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罢，挽歌长
人生大抵该如此

序
“吴先生，别走啊，再来一个故事呗。”人群中一人喊道，接着便有一群人也跟着一起起哄。
吴邪站在桌台前，朝下面俯了下身，唇边永远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多谢诸位抬爱，今日的故事就到此了，明日再来吧。”然后转身缓缓走进里面。
人群哄闹了一会，便个自散了去。

（一）
我醒来那日，大脑里是一片空白，我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当我弄清楚“人”这个概念后，我才恍然记起，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心里出现的两个字
———吴邪
我想那大概就是我的名字吧……
“你……醒了？”随着门的推开，一个苍老而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声源，来者是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头发斑白，一张脸上皱纹遍布。他看着我，眼里的惊喜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平静如常。
“你是谁？”我看着他，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上前来，立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低垂眉眼，恭敬地福了福身，轻声道：“我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老仆罢了，少主人想知道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去找。”
“我是谁？”
“少主人。”
“这是何处？”
“老公馆。”
“现是何时？”
“辰时。”
我动了动身体，想调整一下姿势，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老人眼疾手快，几乎是立即就上前按住我的手。
“请少主人好生歇息。”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二）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凌晨。
吴伯，就是先前那位老人家，我并不知他姓甚名谁，但我叫他吴伯，因为我姓吴。
他说我需要足够的休息，遂在所有会透光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层黑布，是故整个屋子里漆黑如夜，我却依然看得通彻。
我试着动了下手，还算灵活，身体也不似昨日那般僵硬，便决定下床。我的身体机能已经在慢慢地恢复，所以不需要再休息了。
我轻轻推开门，便见到一个枯瘦孤独的背影。
老公馆的大院内种了很多枫树，所谓一叶知秋，此刻，红叶凋零飘落，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在瑟瑟秋风中，正待着化作春肥，实现自己最后的价值。
吴伯正佝偻着身子，手持扫帚，略显吃力地清扫着大院，风扬起他的一缕白发，鼓起他的旧色长袍。
当他扫完转身，看到立在门口的我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静静地看了我半晌，对我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若有所思地回到屋里。
房间已不似之前那般黑暗，应该是吴伯见我醒来，将蒙在窗上的黑布扯了去。
自醒来至现在，我都没有仔细打量过四下的环境，此时，我随意望了下，心里便有了一个大概的映象。
整体很大，却显得有些空旷，除了一床、一柜、一桌，一镜之外，别无他物，但能看到曾经摆放过物什的痕迹。
镜子是竖放在桌上的，是椭圆的那种古镜，周边镀上了一层鎏金镶纹，典雅朴素中又不失高贵华美，打磨光滑的铜面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我走了过去，站在桌子边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面无表情，机械呆板……皆可作为此刻对我的面部描述，正当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时，我想起了吴伯，以及那个让人温心的微笑。
我看着镜中自己，也学着吴伯的样子，试着扯了几下嘴角，却始终没有吴伯给人的那种感觉。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感知已经恢复如往常，唯有记忆始终停在起点，连一些记忆碎片都没留下，就如同被人从中抽断一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宛如重新开始。
我并非一个执着于过去的人，也不想刻意去找回以往的记忆，只是……
吴邪……
我需要弄清这两个字的含义，才能算我真正的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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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你真的想好了？”
几日后，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吴伯，但他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却也未置可否，思索良久，才抬起头看我。
“是。”
“罢了……”吴伯浑浊的眼中盛着不明的情绪，他后退了一步，恭敬对我行了一个俯首礼，才道，“早前我便说过，我只是一个守园的老仆，我老了，少主人想知道的，只有靠自己去寻找。”
我摇摇头，道：“并非我执着于过去，此刻的我，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孩，关于我自己，我一点也不知道，但我内心却总有种奇怪感觉，也正因为它，我才下定了决心。”
当听到“感觉”二字时，吴伯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随即便掩了去。
吴伯面色严正，一丝不苟地看着我，道：“时逢乱世，汝乃区区文人，切不可为舞刀弄枪之事，明哲保身才是处世之道。”
我只道是他人老思想顽固，本意却是好的，何况我此行也并无此大志，便未曾放在心上，直至后来，我才真正明白吴伯的用意，当然，那是后话。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吴伯才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请随我来。”
我随他进了一个类似于储存室的房间，里面只置放了一条长八仙桌，上面并列搁了三张大小相同颜色不一的箱子。
吴伯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箱身，眉宇间带了点回忆的味道，最终他提起中间的那个，对我道：“走吧。”
“这大门有近乎二十年之久没有打开了，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人打开它，今时不同往日，不开也罢……”
我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眼大门的方向，然后跟着吴伯穿过廊坊，进了后院。
与前院不同，后院真可谓是荒凉之地，丛生的杂草几乎有半人高，枯枝落叶满满皆是，掩盖了原先的地面，人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
我循着吴伯的目光看过去，对面石墙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植物的藤蔓，黄绿交错之间，一扇不起眼的木质小门静静地隐在里面。
吴伯走过去，将箱子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有些吃力拨开墙上的植物，我连忙上前去帮忙。
很快便将覆在门上的植物遗骸清理完毕，露出了它本身的面貌。门是从里面锁着的，吴伯打开箱子，摸出一把钥匙，插进锁里，转动了一番，竟然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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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小兄弟，你看我来这儿也这么久了，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我的茶上来，你们老板那么忙，看来是顾不上胖爷我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胖子说的没错，今日的生意似乎格外得好，大概这胖子过于低调，所以转眼便被老板遗忘在脑后了。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到柜台前，略微回忆了一下，便从第三行第二个柜子里取出一个罐子，道了句“稍等”，便往里面走去。
这里需要提一下的是，老板将南茶北道前面地融合在一起，取长补短而非只是单纯地注重某一个方面，而且他力求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假借他人之手，这也是他赢得良好口碑的重要原因，先前的清闲也让他有了更多研究茶道的时间，这也为他的成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我将火炉中的炭退了些出来，掺了些水到壶中，然后架在炉子上煮。
我没有任何经验，添加茶叶时的份量，完全是凭着手感和记忆来拿捏的。
而当我提着它走出来后，胖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年纪轻轻的，不仅能说会道，连这个也会。”不过转念一想，又道，“都他娘这么久了，似乎也没见你干过这些事儿。”
我摇摇头，拿起桌上一个青瓷杯，倒了一杯递过去，没有答话。他伸手接过，道了句谢，然后猛地灌了一口。
“噗……咳咳……咳咳……”一口茶水被他喷了一地，他正欲说话，没曾想竟被自己呛住，连衣服上粘惹的茶渍都顾不上，只一个劲儿地在那儿咳嗽。
过了许久，才好不容易地缓了过来，我递过去一条毛巾，他接过并胡乱地擦了擦嘴，然后指着杯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这叫什么味儿……”
我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尝，想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无味。”
他惊讶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才不满地嚷道：“小兄弟，这学艺不精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没有自知之明也是不……”
“我没学过。”我出言打断他即将开始的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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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他看着我，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既然如此，不知者无罪，胖爷我岂是蛮横无理之人？不过，这要说到纯正，还得属你们老板，瞧瞧这一手泡茶的功夫，不多不少，一分一毫都拿捏得当，这出来的茶，清香四溢，回味无穷，简直令人无法挑剔。”
我皱起眉头，拿起杯子凑到鼻尖嗅了嗅，然后疑惑地盯着他，道：“清香？”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茶壶道：“是啊，就像你泡的这壶，香则香矣，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嗯……总体说来，就是不地道。
我皱了皱眉头，搁下杯子，若有所思。
胖子见我久不说话，以为是我不信，便继续道：“你还别不信，我王胖子纵横江湖几十年，你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哪个会不晓得我王胖爷这张厉害的嘴，东西地道不地道，正宗不正宗，只须我一尝，立刻就辨别出来了。即便是在现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岁里，与以前相比更是没有半分退步。”
我笑了笑，道：“如此，你应是一个爱茶之人。”
他难得没有否定我，而是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幽幽道：“其实，胖爷喝的茶已经上升到另一个层次的高度了，已经超越了茶本身的范畴，所以，胖爷这喝的不是茶，是他娘的乡愁。”
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我莫名地就想到被封的老公馆，以及年迈的吴伯……
“得嘞，时间也不早了，胖爷得走了。”
胖子站直身体，抚平衣上的褶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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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夏日炎炎正好眠。
胖子来找我时，我正坐在屏风后面养神。
“啧啧，天真，你一天到晚可真够闲的，竟然躲在这里打瞌睡。不过，前面这么吵，你能睡着还真是难得。”他用一种浮夸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摇头晃脑地叹道。
“我去给你倒茶。”说完我便去取杯子。
他连忙一把夺过，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我，道：“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之前我表达得委婉是怕伤及你的自信，胖爷我天生味蕾发达，对味道特别敏感，你他娘的就别想再摧残我的舌头了。
他奇怪地看着我，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一个破杯子能有什么故事，你怎么就应下了呢？”
“凡物自有它的所取之处，无关大小。”
“那倒也是。”胖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哥老大平时都不会理睬这些芝麻大小的事的，所以我压根就没指望他会答应，当时我就想着啊，活跃一下气氛也挺好玩的，当他起身答应的时候，我他娘的还真是吓了一跳，真是没想到啊。”
“你叫他什么？”
“小哥老大啊！名字好像叫什么……张起灵来着。说来惭愧啊，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不过，你别看他的年龄小，才二十岁，比胖爷我整整小了一倍，但人可是黄埔出来的三高学生，高技能，高智商，高…人缘。其实，现在想想，输给他好像也不算太丢脸，毕竟是人老了，不服都不行了。”
“张……起灵……二十……”我透过胖子看着远方，喃喃道。
“是啊……”他见我走神，便伸出一只肥手在我眼前挥了挥，露出一个欠扁的笑容，“天真，我怎么感觉你对我们小哥老大有那么点不一样呢。”
我想了想，点头。
我不否认胖子的话，我的的确确对他感兴趣，一来是顺从我内心本能的感觉，二来则是我想知道的一些事情，也许在他那儿能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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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没有表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说下去。
“二十年前，我刚来到北平不久，那时候，清帝还没有退位，不过也快了……张家是世家，当时还算有势，属于北平为数不多的说的上话的人家。”胖子揉了揉喉咙，轻咳了声，继续道，“不过，是不是因为树大招风而跟别人结下了梁子我忘了，我只记得那场火烧得非常旺，宅子，人，连同里面所有的奇异珍宝全都毁于一旦。太震惊了，以至于当世人误以为是天降重灾，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你目睹了？”
胖子摇摇头，道：“当时我并不在现场，但离得也不远，我只看到一股很大的浓烟，当时我就丢下手中的活计，拔腿便往那边跑去，而当我到了那儿时，远远地已经围了很多人，我顾不上喘气，指着火便问他们为什么不救，结果他们都对我摇头。”

“小伙子，过不去的，别白白丢了性命啊。”人群中一位老人叹了口气，道。
当时的胖子也是年少轻狂，根本就不信那个邪，一把夺过一个年轻人手中装水的桶，就往火源跑去。
“结果我还没靠近那地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味道，但因为救人要紧，我就忍着眩晕的感觉，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捂住口鼻继续往前冲，结果还没到里面，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咳咳咳………”
胖子睁开眼，眼前是一位老者的面容，他正想开口说话，却又咳了起来。
老者连忙帮忙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好半天后才缓过来。
“小伙子，不是让你别冲动，还好你命硬，知道往回跑，要是一般人的话，命就搁那儿了。”
胖子转过头一看，愕然道：“火……灭了？”
“可不是嘛，烧了好久才灭了，你看，就剩下一堆灰了。”旁边一个妇人说道。
“那里面的……人呢？”
“哪还有什么人啊，就是有也都烧成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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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胖子的脸色依旧惨白，老者便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尽人事，听天命，做到这一步，你已经尽力了。”
“是啊，不过，你还活着真是太幸运了，之前的那个年轻人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了，你可得好好感谢上天才是。”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点头道。
听胖子讲述完后，我低着头，没有表态。

“哦对了，还有天，那天的天，活像是血染上去的，而且压的很低，我敢断定，当时很有可能会降雨，只是到最后，那场血雨都没有降下来。”胖子最后说道。

我将白日里饮的那个杯子里的茶倒掉，用清水洗干净，然后带了回去。
在昏黄光线的映衬下，瓷杯闪着柔和的光，我举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并久久地注视着它。
这是一只典型的宣统年间的名窑烧制的粉彩瓷杯，上面用细腻的笔画描绘了一幅稚儿戏水图，做工细致，完全没有因它只是一只杯子而草草了事。
宣统年间，距现在并不很远，不知这上面会记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将杯子拿在手上，闭上眼睛，屏息凝神，顺心而动，跟着感觉很快便感知到与这只杯子的牵引点。而当我正欲进一步探寻时，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是他……
不知为何，此刻我并不想与他撞见，情急之下，内心最深处便突地传来一股奇怪的力，几乎让我本能地就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只是，在接着的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
张起灵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为，即使站在了门口也未有半分犹豫，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来。这倒是很符合其大将风范。
他目光淡淡地扫了一圈房间，走到那张放置烛火的桌子前。
我虽不清楚自己在无意间变成了什么，但能肯定的是他一定认不出我来。
正对桌子的方向靠窗放着一面大铜镜，老板当初帮我收拾屋子时本打算让人把镜子抬出去，但被我制止了，没有什么大的缘由，或许是这种格局让我感觉很熟悉。
突然，我毫无防备地被人拿了起来，通过铜镜，我看到了“自己”
——竟与那只粉彩瓷杯一模一样。
我不禁有些想笑。
镜中张起灵盯着“我”半晌，却依旧面无表情，我猜想他一定是觉得这杯子很眼熟。
张起灵拿起随套的茶壶，摇了摇，便往手中杯里倒，然后凑到鼻尖嗅了嗅，抿了下唇，难得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然后饮了下去。
他没有多做停留，只饮了几口茶便从容离开了。
我摸着自己的唇，上面还留着张起灵特有的冰凉气息，看着镜子，有那么一瞬的愣怔，然后若有所思地笑了。
胖子不说很难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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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吟溪@拂厝

与世隔绝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另外…需要艾特的朋友可以在这里知会我一声（楼主这货记性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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