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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不悔(徒弟攻X师尊受)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第一章
滴答——
滴答——
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除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滴水声,什么也没有。
两千三百五十七。
感官剥离的过程无疑是漫长而折磨的,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可能是七天、十七天、二十七天,甚至更久。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唯一的想法是在这种境地下他竟还未发疯。
起初那几日还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直到把嗓子喊哑了也没见有人应声。也曾试过顶着脑袋疯狂的往墙上撞,血糊了半张脸,疼晕了又在黑暗中醒来。最近几日干脆连动一下也懒得动了,整日靠在墙角里,思维近乎都停滞了。
除了一件事,也是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数一数这水滴了多少下。
他机械的跟着水落下的频率默默的数着,越接近两千四百,他的身子抖得越厉害。
可该来的总会来。
第两千四百下。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皮肤在地面上摩擦打滑。
“嘶——”
温热潮湿的舌尖试探着舔上他裸露在外的脚踝,他猛的一缩,旋即更紧的搂住自己的胳膊。久未修剪的指甲长而利,没怎么用力便刺破了血肉。
滑腻冰冷的皮肤贴上他的小腿,辗转着向上攀去。绕过他细瘦的腰肢,一路往前,缠上他优美的脖颈,而后渐渐收紧。
“呃——”
窒息感很快传来,喉管不堪重负的发出难耐的呻|吟,他不得不被迫抬起头,很快那东西乘胜追击般将下颌贴在他脸上,伸出舌尖一下又一下在他眼角下的泪痣上轻舔着,似是情人的爱抚。
湿漉漉的触觉含混着略显粗糙的皮肤在他脸上逡巡不去,缠在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些,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胸腔就爆发出了强烈的不适。
“咳咳咳……咳咳咳……”他不受控制的伏在地上,咳的撕心裂肺。手下意识的想捂住胸口,触手却是泛着寒意的黏液,以及那黏稠包裹下跳动的血脉。
他雷打了似的把手拿开,从心底传来的恶心感让肠胃搅在一起,他忍不住干呕起来,直到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落下。
意志终于被这日复一日的酷刑折磨到了崩溃边缘,他歪倒在地上,黑暗中他没有半分神采的眼睛开始混沌。
撑不下去了。他想。
像是灵魂一点一点的飘出体外,身上那东西不紧不慢的挪动着,好半晌才从他身上下去。
恍惚间,似乎有光从背后射过来,刺痛了他的眼睛,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涌出。
悠然的脚步不轻不重的踏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像是又把他往最深的黑暗里拽下去一分,哪怕他逆光而来。
那个人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定:“想好了吗?”
这声音似乎带着从无边地狱里沾染上的腐朽的气息,却又出人意料的魅惑婉转,像是将语言的分寸调到了恰到好处的地步,直接穿透那并不怎么顽强的意志,轻而易举的摧垮人心。
“忘记你是谁,把自己交给我。”那人说:“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恶魔般的手极尽轻柔的将他揽进怀里,温热的掌心附在他紧闭的双眼之上,唇瓣流连般下移用力咬住他的耳尖,满意的听到怀里的人嘤咛出声。
那人蛊惑般的声线钻进了他的耳膜,轻笑着对他说:“答应我,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阴柔绝美的眼睛没有丝毫温度的看着他,似是看着手到擒来的猎物。那人吻上他稍显凌乱的发际,从鼻间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喟叹。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翌日一早,宋离便下了山。
三个月前,大批夷人进犯中原。
此次交战,夷人有备而来,分三路攻入中原。他们一路南下,气势汹汹的接连占据了中原数个重要城池,眼看就要打到大陆的中心——都城。
三队人马分别从禹州、锦州和黔州攻来。眼下穹苍派和空山寺同他们僵持在禹州一月有余,而锦州则交由灵月堂和百乐门驻守,也是打的十分艰难。
夷人已经进入黔州大半个月,前去应战的扶桑派和千秋门已是一退再退,眼看着黔州城门摇摇欲坠。
黔州掌握着都城附近几座城池的粮草运输,若是黔州失守,就相当于在都城的东南方打开一个豁口,直接把自己的口粮白白送人。因而他们便思忖着把宋离找来,毕竟当年金川之役,宋离一人将数百劲敌斩于剑下,中原武林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从伏伽山去往黔州,饶是快马加鞭也得行上三日。
正值七月暑气正浓,宋离行了一日,看遍了沿途的断壁残垣与千里饿殍。战火之中,最无辜的莫过于寻常百姓。
不过宋离天生性子凉薄,似乎是命里少了那么几分情缘,又像极了是自己将所有炽烈的情感给捏碎了、洒远了。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切的发生,似是一口永无波澜的古井,连石头都激不起的水花。
后来,他干脆眼不见为净的避开了城池,改走了山路。
天色将晚,橘红色的余晖铺展在天边,映在水波不动的小溪上,似是燃着一团烈火。
宋离拉紧了缰绳,在溪边缓缓停下,他从马腹间取下水囊,飘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足尖如落叶般点在溪上,揽袖一弯小臂便接满了一囊的水。而后轻点两下,立于溪边的沙砾之上,只在溪面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涟漪。
宋离取下木塞小啜了几口,而后慢条斯理的抬袖擦尽了唇边的水渍。晚风拂过,温热的并不畅快,带起了宋离月白色的道袍,好似卷起了天边的一抹残云。
傍晚的山林,层层密密的立着铺展着枝叶的老树。风儿吹的宽大的叶面乱颤着簌簌作响,红霞像是洗不净的血水,流淌在生命的洪川之中,翻涌,奔腾。
宋离将水囊放回马腹的夹带中,侧目往树林间看了一眼,淡淡的。
若是放在平常人身上,定然看不出那片林子有何蹊跷,可宋离内功深厚,无论是听力还是目力皆异于常人。他甚至已经看见树影浮动间,站着一个又一个魁梧大汉。残阳打在他们握在手中装腔作势的刀面上,折射出灼目的光。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第四章
“你……”
宋离诧异的看着少年,他若是没有看错,少年方才使的轻功是“凌霄破云”——所有轻功中最高深的一层。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足下功夫竟然如此了得。
等等——
他这是又追上来了?他怎么又追上来了?!
安若素刚想拔剑,便听到宋离的声音,他侧目看去,但见宋离那张一贯清冷无波的脸上隐隐有些错愕和佯怒。
他松开搭上剑柄的手,目光在宋离和少年的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饶有兴趣的说:“你们……认识?”
少年三两步跑到宋离跟前,眼神坚定又执着的看着他,下定决心般用力的点了点头:“认识,他是我师尊!”
“回去!”宋离冷声道。
安若素觉得这场面太好玩了,方才还在为夷人进犯而担忧的心立马飞到九霄云外,他拿剑柄戳了戳少年的胳膊:“我只知道伏伽真人有俩徒弟,你是小深还是小川啊?”
少年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抓住宋离的袖口,宣誓主权般对安若素说:“我是师尊新收的徒弟,我叫不悔,宁不悔。”
“哦——”安若素拖长了音,他笑盈盈的看向宋离被不悔抓着的袖口:“宋兄,你何时又收了个小徒弟呀?还说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想到带了个小尾巴。”
“他不是……”
“对,”不悔打断宋离的话:“师尊不让我下山,我是自作主张跟来的。”他说着,一把抱住宋离的手臂,撒娇般的摇了摇:“师尊,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你就让我跟着吧,求求你了。”
不悔一双眼睛闪着光似的看着宋离,像只摇着尾巴讨好主人的赖皮狗,楚楚可怜又招人恨。
安若素目瞪口呆的看着宋离——那个不喜人近身,稍微碰一下就要过肩摔的伏伽真人宋离,竟然这么无动于衷的被少年抱着胳膊?!
原本他还以为这少年是半路上缠住宋离了,现在再看……这娃娃多半真是宋离的徒弟。
果不其然,下一刻,安若素清楚的瞧见了宋离松动的表情。
不悔显然也将宋离的脸色看在眼里,他趁胜追击般将脸贴在宋离的胳膊上,亲昵的蹭了又蹭,连声音都软的不行:“师尊,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嘛?”
看完全场的安若素差点平地载个跟头。
半晌,宋离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安若素道:“让他跟着吧。”
“啊?”安若素尚沉浸在惊诧中没缓过神来:“哦,是是是,好好好。你的徒弟,你说了算。”
其实宋离压根没想那么多,也没想真的再收个徒弟。只是眼下这黔州城外四处都是夷人,这少年虽然轻功了得,但很显然并不会什么功夫,若是此时强行将他赶出去,以少年的脾性,定然不会就那么乖乖的回家去,说不定还在外面死等着自己出去。
城外危险,若是他再被夷人捉去,丢了性命……
唉,宋离在心底喟叹一声,罢了罢了,权当做回好事,待将夷人打回去,再送这少年离开吧。
不悔似乎也没想到宋离会这么轻易便答应自己留下,他满心都被宋离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捧上了天。
他答应我留下了?
他没反驳我,他愿意收我为徒了?
我我我我我……我拜了伏伽真人为师?!
天呐!
不悔兴奋的叫了一声,一把抱住宋离的腰。少年的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不悔几乎是一头砸进宋离的胸口,在那里蹭了又蹭,开心的连喊了几声:“师尊,师尊。”
这是他做了八年的梦,整整八年,今天终于实现了。
这个人——他的救命恩人,为世人口口称赞的“伏伽仙人”,从今往后就是他的师父了。
不悔兴奋的叫了一声,一把抱住宋离的腰。少年的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不悔几乎是一头砸进宋离的胸口,勉力在那里蹭了又蹭,开心的连喊了几声:“师尊,师尊。”
这是他做了八年的梦,整整八年,今天终于实现了。
这个人——他的救命恩人,为世人口口称赞的“伏伽仙人”,从今往后就是他的师父了。
宋离揪住不悔的后颈,把他从自己身上提溜开:“再这样就不让你跟着了。”
这种拎小鸡的方式让不悔缩了缩脑袋,他脸上兴奋的神色未减半分,却小心翼翼的看了宋离一眼:“不……不这样了。”
“走吧。”宋离对安若素说,率先转身往城内走去。
苍皇大陆上的每一座城池都有供各大门派集合议事的据点,这些据点为各任武林盟主开设,派遣各堂主分管。若无重大事件,每年只年中和年末由堂主们将一些事宜呈报上去,由盟主批示。
黔州城的大街小巷几乎看不到往来的百姓,他们要么早已出城避难而去,要么家家门窗紧闭,足不出户。
时任武林盟主简承泽乃一代豪杰,骁勇忠义。因而这方土地上,其下设的据点被世人称作忠义堂,黔州城内的忠义堂便建在这座城池的中心。
安若素领着宋离进了门,宋离不喜多话,安若素有心想同他凑凑近乎,便对他说:“宋兄,这一会儿怎么安排,你要不先跟我说道说道?”
宋离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虽未出声,但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你什么意思”。
安若素朝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不悔努了努嘴:“你这小徒弟啊,忠义堂就这么些房间,我们千秋门的,还有扶桑派那些姑娘早就占满了,我腾了半天才给你倒出一间来。我也没想你真能带个徒弟出来啊,现在怎么弄?要不我让谢尧他们再挤挤?我看他挺瘦,应该也不占地方,大通铺一溜够……”
宋离听着安若素喋喋不休的在耳边说了一大串话,原先还淡然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宋离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无论去哪也从不与人同屋而住,安若素和他相识五载这些自然是知道的。忠义堂的房间有限,两个门派的弟子都是一条长铺卷到天,就是安若素自己都是和自家弟子同铺而眠,再加上那些中了毒的弟子,可想而知已经是挤成什么样了。此时能给宋离腾出一间空房实属不易,真不知要是再塞一个人那些时刻准备作战的弟子还能不能休息好。
宋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下山来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竟然不是怎么解决夷人作乱,而是解决睡觉问题。
现在,那个制造困难的“小麻烦”还兴致勃勃的跟在他后头,时不时左顾右盼,搞的跟来这玩赏似的。
宋离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半晌,宋离叹了今日的第二口气,无奈的说:“不麻烦了,让他跟我睡吧。”
“啊?”安若素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不禁重新审视起身后这个俊俏少年,心里的匪夷所思差不多要攀顶了:“宋兄,你……若是勉强的话,我可以……”
宋离摇了摇头:“带路吧,我先把他安顿了,再去见堂主和阮掌门。”
安若素知道现在局势紧迫,委实不该在“谁睡”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况且人宋离都没什么意见了,自己也不便再多言,索性闭上了嘴。
安若素带着宋离和不悔一路上到忠义堂三楼,推开最里的一间空房:“宋兄,就委屈你在这住些时日了,沿途劳顿,你们先稍事休息,我稍后差人来喊你。”
宋离点了点头,简单道了句谢便将安若素送出了门。
木门轻轻的合上了,只剩下不悔望着这一眼到头的空房愣了愣神。
这只有一张床……
宋离环顾一圈,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他先是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的饮尽了才冲不悔招了招手:“你过来。”
正在为“这屋只有一张床”而瑟瑟发抖的不悔一个激灵,同手同脚的走了过去。
宋离微微扬起头:“你说你姓宁?”
不悔本以为宋离会先质问自己为什么跟着他,或者是为什么舔着脸非要拜他为师,再不济就是强硬的把他送走……像把他挂在树上一样……没想到宋离一开口竟然说了这么一句,他赶忙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不悔说:“不悔,我叫不悔。”
宋离淡淡的朝不悔看了一眼,目光直转而下最终落在不悔腰间的玉佩上:“我问的是本名。”
不悔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什……什么……”
宋离无视少年的动作,直接了当的问出口:“当今武林盟主简承泽的夫人——宁霈云是你什么人?”
“我……我……”
不悔低下头,连肩膀也一并垂了下去,他咬着下唇支吾了半天,宋离便一动不动的等了半天,一点焦急的神色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悔终是颓然的垂下眉眼,小声说:“……她是我姑姑。”
宋离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
锦州宁家,一母双生姐弟俩,姐姐宁霈云为人温婉大方,嫁给了现在的武林盟主简承泽,之后便深居简出,一直在家相夫教子。而弟弟宁霈山,让江湖中人记住他的并不是那祖上传下来的赫赫家业,而是他同那两个妻子的恩怨纠缠。
江湖传言宁霈山幼时便同世家之女结了亲,后来那女子家里没落,宁霈山便有意悔婚,无奈女子怀了身孕只得作罢。女子性子柔顺,给宁霈山生了个儿子后身子便落下了病根,虽然被收入房中却一直没有名分,那孩子便也一直名不正言不顺。
几年后,宁霈山娶了个名门大户的女儿,仗着老丈人家的权势得了不少好处,便对这夫人百依百顺。可惜这位新夫人肚子不争气,嫁进门几年才生了个女儿,也因着这缘由她便更不待见那弃妇同她的孩子。
这一家子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在锦州闹得是沸沸扬扬难看的很。旧妇生下孩子没几年便撒手人寰,留下个幼子在大娘的手掌心里日子过的很是凄惨。直到这孩子大了一些,宁霈山才好像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儿子似的,这孩子的日子才好过几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宋离第一眼看见不悔便留意到了他身上的玉佩,那玉佩通透温润,面上雕着一片流云,若他没看错这玉佩应该是宁霈云的随身之物。
宁霈云的儿子简从宁他是见过的,而这少年又称自己姓宁,身份便不言而喻了。至于姓名,自然是宋离猜的,不悔不悔,一听便是乳名。几年前宋离去都城见简承泽时,曾与宁霈山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仅剩的印象除了那张同宁霈云如出一辙的脸,便是那一身目中无人的派头。
这样的人,定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取这么个名字。
“不悔是你的乳名。”宋离道。
不悔的脊背有些僵硬,下颌倏然绷紧了,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宁嗣音,我的名字。”
宋离一怔,宁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如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那这个宁霈山,当真不是个东西。
“你爹娘是谁,家里有什么背景,都与我无关。”宋离面色清冷,可语气倒温和了下来:“既然跟来了,便不要给我、给大家添麻烦。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不悔终于抬起头:“我……明白,你不找我,我不跟着你就是了。”
“至于之前说的,我不再收徒弟,这一点不会变。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我再送你离开。”
“……什么?”不悔觉得自己不久前还欢呼雀跃的一颗心,突然便被人砸到了地上:“你方才还……是了,方才也是我死缠着你的,你并没有答应。”
宋离看着不悔骤然落寞下去的一张脸,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一步迈到不悔身前,抬手便将他坠在腰间的玉佩拽了下来:“这个,我先替你保管,我想你也不愿叫别人看出你的身份吧。”
不悔微抿着唇点了点头,看着宋离将那枚玉佩收进了袖口。他忽而偏过脸,目光落在身侧宋离那双不染尘埃的月白色长靴上,缎面的鞋子,连上面绣着的梨花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不会放弃的。”
宋离疑惑的看向不悔,实在是因为不悔说这话时的声音太小,他的确是没有听清。
“我才不管你愿不愿意,”不悔撅起嘴,赌气般说着:“反正你就是我师尊,我赖定你了。”
这句宋离倒是听见了,少年的倔强和执拗,在他看来都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的小性子。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有那么些新鲜的劲头,坚持不了多久便也散了。
宋离对不悔的话听若未闻,他指着房里唯一的那张床:“你便在此休息吧,至于其他的事,不要多想了。”
“不用了,”不悔往后站开一步:“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我随便在哪都能休息。”
说着,不悔不待宋离回应便推门出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宋离前往忠义堂的议事厅。
出门前,他站在长廊上扫了一圈,目之所及都没有发现不悔的身影。
去哪了?宋离不经意间凛起了眉。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第六章
睡梦中的少年倏而抬起头,整个人瑟缩着想往后躲,却因为他本就靠在墙上而避无可避,只能惊惧的看着面前的宋离,紧张的喘着气。
宋离对不悔的反应有些惊愕,他微微一怔,放在不悔胳膊上的手指几不可察的顿了顿,才缓缓收回。
他的眉心揉成一个稍显严肃的折度,声音却放的很轻:“怎么了?”
和风细雨般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润物细无声的将不悔的神智拽了回来,他的眉目渐渐垂了下来,面上惊惧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茫然。
“啊。”不悔呆愣的看着宋离,应了一声。
至此,宋离也算是瞧出来了,这孩子是还没睡醒呢。
宋离直起身,指了指面前紧闭的门,有些无奈的说:“进去睡吧。”
不悔机械的转过头,无什么焦距的眼睛从宋离那张淡漠的脸,望到身旁那扇木门,而后慢吞吞的朝宋离伸出手。
宋离盯着那只手约莫有四五息的时间,少年的手还未完全长开,但骨节分明的很是好看,根根若青竹,指尖如新葱。
他不动,不悔也不动,也不知道举了这么半天,胳膊酸不酸。
宋离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没辙。
半晌,宋离认命般握住不悔浮着一层薄汗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悔迷蒙的晃了晃身子,尚不清醒的推开房门,站在屋里扫了一圈才确定床的位置。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连鞋也没脱,脑袋刚挨着枕头就沉入了梦乡,末了还不忘小声腹诽一句:“这床也太硬了……”
宋离随后一步进了屋,他关上房门,看了一眼侧卧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不悔,思虑再三还是走上前来。
他捏住不悔垂在床下的小腿,替他把长靴脱了,竟破天荒觉得有些好笑。
都困成那样了,还知道鞋不能穿上床呢。
宋离托着不悔的足踝,把他的腿挪到床上,拽过薄被的一角搭在不悔的肚子上。做完这些,宋离在床边静立片刻。
他若有所思的摊开手掌,觉得自己的掌心黏黏糊糊的滚烫起来,似是沾着少年身上朝气蓬发的汗水。
该洗一洗的,宋离想。
·
安若素派人来送饭的时候,宋离正靠坐在窗前闭目调息。
听见敲门声,宋离下意识的朝床边看了一眼。
日落西山,不悔这一觉从午后开始,睡的又酣又长,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想来少年为了追赶自己的脚步,这两天一夜是没怎么合眼了。
宋离轻轻拉开门,压低了声音道:“给我吧。”
斋菜白饭被装在精致的餐盒里,清清淡淡的叫人一看便没什么胃口。
宋离把饭菜拿出来,一一放在桌上摆好,又落下碗筷。
其实宋离对吃什么半点要求也没有,毕竟早年他混迹山林之时,有上顿没下顿,吃了野果吃野菜的生活是过惯了的。只是……宋离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不悔,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约莫是看不上这些素食的。
又等了片刻,直到饭菜蒸蒸而上的热气渐渐散去,瓷碗降到一个适合的温度,宋离才不紧不慢的踱步到床边。
不悔睡相颇佳,也不知是不是累极了,这一下午过去竟然连个姿势也没换过,倒是那一脑门子的汗半点没有消下去的迹象。
宋离长袖一展,不轻不重的打在不悔的肩头上,不悔眼睫一颤,登时便醒了。
不悔一睁眼便看见居高临下站在身侧的宋离,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连眼底都似是隔着重重沟壑,叫人一眼都望不到边。分明是俊美无双的姿容,怎么就寡淡的像是快要干涸了的湖水呢?
“吃饭。”宋离丢下两个字便转身走开。
不悔这才雷劈了似的从床上弹起来。
我我我我我……我不是在门口睡着呢吗?!
什么时候进门的?怎么进的门?又是怎么上的床?!
不悔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在桌前坐下的白袍道人的背影,脑子里闪过千百种画面。他暗戳戳的搓着手心,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该不会是他抱我上床的吧……
宋离倏而转过脸,淡然的目光刚和不悔相接,后者便立刻逃难似的挪开眼。
“你不饿?”
单纯的道人并不能看穿少年的心理活动,只怕若是叫他知道了,非但不会问出这么一句,恐怕还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少年进门。
“啊……饿。”
不悔套上鞋,稍显不自在的在宋离对面坐下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一碟子青菜,脑子里想的都是——他是怎么抱的?是……是像街市那些画册里画的那样,横着抱的?
可那是抱女子的呀……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宋离见不悔只是看着菜也不动筷,便道自己所料不错,这素食的确是不合少年的胃口。略一沉吟,宋离道:“非常时期,你便将就一下吧。”
“啊?”正在脑内疯狂输出的少年一个没反应过来:“什么将就?”
宋离拿筷子敲了敲不悔面前的碗,“当当”两声跟洪钟似的。
“黔州城外的补给站几乎被夷人占遍了,有这些已经不错了。你若实在吃不惯也没办法,跟着我过来的时候便该想到这些的。”
不悔这才后知后觉的“认真”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一盘青菜,两碗白米饭。简单是简单了些,但他也没说自己不能吃啊……
不悔一筷子夹了两根青菜到碗里,顺手趴了一口饭,少年的小嘴里登时便塞的满满当当,只听他含糊不清的说:“我没吃不惯,我吃什么都行。”
宋离漠然的看着不悔没出声。
片刻后,宋离觉得自己的确是低估了不悔。他刚开始还觉得不悔是敷衍自己,直到他看着不悔津津有味的把一碗饭吃见了底,才意识到这少年是当真没有吃不惯,当真吃什么都行。
宋离见不悔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把自己未动的那碗米饭推到他面前:“你吃吧。”
不悔连忙摆摆手:“啊……我不吃了,饱了。师尊你吃,你还没动筷子呢。”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没有大鱼大肉也就罢了,白米加青菜若是都能吃饱,那宋离这么些年便真是白过的了。
宋离选择性的忽略了不悔那脱口而出的“师尊”,他极轻的摇了摇头:“吃吧,我辟谷。”
“这样啊……”不悔像得了甜枣般把宋离那碗饭端过来:“那我就不客气啦!”
不悔兴致勃勃的去了半碗饭,刚准备夹菜手却一顿。他面如土色的看了一眼宋离,苦兮兮的说:“师尊,我要是到了你这境界,是不是也要修辟谷之术啊?那不是要饿死了?!”
宋离抿了抿唇,原本便挺的笔直的脊背不甚明显的僵硬着。对于——一个执意于插足自己的生活,闯进自己的世界——这样的人,宋离这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当真没有碰到过。
“我说了,我并不……”
“不打算收徒嘛。”不悔咂咂嘴,打断道:“我也说了,我赖定你了。你就是我师尊,师尊师尊,反正我最在行的就是耍赖皮,你不答应我就整天缠着你,缠到你愿意收我为徒。”
“……”宋离有些无奈的抚了抚额:“罢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吃完了么?”
不悔把碗一推:“完了。”
宋离正色道:“那你现在听好了,有事要交代你。”
不悔见宋离面色一沉,立刻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今夜,你随我一起去探夷人大营。”宋离见不悔倏然亮起的眼眸,沉声道:“你先不要开心,此事非我所愿。千秋门的安掌门以为你是我的弟子,又见你轻功过人,便向忠义堂堂主引荐了你。堂主发话,我不好推拒。只是夷人诡谲,敌营危机四伏,这并不是儿戏,稍有不慎,我们几个都会陷在那里。所以,你要去可以,但切不可莽撞行事,也不可肆意妄为。”
不悔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嗯,等夜深了我们再行动,现在我给你说一下今夜的行动计划……”宋离从前襟拿出一张羊皮制的地形图,指着上面的弯弯绕绕言简意赅的同不悔解释一遍。
……
宋离说的入神,半晌,他抬起头却发现不悔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地图上,而是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宋离的眉心渐渐拢在了一处,他弹了弹皮制的地图,连声音也严肃起来:“你在听么?”
“啊。”不悔重新看向地图,指着黔州城西南方的一条羊肠小道:“夷人在此处的防守最为薄弱,我们今夜便从这里切入。沿着河岸一路往上,凭我们的轻功,一个时辰便能统计出所有敌营中犯了暑气的人数。若是运气好,兴许能找到夷人制毒的方子和解药,到时候一切听你指挥,不可以轻举妄动。你就说到这儿,我没说错吧?”
宋离听不悔一字不漏的把自己方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肃然的神色才缓和下来。他不再多言,继续对着地图分析起来。
不悔一边听,一边用余光继续偷瞄宋离。
就是这样一个疏离淡漠的人,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对一切都无追求——清冽如甘泉,寡淡如清水的人。
当他专注的做一件事的时候,又是那样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触手可及的。只有这时,他才有那么一点情绪,会将一切隐患思虑周全,尽善尽美的完成一件事,尽可能将所有的损伤将至最低。
也只有这时,他所有为迷雾遮挡的锋芒才会掩不住的透出那么丁点来,只消那么一点,就叫人移不开目光。
这样的宋离,无疑是令人着迷的。
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罢了。
宋离说完,将地图卷起来递给不悔:“你拿着看吧,好好熟悉一下地形。”
“还有一件事,”宋离顿了顿:“林然——你……姑父的副使,你们见过么?”
不悔闻言微怔,旋即笑了笑:“哪能啊,我长这么大,也只见过我姑父一面,哪认得他的什么正使副使的……”
宋离琥珀色的瞳仁微动,为不悔脸上那个与他年龄不符的苦涩的笑容,还有他声音中极力遮掩的酸楚。
“你……”宋离迟疑的说:“你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啊,算是吧。”不悔坦然道:“左右也没人看管的过了这么多年,什么锦州宁家啊,野草似的,谁知道我是谁啊,亲爹都不记得我。”
宋离看着忽然炸了刺的少年:“不悔?”
不悔突然转过脸,方才为了给不悔熟悉地形,宋离正站在他身旁,此刻不悔一扭头就钻进了他怀里。
“……”
宋离的身体霎时间僵硬起来。
不悔在宋离胸口前拱了拱,讨好似的说:“所以你收留我吧,我没地方去,家里也不待见我。我家的事你听说过吧,八年前那次你也是知道的,我大娘想弄死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大娘一定会把我关起来暴打一顿,搞不好就彻底一命呜呼了。你就当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上,再救我一次吧,好不好,好不好?”
宋离面色铁青,下颌崩的紧紧的,他伸手揪住不悔的衣领,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如法炮制把不悔从自己身上提溜走。
不悔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宋离冷然的目光硬生生封住了嘴。
“你再这样,我立刻把你送回家。”
傍晚时分,天边的红霞再一次铺陈于天地,零星几缕红光透过纸窗扫了进来,映红了宋离半张漠然的脸,点缀着他眼角下的小痣。
似是半醉微醺,似是赧然局促,更似是被点燃了幽禁于心底最深处的阴暗里,那团裹着三尺冰凌的火种。摇曳着,好几次被肮脏的魂灵扑灭了,又不死心的冒出了头,瑟缩着,颤颤巍巍的困顿不息。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第七章
子夜时分,宋离带着不悔来到忠义堂议事厅与安若素等人会和。
他们到的时候,安若素和林然已经在那等着了,二人正面色凝重的说些什么,听见身后的动静,齐齐往这边看过来。
“这就是真人的弟子?”林然挂上笑脸,探寻的目光毫不避讳的审视着跟在宋离身旁的不悔:“听闻真人五年前带了俩小娃娃回伏伽山,是眼前这个吗?我怎么瞧着年岁不太对啊……”
安若素抬起胳膊肘捣了捣林然,小声说:“新收的,自己偷偷跟过来的,是个有出息的娃娃,一来就抱胳膊抱大腿的,一点都不怵。”
林然俩眼一瞪,直勾勾的看着不悔,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这伏伽真人没给他扔出去?”
“我亲眼看见的,假不了!”安若素面上有些得意,像是自己撞破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啧,我还从来没见宋兄对谁这样过,非但没扔出去,还让那小子跟他睡一屋呢!虽然他当时脸色也不大好看,但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不一样。”
“估计是因为年纪小,做师父的一般都偏爱年纪小的。”林然一本正经的说:“我就是,从前在师门,师父最喜欢的就是我了。”
“林兄,你得了吧。”安若素笑道:“我怎么记得你师父他老人家最喜欢的是你小师兄啊,最不听话的那个。”
“……”林然咂咂嘴:“出挑的惹事精,闯祸他最在行了!”
“嘿,你还别说。”安若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一般师门里啊,年纪小的、还有那种离经叛道的,最讨师父喜欢了。要是这两点加一块啊,得,估计要宠上天。”
说完,二人齐刷刷的盯着呲着一嘴大白牙,乐呵呵朝他们越走越近的俊俏少年,不约而同的想着——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
“不悔,见过安掌门和林副使。”宋离在台阶下停住脚,淡声道。
不悔有礼的弯下腰,对安若素和林然抱了抱拳:“安掌门,林副使。”
“哎,见外见外。”安若素抬手挡在不悔的腕上,让他直起身子:“你叫不悔是吧,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十五?”林然挑了挑眉:“听安兄说你轻功很好,都练到‘凌霄破云’了,那你是几时拜的师?”
“我……”不悔鼓了鼓嘴,难不成要说自己今天才拜的师,而且人还不愿意?还是说自己这身轻功压根不是面前这位伏伽真人教的?感觉怎么说都不对啊……
不悔犹豫的看向宋离,求救般扯了扯他的衣袖。
林然表情一变,若说他方才还对安若素的话将信将疑,那眼下就已经是彻底深信不疑了!因为那素来个性孤僻冷然又不喜人近身的伏伽真人,在被不悔扯住衣袖之后非但没有甩手,反而动了动唇,开口了!
“我派之事,副使还是莫要追问太多吧。”
林然吃瘪的闭了嘴,他惊疑不定的看向安若素,得到了一个“你看,我没说错”的眼神。
正在此时,换了一身利落便装的苏情,扬着束的高高的长发,从边侧的角门里走了过来。她左手绑着扶桑派扬名天下的白练,右手持着一柄白色长剑,月色下衬的那对柳叶眉都英挺起来,英姿飒爽的好不威风。
苏情几步走到人前,作了个男子的礼:“真人,林副使,安师兄。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我们也刚到。”不悔好容易见着一个漂亮姐姐,还是这么帅气的漂亮姐姐,整个人都蹿起来了,连安若素都没抢过他的话茬。
安若素和林然先是一愣,旋即相视一眼便笑开了。
“不悔,不得无状。”宋离警示道。
“哦。”不悔悻悻的合上嘴,乖巧的缩回脖子。
苏情淡然一笑,随手揉了揉不悔的头顶,宽慰道:“无妨,小孩子罢了。你就是不悔吗?你好,我叫苏情。”
不悔甜甜的叫了一声:“苏情姐姐!”
果然长的好看的姐姐好说话啊,连名字都好听!
“既然人都到齐了,便准备出发吧。”安若素说着,对宋离指了指不悔:“不悔怎么说,跟着你还是……”
“他跟我。”宋离丢下一句话便拂袖转身,多一个字都不带说的踏着风便消失在了原地。
“我我我我我……师师师师尊他……”
头一次见这种场面的不悔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天,有些无措的看着安若素他们。
“愣什么呢,快跟上啊,再不走就追不上了!”安若素推了不悔一把,催促着。
不悔给安若素推的脚底一个踉跄,他赶紧站稳了身子:“哦,那我走了!”
林然狐疑的盯着不悔歪歪斜斜的背影,努了努嘴:“他能行吗?反应这么慢……”
他话音刚落,只见方才还在原地打转的少年,足尖轻轻一点,一个助力便腾于半空。那身形快的只在天边留下一抹虚影,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然:“……”
安若素戏谑的摇了摇头,揶揄道:“林兄,你就是看人家年纪小瞧不上,就不悔这身法,别说是你了,他师父伏伽真人都不敢说能比的过。”
“噗嗤——”苏情轻笑一声:“他们师徒俩是及不上了,林副使、安师兄,要不我们来比比谁先到?”
苏情歪了歪头,留给两个男人一道俏丽的身姿。
安若素和林然对视一眼,同时飞身而上:“苏情师妹,等等我们!”
*
黔州城西南方有一条直通蜀中的长河,名唤蜀河,来犯的夷人营地就沿河驻扎在这里。
此处因为靠近黔州城门,故而是夷人防守最薄弱的地方,营帐也是建的零零散散。
宋离落在河边的一棵柳树梢上,月白色道袍刚刚垂下,不悔已然出现在他身侧。
细瘦的柳条迎风而动,宋离和不悔落在同一根柳枝上,却如蜻蜓点水,轻若无物。
不悔拉了拉宋离的衣袖,小声说:“师尊,前面那些就是夷人的营帐吗?”
宋离应了一声,目之所及一排亮着灯的红色营帐在静谧的夜晚中如鬼火般幽幽的闪着光。从此处开始,黔州城一圈环环支起一座座帐篷,又细及密,越接近蜀河流向蜀中的支流,营帐越多。
“一会儿我们下去,只数中暍的人数,其余的无论见到什么也不要管,下面处处是毒,不要乱碰,不要打草惊蛇。”宋离目色沉沉的看着前方不时冒出的几个穿着怪异的夷人,再一次嘱咐道:“就算数不过来也无妨,跟紧我。”
不悔点了点头:“师尊,我们不等林副使他们吗?”
“他们从另一侧切入,我们约好了在蜀河下游会合。”
宋离将目光收回,他轻描淡写的往不悔脸上扫了一眼,还好,少年年纪虽小,但好歹还算淡定,丝毫不露怯,一双眼睛晶亮的看着自己。
“若是准备好了,我们就下去。”
“好了。”
宋离漠然的将自己的衣袖从不悔手中抽离,袍袖在空中翻飞,月白色的道袍在深夜中化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似是月亮的清晖从天而降,若隐若现的宛若浮光。
不悔紧跟着宋离落了下去。
他跟在宋离身后,飞快的从一个个营帐间翩然而过。那些在营地间来回巡视的夷人甚至连一道虚影也见不到,由着不悔自面前闪过。
不悔这时才相信,江湖上传言夷人诡谲多变,却不擅武术,这类传言是真的了。
宋离在心里默默的数着人数,越接近蜀河中游,夷人的营帐越多,同样的,中暍的人数也在逐渐增多,有些甚至已然病入膏肓。
看来夷人当真是受暑气影响的很严重了。
·
身前的小道上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宋离脚步一顿,倏而停了下来。
不悔原本速度便快,也没料到宋离会突然停下,他一个来不及就从宋离身旁蹿了出去,险而被宋离眼疾手快的一把捋住了。
仓促间,宋离也顾不上什么喜不喜人近身的讲究了,他正巧握住不悔的手腕,用力一带便拉着人隐于道旁的树影间。
脚步声徐徐而来,直奔对面的营帐而去。
不悔被宋离扯住,一头磕在他的胸口上。结实紧致的胸肌像是一块钢板,不悔觉得就这么一下他脑门上就得顶出个鼓包来。
不悔一手被宋离攥着,另一只手闲出来摸了摸脑门,分明疼的厉害,又不敢叫出声,只好委屈巴巴的看着宋离。
宋离见不悔满眼的疑惑,还以为他要说话,飞快的伸出一指点在他的嘴唇上,示意不悔别吱声。
宋离的指腹并不十分温热,就跟他这个人似的清清冷冷的,夹着淡淡的凉意,光感知这温度,实在想象不到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夏季。
可偏就是这微凉的触感,让不悔觉得整张嘴都烧起来了,而且渐渐有往全脸蔓延的趋势!
呼……呼……呼……
不悔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
然而宋离仅仅是轻触一下就很快把手拿开了,转瞬即逝的,余温被风一吹就散了,好像刚才那只是不悔的一个错觉。
树林攒动,稀稀疏疏的叶片簌簌作响。
宋离的指尖僵硬的收紧,又稍显不自然的松开,与此同时,他那只握着不悔腕子的手也一并撤了去。
然后是再一次的收紧,又松开。
*
暖黄色的烛火从营帐掀开的一角中透了出来,径直没入前方的石板路上,呲溜的钻进几块石头交接的缝隙中,像是续上了油灯似的。
几个穿着红色异服的夷人簇拥着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子从小道上走了过来,那男子左肩上还挎着一个药箱,是个郎中的模样。
这郎中显然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掳过来的,单从他不时举着袖子擦脸的动作就能看出,他现在恐怕是快吓晕过去了。
只是眼前的情况自然是不允许他晕过去的。
夷人操着不太流畅的中原话,扬了扬手中弯弯曲曲的短刀,恐吓着:“走快点,再磨蹭马上把你片了下酒!”
这话对吓破了胆子的郎中很是管用,他点头哈腰,连忙应声,步伐倒是快了不少,就是脸上的汗也流的更多了。
夷人走到营帐前,大力的把那郎中推了进去。
合上帘子之前,宋离眼尖的看见了那帐子里躺着个面色灰白的男人——一个正浑身抽搐的男人。
“呕——”
呕吐声因着拉下的帘子而淡去不少,营帐里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但这一次说的却是些夷北话。
宋离面色沉静的隐没在月色之中,从不悔的角度,恰好看到零星几点月光扫在宋离眼角下的小痣上,熠熠生辉的,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不悔疑惑的看向宋离。
“他们的头目病了。”宋离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悔个子还未长开,刚及宋离的胸口。此刻又担心声音太大会被夷人发现,故而宋离跟他说话时不得不矮下身,嘴唇贴近不悔的耳畔。
分明没有半点触碰,可当宋离的气息轻轻拂过不悔的耳廓时,懵懂的少年还是没来由的心悸了。
不悔按住自己的心口,有些奇怪的揉了两下——这是怎么了,我是病了吗……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悔朝营帐那看了一眼,普普通通的帐子和沿途这些并没有什么差别,宋离是从哪看出来这里面躺着的是夷人的头目?难道是因为这个帐子里的人最多吗?不对啊,之前也看到过挤满人的营帐啊……
“师尊,”不悔小声说:“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是他们的头目?”
宋离顿了顿,清冷的面容像极了落在河面上的月辉。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染上一层化不开的浓雾,深沉的不带半点神采。
“听他们说的。”宋离下巴微扬,朝对面点了点:“他们喊那个人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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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悔惊愕的张了张嘴,不过这事放谁身上恐怕都得吃上一惊,谁能想到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个山都得三请四邀的伏伽真人竟然还通北夷话……
不过不悔也就奇怪了一会儿,江湖上奇人异事本就不胜累举,再者说像宋离这样的世外高人再怎样出乎意料也是不为过的。
不悔心中对宋离的崇敬不禁又多了几分。
对面的营帐中人影攒动,宋离敛去了周身气息,凝起内力将听觉放到最大。
绕口的夷北话充斥在耳边,宋离聚精会神的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消片刻,他便得到了一个很有利的讯息——夷人的头目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师尊……”不悔戳了戳宋离。
宋离看向不悔,少年青涩的小脸微微仰着,满眼的迷茫还有好奇。
他侧过身,歪了歪头:“想听?”
不悔点了点头,抓着宋离衣袖的手更用力了。
宋离有些无奈,虽然明知不悔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看着不悔身上带着少年特有的那份对世界的向往与期许,又觉得不能就这么将它打破了。
好像有点无法拒绝,宋离想。
他伸出手,两指捏住不悔的耳垂,纯和的内力从指尖灌入不悔的身体里,瞬间打通了他耳侧的筋脉。
周围的声音骤然间被放大了无数倍,连草丛间蚂蚁爬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
“凝神,”宋离说:“别听旁的。”
不悔连忙稳住心神,耳朵不禁朝营帐的方向转了转。
几个夷人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悔撅了噘嘴,想着有空也要学两句番邦话,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没一会儿,夷人操着蹩脚的中原话对掳来那郎中说:“你能不能治!治不了就把你拉去做人蛊!”
“哎呀,我的爷爷啊!不是我不治,这位的暑气已然进入心肺,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折啊!”
“你……”
夷人对郎中的说辞并不十分明白,但却从郎中哭丧的一张脸上读懂了个大概,他一急,中原话夹着夷北话一通乱飙,听的不悔一头雾水。
宋离给不悔输的内力并不多,只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不悔便觉得耳边的声音如潮水般一点点的退去了,直到恢复了最初的模糊。
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还是郎中对那病入膏肓的夷人头目下的最后通牒,紧跟着就是郎中的一阵哭嚎。
不悔不尽兴的晃了晃脑袋,又伸手掏了掏耳朵。这种偷听人墙角的事实在是又刺激又兴奋啊!
不过他还没动两下,就被宋离一把按住了,按在手上。
“???”
“你再动就要把后面那些毒蝎子引过来了。”
宋离的声音极轻,却又很通透。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不悔当即就意识到,这句话是宋离用内力说出来的。
不悔的动作僵住了,虽然没有回头,但仍是感觉身后有不少淬着毒的蛇虫鼠蚁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看。
后背登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面前的营帐似乎又有了动静,几个夷人粗鲁的把郎中拖了出来,嘴里还在用夷北话交流着。
“都说这个是这些郎中里医术最好的,连他都没办法了,那岂不是……”
“闭嘴!草原之神会保佑夷主渡过难关,要是再被我听到这些不吉利的话,你就自己去惩戒堂领罚吧!”
“是是。只是现在夷主这样了,我们进军黔州的计划是不是……”
“现在的确不是进军的最好时机,不光是夷主,还有那么多兄弟都染了病。操,这该天杀的中原,总有一天要让整个苍皇大陆臣服于我们脚下!传令下去,一定要封锁消息,绝不能让夷主染病之事传到中原人耳朵里。再传封信去禹州,让他们派人来支援。另外,今夜点一支体格健壮的精兵,天亮了我亲自带队去黔州城给他们找点麻烦,否则那些奸诈的中原人要有所怀疑了。”
夷人的声音越飘越远,不悔听不懂,但从夷人的表情和语气上也看出了他们肯定不是在商量什么好事。
“师尊。”不悔小声喊着:“那个中原郎中会有危险么?”
宋离摇了摇头:“中暍的人太多,他们还指望这些郎中看病,不会拿他怎样的。”
不悔闻言松了口气:“那我们……”
“接着清点人数,再去和他们会合。”
·
因为偷听耽误了一会儿功夫,等宋离和不悔赶到蜀河下游的时候,安若素他们已经等了片刻了。
三个人俱是一脸严肃的站在河边,听到动静后回头看到宋离和不悔,又不约而同的缓了神色。
“宋兄!”安若素几步走过来:“没出什么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无事。”宋离一如既往的淡漠:“你们点清人数了么?”
安若素点了点头:“我们三人对了三遍,一百四十二人,你们呢?”
“二百三十八!”不悔跳着脚抢先一步喊了出来,刚说完他就后悔了,立刻抿起嘴。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宋离,心里一阵懊恼。自己在这逞什么能!宋离还没吱声,哪轮得到他说话啊……若是说错了,不光是自己丢脸,顺带着连宋离的脸一道赔进去了。
安若素歪了歪头,似乎也没把不悔的答案放在心上,而是直接问宋离:“宋兄?”
不悔赧然的咬着下唇,果然是这样……
“二百三十八。”宋离道。
不悔倏而仰起脸,讶异的视线同宋离淡色的眸子对上,猝不及防的在宋离眼中捕捉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
不悔觉得自己仅有的词汇量里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可以描述宋离方才的眼神。总之,那个眼神没让他有半点不舒服,反而窃喜的很受用。就像小时候每次挨打后,乳母喂给他吃的糖糕似的,一路甜进了心里。
二百三十八。
不悔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数对了呢。所以,宋离会对他改观,会改变主意收他为徒吗?
“啊?”安若素显然也没想到不悔竟然给数对了,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张了张嘴,然后才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太不对了。
不悔可是宋离的徒弟啊!他刚才直接无视了是什么态度啊?这事说小了是不信任不悔,说大了就是不尊重伏伽真人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傻子都看得出来宋离有多纵容多喜欢这个小徒弟,要是因此让他们之间生了嫌隙,往后再有麻烦,宋离不肯帮忙了怎么办?
完了,安若素心里一阵哀嚎,这事要完!
安若素神情复杂的合上了嘴,视死如归般瞥了不悔一眼……
这小子竟然乐呵呵的,还挺高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情:“也就是说,有将近四百名夷人中暍了。”
“去掉这四百人,我们人数上仍然是劣势。别忘了,忠义堂还躺着几百号中了毒的弟子。”林然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他们也等不得了。”
安若素终于缓过一口气:“这一路营帐都摸了个遍,也没见着哪里藏着毒。宋兄,你们呢?”
论说话的艺术,约莫是没有人比安若素再懂了,这一次他很识相的加了一个“们”字。
“没有。”宋离淡声道:“不过,有办法。”
宋离稍稍侧过身体,目光落在蜀河被月华衬得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眉心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别人的注视,尤其是这么整齐划一投过来的视线。这让他不自在,甚至会有些透不过气。
他平复了一下,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夷人的头目病了。”
“什么?!”安若素眼睛一亮:“当真?你们方才耽搁半天因为这事儿?”
不悔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宋离身前,有效的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力。
“对,我和师尊都听到了。夷人的头目病的很厉害,快不行了那种。”不悔发觉自己的后背都浸着一层汗,不是热的,而是紧张。
他觉得自己像极了大人说话时在一边乱插嘴的无知小童,不光没有教养还很不懂规矩。
可是……不悔抿了抿唇,他方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宋离身上气息的变化。尽管那点波动轻的不能再轻,但他就是感受到了——宋离对人、或者说是对交流的抗拒,甚至是不安。
所以他才自作主张的开了口,哪怕这样的行为会让他看起来十分唐突。
不过好在这个消息的爆炸性程度足以战胜所有的不合时宜,只见安若素和林然不约而同的拍了拍手,摩拳擦掌的叫好。
“群龙无首定然会叫他们方寸大乱!”林然道:“这消息来的太及时了!”
安若素兴奋地跟着点头:“这帮蛮夷子,仗着这些不入流的毒物作威作福,总算是让他们吃着苦头了。”
“稍安勿躁。”宋离沉声道:“明日,夷人会带兵攻打黔州城,此其一。其二,他们会传信去禹州搬救兵,你们断不能让这信送到禹州城。”
“这个好办,夷人武不及我们,只要他们单独行动,那信定能截得下来。”林然道:“既然他们天亮有所行动,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赶回去部署一下,怎么都得好好接着才是。”说着,林然戏谑的笑了:“只怕他们现在也是慌得不行,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呢。”
苏情赞同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回去吧。”
几个人相互颔首,刚欲离开,安若素顿了顿。
他回头看向宋离:“宋兄,不走么?”
“你们先回去。”宋离道:“还没找到解毒之法。”
林然拧着眉:“真人是有对策了吗?”
“差不多吧。”
宋离这句话说的含糊不清又模棱两可,分明就是没什么把握的样子。
苏情提着剑的手倏而握紧:“真人还是先和我们一起回去吧,找解药的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等不了了。”宋离抬眼看着甜,暮色沉沉的天际,似有云雾卷在了一处:“你们先回去吧,给我三天时间。”
“可是……”苏情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安若素一个眼神止住。
伏伽真人只有想做和不想做,没有做不成的事。他甚至不需要理由,连一个交代也不需要。
宋离转过身,留给天地间一抹清冷孤绝的背影,他微侧着脸,稍一低头余光便能扫到不悔。
少年未置一词,依旧是昂着脸,静静地等待宋离的宣告——
“不悔。”
不悔的心突突一跳。
“跟我走。”
五个字,不悔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不设防又轻而易举的缴械投降。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第九章
蜀河下游有一座傍水小镇,从前因着毗邻黔州城捞着不少油水,而现下黔州受困,这镇子里外被夷人围了个遍。镇民是想逃也逃不出去,只能成日缩在屋子里,由着夷人在外烧杀抢掠,暗自祈祷这场战事早日过去。
绘着“医”字的白色布旗在挂在高高的木杆上,宋离和不悔悄无声息的避开街道上来回巡视的夷人,身形一闪飞快的落入医馆的小院中。
甫一落地,宋离便直截了当的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熟睡中的老郎中还以为是夷人闯了进来,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便先一步被宋离扫来的一指劲风点住了穴道,只得干瞪着一双眼,惊恐的看着这两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宋离行至桌前,拾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着了油灯。
一室光亮,火光映着宋离沉静的面容,忽明忽暗。
宋离拿起挂在房中那郎中的衣服搭在腕上,没头没尾的说:“穴道半个时辰便会自行解开,此事莫要声张,近几日最好不要出门。”
老郎中换了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然而宋离未再多做解释,他拿了衣服便离开了房间。
不悔一路跟着宋离来到医馆前厅,心里也有诸多疑问。
比如,宋离为何深夜带他来此,为何要对郎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又为何要换上他的衣服……
是的,不悔眼睁睁看着宋离在自己面前退下了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道袍,转而换上了郎中灰色的外衣。
少年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脑中全是宋离着着里衣时瘦削的背影。
那截白皙优雅的颈项,天鹅般微扬的弧度。后背两侧形状完美的蝴蝶骨随着宋离的动作,展翅一般开开合合,欲拒还迎的样子好看到了极致。再往下是线条流畅的腰线,看上去似女子般盈盈一握的尺寸,但不悔知道,那里定然是结实又紧致的,就像宋离这个人一样,清冷的外表下,有着无人可及的坚毅。
宋离穿着这衣服的模样,不知怎的就和不悔记忆中那个衣衫褴褛的青年重叠在了一起。
八年了,时间是残忍的,它带走了很多不悔所珍视的人和物。但宋离却好像一如初见时那般,没有丝毫变化。
他是漠然的,是无畏的,是对这世间没有半分留恋的。他像阴天的云,又像将下未下的雨,总归是昙花一现的死物,得不到长长与久久。
不悔忽然就心疼了,哪怕在少年有限的认知里还不能很好的体会这个词的含义。
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总是一副随时要消失的样子呢。
他迷雾笼罩的外表下,到底藏着怎样不可说的秘密呢。
等宋离回过身时,正对上不悔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是与少年年纪不符的纷繁复杂。
宋离怔怔的系上腰带,对于不悔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歪了歪头,淡然的脸上难得露出丁点别样的表情,似是无措:“在看什么?”
不悔针扎了似的抹开脸,装模作样的看了一圈后,又转回到宋离身上。他索性大大方方的瞅着宋离,咧开一嘴整齐的大白牙,乐呵呵的来了句:“师尊生的好看,多看两眼心里快活。”
“……你”宋离万万没想到不悔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给他噎的说不出话来。也是,任哪个男人被人夸好看,约莫也是无言以对的。
不悔挠了挠头发,见着宋离的局促,心底里莫名升起了几分快意。他岔开话题:“师尊,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宋离看着不悔,没出声。
“?”
一是静谧,只桌上燃着盏小灯,不悔被宋离看的有点发毛。
“那个……”
宋离收回视线,语气沉沉:“等夷人来抓我们。”
“啊?我们为什么要……”不悔顿住,他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地方,又想到方才在夷人营地里的所见所闻,恍然大悟:“师尊,你会医术?”
宋离坦然:“不会。”
“……”不悔哑然,心说师尊果然是大佬,不会医术还敢在这装模作样,大摇大摆的送上门给人抓。
“你不必害怕。”宋离迟疑着开口,觉得这种安慰人的话自己说来有些奇怪:“我自有对策。”
宋离说完,像是要遮掩什么似的拿起桌上的一本医书看了起来,不再多言。
别说,宋离这一脸淡然的坐在这里的样子,倒真有那么几分济世悬壶的意思。
不悔“哦”了一声,懒懒的站在一旁,一会儿看看宋离,一会儿看看门外,百无聊赖的他都要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悔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医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的踹开,一群穿着迥异的夷人手持着蛇形的铁棍闯了进来。
“你!站起来!”为首的夷人把铁棍对准了宋离,说着音调诡异的中原话。
宋离只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乖顺的放下手中的医书,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有惊慌更没有恐惧。
夷人见惯了贪生怕死的中原人,还是头一次见着宋离这样无畏无惧的,心里一阵犯嘀咕。再看宋离模样好看,虽然粗布麻衣,但那周身气质却是掩不住的清冷,一时间想到了从前在草原上听闻的中原世外高人。如此,竟自然而然的将宋离同淡泊清雅的神医划到了一起。
“你是郎中?”夷人看了半天,愈发觉得宋离深不可测,心里一阵惊喜,夷主有救了:“带回去!”
宋离垂下眼,对夷人言语间的欣喜置若罔闻,只是淡声道:“想要我给你们的人治病?”
“怎么,你敢说不?”夷人拿着一双大眼瞪着宋离:“凭你?”
宋离不卑不亢的看着来人:“是,凭我。”
夷人大笑一声,举着铁棍朝宋离挥过来,吐着信子的舌头对准了宋离的左眼,银针般粗细,上面还泛着淡绿的光泽。
不悔惊惧的低呼了一声:“师尊!”
然而那根铁棍却在即将刺入宋离眼睛的前一刻停了下来,淬着剧毒的蛇信子与宋离的瞳孔近在咫尺。
宋离动都没动,甚至连睫毛都没颤一下,整个人冷静的过分了。
静默片刻,他终是退后半步,拿手背轻轻的将快要贴上脸的铁棍拂了下去。
“凭我,够了吗?”
宋离的声线依旧淡漠。
夷人握着铁棍的手收紧了些,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想要什么?”
宋离见目的达成,开门见山道:“听闻夷北苦寒,有一神草月芽可治百病。你把月芽草给我,我替你救一个人。”
夷人好笑的挑起眉毛:“只救一个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因为你们等不得。而我,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
“好!你有种!”夷人大喊一声,咬牙切齿的指着宋离:“你要是救不成,我有千百种方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离置若罔闻,他卷起桌侧的一套银针放进袖口里:“带路吧。”
长腿迈开,宋离徐徐的朝门口走去,不悔紧跟在他后面,夷人见了一把铁棍横在不悔身前:“这是什么意思?”
宋离只轻描淡写的看了不悔一眼:“我徒弟,需要他帮忙。”
夷人从鼻间发出一声嗤笑,夷北之地,无论男女个个人高马大,不悔年纪尚小个头也不高,又清瘦的很,看着活像个小鸡仔。
那人只是笑了笑便把铁棍拿开了,鼻尖朝门口的弟兄努了努,说了句不悔听不懂的夷北话,然后便准了不悔随行。
暮色已深,只有一轮弯月高高的悬在头顶。云儿飘得高高的,薄薄的一层,稀疏的很。倒是那漫天的星辰,闪闪烁烁,调皮的紧。
不悔行在宋离身旁,眼睛时不时往他身上瞄。
说实话,不悔对宋离功夫的深浅绝对是没有半点怀疑的。但此去并不是打架,而是治病……这就说不好了。
宋离摆明了半点医术不通的样子,唬人倒是一套套的,把那来捉拿他们的夷人匡的死死的。到时候要是看不好病,又孤立无援的身陷囹圄,自己这半吊子功夫不给他添乱就是极好的了,要真是打起来了,自己该怎么通知忠义堂的人来帮忙呢?
不悔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也不知宋离为何要把他带在身边。
不过方才……
不悔想起方才宋离的话,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起来。
他说,我徒弟……徒弟……
不悔无声的念了一遍“徒弟”,觉得整颗心都被塞的满满当当。看宋离就是一副嘴硬心软的样子,自己撒撒娇,赖赖皮便答应自己留下了。若是将夷人的事了了,宋离还不愿收他为徒,他就再死命的缠着那人。左不过就是再被丢到树上挂几个时辰,下来了又是一条死缠烂打的好汉!
他想着想着,不禁轻笑出声。
宋离听见声音,狐疑的看向不悔。
只见浅浅的月色下,少年低着头痴痴地笑着,他的肩还没长开,窄窄的。随着不悔的笑意,一下下的耸动着。
不悔生的俊俏,唇角一勾,左边脸颊上便凹下去一个酒窝,此时那里盛满了月亮的余晖,光亮亮的,有些夺目。
不悔似是感觉到了宋离投来的目光,笑容尴尬的僵在了脸上,他微微仰起脸,刚隐去的笑意还未散干净,连眼睛都是满载着欣喜的。
生命为何会如此炽热浓烈?好像这世间再肮脏的黑暗也无法熄灭这陡盛的热情,宛若酷暑时节的天光,毫无顾忌又肆无忌惮的炙烤着大地,同时也灼烧着宋离孤寂的灵魂。
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向往孤独的,无非是清冷久了便习惯孤独罢了。
毕竟,从一个人到两个人,需要耗费太多的心血去维系。若是有朝一日散了呢?再从两个人变回一个人,便不再有那腔热血了。
宋离漠然的收回视线,袖口中的手兀自成拳。
可是我生来就是孑然的,宋离想。
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于天地间一隅,于山海间一粟。
像流星一般的,转瞬便寂灭了。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第十一章
红烛残帐,幽幽的火光摇晃着拉长了少年的身影。
不悔脸上的笑意未退,明明灭灭的烛光半映在眼中,像是盛满了一簇浓烈的火种,燎原一般,卷着火舌烧到了宋离脚下。
宋离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往后一缩。
不悔觉得自己此番“要挟”是有些不要皮脸了——
伏伽真人是什么人啊,光是听着他的那些传闻便已经够高深莫测的了。若是他宋离想做,哪里轮得到自己这种臭鱼烂虾帮忙的份。
现在好容易有个机会能够讨些什么,他就该识时务的提一些等价的要求。打动人心,尤其是像宋离这种心上隔着一堵墙的,不求一步到位,可怎么也得微雨般润物细无声的落在宋离心头上。
小火慢炖,总比一口大锅把菜炒糊了好。
可光是想想能做宋离徒弟这回事儿,不悔就已经美到乐开花了,哪里还能忍得住这堵在嗓子眼的一句话,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才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去就有些干涩了。
“……咳,那个。”不悔率先打破沉默:“我随便说说,其实我想要的东西挺多的,突然让我想还真想不到,不然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补上也成。”
“嗯。”宋离顺着不悔的话锋下了台阶:“那你好好想吧。”
不悔“嘿嘿”笑了一声,抓着脑袋上的头发走到一边,心情是说不出的烦闷。果然,心里想着无所谓是一回事,真的被拒绝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不失望,那都是假的。
宋离听出了不悔笑声中的生硬与失落,顿时如坐针毡。
他从不是个会被别人轻易牵动情绪的人,更加不会安慰人,只是眼睛不由自主的追着那个落寞的少年,看他丧气的垂下脑袋,一言不发的蹲在墙边上,那模样可怜极了。
也不知怎的,素来与人疏离生分的伏伽真人,竟心软了。
宋离站起身,踟躇着走到不悔跟前,一站一蹲,他只能瞧见不悔头顶的发旋。那发旋圆圆的,四散开来,跟不悔这个人似的,张扬又有朝气。
宋离薄唇轻启,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来安抚不悔,便听见不悔闷闷的说:
“你说为什么啊……”
少年整张脸埋进臂弯里,声音是说不出的委屈。
“我有那么差那么讨人嫌吗,你就收我做徒弟又怎么了。”
不悔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那句轻的不能再轻,好似并不想给人听见,又觉得不吐不快,若非宋离内力卓绝,怕是真的就这么错过了。
不悔说:“本来半个身子都进阴曹地府了,偏偏要插一脚把我救回来。救我做什么呢,这么多年,多难熬啊。”
宋离的身子重重一震。
他未曾想过自己当年随手救下的孩子,会在经年之后同他再次相遇。自然,他也从未想过这孩子回家之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
不悔还那么小的时候就俨然要被人置于死地,那这八年,又有多少次在刀尖上艰难的活下来,还能长成如今这般向阳而生的模样的呢。
宋离不知道的是,无论遭受过怎样的凌辱与虐待,不悔从来没有开口屈服过。哪怕抗争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伤痛,但只要想到等自己长大了就自由了,就能回到那座山林里,找到他的救命恩人。
左右都是要亲口再道一声谢的——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让我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谢谢你在那么多个绝望痛苦的黑夜里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只要一想到这些,不悔就怎么也不敢死了。
于是,宋离那个被时光斑驳了的身影,瘦削胸膛带来的咯骨触觉,乃至于他被火光照亮的小痣,悉数被不悔烙刻在了心头上。
不敢忘,不能忘。
微凉的手掌终究是落在了不悔的头顶,宋离笨拙的捋着不悔从发旋处延伸下去的长发,奇迹般的未觉丝毫的不适。
竟然就这样适应了,宋离在心底里嗤笑一声,一个小毛孩子,从那么小开始就有的羁绊,一次又一次的死缠烂打,舔着脸喊自己“师尊”,赶走了又追上来。分明未欠他分毫,怎么就被赖上了呢。
宋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不悔的后脑,轻唤一声:“不悔。”
不悔无言的吸了吸鼻子,敞亮亮的抬起脸。
只见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不知何时缀满了泪痕。晶莹的泪花流水般淌了下来,还有更多的氤氲在黑白分明的眼眶里,欲坠不坠,好不可怜。
宋离手心一颤,两相对视,竟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哭了?”宋离微微蹙起眉心,置于不悔后脑的手缩了缩触到他脸上,滚烫的泪水霎时沾湿了指尖。
宋离觉得自己的手指快要烧起来了。
不悔把脸一撇,也不做声,抬起胳膊往脸上擦了擦。泪痕是去了大半,可那噘着嘴的小脸看起来更是无助极了。
宋离认命般矮下身,蹲在不悔面前。他试探着伸出手,像八年前那样,攥着自己的衣袖尽量轻柔的拭去不悔脸上的泪痕。
“你哭什么呢。”宋离低语着,似乎是有些无奈。
“我不开心了。”不悔赌气般把脸一歪,避开宋离的手:“难过就哭呗,还得憋着不成。”
宋离白皙修长的手悬在了半空,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重新贴上去。
开心就笑,难过就哭。
简单的一句话,纯粹的一个人。
眼前这个少年无疑是赤诚而热烈的,他全身上下,哪怕一根头发丝都在竭尽全力的告诉所有人——我,宁不悔,过的是肆意张扬的人生。
分毫毕现的真实,兑不进半点渣滓,连魂魄都澄澈到透明。
可我有什么呢,宋离想。
被天命诅咒的人生,被黑暗操纵的傀儡,被锁链束缚的躯体。
卑劣又肮脏,生着无趣,死了都不干净。
这样的人,怎么有人会拼了命的想要靠近呢。宋离想不通。
宋离琥珀色的眼睛缓缓垂下,嘴角似有若无的向上勾起,苦涩犹如涓涓细流,顺着心头一直蔓延到嘴边,最终停在他悬于半空的手上。
不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看宋离,依旧是淡漠的眉眼,凉薄的唇,整个人都是恰到好处的疏远,好像永远游离在喧嚣之外。
可不悔偏偏就慌了神,莫名悲伤。
他一把攥住脸旁的手,仲夏夜,那只手上却没有半分温度,这一凉就凉进了心里。
“师尊……”
破天荒的,宋离被人抓着手,却一动未动。
“你想要什么呢?”宋离慢慢开了口:“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给不了你。你跟着我……又能做什么呢?”
不悔现在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已经在心里连扇自己好几个耳光了,怪自己口不择言,怪自己没抗住宋离那句“想要什么”的诱惑,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太想拜宋离为师。
他把宋离身上这些细微的变化归结于自己太操之过急,把人给逼狠了。
少年心思单纯,宋离问他便答,更顾不上那三言两语间掩藏着的深深的茫然。
“你很厉害。”不悔说:“你武功高,人又聪明,跟世上那些阴险狡诈之徒不一样,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想跟着你,跟你一起行侠仗义。”
“好人。”宋离低声重复一遍。
他念完,倏而抬起眼看着不悔,嘴角微扬,绽出一抹极轻极浅的笑容。
这是不悔头一次在宋离脸上看到跟漠然完全不沾边的表情,虽然这笑容平淡到只是勾勾嘴角的程度,甚至是只在宋离脸上停留了眨眼间的功夫,却也足以让不悔震撼到五内俱颤。
这人为何这般好看。
美丽的皮囊总是能轻易的蛊惑人心,轻易就能叫人丢盔弃甲、心悦臣服。
然而下一刻,宋离寡淡着脸毫不留情的说出一句话,比他的手心更凉更冷。
宋离说——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完,想把自己的手抽开。
却被不悔更用力的拽住。
不悔整个人都在使劲,满心满眼的看不惯。他不喜欢宋离这种索然无味的表情和没什么感情的话语,更不喜欢他言辞间的自轻自贱。
太过笃定的语气沉的像打不响的闷雷,“咚咚”的锤在胸口,生硬又顽钝。
“你怎么就不是好人了!”不悔拽着宋离的手把他往下拉了几分:“坏人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一个素昧蒙面的孩子?坏人会怜惜受苦的百姓暗中给他们银子?坏人会不听劝阻跑这来给别人找救命的解药?”
不悔一句比一句声音大,一声比一声底气足。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自己会看!别以为胡说八道几句我就放弃了,我宁嗣音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打退堂鼓!我说了要拜你为师,不管你情愿还是不情愿,我都认定你了。想让我知难而退,呵,我压根就不知道‘难’字儿怎么写!”
少年态度强硬的很,眸中似有火光,半身往前欺的架势咄咄逼人。
不悔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和宋离贴的极近,那个不喜人近身的伏伽真人似乎被他说愣了,只定定的望着自己,连退后都忘了。
说实话,不悔也觉得他俩现在的姿势有点奇怪。可无奈他刚放了狠话,这时候往后怂倒像是底气不足似的。
于是,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想法,不悔愣是维持着这个姿势蹲了半天。等宋离回过神开始皱眉的时候,他腿都麻了。
宋离的呼吸骤然一滞,昏暗中他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记忆深处那些冰冷滑腻的触觉复刻般快速闪回,又很快消失不见。
被少年握着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宋离指尖轻颤,身子往后仰了些:“放手。”
不悔动了动,两个人刚拉开点距离又立马缩了回去。
宋离沉着脸,见不悔不做声便自己挣了挣,谁知他刚拽了一下,不悔就大喊一声:“别动!”
“?”
“腿麻了……”不悔龇牙咧嘴道:“蹲太久,再动就要倒了。”
“……”
最后的结果是,宋离冷着脸先自己站了起来,而后一言不发的反掣住不悔的手腕,用力一扔把人丢在了榻上。
不悔一头栽倒在床,脑门磕在只铺了一层薄垫被的床板上,滚硬的触觉,砸的他眼睛都花了。
敢情儿这是在拿他撒气呢。
不悔捂着额头翻了个身,发麻的双腿用力朝天上蹬着,跟风火轮似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又把宋离直接看呆了。
“我这叫‘火蹄朝天一轮蹬’,没见过吧?”不悔歪过脸,略显得意的朝宋离眨了眨眼:“专治蹲久了腿发麻,管用得很。”
不悔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从床上坐起来。一通乱蹬之后果然不麻了,立竿见影。他原本还想说一句“以后你可以试试”,但是他脑补了一下宋离躺床上蹬腿那姿势,觉得宋离只怕是不要腿了也干不出这种事,又干脆的咽了回去。
“挺熟练的。”宋离说。
“啊。”不悔没想到宋离会接自己话茬,愣了愣,乐了:“可不吗,生活所迫总得学点技艺傍身。这要是哪天走投无路,还能上街头卖艺去不是?”
宋离未置可否:“方才的事……”
“甭说那么多,”不悔摆了摆手,截断宋离的话:“我肯定帮你。我也不讨你要什么好处了,左不过我想从你那要的就这么一件事儿,你答不答应结果都一样,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宋离从未欠过别人什么,偏偏不悔想要的回报又是他不愿给的。少年的一句话似乎是把路给封死了,这时候宋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悔是真的铁了心,无论怎样都要跟着他了。
能怎么办呢?不想承人情,又不乐意给奖励的伏伽真人头疼的扶了扶额,干脆还是自己上吧。
“你是不是在想不要我帮忙了?”不悔幽幽的说。
“……”
“哼,我就知道!”不悔跳下床,走到宋离跟前,仰头瞪着他:“要是被发现了,忠义堂那么多条命,耽误得起吗?”
“这个情,你不想承也得承。你让我留下来的时候就该想到——”
少年目光如炬,坚定的一字一句道:“这是你欠我的。”
“你什么时候收我为徒了,咱俩就什么时候扯平。”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好久没来——
考试去了,一忙我就把贴吧给忘了……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我弱弱的问一句啊……这帖子有人看吗?没有我就不在这儿更了……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第十七章
不悔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目光在男子和宋离脸上逡巡了好几个来回,然后失望的发现宋离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微垂着头,漠然的理着白雕的羽毛。
男子应该是和宋离十分熟稔的人,不仅知道他的名讳,还喊的那样亲昵。
“哎,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显然对宋离的态度司空见惯,他冲不悔眨了眨眼,手中拿着一把素色的折扇朝不悔点了点。
大雕在空中迎风翱翔,速度说不上快慢,但足以将男子高束在脑后的长发扬起,看起来既潇洒又恣意。
可自己呢?
方才为了从树上挣脱,外衣也撕了。现在就穿着个薄薄的里衣,满面的灰头土脸,头发里还插着几根白毛。真真是狼狈极了。
不悔瘪起嘴,难得的没有搭腔。
男子饶有兴趣的扬起一侧的眉角:“方才和阿离不是挺能说的?怎么,认生?”
又是阿离!
“没有。”不悔干巴巴的说。
“那就是……”男子一展折扇,扇面上铺满了漫山棠梨。他说着,倏而笑弯了眉眼:“你不喜欢我。”
“……”不悔双手抱胸环在身前:“才没有,我叫不悔。”
“哦,不悔啊。”男子刻意拉长了音调:“过来。”
“干嘛?”不悔一脸的不情愿,还是抓着白雕的羽毛往他那边爬。
我才不是要去跟他说话,我就是凑近点看看我师尊!这是不悔陷入昏睡前最后的意识。
方岚羽合上折扇,握住扇柄的一端挑起不悔的下巴:“怎么认识的?”
宋离仍旧是垂着眼,手上动作不停,闻言淡声道:“路上捡的。”
“捡的?”方岚羽收回扇子:“我听见他喊你‘师尊’,你要带他回伏伽山吗?”
宋离摇了摇头:“等黔州战事平息,他自会离开。”
方岚羽轻笑一声不再言语,心里却觉得宋离恐怕没那么轻易甩掉这个小孩。
“再捋几下,飞儿后颈上的毛就该被你摸秃噜了。”
宋离顿住手。
他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手伸进前襟里,拿出先前在祭坛地底扯下的那页纸。
折叠整齐的纸业递到方岚羽手中,宋离说:“这是解血蛊的秘法。”
方岚羽接过,一层层的展开,入目皆是成串的夷文。
“你找东西可真快。”他勾起唇角,随风扬了扬手,泛黄的纸面在宋离耳后“唰唰”的响着:“当然,审时度势也很快。”
宋离对方岚羽那句话背后的深意不愿多想,他只是轻描淡写道:“有劳了。”
方岚羽笑着摆了摆手。
宋离抿起唇,单调的弧度稍显严谨了些。
夏天温热的风迎面拂在脸上,宋离却好似受了寒一般低低的咳了两声。
方岚羽登时紧张起来:“受伤了?还是旧……”
“没有。”宋离打断方岚羽:“夷北的军备图,还有详细的地形图,我全部画出来可能要多费些日子。”
“那些倒不急,我过些日子再来找你拿就是了。”
“嗯。”宋离应了一声,他稍稍侧过脸,余光刚好能容得下半身埋进飞儿绒毛中的不悔。
昏睡中的少年,眉目柔和,雪色的羽毛轻拂着他青涩俊朗的脸庞,安逸又恬静。
似是感受到了宋离的目光,不悔搓了搓被绒毛瘙痒的手背,小声嘟囔了一句:“唔……师尊等等我嘛……”
宋离一怔。
“阿离。”同样听见不悔呓语的方岚羽倒没怎么吃惊,他只是暗有所指的说:“时也命也,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注定了的。无法改变的时候,不如试着去接受。这样也许会好过一点。”
命,又是这该死的天命。
·
不悔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忠义堂的硬板床上。
“哎哟——”他刚刚动了一下,全身就跟散了架一样哪哪都疼。
“我这也没打架啊,可疼死我了。”不悔扶着肩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有点摸不着头脑:“诶?我这是回来了?”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一点点回笼。
超大的白雕、英俊的男人……
再往前……
他算是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浑身又酸又疼了——
一天之内被人揪着衣领挂树上两次,还脸冲下砸在大雕的翅膀上,这么折腾要是都没反应他直接能去空山寺跟那些秃驴学“金刚不坏”神功了!
不悔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自己为什么就晕了竟然没有半点疑问。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捧着腹,艰难的穿鞋下床。
他刚往地上一站,突然像被惊雷劈了头顶一样弹出老远,动作敏捷的丝毫不像浑身酸疼的人!
他惊恐的看着自己刚才躺着的地方,脑子里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我怎么回来的?
怎么上的床?
师尊抱的?
是吧?是师尊抱的吧?我这下个床都得费半天劲,总不能还是我自己爬上床的吧?!
是了,一定是师尊抱我上去的。
经过一天的浴血奋战,并肩作战,亲手解救师尊免于蛇口等等等等,师尊一定是对我改观了!
瞧,他都亲手抱我上床了,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看来拜师学艺指日可待啊!
“哈哈哈——哈哈哈——”不悔一个人支楞在桌子旁边,笑的一抽一抽,没笑两声又牵动身上的酸痛之处,转而又龇牙咧嘴的“吸溜”着。
就在他一边狂笑一边哀嚎的同时,风暴中心满脸莫名其妙的推开了房门。
“你在笑什么?”宋离歪着头看向不悔:“我在楼下就听见了,安掌门还以为你被人点了笑穴。”
“……”
事实上,真实情况和不悔的脑内大相径庭。
他的确是被人抱进来的,但是吧——
时间倒回到一个时辰之前,飞儿扑扇着翅膀落在黔州城外。
甫一落地,宋离就揪着不悔的衣领飞身进城。到了忠义堂门口,他一把将睡的不省人事的不悔丢给提着剑正准备出去的谢尧,自己两手空空的潇洒转身,直接去找安若素了。
至于不悔到底是被谁抱进来的,又是怎么被抱上床的,约莫要去问谢尧了。
·
“师尊,饿。”不悔两手托腮,可怜巴巴的看着宋离。
宋离合上门,虽然脸上写满了无奈,却还是从前襟里掏出两个油纸包着的酥饼。
“塔木措带着人打过来了,外面忙的不可开交,现在也不是用膳的时间,没人有功夫做饭。只有这个,你垫垫肚子吧。”
不悔两眼放光的接过宋离递来的酥饼,一边啃一边点头:“没事儿,吃这个就行,不讲究。”
宋离见不悔吃的狼吞虎咽,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慢点吃,吃完去洗漱一下。这两天辛苦你了,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别乱跑。”
不悔借着水把嘴里粗扎扎的酥饼咽进肚子里,不忘揶揄道:“师尊,真不是我讲究。这酥饼实在是太干了,我这么好对付的人都吃不下去。”
“晚一点吧。”宋离说:“塔木措刚伤了元气,支撑不了多久。再熬一会儿。”
“行吧。”不悔将最后一口酥饼塞进嘴里:“师尊,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宋离说:“把解药送给安掌门,顺便将这两日的情况同他们交代一下。”
“那些中毒的弟子呢?毒可解了?”
“解了,已经跟着林副使和楚香主去城外御敌了。”
“这么立竿见影啊,他们可真是片刻都不闲着。”不悔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宋离听见这声:“……”
“!!!”不悔倏而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刚刚笑了是不是?”
不悔震惊的看着宋离微扬起的唇角,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而是真真正正的笑容。淡淡的,就跟他衣服上绣着的梨花似的,又温柔又随和。
宋离一顿,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又被清冷取代。
他已经重新换上那身月白色的道袍,宽大的袖口下,掌心不自觉得紧握成拳。
“没有。”宋离的语气有些生硬。
“你就是笑了!”不悔肯定道,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清清楚楚的。”
宋离不怎么自在的背过身:“你看错了。”
不悔不以为意的咂咂嘴:“反正你就是笑了。早知道我打个嗝就能让你这么开心,我头一次见你就该打个够。”
“……”宋离不以为然的说:“你当时要是这么做了,恐怕早就化作一累白骨了。”
不悔一拍脑门。
怎么忘了,师尊是个洁癖来着!
“你休息吧。”宋离站起来:“我去看看战况。”
“哦……”
宋离走两步又停下:“记得洗澡。”
“……”
等宋离辗转的下了楼梯,不悔一把推开房门,冲着小院喊了一声:“哪位兄弟能告诉我,洁癖有治吗?!”
·
这一战,直接打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
塔木措率领的夷军原本败局已定,偏偏老天爷都好似在帮着他们,骤然间下了一场大雨,给了夷人逃跑的机会。
第三天,夷人的营地里换上了白色的蜡烛,千秋门的弟子暗中探查得知夷北三王之一的越南王乌蒙重病离世。
噩耗传到黔州的一瞬间,城内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然而,这场雨足足下了半个多月也未见停歇。原本燥热难耐的天气被几场雨直接浇熄了气焰,被暑气折腾个够呛的夷人虽然一路被武林弟子打到了蜀河下游,却也借着这个机会大大的喘了一口气。
·
这天黄昏,宋离撑着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的出了忠义堂。
这场雨下到晚间从连串的大雨变得淅淅沥沥,宋离一路走到城郊,溅起的落水将他月白色道袍的下摆沾湿,他却浑然不觉。
方岚羽先他一步在道旁的小亭内等着。
宋离收了伞,将用防水的布帛包裹好的图纸交到方岚羽手上,全程漠然的未置一词。
“阿离。”方岚羽叫住欲走的宋离:“这场战快打完了。”
“是。”宋离道。
“冬天就要来了,你多保重。”
宋离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沉声道:“伏伽山顶,只有春和,没有凛冬。”
·
一个月后,苍皇大陆的夏天终于过去。
禹州和锦州接连大捷,重挫夷军。
秋风送爽,迟迟等不到禹州援军的塔木措亲率夷军孤注一掷。
宋离亲下城池,将离出鞘,直取塔木措首级。
至此,连月来堆聚在黔州城外的夷人终于方寸大乱,败退受降。
·
宋离手里拿着一块绸布,正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不悔捧着一碟梅花糕,乐呵呵的推门进来:“师尊,打了胜仗,滕堂主他们都在前厅里庆祝,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宋离淡声道:“我若去了,也是平白冷了气氛。他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哪里的话!”不悔把梅花糕推到宋离面前:“我就觉得和师尊在一起最自在,既然师尊不乐意去人多的地方,那我就在这陪你吧。”
“不必如此。”宋离擦好剑,将它收进剑鞘,而后置于桌上:“你不在,我正好清净。”
这一个多月,不悔整日缠在宋离身边,人多的时候倒还乖巧,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动辄就是“师尊长,师尊短。”吵的宋离好几次没忍住把他关到门外去。
“切,才不听你的鬼话!”不悔捏起一块梅花糕塞进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我不在,你这叫寂寞,寂寞懂吗?”
“那又如何?”
“如何?”不悔倏而沉静的看向宋离:“没有人是喜欢寂寞的,师尊你说呢?”
宋离没有答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将梅花糕推远了几分。
一个多月的相处,不悔已经对宋离常常话说一半没有下文,或者自己说到兴起无人应声的情况习以为常。
宋离不搭理他,他就换个话题。
于是不悔龇着一口大白牙:“师尊,这黔州城的仗打完了,咱们是不是该回伏伽山了呀?”
宋离对不悔盈盈的笑脸直接无视,他极缓的摇了摇头:“不,去锦州。”
“什……”不悔愣了:“去哪?”
“锦州。”宋离掷地有声的重复一遍:“送你回家。”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28
不悔顿了顿手,很快夹起一块嫩豆腐送到宋离碗里,得意道:“怎么样,灵活吧?”
宋离拿勺子把豆腐舀起来吃了,红油熬的豆腐入口即化。他细细的品着,平日里总是淡漠的抿起的薄唇浸了一层红,有点……妖冶。
不悔看呆了。
宋离对少年逐渐迷离的眼神没有半点上心,待他细嚼慢咽完才伸出舌尖,顺着唇周轻舔了一圈。
粉嫩的舌尖,似是在不悔心头上画了一圈涟漪。
少年不甚自在的咳了一声,掩耳盗铃似的埋头吃饭。
宋离淡声道:“穹苍派的掌门舒己为少有的武学鬼才,左手清月弯刀威风赫赫,右手神剑斩痕英姿飒飒。江湖之中,鲜少有人能将刀剑双法运用至如此淋漓之境,颇为可敬。”
“啊,”不悔应道:“听说过舒掌门的大名,他有师尊你厉害吗?”
宋离扫了不悔一眼:“我之身法,远不及舒掌门万一。”
“……”
难得不悔语塞,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把话接下去,那边宋离破天荒的说起了兴致来。
宋离道:“五年前金川之役,有幸见过刀剑合璧之华景,至今每每思及都心生震撼,舒掌门于武学上的造诣,非我等所能企及。”
宋离顿了顿,陷入回忆中的恍惚神情骤然平复:“我多言了。”
“没有没有。”不悔连忙摆手:“师尊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我喜欢听。”
宋离到底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淡淡道:“寻常人习武为强身、为自保,武林中人习武为壮大门派、护佑国土。我门中,正清擅内功,久川专剑术,都是各取所长,你亦当如此。”
不悔见宋离说的严肃,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一个心法练了半个多月连入静也入不了,更别提想跟着师尊学剑的事儿了,他的手腕到现在还肿着在呢!
但听师尊所言,似乎是想让自己多发掘左手的潜力?
不悔看着自己的左掌心,他自幼便以左手为惯,硬是被乳娘天天拿筷子打手指头才改到右手。
他刚想回话,却见宋离倏然盯着自己衣角直看。
不悔缩了缩腿:“怎么了?”
宋离的目光转了回来:“似是长高了。”
不悔赶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脚。
他身上穿的还是当时在黔州时买的衣服,这些日子沉浸在练功中,压根没留心旁的,此时一看才发现裤腿竟然短了一截。
“是啊!我裤子都短了!”
不悔有些兴奋,他从椅子上蹦起来,拉起宋离的胳膊把他师尊也拖了起来。
“师尊,你快看看,我到你哪儿了。”
宋离被不悔拉起来,虽然没有不悦,但脸上明显堆满了无奈。他抿了抿唇,对少年骤然贴近的身体有些抵触。
宋离刚想后退,却被不悔扶住腰,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抵在他的锁骨上。
不悔倒是先往后仰了仰,看着他:“师尊,我是不是长了挺多的?”
是长了挺多的,两三个月前不过才过胸口,眼下都冒到锁骨处了。
“嗯。”宋离轻声道:“回去让正清给你找身大点的衣服。”
“好啊。”不悔应着,松开手:“师尊,你一会儿去哪儿啊?”
宋离往后退了半步:“藏经阁。”
“我猜你就是要去藏经阁。”不悔轻笑道:“那你等我把这些收拾了一起去啊,今日入静又睡着了,师兄罚我抄《道德经》来着。”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度娘不知道抽什么风……
28章的后半截老是吞
懒得截图了……要看的上晋江找吧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32
不悔闷头跑回了岁寒居。
小莲正拿着个大笤帚在扫地,不悔看都不看就冲了进来,带的刚扫到一起的落叶又飞了一地。
“看着路啊!”小莲喊了一声:“你腿不疼了啊公子?”
“砰——”的一声,不悔狠狠地把门给甩上了。
小莲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认命的重扫。
好容易把落叶又扫到了一起,不悔又“嚯”的拉开门,朝她走了过来。
正站在叶堆里。
“……”小莲道:“你要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我就把这些全扫你屋里。”
不悔一把拽过小莲的手腕:“走。”
小莲给他扯的一个踉跄:“去……去哪?”
不悔把小莲手里的扫把抢过来,往地上一丢,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外带:“你不是要回家么?我现在送你下山。”
“……”
不悔风一样的拉着小莲就走,路上正碰上了从草场练完剑回来的叶久川。
“你们俩急急忙忙干什么去?”
不悔没搭理他。
倒是小莲有些羞赧的笑了笑:“公子说要送我回家……”
“哦……”叶久川点了点头,又皱着眉冲不悔的背影喊了一句:“宁不悔你一个人能不能行?要不要我跟着?”
“不!用!”不悔吼了一声。
·
半个时辰后
伏伽镇上的小酒馆里,小莲目瞪口呆的看着堆了一桌的酒坛子,再顾不上礼义廉耻冲过去抱住不悔的胳膊。
“公子,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啊!”
不悔不耐烦的甩了甩手,没挣开:“放手。”
“不放……”小莲就差给不悔哭出来了:“你这要是都喝了,约莫得交待在这儿了。到时候你师父师兄要是来问我要人,我不是倒霉了?”
“啧。”不悔沉着脸,皱眉看着她:“我都带你下山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赶紧走,回你家去。”
小莲抱紧了胳膊摇着头:“你这样子我哪能走,回头再出点什么事……”
“你还有完没完了!”不悔压低了声音骂道:“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亏你还是个姑娘,赶紧撒手!”
好歹小莲在不悔面前更出格,更“不成体统”的事儿都做过了,现今这个还真算不得什么。
少女没吱声,又朝不悔那边贴紧了些。
这回儿轮到不悔先受不住了,少女刚刚发育还未完全成型的胸|脯正贴着他的手臂。明明看起来一马平川,怎么挨上了反倒软绵绵的。
不悔又推了推小莲:“行了你啊,我就看看还不行吗?撒手撒手。”
小莲狐疑的看着不悔。
“哎哟姑奶奶。”不悔给气笑了:“这一桌的酒喝完起码得三天三夜吧,你当我是神仙啊!”
小莲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慢慢松开手坐了回去,可眼睛却还死死的盯着不悔。
不悔抱了瓶酒到自己面前,拆了封口,倒了满满一碗。
“我跟你说啊,”不悔闻了闻辛辣刺鼻的酒味儿,觉得有些呛,他低低的咳了两声:“你真没必要看着我,该干嘛干嘛去,我就在这儿小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小莲两手托腮撑在桌上:“左右我回去也没事,不如在这儿陪你说说话。”
不悔笑了笑,低头对着碗啜了一口。
辛辣的烈酒烫过喉咙,差点没把不悔嗓子给点着。
可面前好歹坐个姑娘,怎么着都不能跌份,不悔硬生生的把那口酒咽了下去。
“公子,你今天心情不好啊?”小莲道。
“啊。”不悔应了一声。
“因为你师父啊?”
“啧。”不悔抬眼看她:“咱能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小莲低下头,扣着桌角:“哦。”
静默片刻,不悔忍不住了,手在桌面上敲了敲,不悔道:“你说,我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我啊?”小莲指了指自己,直截了当道:“仙人呗。”
“能不这么肤浅么?”
“……”小莲想了想:“唔……常听镇上的老人提起伏伽仙人,说是艳绝江湖,武冠天下。我早前儿还以为是夸张了,直到那天在天眼宗遥遥的瞥见仙人一个侧影,真真是惊为天人,想来武功也是很厉害的吧。”
“厉害。”不悔赞同道。
“那别的我就不清楚了啊……”小莲说:“我也没和仙人相处过不是?在山上待那么久也没个机会跟他说说话……”
“你还想跟师尊说话?!”不悔差点跳了起来。
“你别激动成吗?”小莲无语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意思是我们看到的都是仙人的表象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还得你们这种天天打交道的人才能知晓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伏伽仙人这种有名有利,又不求名不求利的高人,怎么的也得有些不为人知的经历啊,秘密之类的。”
“秘密?”不悔扬起眉:“你是说师尊他有秘密?”
“我怎么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小莲喊了一声:“不过街市上常卖的话本倒是经常这么写啊,什么什么武林高手小时候过的不好,长大了奋发图强,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取得真经的故事。”
“……那是孙悟空好吗!”
小莲摆了摆手:“差不多差不多。”
不悔郁闷的瘫了回去,竟觉得小莲说的还挺有道理。
他在黔州初见宋离便觉得那人身上跟拢着层迷雾似的,倒不是心眼多城府深,而是藏了很重的心事。
这些东西成为束缚宋离的枷锁,紧紧的拴着他,重重的压在他身上,连喘口气儿都是艰难的。
不悔赶忙又拉着小莲说了一会儿,酒倒是一口没动。
眼下是深秋,天黑的早。
不悔看时候不早了,终于口干舌燥的住了嘴。
他去结了账,正准备把小莲送回家去,刚出小酒馆的门,路就被人给挡住了。
“哟?”月前那强抢民女的陈家公子正歪着半边眉毛,意味深长的看着不悔。
不悔顿住脚,拉过小莲的手腕把人扯到身后。
大半个月没见,陈公子被叶久川打的伤倒是都好了,面上一点看不出来,还能满街乱晃乱溜达。
真是冤家路窄,不悔心里骂了一句。
陈公子看了看不悔,又瞅了瞅他身后的小莲,噗嗤一声,笑了。
大冷的天儿,他手里还拿着把折扇。他展开扇面挡住脸,笑的含混不堪。
“你小子,我没吃着倒是便宜你了?”陈公子笑道:“你毛长齐了么?那玩意儿会不会使啊?”
“你!”不悔哪里被人这样用言语调弄过,当即脸就红了。
“不是吧。”陈公子见他这反应,惊奇的摇了摇头:“半个月得有了吧,你不会还没碰她吧?”
“休要胡言乱语!”不悔面红耳赤的喊了一声。
陈公子大声笑着,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俯下身,凑到不悔面前,从扇柄拍了拍不悔的脸,被后者一巴掌打开。
“脾气倒不小。”陈公子不怒反笑:“本公子瞧着你倒是比这水灵灵的姑娘更好看些,玩多了温香软玉,偶尔试试这呛口小辣椒也是不错的。这样,你跟我回去,我先让你和这姑娘爽一回,你再来让我爽一爽,如何?”
不悔简直要被陈公子这一连串的污言秽语给气疯了,他打小莲的主意还没完,竟然还要跟他……
同为男子,如何能……
不悔现在可不是半个多月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子了,道德功连破三层,他已然能够自保。
他当即便运了一股气,想也不想就朝陈公子挥了过去。
可惜,还没到跟前便被陈公子几个随行的家将给挡了回去。
他登时就和几人扭打在一起。
“哎哟,”陈公子在旁叫了一声:“你们可轻点啊,别把人给我打坏了。”
不悔护着小莲,一开始还能应付,但他到底功夫不扎实,对方人又多,没打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公子小心!”
小莲刚喊了一声,不悔便觉得后脖颈一痛,立时便晕了过去。
陈公子勾了勾嘴角,着人把小莲一并绑了,吩咐道:“一会儿给他来点带劲的,但也别让他失了力气,我喜欢看人反抗,越激烈越好。”
·
宋离负手立于窗边,远看一片如雪的梨树。
他的眼神是淡漠的,唇色也极淡,看起来多了几分病气。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了,从书房回来他就一直站在这里,动也没动过。
桌案上摆着不悔带来送给他,又被他亲手挥开的一叠画纸,用镇尺压着。风儿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卷起了画纸的一角,飒飒的声音。
而他手里自始至终都握着一只荷包。
算算时辰,平时这个时候,屋里应该是有两个人的。
那是不悔刚做好了热饭,要同他一起吃呢。
可现在……
没有了,自己把人给撵走了。
以不悔那个性子,约莫是真的伤心了,才不肯再来找他吧。
也是,谁愿意一直热脸贴人冷屁股呢?
哪怕是不悔,失望久了,也总会走的。
这就是宋离从不曾与人交心的原因。
因为会失望,因为会走。
他从来都只有自己,他不需要陪伴,亦不要温情。
这样铜墙铁壁打造的心,方能百毒不侵。
·
更晚些时候,宋离终于从出神的状态中抽身。
他已经很少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宋离去了藏书阁,准备找些经书定定神,却见萧正清和叶久川正在廊下急切的说这些什么。
他走了过去。
二人一见到他登时止住话匣子,恭敬地喊了一声:“师尊。”
宋离点了点头,问道:“在说什么?”
“啊……这个……”叶久川又开始话不利索:“师……师尊,就是那个……”
宋离叹了口气:“正清,你说吧。”
“师尊,不悔午后便下了山,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萧正清忙说。
“嗯。”宋离应着:“可能是在山下贪玩,误了时辰。”
“不……不是啊,师尊……”叶久川努力挤出一句话:“不悔带着小莲一起下山的,说是……送那姑娘回……回家。没道理去这么久啊,他不可能不管他师兄的晚饭吧!”
宋离扫了叶久川一眼:“你的意思是?”
叶久川眨巴着眼道:“我怕不悔在山下碰着……什么麻烦了,要是遇上那抢姑娘的恶霸,他功夫又不好别再……别再吃了亏。”
宋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不悔昨日连破三境,自保不成问题。”
叶久川:“……”
萧正清:“……”
“别太担心了,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宋离淡声道,话音方落便转身欲走。
“万一呢!”叶久川突然喊了一声:“师尊你都不担心吗?”
萧正清扯了扯叶久川的衣袖,可后者却猛然一挣。
宋离顿住脚,停下了。
“我和师兄都急成这样了,师尊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叶久川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总之就是看他师尊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就头脑发热:“就不悔那点三脚猫功夫,还要护着个姑娘,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怕吗?!”
“久川!别说了!”萧正清道。
怕?
宋离的心猛地一紧,他被叶久川这一通吼给喊回了神。
却原来,他从下午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走出来。
袖口中的手握紧成拳,宋离拂袖转身,当真就着急起来。
“我去找他,若是不悔先回来了,朝山下送个信号。”
……
宋离走后,叶久川倏然间全身发软的挂在萧正清身上:“师兄……我刚刚是吼了师尊吗?”
萧正清如实道:“不仅是吼,简直就是说教……”
叶久川一言难尽的闭上了嘴。
·
宋离使着轻功在伏伽镇绕了一圈,俱是没有瞧见不悔的身影。
是已经回去了?还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被困住了?
宋离飘然落在街市上,仙风道骨,出尘之姿,看的往来百姓瞠目结舌。
他素来不喜用这样高调的方式,但眼下别无他法。
镇上百姓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口中喊着“天人下凡”当街跪倒了一地,对着宋离是又叩又拜。
宋离淡漠的立在原地,先是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才蓦然开口:“今日午后,你们可曾见到过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来此?他穿着件青色衣裳,身旁应该还跟着个一般大的姑娘。”
见“神仙”开口,百姓们面面相觑,拼命的回忆着今日见过的生人,生怕帮不上忙。
只听纷乱的人群中,忽而传来清脆的拍掌声:“哎!我见过我见过,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带着个小姑娘在酒肆喝酒来着,我瞧着年岁不大桌上摆那么多酒还纳闷了一会儿。”
“是是是,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小公子生的好看的紧,一眼瞧见就能记住的。”
宋离往前走了几步,百姓们很自觉地给他让了一条道出来。
“后来呢,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哎哟,这可了不得。”说话的人猛地一跺脚:“他们一直坐到快天黑才走,一出门就撞上了陈家那恶霸,他们人多,这小公子没敌过,同那姑娘一起被掳了去!”
“我还听见那恶霸吩咐下人说要给小公子下药呐!说是喜欢什么激烈不激烈,反抗不反抗的……”
宋离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听到最后已然成霜。
他足下用力一点,二话不说便朝陈家赶了过去。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34
天眼宗没有懂医的,宋离先是在镇上找了个大夫,把不悔额上和手上的伤都处理了。
郎中掀开不悔的衣袖,宋离看着少年一臂触目惊心的伤痕,瞳孔不可遏制的收缩了一下。
他讲不上来自己现下究竟是什么感受,更不知自己是自责多些,还是心疼多些。这些感情对宋离来说太过陌生,他本就淡漠,修的又是清心寡欲的道德功。可自从遇上不悔开始,从前那些心如止水又好像总会不时的翻起波澜。
关于这些,他想不通,也参不破。
待郎中将不悔的伤处理好后,宋离尤不放心的握住不悔的手腕。
不悔腕上有伤,宋离怕弄疼了他,只虚虚的握着。以柔和的内力,顺着不悔周身筋脉游走了个遍,再三确定那药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后患才放心带人离开。
·
萧正清和叶久川在山上也是坐立难安,恨不得一头冲下山帮着一起找人,又怕不悔自己回来了宗里没人,没法通知师尊,只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的团团转。
两个人沉默着站在山口,不时地伸头往崖下张望。
好容易盼到自山下飘来一抹白,却见那人手中还抱着一个,二人心里俱是“咯噔”一下。
“这……这是怎么了……”
叶久川跑过去,见不悔闭着眼伏在宋离肩头,额间还裹了圈白纱,掩在宋离道袍下的里衣也是混着污渍血迹,直接吓的脸都白了。
相比之下萧正清就冷静多了,他把挡路的叶久川拽开:“你先让师尊进去。”
“哦!哦!”叶久川赶忙让开。
·
入了岁寒居,宋离先是抱着人自己坐在床上。
不悔身上的衣服太脏了,直接放到床上去会弄脏了床铺。
宋离把自己披到不悔身上的道袍拽了下来,刚想脱他的里衣,萧正清拦道:“师尊,我们来吧……”
宋离微微仰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无妨,你去柜里找身干净的内衣来,久川去打点热水。”
萧正清愣了愣:“啊……好……”
他转过头,见叶久川也是同样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脚:“没听见师尊吩咐吗?还不快去!”
宋离亲自给不悔换了衣服,才把人放到了床上。
正好叶久川端了盆水过来,宋离又就手拧了个帕子给不悔擦脸。
擦完脸接着擦脖子。
擦完脖子还要擦胳膊。
他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了不悔,遇着伤处就避开。
萧正清和叶久川在旁边看的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他们师尊吗?
这还是那个不喜人近身,更容不得人触碰,稍微挨着点就要把人掀翻在地的伏伽真人吗?!
等宋离忙活完了,萧正清眼疾手快的凑过去把被子给不悔盖上,顺手把宋离搁在一边的道袍拿在手里。
他以为宋离要走了,这么一番折腾,以师尊爱干净的程度,这个时候该受不住要去洗澡了。
他刚站起来,便见宋离对他招招手,示意自己把衣服给他。
“你们在这儿待一会,我去洗个澡。”宋离道。
萧正清松了一口气,把衣服递了过去。
就是嘛,这才是师尊。
他这口气还没舒完,宋离又说了一句:“等我回来你们再走。”
萧正清:“……”
叶久川:“…………”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37.
宋离心里软了一下,他微偏过头,脸贴着不悔脑后的长发。
“哭了?”宋离轻声问。
不悔没说话,揪着宋离腰侧的衣服,身上一哽一哽的直打颤颤,说他没哭都没人信。
不悔心里挺烦躁的。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刚抱上就开始抽抽了。
不就一个月没见吗?至于这么撕心裂肺吗!
哭个蛋蛋啊!
“那……”宋离犹豫道:“给你看个东西,高兴一下?”
宋离挺怕不悔哭的,不悔一哭他就没辙。偏偏不悔还挺爱哭的,也不知是戳着他哪根神经了,这哭点神秘莫测又密集的很。
宋离试探性的把手放到不悔背上,轻轻拍了拍:“别哭了,嗯?”
不悔使劲在宋离身上蹭了蹭,也不管他师尊爱干净会不会嫌他脏了,现在他自己的面子更重要。等他从宋离肩上起来的时候,脸上倒是没眼泪了,就是那双眼睛红彤彤的看着挺可怜。
“什么啊……”不悔哑着嗓子问。
宋离在腰上摸了摸,道:“本想明天再给你的,罢了,不差这一天。”
“给,”宋离拽下来一柄长剑:“生辰礼物。”
不悔全然怔住了。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剑,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
那剑似银霜素裹,冰魄般的颜色,透着淡淡寒光。剑宽半指,剑柄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雪龙。而剑身上隐约可见有赤红流纹,似岩浆,胜流火。而外面那层剑鞘晶莹透明,微光折去,流华万千、璀璨夺目。似星辰闪烁,如暗夜浮光。
不悔一眼便认出了,这剑鞘和师尊的佩剑“将离”的剑鞘一模一样。
“这是……”不悔颤着声道:“给我的?”
“嗯。”宋离点头,把剑递了过去。
不悔接过剑的一瞬间,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
“……”
这……怎么又哭上了……
一贯宠辱不惊的伏伽真人有点吃不消。
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滴在透明的剑鞘上,似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
从小声呜咽到放声大哭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
宋离慌了神。
怎么非但没有开心,还哭的这么惨兮兮?这和他的预想一点儿都不一样啊……
“你……”宋离觉得嗓子有些发紧,头一次送人生辰礼物却弄成这样,难道不悔不喜欢?
“不悔,你不喜欢吗?”
不悔抱着剑,哭的说不出话。
宋离微蹙起眉,以为不悔当真不喜欢,伸手就要把剑拿回来。
没拽动,不悔紧攥着不肯松手。
“我再寻个别的送给你。”宋离道:“撒手。”
不悔抽噎着摇头:“不……不撒……手……”
又不肯撒手?
宋离彻底搞不明白了,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送……送给我,就是我……我的了。”不悔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喜……喜欢……我喜欢的……”
“那你作何哭的这么伤心?”
不悔抹了一把脸:“我高兴……喜极而泣。”
宋离哑然,心说不悔喜极而泣的方式着实有点惨烈。
他微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不悔低头在剑鞘上摸了摸,微凉的触觉,却莫名心安。
不悔想不出词儿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开心惊喜感动,任何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情感都太过匮乏。
从没有过一个人,以这样方式给他如此震撼。
宋离消失的一个月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但为的什么俨然一目了然。
不悔眼里噙着泪,仰头撒娇道:“师尊,要抱。”
宋离觉得自己应该是犹豫了的,但当他环住少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没有丁点儿停顿。
他把不悔按在自己肩头,心里想的却是,真快啊,就在几个月前还直往胸口钻呢,现在都快按不住了。
宋离修长的指节穿过不悔散在脑后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浅声道:“明日就能束发了。”
不悔闷闷的应了一声,手扣着宋离胸前绣着的梨花:“师尊,你喜欢我束发吗?”
“和我的喜好有关系吗?”宋离反问道:“你长大了,自然该束发。”
“若是我一直不束发呢?”
“若不束……自然也无人强逼你。”宋离说着,声音倏而有些缥缈:“你这样就很好,无忧无虑、无拘无束,要是能一直这样便好了。”
“那我就长不大了。”不悔道。
“嗯……长不大便长不大吧,左右天塌不下来。”宋离想了想,又郑重起来:“不悔,师尊希望你,一直像现在这样。”
不悔扣着绣花的手一顿,这是宋离第一次以“师尊”自称。
“师尊希望你永远随性肆意,活的酣畅盎然。不为世俗所累,不受命运牵绊。”宋离抬头看了看天,穹苍之上,天外有天:“希望你这一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不悔,我这一生克夫克母,轻生死,寡情义。
曾有人对我说,我命里带煞,凡是亲近我的人注定不得好死。
我是天边一颗孤星,孤独终老是我的宿命。
若这就是我的命,我认。
若这就是我的下场,我接受就是。
可我这天煞孤星的诚心祈愿,怎么也能换得老天爷半分怜悯。
若真是如此,我愿用我此生安乐,换你不受苦厄。
因为你,是第一个说要庇护我的人。
但是傻瓜——
孤星不值得庇护,你值得。
“不悔。”宋离扶着不悔的肩膀把他从身上拉开,指尖向上拭去少年脸上滚烫的泪珠。
宋离向来无欲无求,所以他总是淡漠的,连眼睛里都是黯淡无光的。
可现在,他看着不悔,琥珀色的眸子里忽明忽暗的闪着微光。
人一旦有所求,便要有所偿。
宋离从不怕失去,他怕自己的东西太过廉价,老天不肯收。
不悔的泪珠还挂在指尖,宋离觉得自己似是要被这泪水幻化的烈火烧着,可他还奋不顾身的往前走着。
一路走一路走,直到业火将他残破的灵魂蚕食干净。
最后,兴许能从阎王那里讨来这个愿望。
这是不悔第一次在宋离身上看到希望,看到生气,哪怕这些东西看起来和他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心里疼的一缩。
怎么会有人与生命有关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呢?
宋离深深地望进不悔的眼睛里,轻声说:“给你的剑取个名字。”
不悔怔了怔,迎上宋离的目光。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不悔一字一句沉着有力的说:“便叫‘云息’。”
不悔左手执剑,右手托住剑鞘一点一点的抽剑出鞘。
流光打在两个人的脸上,似有光芒万丈。
“这套剑法,我练了一个月了,今日便送给师尊。”
话音方落,不悔畅剑起势。
但见花开花落无穷尽,风去风来未肯休。
青衣少年手持一柄银色长剑肆意穿梭于树影之间。
一剑道遍风花雪月,一剑尝遍金风玉露。
再回首,所有朝思暮想皆已成空。
师尊,从今往后,我仍然爱你所爱,恨你所恨。
我会带着你的祈愿,奔赴每一个脉脉不得语的日子。
不悔一剑落下,剑势断了枝叶,剑锋入了泥泞。
“扑通——”
不悔跪倒在宋离面前,他微仰着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不悔这一跪,把那些想的通的、想不通的情思都跪了进去。
他用最决绝的方式,在自己刚刚萌芽的感情上丢了一把土。
全都埋起来。
不可以再想,不可再动妄念。
师尊待他这样好,他决不能做伤害师尊的事,更不容许有朝一日师尊离他而去。
他是宁不悔,是伏伽真人的徒弟,仅此而已。
·
岁寒居
叶久川端着个脸大的碗,哼着小曲儿欢快的踱进门。
他把碗搁在不悔面前,拿筷子“当当当”开始敲。
“师兄!你干嘛啊!”不悔捂着耳朵喊道:“吵死了,别敲了!”
叶久川才不理他,连敲了十五下才停手:“你懂什么!我这是给你贺寿呢。”
“有你这么贺寿的吗!”不悔嫌弃道:“魂都给你敲没了!”
“少屁话!”叶久川把碗往不悔面前一推:“我亲手下的长寿面,只此一根儿,你今儿必须一口气给我吃完了。”
不悔拿筷子挑起面条:“你逗我呢吧?这么长一根一口气吃,你想让我死在今天吗?”
“呸呸呸!”叶久川往不悔脸上扇了几下:“过生辰,说什么死不死的,快呸掉。”
不悔摇着头“啧”了一声:“修道之人还迷信的很。”
“你呸不呸?”叶久川瞪着他,手搭在剑柄上。
不悔见了赶忙:“呸呸呸。”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悔心想,你看着,给我个三年五载,我不把你打的嗷嗷叫!
叶久川满意的点点头,头一低就看见不悔身上闪瞎眼的剑。
“你看看,”叶久川一脸陶醉:“师尊还是偏心,这么好的剑就平白送给你了。想当年,我为了拿到‘沉川’差点没被师尊打掉半条命。”
不悔闻言极为舒适的扬了扬眉,鼻子里发出满足的哼哼。
“可不,”不悔嘚瑟道:“也就是我才有这待遇。”
叶久川一巴掌甩在不悔后脑勺上:“拉仇恨,看我不打死你的!”
不悔捂着脑袋开始叫。
萧正清一进门就听见两个人扯着嗓门吵得不可开交,炸着脑子上去把人给拉开了。
“又吵什么呢?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了是吧。”萧正清转向叶久川:“久川,你多大,不悔多大,你怎么老和他过不去呢?”
“我?”叶久川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只比他大三岁好吗?不,过了今天,我只比他大两岁了!”
“……好歹你是师兄,要有师兄的样子。”
“我没师兄的样子,他就有师弟的样子了?没大没小,简直目无尊长!”
“你仗剑欺人,作威作福!”不悔毫不客气的顶道。
“你整天臭嘚瑟!”
“你整天嫉妒我!”
“你仗着师尊疼你就无法无天!”
“你仗着功夫比我好就为非作歹!”
“……”萧正清一个头两个大:“好了好了,别吵了。”
不悔和叶久川异口同声:“你闭嘴!”
“……”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屋里三人瞪直了眼睛看着宋离含笑走了进来。
叶久川立马安静了,他往萧正清那边挪着,小心的拉着人衣服,低声说:“师兄,师尊那是在笑吗?”
不悔不屑道:“是,你没瞎。”
“……你!”叶久川恨恨的放下拳头,克制住想揍不悔的冲动。
“我来……不打扰你们吧。”宋离道。
“师尊哪里的话。”萧正清笑着搬了把椅子给宋离:“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是就是。”不悔附和道。
“嗯,”宋离看了看桌上的面:“这是长寿面?久川做的吧。”
“啊。”叶久川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师尊还记得呢。”
“啥?记得啥?”不悔问道。
萧正清笑了笑:“去年,师尊过生辰的时候,久川也做了碗长寿面过去,说这是一条面搓的,不能咬断否则就不能福寿天齐了。他非要看着师尊一口吃完,结果师尊筷子刚夹起来,面就断了。”
萧正清的语气,明显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起来就像是个玩笑。
可不悔心里却涩了涩。
不悔忙转开话题:“是吗?师尊生辰是什么时候啊,我还不知道呢。”
宋离神情淡淡的,没出声。
叶久川道:“是八月十五,中秋呢。”
不悔脸上的笑意停在嘴边。
一个中秋出生的人,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却取名做“离”。
今年中秋的时候,师尊在做什么呢?
当时他们还在黔州,夷人之乱进入收尾阶段,宋离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他对自己的生辰提都未提,不悔自然无从得知。
闷痛感顺着心房开始蔓延,不悔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哦,那……那下年得好好过。”
“面快糊了。”宋离道。
“啊,对。”不悔拿起筷子,刚准备咬。
宋离出声打断:“一口气吃完,别断了。”
于是,方才还在数落叶久川迷信的不悔,当真一口气把面给吸溜完,牙都没敢挨着。
叶久川眼睛都瞪直了!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不悔》在晋江已经完结了,太长就不搬了,喜欢的朋友去晋江看吧~

楼主:半夏尾迹  时间:2019-11-28 14:13:06
晋江同名《不悔》,搜不到搜作者名:兔八啃

楼主:半夏尾迹

字数:40303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8-12-11 04:27:00

更新时间:2019-11-28 14: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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