,叫欧阳盟主破费。

酒楼的行规是开门迎客,而今日却不同。门口站了两个铁塔似的汉子,一左一右仿佛秦叔宝、尉迟恭,身手厉不厉害不知道,充门面都是绰绰有余。段云舟刚要进去,便被人拦住:“前辈,麻烦您出示一下证明。”

这一回洗剑古派倒是乖觉……段云舟一笑,从怀中掏出那卷“七杀七绝”的告令:“这个如何?”

“啊——”一见此令,两个守门的汉子立刻变得恭敬了起来,其中一个连忙拱手道:“前辈请……”

“去,去——两个小辈,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拿着鸡毛当令箭啦?”汉子话音未落,段云舟身后便忽然响起一个娇蛮的声音,五仙教圣女从后方走来,柳眉倒竖,呵斥道,“想当年老娘纵横江湖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穿开裆裤呢——还不快退下!”

守门大汉面面相觑,心说我俩虽然位份不高,但算起年龄来,也不比您小啊……

“这……前辈,您也是来赴会的么,麻烦出示一下证……”

“证明,拿你老娘的肚兜来证明!”圣女美目一瞪,“我堂堂五仙教圣女,进去吃个饭还需要跟你们这些小辈证明什么吗?再敢阻拦,裤裆都给你踢断!”

段云舟嘴角抽搐,两守门大汉不由得裆下一紧,只觉得一阵凉风呼啸而过。得,就是来讨个差使,谁还想变成太监呢……对视一眼,连忙让出路来笑道:“前辈,您请——”

圣女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扭着腰转过身去,攀上段云舟的手臂,还没开口,便看见凝渊站在一旁,连忙丢开手,笑道,“段庄主,我可算是见到您了——”

“圣女,你不怕我,却怕凝渊,看来我这堂堂庄主,在江湖上的威名倒比不上我的毒人了。”段云舟笑着摇摇头,道:“进去说话吧。”

跨入门槛,果然酒楼内部都已被洗剑古派全部包下,作为今日的宴请武林之用。作为金陵城内日进斗金的酒楼,内中的摆设自然是清净高雅,焚香摆琴,但到底是文人情趣。一帮终日只会喊打喊杀的大老粗聚集在此,倒是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少了几分大气磅礴,多了几分畏首畏尾。

看着周围不少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的武林人士,段云舟暗中好笑,叹道:“自欧阳盟主继任以来,倒是把他个人的意趣都传递给了众人啊——圣女,你说要为我探路,如今路在哪里?”

“段庄主急什么。”圣女咯咯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三人走到酒楼深处,正好有专门负责接引的洗剑古派人士帮忙引到安排好的座位上。对方当日也是在武林大会上待过的,一见凝渊,顿时脊背发寒,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当做宾客接待好呢,还是不接待好呢……段云舟见状,只好亲自拉着凝渊的手把他带到席位前坐下。

由于特殊的生理状态,毒人的体温偏低。凝渊手指修长,摸上去就像一块凉凉的冰,但肌肤光滑,完全看不出来其早已年过二百。三人方才坐定,圣女眼尖,一眼便看到随宾客而来的拓跋宏。

“拓跋门主——”圣女故意高声道,“攀上高枝儿了啊,恭喜,恭喜!”

“哈哈,圣女,同喜,同喜——”拓跋宏同样回应道。周围的武林人士都是一片迷糊,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圣女重新坐下,低声对段云舟道:

“我敢打赌,拓跋宏这个假粗人,肯定要跟欧阳枫勾搭在一起——你就等着看吧!”

“哦,欧阳盟主也看得上他?”

“可我们也看不上他啊——”

段云舟笑而不语,正说话间,香炉袅袅,江湖中人都一一坐定。众人呼朋唤伴,正在互相见礼时,忽闻一声:

“欧阳盟主到——”

席间顿时一片肃静。段云舟抬头,面相儒雅的欧阳枫高冠博带,腰间佩剑,款款而来。看到圣女与段云舟坐在一起,面色一僵。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圣女,”他沉声道,“你的席位是不是坐错了。”

“欧阳枫,你现在当了盟主,管得倒是宽了啊?”圣女笑吟吟道,“老娘愿意坐哪儿就坐哪儿——老娘就不想坐你安排的位置,怎么,你来咬我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说话。欧阳枫面色微沉,不理会圣女的话,率先走了上去。

“诸位,关于最近发生的诸般事宜,相信各位都已经知晓,某就不再赘述了。此次请诸位前来,便是为了重启江湖绝杀令,以解决长生不老药的失窃之事。”

酒楼的内部一阵静默。半晌,才有人讪讪道:

“欧阳盟主……您想做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好……”

欧阳枫黑着脸看过去,发现那说话的似乎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脸更黑了。而对方被他瞪了一眼,心下尴尬,又看了看周围,更觉得自己不该出头,只好讪讪地闭上嘴。

四周气氛古怪,段云舟悠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玉堂春,顺便躲开凝渊好奇的轻嗅。

“你不能喝酒。”他低声道。

“那么……”欧阳枫面皮抽搐,“诸位的令卷,可都有带来吗?”

“老娘没有。”圣女的声音突兀传来,“不好意思啊,欧阳盟主。”

段云舟清晰地看到,欧阳枫手中的酒杯开始颤抖,偏偏此时圣女又开始不要脸地招呼众人:“诸位,别愣着,喝酒吃菜啊——”

“啪——”欧阳枫一掌拍在他面前的红木桌子上:“圣女,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哈哈,欧阳盟主,你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偌大的酒楼内,尽是圣女的笑声,“别自欺欺人了,我的盟主大人——什么江湖绝杀令,什么寻找长生不老药,都是借口,借口~~你费尽心思地召集武林,不就是想立威嘛?你看着偌大一个江湖,有人理你吗?”

“圣女——”欧阳枫喝到,“看在五仙教的面子上,我对你诸般忍让,而你却咄咄逼人,真以为我洗剑古派是泥捏得不成?武林一盟,江湖共主,若有不从者,天下共诛之,你可以看不起我欧阳某人,但你不能不尊号令!就凭这一点,我欧阳某人今天就能将你斩于剑下——”

“欧阳盟主,不要这么激动嘛。武林盟主的号令,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区区五仙教不敢违背,可问题是……”圣女脸上流露出讥讽的深情,看向对方盛怒的眼睛,“您配吗?”
“别忘了,沈老盟主可还没死呢!”

欧阳枫眼皮狂跳:“纵然沈老盟主还活着,可我也是洗剑古派之主!五仙教如此挑衅我派,难道是想引起江湖大战吗——”

“噗——”段云舟一口将酒水喷了满桌。看着周围投来的惊诧神色,努力憋着笑。

“抱歉……你们继续……”

欧阳枫表情恼羞。他看了看二人的方向,等看到凝渊在段云舟身后磕着果仁的时候,咬牙道:

“段庄主,你好自为之——”

“欧阳盟主,你这可就冤枉我了。”看着对方急火攻心,居然不分敌我地开始朝着自己开炮,段云舟笑道,“在下可是老老实实地带着盟主的令卷前来赴宴,进门时也未曾坏了盟主的规矩,想来应该没有得罪之处。莫非盟主也想跟我白衣山庄交流交流不成?”

闻言,欧阳枫面色变换不定,圣女接着话道:

“大战不敢,欧阳盟主如今贵为江湖之主,也应该多想想和平之事,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笑吟吟道,“欧阳盟主,您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赌,赌什么?”

“就赌您这新任盟主的江湖绝杀令,将无人可用也——”圣女哈哈一笑,步伐轻盈地转过身,也不吃酒,便扬长而去。

在场的众人都是老成精的人物,如何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纷纷大眼瞪小眼。这一场宴会虽好,但那精巧菜式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去,美酒也失了滋味。欧阳枫独自站着,气得直发抖,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少掌门派主却像事先约好了一样站起身来,纷纷向欧阳枫告辞。

“盟主,告辞了——”

“盟主,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盟主……”

三三两两地,一大群人都陆续离开,仔细一数,大约已经去了在场所有江湖人士的三分之一。段云舟端着瓷杯,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称奇。

“这女人……本事还挺大的……”

随着这一群人的离去,原本人满为患的酒席间一下子就空出了一片,看上去十分萧索。惊讶了一会儿,有人试探着开口道:

“欧阳盟主……您看这……”

欧阳枫儒雅的脸黑如锅底。他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大袖一挥,勉强道:

“既然这么多朋友都有要事,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席间的江湖人士连忙抽身,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段云舟不无遗憾地看了看自己面前才吃了一半的五鲜松茸烩鲈鱼,虽然整个清风阁里,就属他和凝渊全程都在吃吃喝喝,但到底结束的太快。没能让欧阳盟主破费,还白白浪费了这许多的珍惜食材,他觉得十分惋惜。

“凝渊——”他伸手拍了拍毒人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一同离开。对方一边走还一边咯嘣咯嘣地嚼着果仁,还用幽怨的眼神盯着他,表示自己还没吃饱。

段云舟拎着他的后颈,像拉一只大猫一样把他拉过来。

步出清风阁,天色渐暗。一轮红日渐入西山,薄雾冥冥,收敛起万道霞光,古老的都城金陵似乎就要沉睡在粘稠的黑暗当中。明黄的烛火摇曳,段云舟回到住处,从床下取出一条血淋淋的腿骨,扔给凝渊。

凝渊接住,开始撕扯起来。无论人类的厨子将他们的菜肴烹饪得多么美味,毒人终究还是无法摆脱骨子里嗜血的渴望。

房间里充斥着牙齿和骨头摩擦的声音,漆黑的夜色中,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上。段云舟解下鸽子腿上的竹筒,借着灯火,他坐在圆桌旁,解读白衣山庄今日所截获的、关于城内城外人员物资运送,特别是三人以上商旅的情报。

“瓷商,河北汝南钧窑;药材商,气味浓烈,油布蒙之……肉铺的生意,似乎很好……”段云舟摸了摸下巴,微微眯起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有几分危险,思绪在这千头万绪中缓缓穿过。凝渊啃着腿骨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肩头。

“凝渊,怎么了——”段云舟在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来,摸着他的下巴。凝渊的头动着,朝半空中抬起,好像在嗅着什么无形的味道一般,然后低下头来,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嗯?”段云舟有些愕然,正愣神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便飘过鼻尖。凝神细辨,段云舟顿时大惊:

“是硫磺!不好——”

一声尖叫划破金陵城寂静的夜空——

“凝渊,趴下!”

段云舟摁住毒人的肩膀,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就在那一瞬间,他们身后木质的窗户猛然爆炸,烈焰如同粗壮的火龙般席卷而来,碎片纷飞,将将房间里的家具都毁得一塌糊涂。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来的一条诡异黑影,被热浪席卷着,冲入房间,一下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又滚落下来。没有头发,身上还燃烧着火焰,令人几欲作呕的烧焦味弥漫而来,而它似乎完全不知疼痛一般,咆哮着扑来,一口咬在凝渊肩上……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十三章
利齿入肉的那一瞬间,一声尖啸声震九霄,在漆黑的暗夜里犹如鬼魅。凶性激发之下,凝渊回首一爪——

砸西瓜一般的破裂声在房间里响起,那个从火光中扑来的身影顿时脑浆纷飞,无头的尸体“扑通”一声,倒在焦黑的地板上。

竖起的双瞳在火光中仿佛充满了盛怒的烈焰,凝渊回头,冲着地上倒毙的尸体发出一声咆哮,神情狰狞,尖牙像野兽般呲出。

“该死……”段云舟低声咬牙,起身检查凝渊的伤势,伤口几乎贯穿了整个肩膀,但只是皮肉伤,黑衣上的血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缓。

走到那“人”的尸体面前,头已经不见了,墙壁上溅满了深深的血迹。尸体的身躯上挂着几块布条,裸露出来的肌肤苍白而僵冷,四肢瘦长。一滩血泊在地板上缓缓扩大,段云舟,他俯下身去,用手里的帕子沾了一点。

一股怪异的熟悉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凝渊——”段云舟皱着眉唤了一声,后者红着眼睛走来,在他耳边发出一阵满怀敌意的低吼,凶恶的目光死盯着地上的那具皮囊。

“厌恶的……”

段云舟心头疑虑的感觉更重,他伸手摸着凝渊的黑发,除去杭州那次,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凝渊莫名地流露出巨大敌意:

“凝渊,没事……”

“轰隆——”

试图压下凝渊的暴躁之时,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忽然传来,震天动地,冲得脑袋一阵阵晕眩。段云舟猛地放开凝渊,顺着早已被炸得只剩下焦黑木块的窗户一看——

客栈外,仿佛金乌焚世,熊熊的火光舔舐着建筑,将整个金陵城映红了半边天。大半个古老城池都陷入了一片火海,身在窗前,燃烧的噼啪声,急呼灭火声,抢救财物的慌乱声,孩童的尖叫声以及失散了女儿的妇人哭喊,都一股脑地扑进耳中,嗡嗡轰鸣,乱作一团。支撑着房屋的大梁在火焰中轰然倒塌,震天动地,这一下,不知有多少人被埋葬在废墟之下,有多少家庭在灾难中分崩离析、流离失所。

此时此景,犹如人间地狱。

“轰隆——”

滚滚的热浪照亮了段云舟冷峻的脸庞,视野之下,客栈附近的又一座民房火光四溅,被炸飞的木屑砖石高高飞起,散落在街道上恐惧哭泣着的逃难人群之中。明晃晃的火光前,似乎有数十道细瘦的、看不清的影子在爬行跳跃,跃上还未坍塌的屋檐;段云舟亲眼看见,一个夜半出逃、衣不蔽体的女孩儿,哭叫着、挣扎着,从客栈下方的街道上奔过……而四脚着地、隐约可见人形的怪物从屋顶上跃下,将那恐慌的女孩儿扑倒,不顾她凄厉的哭喊声,一口咬穿脖子,贪婪地吸起血来。

凝渊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对于听力敏锐的高阶毒人来说,这种巨大的轰鸣声,简直是在强、奸他们的耳膜,也容易让他们的同类变得更加暴虐;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威胁性的吼声,无处不在的明亮火光映入眼眸,连瞳孔都在微微颤抖。凝渊本能地有些惧火,缩在段云舟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瞳仁放大,黑色的爪子窸窸窣窣地挠着段云舟肩上的白衣,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段云舟可以感觉到喷在自己脖颈旁的冰冷呼吸正在一点点粗重,既是忌惮,也是兴奋的征兆。

交叠的黑影下,段云舟轻轻回过手去,握住他已经伸出了黑色指甲的手腕。感受着那薄薄皮肤下的奔腾跳跃的血脉,这是个天生的杀戮者;如果没有一个闸口,这毁灭般的洪水便要喷薄而出,吞噬一切。

段云舟冷静地巡视四方,不顾脚下地狱般的惨状和死亡;透过重重的火光,他似乎看到一群身穿统一服饰的人手持宝剑,整齐地从街道四方杀出,疏散民众,抢救产业,同时也和那些扑来的影子们作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出现在火焰中的生物,数量似乎越来越多;它们从屋顶、从无人的暗角之中扑出,就像新割的韭菜一般,杀一茬便又生一茬,无穷无尽,源源不断。

“果然,果然……”段云舟喃喃自语道,忽然觉得脑壳又前所未有地痛了起来。这可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长叹一声,犹豫了片刻,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但最终转身招呼凝渊道:“凝渊,我们下去。”


两人顺着还未损毁的楼梯,一步步走下楼去。不知道为什么,段云舟居住的这家客栈,既未发生爆炸,也未被周围的大火波及多少,只是桌椅翻倒的一楼内,有不少爬行的怪物在肆虐。两人走在楼梯上,其中一个向他们扑来,速度之快足以比得上一个善用轻功的武林人士;段云舟桃花扇开,看也不看便起手向前方杀去,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在楼梯上,被他一脚踢开。

一串血珠洒落在纸扇之上,那桃花盛开的画面立即明艳如生,仿佛要从展开的扇面上横斜出来一般。
客栈内还有三两个怪物在游荡,低头啃食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通通被凝渊取下了脑袋。劫后余生的客栈小二翻过桌椅,感恩涕零地跑来,段云舟瞥了一眼他肩膀上的咬伤,面无表情地一挥扇——

小二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眉心还有着一个深深的血洞……

段云舟二人走出客栈,顺着燃烧的街道一路向前。凝渊的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瞳孔神经质地颤抖着;段云舟走在前面,轻柔地握着他的手腕,末了,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群洗剑古派的弟子从不远处赶来,且战且退。无数惊慌失措的百姓从他们身边跑过,领头的那一个看见段云舟,急忙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跑到他身边抱拳道:

“晚辈见过段庄主——”

“哦……”段云舟打量着面前这个年岁未及弱冠的少年,“你是?”

“段庄主,晚辈,沈飞扬。”闻言,对方连忙回答,又直起身来,对着他深深施礼“前辈,您也看到了,如今金陵城陷入一片火海,波及范围之广,我洗剑古派恐怕鞭长莫及;还请各位前来与会的前辈可怜全城百姓生命,施以援手,届时,不须我洗剑古派言语,金陵世世代代也不敢忘记各位前辈的大恩大德——”

“唰——”,未等他说完,一柄纸扇便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带落一缕黑发。少年顿时惊出一阵冷汗,回头一望,一具丑怪的尸体倒落在地,额头上还插着那扇子,便恍然大悟道:

“多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段云舟笑而不语,径自走上去将扇柄拔出:“我记得,你好像是沈老盟主的弟子吧?这一张嘴倒是能说会道,可惜功夫比起沈剑心来,可就该再好好练练了。”

“前辈教训的是……”沈飞扬苦笑道,“前辈可是来找门主的?门主他刚刚……啊,前、前辈?”

段云舟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领子。

“不必了,我现在还不想见到欧阳门主。若是此时碰面,门主大人恐怕要与我兴师问罪呢——”段云舟悠然一笑,望着对方的那一张脸,双眸深处泛起一点寒光,轻声说道:

“看在沈老盟主的面子上,我给你们一个忠告吧。这次金陵失火,可不是单纯的纵火焚烧,而是毒人袭城——你代我转告欧阳枫,先杀毒人,再杀傀儡!因为傀儡不具备二次感染性,他们的攻击只是单纯的皮肉伤害,但毒人不同,只要它们牙齿里的毒液足够,给它们时间,就能把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变成它们的同类,那这场灾难就彻底控制不住了!记住我说的话,先杀毒人,洗剑古派还能把感染的人数和损失降到最低,否则,就等着你们自己的老巢被彻底端掉吧——”

“什么?”闻言,沈飞扬脸

楼主:水色清光  时间:2019-11-11 20:24:27
第十五章
当金陵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段云舟接下来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清闲,每天重复着赏花吟月,煮茶种树,偶尔和凝渊玩耍一番的颓废生活。不大的院落里春光正和,桃花开得更多了,远远望去,就仿佛一团胭脂红云,这可惜占地面积大小,不成规模。

凝渊趴在圈椅里发呆,也许是因为他的缘故,宅邸里那些爱在地底下打洞的老鼠不见了,那只经常在墙根底下鬼鬼祟祟溜过的山猫也不再光临,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吓跑。与地牢那些终年狂躁症发作的毒人不同,作为一个高等阶并拥有一定智慧的存在,比起活动,凝渊更喜欢发呆:他可以整天整天地呆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凝视着空气,面无表情,仿佛一座寒冰铸成的雕塑。

段云舟坐在方桌那边的圈椅上,看着一本《牡丹亭》,金陵新出的线装本,封面有些粗糙,手感却很好。

窗外的桃花枝上传来鸟鸣。

凝渊似乎从发呆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这片春日太不宁静了,远不如白衣山庄地牢内那包裹着身体和思维的黑暗。他微微动起来,打了个喷嚏,也许是轻微的花粉过敏;他看向段云舟,低低地呜了一声。

后者专心于情节,没有听到毒人的声音。

凝渊颓然地在原地窝了一会儿,表情哀怨,似乎连头顶无形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然后越过方桌,将头伸了过去,看了看书上墨印的行行诗文。

“凝渊。”段云舟轻声道,“难道你也想看?”

他突然想起来,凝渊大概不认得字。

“这是讲风月之事的戏文哦,总的来说,不是什么好书。”段云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沉声道,“凝渊,你相信爱情吗?”

“呼噜……”

后者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像丝绒般柔软的声音,用嘴叼开书卷,然后把头靠在他肩上。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段云舟低吟道,模仿小旦的戏腔一起,庭院内桃花瑟瑟如雨,和煦春光透窗而来;凝渊重新开始发呆。

“呵。”半晌,段云舟自嘲地一勾唇角。此时,庭院的圆门外忽然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凝渊,在这儿等我。”

凝渊从他的肩头上惊醒,神经质地左右观望,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段云舟把他扶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然后独自一人走出庭院。

圆门外是个衣着考究的信使,脸色有些苍白,却仪表堂堂;段云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有事?”

“段庄主,在下是武林盟的人,今日特意前来通知庄主,请庄主今日午时到江滨一会。”

“哦?”段云舟望了他一眼,“这是欧阳枫的命令?没有请帖吗——”

信使在心里对他没有称呼欧阳盟主的行为默默腹诽,但还是连忙答道:“是,这是盟主的口头邀请,所以并未下达请帖。”

“只请我一个?”

“非也……金陵城内的江湖人士到时都会前往。”

“是吗?”段云舟沉吟,顺手丢出一块银子,“我知道了,难为你跑一趟。”
“……谢庄主!”

段云舟回到房间里,凝渊正坐在圈椅里不满地呼噜着,用尖锐的黑色指甲在方桌上抓出一道道深刻的印痕。

“凝渊,我们有事情做了。”

“唔——”

金陵唯一位于江滨附近的酒楼只有一座,建造的年代十分久远,雕梁画栋间充满了岁月流逝的沧桑感,红漆柱上精巧镶嵌着的金边又恰到好处地不失华贵。占地面积广阔,一条长江从窗前浩浩荡荡地奔流而过,水汽滔天,气势蓬勃。段云舟走下马车,又转身伸出手,凝渊却不等他接,便自行从车辕上跃了下来,把手揣在黑色的袖子里。

段云舟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后他将手收回来,俊美的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不高兴?”

对方从喉咙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为对方的明知故问表示气愤。

“哈哈——”

段云舟大笑一声,把凝渊吓了一跳。对方伸手摸了摸他黑色的头发,然后绕过脖子,提起他后颈处的衣领。

“走吧。”

“……放开——”

长久不曾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段云舟没有理会他小小的抗议,反正凝渊又不会真的挣扎。江畔的楼阁名义上是酒楼,实际面积却大得仿佛一座庄园,其中各式奢华的摆饰尽显气度,与背后其实是洗剑古派暗中经营的清风阁大不相同。段云舟拎着凝渊走上楼阁,正好遇到从楼梯前经过的欧阳枫。

“早啊,欧阳盟主。”段云舟白皙的脸挂上一丝笑意,“这么快,又见面了。”

“近日可好,段庄主。”欧阳枫点点头,沉着的目光忽然一闪,“段庄主,听说,金陵城内有段庄主带来的人手?”

段云舟心中一动,暗叹到底是金陵的地头蛇,这一回若是不出事倒也罢了,城内一失火,洗剑古派和城防军倾巢出动,便想到最后还是瞒不住了……脸上的笑容却不变。

“欧阳盟主既然能发现我白衣山庄的探子,那也应该查得出来,在下的人可是在清风阁之会的前几日才进城的。而金陵大火,既然运送火油棉绒等物,又要秘密藏进毒人,暗中谋划布局,这其中的种种,非有数月之功不能完成。欧阳盟主,莫非我的属下都是陆地神仙不成?”

“……欧阳某并非是怀疑段庄主之为人。只是,白衣山庄一向不理金陵一带的江湖事,此次却出动大量人手……莫非段庄主提前知道什么隐情不成?”

段云舟暗暗发笑,这话说得含蓄,无非就是以前没在你的地盘上安插过桩子罢了,现在想插也没这个权利了……“欧阳盟主,事到如今,不瞒你说,在下在此之前确实得到过一些关于金陵的消息。”

“哦?”欧阳枫微微意动,“段庄主的意思是……”

“是毒囊。”段云舟淡淡道,“欧阳盟主可还记得沈老盟主遇袭当晚,我们从贼人口中取出的毒囊?那其中有成分表明,那些毒囊来源于金陵。我在想,策划这一切的幕后者心思缜密,从设计、行动、逃脱,一气呵成,如果这毒囊不是他无意中露出的破绽,那么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吸引得到毒囊之人在金陵提前布局。”

“因此我来了,欧阳盟主。我目前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而关于金陵大火,出现毒人一事,恕我并未有所察觉。”

言罢,两人之间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这么说……”欧阳枫的面皮微微抽搐,“沈老盟主遇害一事,背后并不简单喽?”

“此乃肺腑之言也。”段云舟笑道,“欧阳盟主当然也可以选择不信我,毕竟我也不是很信欧阳盟主。但金陵一难,想必欧阳盟主多年布下的情报网也损失不小——白衣山庄虽然是外人,但还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功夫;欧阳盟主,此事扑朔迷离,双方不妨合作。如果能解开真相,令沈老盟主苏醒,那么对于缓解洗剑古派目前的尴尬状况来说,想必还是有些绵力的。”

欧阳枫儒雅的脸上神情变换,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今日过后,我会考虑。”

“今日?为何是今日之后——”段云舟微微一笑,“难道欧阳盟主还有什么强力的底牌未曾掀起不成?”

欧阳枫立刻闭上了嘴。短短一句话就被他挑出这些信息来,对方真真是其智若妖,不可小视。段云舟左右环视一番:“怎么不见高徒?”

欧阳枫咳了一声。

“剑心还在派内,有要事处理。”

“如此说来,那倒是我打扰欧阳盟主日理万机了。盟主请先行——”

“段庄主请——”

两人互相客套着走过廊道,临分别时,欧阳枫快速地看了一眼凝渊,显然是对于上次被他打到吐血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而后者也显然不喜欢他的目光,凶狠地露出獠牙。

“找死……”

段云舟瞬间压下他的躁动,而凝渊正生着他的气,像一道影子一样躲开他试图摸头的手,倒是把欧阳枫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使其能够安全地离开,段云舟拉着炸毛的大猫走到酒楼中央,一束天光从上方照射下来,地面上用青石砌了一池荷花,不知道从哪里引来的水源。只是时节未到,不见花瓣,一池子碧叶倒还有几分赏心悦目。

远处飘来一阵缥缈无垠的歌声,仿佛歌姬少女正在唱和,但闻其声,却不见歌者的身影,更添几分神秘之感——此种设计倒是有别出心裁之处。碧叶池边正围了一圈酒席,气派十足,来者却寥寥,不时有三两个江湖人士在座位上交头接耳,皆是心怀鬼胎之辈,与当日清风阁内一呼百应的场景截然相反。段云舟翘着腿,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上,不顾四周射来的鬼祟目光,掏出 顺便“零食”喂凝渊。

于是凝渊再次忘记了段云舟惹他生气的事情。


楼主:水色清光

字数:50796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9-10-24 00:29:00

更新时间:2019-11-11 20:2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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