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则以此为准

82

人参翁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个读书人，名叫余生，他非常勤奋，无奈天资愚笨，他的祖父、父亲、伯父、叔父、兄弟都考取了功名，当了官，只有他怎么读书都读不进心里去，怎么考试都考不取。

有一次，家里举办宴会，满座都是成功人士，个个身穿红色官服，身披绿色锦袍，只有他一身素色布衣，寒酸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空碗。
有个年青的堂弟喝醉酒，高声问他：“兄弟，天底下有一种病无药可医，无法可救，你知道是什么病吗？”
余生老实地回答：“不知道，愿闻其详。”
那堂弟狂笑起来，告诉他：“这种病呀，名叫愚蠢。”
余生的眼泪从心脏涌上眼眶，恨不得在大地上找一道裂缝，“倏”一声钻进去，永远不再冒出头来。

后来，余生离开家，隐居到晋阳山下一个村庄，住在一间茅屋里。他白天苦读诗书，夜晚苦读诗书，就连做梦也在苦读诗书。然而，读来读去，他还是读不通那些诗书，写不出像样的文章。
一天夜晚，余生在灯下读书，忽然来了一位老翁，他身穿粗布衣裳，头发胡须全白了，脸色却像三岁小孩一样红润。
余生很高兴，因为难得有客人来访。他搬出红泥小火炉，温了珍藏的好酒，跟老翁喝酒谈心。
老翁问他：“余生，你独自在山村读书，是想要谋取功名富贵吗？”
余生老老实实地回答：“老人家，不瞒你说，我天生愚笨，今生恐怕难以获取功名。但是，书中有圣贤说过的话，有英雄唱过的歌，我希望理解其中的义理，欣赏其中的豪迈，享受读书的乐趣。”
老翁点点头，对他说：“你为人真诚，志向笃定，理应有更好的命运。明天，你到西岩椴树下找我吧！”
说完，老翁走出门，消失了。

第二天，余生攀上西岩，看到一棵巨大的椴树，椴树下有一棵老参。他把人参挖起来，那人参足足有一尺长，形状像极了那位老翁。
余生对那人参说：“老人家，我听说人参能医百病，可开心窍。然而你我是朋友，我怎么能吃你呢？”
当天夜里，余生梦见老翁陪他读书，对他说：“没关系，你把人参吃掉吧。我只是离开椴树，住进你梦里而已。”
于是余生把人参洗干净，煮来吃了。
从那以后，余生心智大开，读书过目不忘，能明悟深奥的义理，提起笔来文思泉涌。
第二年，他考取进士，当了地方官，励精图治，清正严明，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后记：这是一则药材故事，它赞美人参的神奇功效。故事里的人参翁让我想到“智慧老人”这个意象——是的，故事深藏着隐喻与象征。我相信，对天性朴拙而苦苦求索的人来说，与智慧老人相遇之日，便是踏破铁鞋之后的顿悟之时。

本故事参考资料：张读《宣室志》；陈蒲清《中国古代童话鉴赏》

83

三个狐妖

一苇 述

古时候，江陵县有一位裴少尹，裴家不仅门第高贵，而且财物丰厚。
裴少尹有个儿子名叫子璞，长到十四岁，清秀俊逸，心思聪颖，富有才华。裴少尹精心培育他，十分疼爱他。
那一年深秋，黄叶落尽，子璞得了一场怪病，一忽儿发冷，一忽儿发热，每每有人靠近他，他就翻白眼，一串串说胡话，没有人明白他说什么。
裴少尹日夜担忧，五脏六腑犹如大火炙烤，四处请医问药，然而都没有治好子璞的病。

一天，来了一位乌先生。
他头戴黑色道巾，身穿黑色道袍，手执一支黑色拂尘，自称为得道的仙师，能够驱鬼除妖。他进屋看了看子璞，摸了摸他的额头，把了把他的脉博，对裴少尹说：“你儿子没什么病，只是给狐妖缠上了。只要我作法驱妖，他马上就能痊愈。”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裴少尹没有多想，立即摆起法坛，请乌先生作法。乌先生坐上法坛，一连画了七道驱妖符，不停嘴地念诵驱妖咒，后来他烧掉符咒，用清水化开，让子璞喝下去。
喝了那碗符水，子璞不翻白眼，不说胡话，体温也恢复了正常。他坐起身，对裴少尹说：“父亲，我好了。”
裴少尹无限欢喜，盛赞乌先生仙法高明，用最好的酒饭侍候他，又送给他100两白银，60匹绸缎。
乌先生说：“狐妖只是暂时离开，恐怕还会回来，这几天我会隔天过来看一看。”
果然，接下来的每隔一天，到了正午，子璞总会不受控制地哭笑一阵，但是乌先生一来，他就马上恢复平静。

过了十多天，天蒙蒙亮，来了一位白先生。
他头戴白色道巾，身穿白色道袍，手执一支白色拂尘，长得仙风道骨，自称为得道的仙师，能够驱鬼除妖。他进屋看了看子璞，摸了摸他的额头，把了把他的脉博，吃惊地对裴少尹说：“不好，你儿子给狐狸缠上了！”
裴少尹告诉他：“你说得对，另一位仙师乌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他已经为我儿子作法驱妖了。”
白先生狡黠地一笑：“嘿嘿，天下骗子横行，你怎么知道乌先生不是狐狸？”
裴少尹糊涂了，只好摆起法坛，请白先生作法。
白先生坐上法坛，一道道符画起来，一串串咒语念起来。
正作得起劲，乌先生来了。
乌先生一来，就指着白先生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狐狸精，你这臭妖孽！你缠着这孩子不放，还变成仙师害人！快滚回荒郊的破坟墓去吧！”
就这样，乌先生说白先生是狐妖，白先生说乌先生是狐妖，两人怒发冲冠，互相辱骂，扭打成一团。

正打得难解难分，门外来了一位金先生。
他头戴金色道巾，身穿金色道袍，手执一支金色拂尘，长得仪表堂堂，自称为得道的仙师，能够驱鬼除妖。
尹少尹连忙把金先生请进屋，告诉他儿子生病的经过、乌先生作法驱妖的经过、白先生作法驱妖的经过、乌先生和白先生扭打的经过。
金先生说：“这些事容易对付，我去看看。”
金先生走进子璞的病房，哼了一声，高声痛骂：“你们两只狐狸精，你们两个臭妖孽，还想骗人到什么时候呢？快快滚回荒郊野外死人堆里去！”
乌先生、白先生一同扑向金先生，一个说：“狐狸精，你来凑什么热闹？”一个说：“臭妖孽，受死吧！”
裴家上下十分惶恐，只得把裴子璞背出来，把房门关上，任由那三个道士在屋里撕咬扭打。
整整一天，病房里不断传出辱骂声，扭打声，惨叫声。终于，天黑下来，辱骂的声音停止了，扭打的声音也不再传出来了。
裴少尹命人打开门，点亮灯烛，只见地上躺着三只狐狸，一只黑色，一只白色，一只金色，它们浑身血污，奄奄一息，已经不能动弹。

裴少尹立即打杀了三只狐狸，在门前堆起柴火，把它们烧成灰烬。
第二天，裴子璞恢复了正常。后来，他一直很健康，再也没有得过类似的病症。


后记：这则故事紧凑生动，情节流转之间流露出辛辣讽刺，唐代故事家讲故事之高超技艺由此可见一斑。
故事中，裴少尹病急乱投医，来的第一位法师是狐妖，来的第二位法师是狐妖，来的第三位法师仍然是狐妖。面对仪表堂堂丰神俊朗的狐妖，情急之下，如何分辨呢？裴少尹爱子心切，缺乏慧眼，幸好故事自有智慧，三个狐妖自相残杀，倒地不起，终于露出原形。到了这种时候，再不点起熊熊烈火，把狐妖烧成灰烬，就太愚蠢了。


本故事参考资料：张读《宣室志》；陈蒲清《中国古代童话鉴赏》

84

蜣螂城

一苇 述


从前有一位书生，身上天然有兰花的香气。他到朋友家做客，坐过的椅子都能留香三日，因为这个缘故，他得了个别号，名唤“香郎”。

有一回，香郎乘船出海，遇上一场飓风，来到一个岛国。
船泊在岸边，香郎下了船，沿着卵石小路，走进海岛深处，来到一座城市。
那座城的城墙用粪土筑成，墙面淋淋漓漓洒满新鲜的粪便，密密麻麻伏着几百万个蜣螂。城门上方，庄严地刻着三个大字：蜣螂城。
实在太臭了！
香郎捂住口鼻，正要往回走。城门突然打开，出来一个老头儿，他走到香郎身旁，嫌弃地说：“哪里来的龌龊家伙！咱蜣螂城是人间净土、洞天福地，不欢迎你！”
香郎退后三步，恭恭敬敬请教：“老人家，请问您姓甚名谁，这蜣螂城有何风景名胜？”
“我姓孔，名铜臭翁，原本住在五浊村，因为跟鲍鱼肆主人气味相投，所以移居蜣螂城，掌管北门钥匙。蜣螂城有一座千年陈屎山可以攀登，山下三个新鲜百粪池可以洗浴。蜣螂城满城芬芳，而你全身发臭，这里不适合你，你走吧！快走吧！”
香郎向来好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不走。难得来到蜣螂城，我要爬一爬千年陈屎山，洗一洗新鲜百粪池！”

就这样，香郎进了蜣螂城，登上千年陈屎山的峰顶，泡在新鲜百粪池洗浴。那新鲜百粪池满池大粪，越洗越臭。洗久了，臭味深入骨髓，香郎的心肝脾肺肾被彻底地浸染了，他的嗅觉完全被扭转了。从百粪池上来之后，香郎感觉蜣螂城满城芬芳，他跟鲍鱼肆主人、铜臭翁气味相投，相互引为知己，三个人在藏污纳垢轩焚香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蜣螂城主有一个女儿，名叫无香公主，她天生不爱打扮，每日蓬头垢面。无香公主不知香臭，从来不赞美蜣螂城的香味，她有一种独特的禀赋，无论她去到哪里，哪里的气味就会消失。虽然无香公主美貌无双，然而蜣螂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下里巴人没有一个人喜欢她。
蜣螂城主召见香郎，对他说：“你是蜣螂城的贵客，又即将离开蜣螂城，我把无香公主许配给你，你带她离开这里吧！”
香郎和无香公主结了婚，蜣螂城主从粪窖取出36个金元宝送给香郎，然后送他们上船。大船扬帆起航，没多久，香郎回归故乡。

很奇怪，如果跟无香公主在一起，香郎就一点儿都不臭，可是一离开无香公主，他就臭不可闻，所有人都捂住口鼻，离他远远的。从蜣螂城带回的金元宝金光灿灿，但是没有人肯收这种钱，因为实在太臭了。
多年以后，香郎老了，他变成一只巨大的蜣螂，紧紧地抱住那36个金元宝。而那36个金元宝呢，被他抱久了，就变成了36个金粪球。

后记：我尝试讲《蜣螂城》的故事，讲着讲着，《蜣螂城》变成了另一个故事。
我要留下它吗？
你呢，你喜欢它吗？你更喜欢沈起凤先生的讲述，还是这里的讲述呢？
而我，之所以讲述这个故事，之所以讲成这个样子，也许是因为，我很喜欢故事里的“无香公主”这个意象吧。


本故事参考资料：沈起凤《谐铎》；陈蒲清《中国古代童话鉴赏》

85

白雀助天翁

一苇 述

古时候，坐镇天宫凌霄殿的是刘天翁。然而，后来，天宫的主人却变成了张天翁。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件事跟一只白雀有关。
张天翁原名叫张坚，他是渔阳人，喜欢张网捕鸟。一天清晨，一只白鸟从天而降，朝晖映照，全身白羽闪烁生辉，没有一丝杂色。然而它无法振翅起飞，因为两只翅膀中央处，已经被弹珠打穿了。
白鸟落在网上，悲哀地呻吟，鸣声凄楚婉转，仿佛绝代歌女的绝命娇音。
张坚把白鸟从网上取下来，放在花园里，问它：“你毛羽高洁，是天上的神鸟吗？”
白鸟说：“我是天宫刘天翁的宠鸟。刘天翁喜怒无常，他昨晚发怒，用弹弓打穿了我的左翅膀，今朝又发怒，用弹弓打穿了我的右翅膀。如今我坠落凡间，被你的罗网捕获，要宰要杀，随你便吧。”
张坚上山采摘草药，为白鸟止痛，又给它吃生肌的乌鱼，让它伤口愈合。过了三个月，洞穿的翅膀长合了，白鸟再次展翅飞翔，它追随张坚，在凡世歌唱，把天上的仙乐带到人间。

刘天翁得知这件事，勃然大怒，派赤脚仙下凡诛杀张坚。
白雀心有灵犀，早就预知这件事。它对张坚说：“因为我，刘天翁派赤脚仙来杀你。赤脚仙本领高强，但他有弱点，他一双赤脚，最怕蒺藜。”
白雀引领张坚到南山山坡，采来一麻袋蒺藜，撒在院子里。
第二天，赤脚仙提着诛仙剑，推开了张坚的院门。张坚坐在屋子里，慢条斯理，喝着清茶。
赤脚仙赤脚走过院子，蒺藜扎满他的脚底。
“啊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赤脚仙在院子里跳，越跳越疼。张坚从屋里出来，大网一撒，把赤脚仙罩在网里。
“你还要杀我吗？”张坚问。
“不杀了，放开我吧！”赤脚仙求饶了。
“可以放你，但是你不能与我为敌。如果你能发誓，以后我当了天翁，封你为‘赤脚大仙’。”
于是赤脚仙发誓不与张坚为敌。
张坚放了赤脚仙，与他一起喝清茶，谈天说地，快活非凡。

刘天翁得知这件事，勃然大怒，派金靴仙下凡诛杀张坚。
白誉心有灵犀，早就预知这件事。它对张坚说：“因为我和赤脚仙，刘天翁派金靴仙来杀你。金靴仙本领高强，但他有弱点，他一双金靴，最怕铜豌豆。”
张坚和赤脚仙走遍了附近的铁匠铺，打造了一箩筐滚圆滚圆的铜豌豆，撒在院子里。
第二天，金靴仙提着诛仙刀，推开张坚的院门。张坚和赤脚仙坐在屋子里，慢条斯理，喝着醇酒。
金靴仙穿着金靴走过院子，金靴踩在铜豌豆上，仿佛装上了滑轮，金靴仙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啊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金靴仙爬起来又摔下去，越摔越生气。张坚从屋里出来，大网一撒，把金靴仙罩在网里。
“你还要杀我吗？”张坚问。
“不杀了，你可以放开我吗？”金靴仙求饶了。
“可以放你，但是你不能与我为敌。如果你能发誓，以后我当了天翁，封你为‘金靴大仙’。”
于是金靴仙发誓不与张坚为敌。
张坚放了金靴仙，和两位神仙一起喝醇酒，谈天说地，快活非凡。

刘天翁得知这件事，勃然大怒，派四条腿的天狗去咬张坚。
白雀心有灵犀，早就预知这件事。它对张坚说：“因为我、赤脚仙和金靴仙，刘天翁派天狗来咬你。天狗本领高强，但它有弱点，它四条狗腿子，最怕浆糊。”
当天晚上，赤脚仙和金靴仙挖去院子里的泥土，张坚往地下灌了满满一院子浆糊。
第二天，天狗越过院门，跳进院子，冲向张坚。那会儿，张坚和赤脚仙、金靴仙坐在屋子里，慢条斯理，正在吃香喷喷的烤羊。
然而，院子里灌了深深的浆糊，天狗越挣扎越往下陷，终于全身陷进浆糊里，只露出一个狗头。
“啊呀，憋死我了！憋死我了！”
“你还要咬我吗？”张坚问。
“不咬了，救我吧！救我吧！”
“可以救你，但你不能与我为敌。如果你能发誓，以后我当了天翁，封你为‘哮天神犬’。”
于是天狗发誓不与张坚为敌。
张坚把天狗从浆糊里救起来，放进温泉洗了个澡，让它和大伙儿一起吃烤羊，谈天说地，快活非凡。

刘天翁得知这件事，勃然大怒，决定亲自下凡捉张坚。
白誉心有灵犀，早就预知这件事。它对张坚说：“因为我、赤脚仙、金靴仙和天狗，刘天翁要亲自下凡捉你。刘天翁本领高强，但他有弱点，他一张饕餮嘴，爱吃佳肴老酒，一对招风耳，爱听美言馋言。”
于是张坚设下盛宴，打算与白雀、赤脚仙、金靴仙、天狗一起款待刘天翁。
第二天，刘天翁坐着天车，驾着白龙，降落凡尘，来找张坚。
张坚恭恭敬敬请刘天翁入席，让他吃尽人间佳肴，喝尽人间美酒，张坚、白雀、赤脚仙、金靴仙、天狗轮流说着吹捧刘天翁的好话。刘天翁喝得醉熏熏的，心里乐开了花。
趁刘天翁烂醉如泥，张坚脱下他的天服，坐上他的天车，驾起他的白龙，挥动他的神鞭，领着白雀、赤脚仙、金靴仙、天狗直上云霄。他们从北天门进入天宫，然后堵塞了北天门。
第二清晨，张坚来到凌霄殿，拿起天印，当上了天翁。

等刘天翁清醒过来，事情已经无法挽救了，他召来一条蛟龙，乘坐它飞上北天门。可是北天门已然堵塞，蛟龙撞不开，重重地跌落大地。刘天翁迁怒蛟龙，把它变成一条泥鳅。后来，他满心愤懑无处发泄，就在人间四处游荡，制造了多种祸患。
为了安抚他，张天翁任命他为东岳大帝，掌管人间的生死。

后记：刘守华老师和顾希佳老师都重视这个故事，认为它是后世“斗阎王”故事的始祖，与当代同类故事渊缘深厚。
相比“斗阎王”意象，这“上天宫”要昂扬些，故事里的白雀也让人向往。只可惜段成式的记载实在简略，难以窥视盛唐的细节。怎么办呢？只好勉为其难，请下来诸位神仙，为故事续一口仙气，期待它在千年之后，再次活过来。

本故事参考资料：段成式《酉阳杂俎》；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顾希佳《斗阎王型故事的比较研究》

86

蜗角之国

一苇 述


从前有一只蜗牛，像所有蜗牛一样，身上背着一座小小的房子，头上顶着两支细细的触角。
左边的触角上，有一个大大的国家，名叫触国。触国人丁兴旺，男女老少足有千亿人。
右边的触角上，也有一个大大的国家，名叫蛮国。蛮国兴旺发达，街市上车水马龙，各行各业经营得欣欣向荣。
像所有国家一样，触国和蛮国妄图扩张领土。
他们互相挑衅，互相对骂，互相扔石头。终于，两个国家发动战争。
触国国王一声令下——滴嘟！滴嘟！冲锋号吹响了，千千万万触国人手持冲锋枪，越过国境线，冲向蛮国的国都。
蛮国人不甘示弱，蛮国国王运筹帷幄，发号施令——救亡！图存！万万千千蛮国人一手拿起长矛，一手举起盾牌，冲上战场，迎战敌军。
两军交锋，打得难解难分。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万万千千将士倒下去，万万千千将士迎上来。天地为之昏暗，山河为之变色，尸体堆积犹如草垛，鲜血在大地上汇流成河。
经过这一役，两个国家人口骤减，元气大伤。不久，老国王死去，新国王继承王位。他们继续励精图治，继续富国强兵，准备下一场战役。

而所有这一切，蜗牛全不知情。蜗牛从墙根爬向菜园，吃掉一片嫩菜叶，心满意足，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睡着了。


后记：多年之前，第一次接上网线，去看一个网络论坛。虽然互相间隔了几千里地，在一个虚拟的空间，人们却争得面红耳赤，相互辱骂，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我总要想到庄子的这个故事，我想接过故事的接力棒，把故事一再讲下去。
每当陷入内心的争战，触国和蛮国纠缠撕打，我就渴望回归整体，回归故园，做一只自足的蜗牛。

本故事参考资料：《庄子》

87

蟪蛄国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一位书生，喜欢在风雨里钓鱼，别号“披蓑戴笠生”。
一年隆冬，下了大雪，他跟朋友们欢聚赏雪，饮了很多酒。还没到正午，他就酣醉了，朋友们送他回家，他倒在卧榻上，“呼噜噜”沉入睡梦之乡。

忽然来了一位华衣官员，向他鞠躬行礼：“披蓑戴笠先生，我是蟪蛄国的时翰林，我们国君召见你，请上马吧！”
披蓑戴笠生满心欢喜，连忙起身，穿好衣裳戴好帽子，随时翰林来到门外。枣子树下立着一匹枣红矮马，雕鞍精美，装饰着水晶石，像皇家物品。
披蓑戴笠生骑上小枣马，风驰电掣，没多久，来到一个国家。天气渐渐变得炎热，两人下了马，在路旁清风亭歇息，一边吃西瓜，一边欣赏清水湖的红莲花。
披蓑戴笠生深感诧异：“这是什么地方？隆冬时节天气如此酷热，西瓜竟已成熟，红莲竟已盛开。”
时翰林告诉他：“这里就是蟪蛄国，离中华十万八千里。蟪蛄国以一日为一年，清晨立春，正午立夏，黄昏立秋，午夜立冬。如今瓜果甘甜，荷花稍有倦意，正是初秋时节。”
披蓑戴笠生看着清水湖，红莲逐渐凋零，微凉的西风变成凛冽的北风，两人赶紧貂裘，仍然深感寒冷。披蓑戴笠生细看残荷，依依不舍。时翰林命令仆从为他煮酒御寒，两人谈古论今，觉得志趣相投，不知不觉，清风亭外下起了鹅毛大雪。
时翰林催促他：“天已漆黑，隆冬将至，快走吧！”
披蓑戴笠生骑马上路，就着月光，回头再看清水湖，湖水竟已结成寒冰。
天太冷，夜太黑，实在无法再前行，于是他们停歇在路边驿亭，借宿了一宵。
第二天清晨，披蓑戴笠生进入蟪蛄国京都“延年城”。城中百花盛放，他春风得意马蹄欢畅，不一会儿来到王宫，拜见蟪蛄国国王。
国王责备时翰林：“你去年夏天出发，今年春天才回来，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时间宝贵吗？”
时翰林低下头不敢回答，生怕耗费了国君的时间。
披蓑戴笠生说：“不怪时翰林，是我流连清风亭，赏完秋荷赏冬雪，导致有所耽搁。”
国王请披蓑戴笠生坐到上宾的席位上，对他说：“披蓑戴笠先生，你是中华高士，无畏四季风雨，能在时光中陶然沉醉。我的女儿桃花细雨公主仰慕你很久了。如果不能与你缔结良缘，她立志孤独终老。你愿意见一见她吗？”
披蓑戴笠生不由得怦然心动。
桃花细雨公主从深宫出来，掀开面纱，含笑敛眉，向披蓑戴笠生致意。她的容光无与伦比，整个春天的山水花鸟为之黯然失色。披蓑戴笠生一见倾心，决定留在蟪蛄国，与桃花细雨公主结为夫妇。
因为极度幸福，他全然忘记了时间，丝毫没有注意年月流逝，不知不觉，过去了60年。
老国王早已去世，披蓑戴笠生在蟪蛄国当了三十六年国王，现在他退休了，把王位传给大儿子英雄俊杰。
桃花细雨公主已然白发苍苍，她卧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记得当年初相见，我拥有绝世的容颜，如今华年消逝，我也即将追随往昔时光回归大化。我的年岁已然用尽，你的年岁还长。你不必陪我了，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吧！”
听了这一席话，披蓑戴笠生如梦初醒。他走出王宫，走向一匹年青的小枣马。整个王族、所有重臣都来为他送行。他骑上马背，跟蟪蛄国挥手道别。小枣马纵蹄飞奔，没多久，把他送回自家门前。这时冰消雪化，垂柳萌芽，时节已然抵达初春。

他下了马，走进家门，不留神在门坎上绊了一跤，他倒在地上，“哎哟”一声叫喊出来。
再睁开眼，却见一家人围在床前，他的母亲目光关切，又悲又喜，口中念诵佛号，感谢皇天后土的护持。
原来，隆冬时他饮酒过量，一直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蟪蛄国以日为年，这短促的两个月，竟然是蟪蛄国漫长的60年。

后记：这段时间，我为沈起凤的故事着迷。与《聊斋》相比，《谐铎》更富有象征性，桃夭岛，蜣螂城，蟪蛄郡，每个象征都彰示着某种本质。
光阴如同永恒的流水，我们如同光阴之水里的游鱼。让我们跟随披蓑戴笠先生，到蟪蛄国一游，见识时间公主绝美的容颜。

本故事参考资料：沈起凤《谐铎》；陈蒲清《中国古代童话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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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衣国

一苇 述

古时候，成都有个少年，名叫蒋十三。他在奇趣花鸟市场买到一只帅气的鹦鹉，挂在门前大榆树下，养了好几年。
一天清晨，来了一只八哥鸟，隔着笼子，和那鹦鹉说起话来：“啊呀，能言公，原来你被囚禁在这里！唉，真可怜呀！你离开翠衣国多久了？”
鹦鹉声音哽咽，扑簌簌落下泪来：“回顾往昔真让人痛心，我丙年离家别子，丁年遭遇罗网，如今在这竹笼困了3年，已然足足5年了。”
八哥深表同情：“你遭逢不幸，命运多舛，让我陪陪你，请给我讲述你的故事。”
于是鹦鹉讲起故事来：“你不知道，我不是生来就有毛羽的。我原本是蜀地的商人，心性聪明能说会道，时常能赚取三五倍的利润。可惜好运不长久，10年前乘商船出海，船被打沉，我流落荒岛，不忍心猎杀鸟类充饥，活活饿死了。”
“哦，原来如此。你真是品格高尚的人啊！后来怎么样了呢？”
鹦鹉低头喝了一口水，继续讲述自己的身世：“在前往黄泉的路上，一位绿衣女子从天而降，拦住我，对我说：‘你爱护鸟类，心性仁慈，不应该落入地狱。我是翠衣国公主，我的父王想要结识你。’说完，她给我披上光华夺目的翡翠羽衣。我穿上羽衣，身上立即长出羽毛，变成一只鹦鹉，随翠衣公主飞抵翠衣国。翠衣国是南海第三十六区的第七个海岛。”
“我喜欢翠衣国，”八哥说，“它是南海岛国中的璀璨明珠。”
鹦鹉从笼子啄出一颗黄金玉米粒，送给八哥鸟：“你赞美翠衣国，让我深感安慰。翠衣国确实人杰地灵，国王晓义理通阴阳，上大夫能写诗，下大夫会作曲，百姓个个能言善辩。翠衣国王欣赏我博闻广识、口齿伶俐，封我为‘能言公’，让我与翠衣公主结为夫妇，翠衣公主歌音婉啭，性情温柔，我俩恩爱无边，时常飞到森林深处的金鹿泉游玩，光阴无忧无虑，如花似蜜，不知不觉过去了5年，我们有了两个孩子。唉，人心真是不知厌足啊！生活是那样安稳，我却思念故土，每每午夜梦回，心深处总牵挂着父母亲人。虽然知道人禽异类，其实已然无法团聚，我内心的渴求却与日俱增。终于，我向翠衣公主陈述心事，然后离家别子，从南海飞往蜀地。万万没想到，我流连蜀地，却被罗网捕捉，受困于牢笼，再也无法自由奋飞。如今我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可怜翠衣公主全不知情。多年来杳无音讯，她该是多么憔悴啊！每每想到妻儿，我就心如刀割。可悲啊！可痛啊！你是自由身，可以飞往翠衣国，为我带一个口信吗？”
八哥张开左羽翼，拍了拍胸口：“附马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嘱托！”
鹦鹉低声吟诵了一首诗：“五载无音信，心魂空望归。绕笼犹自语，何日再双飞？”请八哥带给翠衣公主。
八哥把诗念了两遍，记在心里，张开翅膀，朝南方飞去。

当时，庭院寂静空灵，蒋十三躺在西窗下小息，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打开精巧的笼门，对鹦鹉说：“你的遭遇实在让人同情，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现在你自由了，回翠衣国去，跟你的公主团聚吧！”
鹦鹉飞到屋檐上，绕着屋子飞了三圈，鸣叫着表示感谢，然后便高飞而去，消逝在云霄里。

过了一年，蒋十三得了重病，卧床不起，眼看要死。迷迷糊糊中，床前来了一位官员，身穿黑衣，长着鸟嘴，对他说：“我是翠衣国的剪舌侯，请跟我来。”
蒋十三从病床起身，跟他走出门外，门外停着一顶精美的绿羽轿子，十个绿衣人请他上轿，然后抬起轿子，就地起飞，穿街过巷，飞越森林和山脉，不多一会儿，来到茫茫大海，飞轿贴着海水，逐浪飞翔。绿衣人一边飞翔，一边歌唱。蒋十三心情欢悦，身体轻盈，神清气爽，病已然好了一半。
到了翠衣国，整个王族列着队到郊外迎接他，一位身材俊美青年人走在最前头，朝他鞠躬问好，然后跪伏在地上，高声说：“恩人心怀仁义之德，解开了我困锁的牢笼，让折翼的飞禽回归故里、樊笼里的鸟儿重返自然，使分离的夫妇破镜重圆、幼稚的弱子重获父爱，你像我再生的父母，是我生命的主人，我要永远感谢你，终生歌颂你。”
进入都城，所有人都穿着翩翩绿衣，体态轻盈得仿佛随时可以飞起来，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婉啭动听，每个人说话都像唱歌。到了国宴大厅，国王请他坐到上宾的席位，对他说：“蒋先生，你让我的女儿重获幸福，使翠衣国王族不再蒙羞。我一直在思量，该如何报答你的恩德？听说你生了病，我派剪舌侯邀请你到南海来，向你敬奉紫竹林中的杨枝甘露。敬请喝下甘露，必能重获健康。”
国王亲自端起一杯杨枝甘露，递给蒋十三。甘露清亮甘甜，沁人心脾，蒋十三身体的不适冰消雪化，他妙语联珠，满心欢喜，在翠衣国住了两天才离开。
离开时，还是那位剪舌侯引路，还是那十位绿衣人抬飞轿送他。回到家，却听到全家人号啕大哭，原来蒋十三已经断气两天了，正要入棺材下葬。
正惶惑，剪舌侯一把将他推到病床上。霎时间，身体与灵魂合而为一，蒋十三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全家人又惊又喜，蒋十三来不及向家人解释，急匆匆就跑出门外。
大榆树上果然站着一只黑袍八哥，八哥身后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只翠羽鹦鹉。蒋十三拱手点头，向它们道谢。那剪舌侯见蒋十三安然无恙，鸣叫了三声，领起十只鹦鹉，飞上云霄。
从那以后，蒋十三一直身体健康，再也没有生过病。他活了101岁，寿终正寝。
蜀人唤鹦鹉“能言公”，唤八哥“剪舌侯”，就是从这件事来的。


后记：我特别喜欢故事前头“蒋十三窗下小息，听鹦鹉给八哥讲述身世”那一段，故事提醒我们，每个生灵都是自己的主人，都个生灵都有自己的故事，凡事有果有因，对他人的救赎终将成为对自己的救赎。

本故事参考资料：长白浩歌子《萤窗异草》；陈蒲清《中国古代童话鉴赏》

89

变成蟋蟀的男孩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一个皇帝，酷爱斗蟋蟀。但是，御花园花儿太香，虫子太少，长养不出强健的蟋蟀。
为了弄到天底下最善战的蟋蟀，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各州府长官，端午之前，必须进贡3只超级蟋蟀，否则革职查办。”
什么是超级蟋蟀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十战十胜而能毫发无损，是一级蟋蟀；百战百胜而毫发无损，是超级蟋蟀。
就这样，寻找超级蟋蟀的任务一层层派下来，从州府到县城，从县城到乡镇，终于派到竹筒村村长祝成名头上。
祝成名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地道的书呆子，既不忍收蟋蟀税，又不敢叫乡民交纳蟋蟀。怎么办呢？他日夜长吁短叹，愁得皱纹深陷。

祝成名有个男孩，当时11岁，酷爱荒野，异常顽劣，每天吃饱饭就往野外跑，不到下一顿饭不回家。
见父母一筹莫展，男孩拍拍胸脯，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个小蟋蟀，我去捉一只。”
说捉就捉，男孩钻到山脚下，伏在小河边，跑上荒废的大佛寺，循着蟋蟀的声音，找到蟋蟀的洞穴，灌下水去，等蟋蟀浮出头来，小网兜一盖，很快捉到10来个蟋蟀。其中一个金头紫背，10战10胜，成了一级蟋蟀，男孩给它起了个名号，叫“吉弟”。
吉弟送上县城，县太爷一看，大加赞赏：“这个蟋蟀模样俊健，鸣叫声悦耳动听，真是质优名虫呀！不战不见真功夫，咱来斗一斗吧。”
说斗就斗，吉弟对战全县冠军蟹壳青，大战30回合，两败俱伤，蟹壳青断了前肢，吉弟也没得到好处，折了后腿。
县太爷大怒，打了祝成名三十板子，责令他再交一个蟋蟀，如果比不上蟹壳青，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祝成名回到家，愁得眼泪直流，一夜之间，头发胡子全愁白了。

男孩温了一碗酒给父亲喝，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小蟋蟀，我再去捉一只。”
说捉就捉，男孩钻到山脚下，伏在小河边，跑上荒废的大佛寺，循着蟋蟀的声音，找到蟋蟀的洞穴，灌下水去，等蟋蟀浮出头来，小网兜一盖，很快又捉到10来个蟋蟀。其中一个全身墨黑，油光铮亮，10战10胜，成了一级蟋蟀，男孩给它起了个名号，叫“小黑”。
小黑送到州府，知府一看，大加赞赏：“这个蟋蟀体格虽小，机灵活络，正所谓浓缩就是精华，真是百里挑一呀！咱来斗一斗吧。”
说斗就斗，小黑对战全州冠军麒麟王，大战了60回合，两败俱伤，麒麟王断了头，小黑也没得到好处，折了腰。
知府大怒，打了祝成名六十板子，责令他再交一个蟋蟀，如果比不上麒麟王，到时让他生不如死。
祝成名回到家，卧在竹床三天三夜起不来，男孩端饭到床前，见父亲气若游丝，呻吟着说：“活着有什么意思？死了好。”
男孩一跺脚：“一个小蟋蟀，什么大不了！”一转身就跑去捉蟋蟀，却在门坎上绊了一跤，一头撞在地上，不省人事。
祝成名悲痛万分，顾不得身上的棒伤，挣扎着站起身，夫妇俩抱起儿子，放在木床上，哭哭啼啼守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了，男孩终于睁开眼，然而目光呆滞，神情萎靡，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整个人失去了神采。
眼看儿子成了废人，更不可能捉到超级蟋蟀了，祝成名心如刀割，眼前漆黑，整个人仿佛浸在绝望冰冷的墨汁里。他缓慢踱步，来到门前半枯的水井前，正要往下跳，一激灵，看见井沿的朝颜花上伏着一只小蟋蟀，墨黑里透着金红，个头比小黑还要小一半，呆滞木讷，仿佛石头做的。忽然它“啾”一声，跳到祝成名的后脖子上。祝成名吓了一跳，伸手往脖子一抹，抓住小蟋蟀，往地上一甩。那会儿旭日东升，一个大公鸡雄纠纠气昂昂正在井沿觅食，见地上落了个黑虫，快步上前，伸嘴一啄，那蟋蟀身子一弹，跃上鸡头，不偏不倚正伏在鸡冠上，死死地咬下去，死死地不放松。
大公鸡惊恐万状，又是跳，又是叫，又是翻身，又是打滚，却始终无法摆脱小蟋蟀。祝成名看得心花怒放，连忙抱住公鸡，捉住蟋蟀，把它养在最好的青竹笼里，喂给它上好蟹肉和黄金碎玉米，还给它取了个名号，叫“小金龙”。

没多久，小金龙送进皇宫，皇帝一看，满脸嫌弃：“什么东西？又小又木，斗得过我的蝴蝶花吗？”
说斗就斗，小金龙对战蟋蟀榜眼蝴蝶花，只斗了3个回合，小金龙一跃而起，跳上蝴蝶花的头顶，死死咬住，转瞬间之间，蝴蝶花蔫了。
皇帝欣喜若狂，让小金龙对战蟋蟀状元白虎星，斗了10来个回合，小金龙高高弹起，，瞅准时机，落到白虎星的后背上，头部紧紧咬住，尾翅高高翘起，仿佛变成一位潇洒的骑士。
白虎星浑身不自在，驮着个小金龙，左奔右突，冲上腾下，就像年节里表演舞狮子，大狮子背着个小狮子，跳舞取乐儿。
皇帝乐坏了，命人分开两个蟋蟀，把小金龙养在最新打造的纯金笼子里。
从那以后，小金龙被封为蟋蟀状元，成为蟋蟀中最闪亮的明星。最奇异的是，每当听到琴瑟笙箫的声音，小金龙就会应和着音乐翩翩起舞，它的舞姿精妙有趣，能使人忘掉忧愁。
皇帝宠爱蟋蟀小金龙超过最美貌的妃子，他表彰进贡小金龙的州官，赏赐他黄金、锦衣和名马。州官没有忘记进献小金龙的县令，赞美他政绩卓越，承诺给他升职加薪。
县令饮水不忘掘井人，不但免除了祝成名的徭役，还让他进了学，做了秀才，中了举人。没过多久，祝家住上了高楼大厦，有了百亩田地，鸡鸭牛羊不计其数。
过了一年多，祝家的男孩才恢复正常。他说，他曾经变成一只超级蟋蟀，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能够表演杂技，闻歌起舞，因此住上了纯金的房屋。

后记：纵观整部《聊斋志异》，《促织》是我印象最深的篇目之一。其笔墨之精彩灵动，其形象之深邃传神，我在每一个时期读到，都感觉受益匪浅。
因其故事精彩意蕴无穷，林语堂、汪曾祺都重述过它。细读过前辈们的文本，我也拿起笔，笨拙地重述它。就这样，一字一句写下来，再一次切身感受重述的美妙与艰辛。

本故事参考资料：蒲松龄《促织》；林语堂《中国传奇》；汪曾祺《聊斋新义》；陈涛《鲤鱼 猛虎 促织——林语堂在《中国传奇》中的形变与神不变》

90

穿墙术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个老神仙，住在崂山上。他已然长生不死，但仍在修行，期望永葆青春之心；他已然法术高强，但仍在锻炼，想要抵达更高深的境界。
老神仙拥有一座殿宇，名叫太清宫，建筑在崂山深处，那地方高耸入云，人迹罕至，金鹿看守药圃，白鹤为仙人传递书信。
很少人能找到太清宫，多数人在崂山迷路，兜兜转转，最后原路返回。

一天，少年王七背着简陋的行囊，攀山涉水，来到太清宫，跪到老神仙面前：“弟子诚心拜师，求道修仙，请收我为徒，收我为徒。”
老神仙坐在蒲团上，睁开眼，注视王七的眼睛：“你从小娇生惯养，恐怕吃不了苦。”
王七伏在地上，大声说：“能吃苦，能吃苦。”
于是老神仙给了他一把斧头，让他去砍柴。
老神仙原本有12个弟子，有砍柴的，有舂米的，有炼丹的，有种药的，如今加上王七，合共13个。
砍柴一个月，王七手脚长满茧子，腰腿酸痛难受。他后悔了，一再想：“在家高床软枕，每日惬意自在，干嘛跑来活受罪？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霜风吹落木叶，时节已到中秋，太清宫来了两位客人。王七砍柴归来，天色昏暗，屋里还没有点灯。老神仙说：“月色澄澈，就把月亮清入太清宫，照耀我们今宵的盛宴吧。”
他随手取过一张白纸，剪成月饼形状，往墙上一贴。
霎时间，清光皎洁，满屋光明，天边的月亮竟然当真移到屋子里面来了，彩云绕梁柱，缓缓地飘动，月中丹桂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真香啊！

一位客人说：“彩云追月桂花香，怎么能缺少美酒呢？”
客人招来白鹤，白鹤飞进月亮，衔下来一个小巧的酒壶。客人把酒壶交给王七，让他给大家倒酒。酒香醇厚醉人。
王七心里嘀咕：“小小一壶酒，怎么够呢？”
没想到，一杯一杯接一杯，美酒像泉水一样源源不绝。大伙儿一次次杯杯畅饮，壶里的酒仍然是满的。

酒到酣处，另一位客人说：“佳肴美酒好时光，怎么能缺少嫦娥的歌舞呢？”
他捉住一根筷子，微笑着，朝月亮掷去。
筷子没入月宫，不一会儿，飞下来一个美女，初时像筷子一般高，落到地上就和常人大小了。那嫦娥细腰柔软，脖子像天鹅一样优雅修长，神情半带喜悦半带哀愁，翩翩然跳起了《霓裳羽衣舞》。跳完《霓裳羽衣舞》，嫦娥唱起《广寒曲》：“仙人呀，回来呀，为什么幽禁我在广寒宫呀？”
歌声清脆明亮，像箫笛一样悠扬，3位神仙12位弟子都陶醉了，纷纷赞叹、鼓掌。如此醇香的仙酒，如此美貌的神女，如此婀娜的舞蹈，如此迷人的歌声，人世间是不可能享有的啊！王七沉浸在美好时光里，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嫦娥缓缓转身，向每个人鞠躬道谢，然后跳上茶几，变成一支筷子。

老神仙把筷子放入箸笼，叹息说：“嫦娥回去了，神女如此寂寞，我们为什么不上月宫陪陪她呢？”
话音刚落，三位神仙已然移到月亮里，坐在大丹桂树下。吴刚放下伐木的斧头，为他们斟酒。嫦娥抱着玉兔过来陪酒，四位神仙谈笑风生，十分逍遥自在。
弟子们抬头看上去，人物虽然小得像米粒似的，眉毛眼睛却都看得一清二楚。

夜深了，月亮暗了，仿佛一盏灯熄了。王七劳累了一天，又喝了酒，深感困倦，打起瞌睡来。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老神仙说：“客人走了。咱点起灯笼，收拾收拾，歇息去吧。”
大弟子点亮灯笼，王七见老神仙独自坐在蒲团上，墙上的月亮失了神采，不过是一张剪成月饼状的薄纸。吃剩的佳肴仍在，喝剩的残酒仍在，酒壶却不见了，梁上的彩云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王七暗暗下决心，不论多苦，多累，一定要坚持到底，务必修道成仙。

接下来，仍旧砍柴，茧子更厚了，时光越过越漫长。又捱了一个月，又寂寞，又辛苦，王七再也抵受不住了，他扔了斧头，跑到老神仙面前：“砍柴砍柴再砍柴，没劲儿！我想回家了。这一趟修行历尽艰辛，纵然不能得道成仙，师傅好歹教给我一两样法术吧！”
老神仙笑了：“我就说你不能吃苦嘛。没关系。你想学什么呢？”
“师傅平日走路铜墙铁壁不能阻挡。就教我这穿墙术吧！”
“没问题，你跟我来。”
老神仙把王七领到墙边，教给他穿墙的咒语：“心聚神凝，无欲无求，入无物无我之境。”
王七念熟了，老神仙说：“闭上眼，跑起来，冲过去。”
王七念诵咒语，奋力奔跑，猛冲过去。果然，面前空无一物，墙壁全然消失。再睁开眼，已经到了墙壁外面。
老神仙叮嘱他：“王七，你记着，须心存善念正念，不得有歪念邪念，否则法术不灵验。”
“知道了，多谢师傅。”
王七满心欢喜，辞别老神仙，下山了。

一路念诵咒语，一路穿墙过户，一路狂奔猛跑，半个月后，王七回到家中。一到家，他就向所有人吹嘘：“我见了神仙，上了月亮，喝了吴刚的桂花酒，听了嫦娥的《广寒曲》，还学了所向披靡的穿墙术。”
人们半信半疑，有人说：“你有穿墙术，想拿谁家东西就拿谁家东西，不就发财了吗？”
有人说：“你有穿墙术，想看谁家美女就看谁家美女，太有福了！”
又有人说：“穿墙过户，口讲无凭，你倒是穿给我们看呀！”
王七心想，他们说得太对了，我原先怎么没想到呢？
他想着别人家的财宝，想着别人家的美女，念诵起咒语来：“心聚神凝，无欲无求，入无物无我之境。”
一边念诵咒语，一边奋力奔跑，猛冲向一堵厚墙。
没想到，“砰咚”一声，那王七硬生生撞到墙上，额头立即冒出一个包，比大鸡蛋还高，简直有中秋月饼那么大。


后记：小时候读过一本《白话聊斋》，最喜欢《崂山道士》。大学时的暑假，应聘到一个小学生兴趣班做写作老师，第一节课就给学生讲这个故事。讲完，让孩子们展开想像的翅膀续写它。我坐在讲台上，也跟他们一起写，写呀写，越写越好玩儿。
总有人说，古代中国没有现成的童话作品。我怎么能同意呢？只须拿出蒲松龄《劳山道士》，就可以说明一切——它是最地道的童话，不惟引人入胜，而且深有教益。


本故事参考资料：蒲松龄《劳山道士》；陈蒲清《中国古代童话鉴赏》；张静岩《《聊斋志异》道士形象研究》

91

朱尔旦（2021.3.16修订）

一苇 述

从前有个青年书生，名叫朱尔旦。他生性坦荡，勇敢无畏，然而心智稚拙，总读不通经典，写不好文章，一连考了十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有一回，一位同窗高中举人，邀请文友聚会饮酒。夜渐渐深了，有人捉弄朱尔旦：“都说你胆子大，敢到十王殿去，把左廓的绿面判官扛过来吗？”
大伙儿齐声起哄，都说如果朱尔旦做了这件事，就凑钱请他上望江楼，吃鲍参刺肚，喝六十年的花雕酒。
朱尔旦咧嘴一笑：“这事容易，我去去就来。”
他放下酒杯，出了门，大步朝十王殿走去。
那十王殿阴森可怖，大殿中央供奉着十大阎王，一屋子鬼神个个栩栩如生。夜间灯烛飘摇，时常传出狼嚎般的鬼哭，教人毛骨悚然。
朱尔旦推开半掩的门，果然看见左边廓下站着个绿面判官，怒目圆睁，一部红胡须杀气腾腾，相貌狰狞凶恶。
朱尔旦走上前，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说了声“得罪”，就把绿面判官扛上肩膀。那判官是个木雕，不重。朱尔旦走得轻快，没多久就回到宴席，高声说：“诸位请起立，大胡子宗师来啦！”他把神像往桌上一放，端起酒，敬了三杯，然后把酒倒在地上，祝颂说：“弟子礼节不周到，请大宗师多多包涵。我家不远，以后高兴了，随时找我喝酒。”
一屋子文人吓得面无血色，跑了大半。新举人身体抖得像筛糠，上下牙齿直打架：“朱，朱，朱尔旦……你，你，你赢了……送，送，送回去吧。”
朱尔旦很开心，恭恭敬敬向那绿面判官鞠躬，说了声“得罪”，一把扛起来，送到十王殿，放回原先的位置去。

过了几天，同窗果然凑了钱，请朱尔旦上望江楼，吃了鲍参刺肚，喝了六十年的花雕酒。
回到家，已是三更，家里人都熟睡了。朱尔旦半醺微醉，觉得不过瘾，于是点起灯，搬出酒坛子，取出一碟炸鱼干，自斟自饮起来。
忽然帘子一动，进来一个人。身材魁梧，神情粗犷，绿面红须，不是十王殿那个判官是谁呢？
朱尔旦连忙站起身：“大宗师，那晚多有冒犯，要杀要剐，随你喜欢。”
判官哈哈大笑：“不杀不剐。承蒙邀请，盛情难却，我来喝酒的。”
就这样，一人一神相对饮酒，谈天说地，越说越欢喜。
朱尔旦问判官姓甚名谁，判官说：“我姓陆，名字太久不用，已经忘记了。宗师不敢当，你叫我陆判就行。”
朱尔旦马上拿出新写的文章，摊开，请陆判批阅。陆判把文章收入怀中，说：“今晚只喝酒，不看文章。”他酒量豪放，一连喝了十大碗毫无醉意。朱尔旦不知不觉醉倒了，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也不知道陆判什么时候离开的。
天亮了，朱娘子见朱尔旦伏桌熟睡，桌上摆了两副碗筷，碟子里还剩两块炸干鱼，就唤醒他：“半夜三更，你跟谁喝酒？”
朱尔旦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妻子又担心又害怕：“人鬼殊途，还是不要来往为好。”
“娘子放心。我平生不做亏心事，怕什么？”
从那以后，陆判常来找朱尔旦喝酒。时间一长，一人一神无话不谈，竟成了心无介蒂的好朋友。朱尔旦每回写了文章，一定拿给陆判批阅，陆判总是摇头叹息：“不通，不通。”

一天夜里，朱尔旦从睡梦中醒来，肚子又麻又痒。他睁大眼，往下一看，大吃一惊。只见陆判坐在床前，不知什么时候剖开了他的肚子，取出他的肠子一条条细细观察，除去油腻污垢，捋得清净通透，又再一段段放回去。
朱尔旦急了：“陆判，咱俩无冤无仇，你干嘛杀我？”
“别怕，我不是杀你，为你做个手术而已。你心地纯真，胆气雄壮，可惜心窍堵塞，文理不通。我先清洗你的肝脾肠胃，再给你换一颗慧心——以后，你不愁写不出好文章了，说不准能中个状元。”
朱尔旦身体不能动弹，费尽力气摇了摇头：“千万不要。我虽然愚钝，心肠是好的。一旦换了心，心就变了。变了心，中状元又有什么用？”
陆判打开包裹，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这颗心七窍玲珑，聪颖绝伦，万里挑一，我为你等了好久才等来，你真不要换吗？”
“不要。你嫌我心窍不通，为我疏通疏通就好。”
“你的心资质平凡，即使通了心窍，顶多中个举人，没有希望考上进士。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于是陆判扣合包裹，为朱尔旦疏通心窍。他的动作缓慢而细致，犹如最优质的工匠，疏通一窍，又再疏通一窍，一直工作到东方发白，才终于完成。
陆判把朱尔旦心脏摆正，腹部重新缝好，站起身，离去了。
朱尔旦全身内外清通灵澈，深深进入了睡梦之乡。他在内心广袤的森林和原野，发现了无尽的矿藏、绝美的花海。
直到旭日东升，朱娘子唤醒朱尔旦：“陆判为你换心了，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娘子放心。陆判确实带来一颗七窍玲珑智慧心，但我没有换。瞧，还在桌上呢，咱把它埋了吧！”
朱尔旦抱起那颗七窍玲珑智慧心，朱娘子拿来花锄，夫妇俩来到后院，把心深深埋在半枯的老梅树下。朱尔旦上了一柱香，鞠了一个躬，道了声得罪：“心啊，愿你融入花魂，从此安息。”第二年，这株老梅复活了，开了一树繁花，花香清澈幽远，沁人心脾，令人心神灵敏，耳聪目明。
疏通了心窍，朱尔旦记忆力大大增强，四书五经读通了，能举一反三。他写文章不再结巴了，每句每段都流利畅达，大有深意。宗师称赞他，从前轻侮他的文友们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没过多久，朱尔旦考中秀才。第二年，他竟然中了举，排在榜末最后一名。
朱尔旦很高兴。

中了举，身份高了，当地的达官贵人都来跟他交往。时日一长，朱娘子不高兴了：“我容貌不美，累你丢面子。你另外娶个美人，让她去跟那些官太太交际吧！”
朱尔旦不想换娘子，就跟陆判商量：“陆判，你有改心换心的本事，也能改头换脸吗？能不能为我娘子整理头脸，美化容颜？”
陆判咧嘴一笑：“这有何难？我去去就来。”
他放下酒杯，出了门，半柱香工夫，提进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天啊！竟然是个美女的人头。
朱尔旦大吃一惊：“这是要干嘛？”
“等夫人熟睡，我给她换上这颗头颅。明天醒来，夫人就能得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了。”
朱娘子吓坏了，不敢睡觉：“虽然头脸丑陋，我到底是我自己。换了头，我还是我吗？我不在了，纵然变成绝世佳人，又有什么用呢？”
陆判想了想，对她说：“既然如此，不换也罢。我照着这美人的样子，为你整理容颜。”
当天夜里，朱娘子熟睡后，陆判照着那美人的样子，为她整理容颜。他的工作缓慢而细致，俨然天地间最杰出的工匠：先整理额头，再整理眉眼，然后整理鼻子，接下来整理嘴唇、牙齿，又拿捏耳朵、摆正，最后整理脸颊，敷上桃花。等到工作完成，已然东方发白。
陆判站起身，舒展筋骨，对朱尔旦说：“我累坏了，需要好好休息。下个月再来找你喝酒。”说完，他踉踉跄跄跑出门外，消失了。
朱娘子一觉醒来，对镜一照，五官端正，光彩照人，比从前美多了。不过呢，她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谁都能认得出她还是朱娘子。
朱娘子十分满意，朱尔旦简直乐坏了。
夫妇俩把那美人脑袋抱到后院，深深埋在牡丹树下。朱尔旦上了一柱香，鞠了一个躬，道了声得罪：“头啊，愿你融入花魂，从此安息。”第二年，那牡丹开了一树繁花，花朵硕大鲜艳，从初春一直开到深冬，看过的人都说，只需看着那些牡丹花，就可心满意足，忘记所有忧愁。

那以后，陆判只来过一次。
他是来道别的：“人鬼殊途，我不能再到你家了。天上地下，万千鬼神，万千凡人，熙熙攘攘，然而能有几个可以相对痛饮？你我有缘相识，说得上有福了。虽然身在不同的世界，但是我每次想到你，都觉得欣喜。你也这样吗？”
朱尔旦说：“我也是这样的。”
陆判送给朱尔旦一把古剑，剑上镂刻着一行字：“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朱尔旦送给陆判一坛九十年的花雕美酒。陆判抱走了那坛酒，从此不再来。
后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朱尔旦头发全白了，背驼了，眼花了，耳聋了。一天清晨，他领着最小的孙子去到十王殿，走到左廊，来到那个绿面判官面前，对孩子说：“他就是陆判，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
说完，他倒在地上，死去了。

后记：我一直喜欢《陆判》，小时候看朱尔旦背陆判赴宴、陆判找朱尔旦饮酒那两段，就深深地向往。人生得到这么样一个朋友，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但我不喜欢换头的部分——建议给妻子换个美人头，这是一个多么自私的、完全不把妻子当人的丈夫啊！《聊斋志异》很多故事都这样，永远站在男性角度，完全不替女性考虑，诸多狐仙花妖美女鬼，大部分属于没有自我的“阿尼玛”意象，源于作者某种臆想的投射。
重述这篇故事，我没有换掉朱尔旦的心，只请求陆判为他疏通心窍；也没有换掉朱娘子的头，只请求陆判为她做整容手术——采用这么一个折衷方案，以期达至我内心的平衡。

本故事参考资料：蒲松龄《陆判》；汪曾祺《聊斋新义》；陈蒲清《中国古代童话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