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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暗渡陈仓 by 卡比丘

楼主:一只黑化的蘑菇  时间:2020-01-26 13:21:40
①首发长佩
②CP : 冷面大虾攻【盛凛】×软糯柿子受【谢西槐】
③标签:古代/甜甜甜/日久生情
④一句话文案:在结伴同行的路上被种下【合欢】蛊的故事。
一楼带心肝宝贝@安素娆
二楼授权。



楼主:一只黑化的蘑菇  时间:2020-01-26 13: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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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一只黑化的蘑菇  时间:2020-01-26 13:21:40
1.

一大清早,谢西槐就被他父王带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西槐,此事说来话长,”宁王谢行丰站在他的床头,一挥手,侍女们一拥而上,围住了谢西槐,“你先更衣。”
谢西槐的哥哥谢西林静悄悄站在父王边上。

宁王小世子谢西槐,在属地邯城以穿衣引领潮流闻名。
他近来钟意飘来飘去的造型,从内到外七八层,每天早上光穿衣就得穿半个时辰。
宁王要求一炷香内把谢西槐给收拾妥当了,几个侍女心急火燎给谢西槐穿衣服,又不敢动作太大碰疼了小世子,只好揪着谢西槐的衣服带子绕着他打转,不一会儿就累的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穿得差不多了,侍女们退出了门,宁王才继续说下去:“几个月前,本王接到圣旨,皇上要为父送一个儿子去京城。你哥哥身体不好,从小就体弱多病,为父又只有你们两个儿子,西槐,只有让你去了。”
谢西林配合地在宁王身边咳了两声,谢西槐的床帏都快给他咳飞起来了。

“娘亲知道吗?”谢西槐坐在床边,将他父王的话咀嚼了一番,抬着头问。
他娘亲商灵是巨贾之女,娘家富可敌国,十六岁便嫁与宁王,那时宁王宁违抗圣旨,也硬要娶这商人的女儿作正房,虽说后来又纳了十几位侧室,在当时也是坊间一段佳话。
商灵月初出发去君山上烧香祈福了,现下应该刚到君山山脚下。
“待她回来,为父自会和她解释,”宁王不耐烦道,“不过是去京城面一趟圣。皇上是你亲叔叔,面圣是天大的皇恩,你娘亲高兴还来不及。”

谢西槐长到十八岁,饭不是白吃的。
自从皇上登基,他父王就被赐了封地来邯城守边,谢西槐从小在邯城长大,几乎没出过城。
宁王和皇帝关系怎么样,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听宁王这么说,谢西槐也不说破,抬头扯了扯嘴角:“是吗?早几个月前又不是几天前。”
“父王说的话你都不信了?”宁王对着谢西槐一瞪眼睛,见谢西槐缩缩脑袋,他又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不过你也明白,为父戍边几十载,树敌太多,此行路上倒是有些凶险。为父向皇上请求,在他派来的护卫军中安排一个假世子,再托江湖第一高手盛凛带着你,轻装从简,和护卫军兵分两路,朝京城去。皇上深明大义同意了,到了京城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盛凛?”谢西槐没事儿就去茶馆听说书,对盛凛这名字倒也算熟悉,“是有一把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一的渡生剑,从没活人见过他拔刀的那个盛凛?”
“可不是么,”宁王颇为骄傲地看了谢西林一眼,应道,“多亏了你哥哥棋艺精湛,盛凛为了求他一局棋,自愿护送你进京。”
谢西林谦虚地笑笑:“父王谬赞了,盛公子和我不过是惺惺相惜,才会答应这无理的要求。”
谢西槐闻言,也不多雀跃,他低着头将袍子下摆的须捋了捋顺,才问宁王:“那送我回邯城的也是盛凛么?”
宁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顾左右而言他:“你先在京城待一段时间,急着回来做甚?”
“我不去。”谢西槐说,“娘亲回来前我哪儿也不去。”
宁王吹胡子瞪眼:“皇上金口玉言,也容得你不去?给我去!”
“让谢西林去啊。”谢西槐顶嘴道。
“你哥哥身体不好!”宁王痛心疾首地说,“怎么不能体谅一下哥哥?更何况你是嫡子,理应由你去!”

谢西槐看了谢西林半天,又张望了张望门口,乌压压一片侍卫等着,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便道:“那我收拾收拾衣物。”
“不必,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宁王拍了拍手,等在门外的侍卫闻声进来了。
侍卫首领告诉宁王:“盛公子已经到了后门了。”
宁王精神为之一震,过去搂着谢西槐的背往外推,嘴里念叨:“西槐,父王不舍得你。”

谢西槐有些愣神,被宁王推得一个踉跄,侍卫簇拥着他们往后门走。
娘亲不在王府里,他就失去了主心骨,明明知道父亲和亲生哥哥要害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娘亲回到府里,会不会派人来救他?
或者干脆出了城就跑,找他舅舅去。
谢西槐想来想去,快走到门口时,又最后尝试了一回婉拒:“我还是想等等娘亲。”
“让皇上等十天,可是大不敬的事儿!”宁王回头斥道,“又不是一去不回,没什么好道别的。”
说话间,谢西槐被宁王拖到了偏门,一位高大的剑客抱着一把长剑靠在门口,站在他身边的侍卫婢女都瑟瑟不敢出声。
他剑眉入鬓,鹰钩鼻,浑身充满煞气,谢西槐只被他看了一眼,就犹如被冰水浇了个透,浑身发冷。
谢西槐倒退了一步,转头跟宁王说:“我不去!”
他可不想看这个大冰块将那把劳什子渡生剑拔出鞘!
宁王使了使眼色,两名侍卫站到谢西槐身边,堵着他不让他动。

盛凛偏开目光,看向宁王,对宁王抱了抱拳,道:“见过王爷。”
“哎,盛公子一表人材,本王也是久仰,犬子娇生惯养,这一路都劳烦你照顾了。”宁王把谢西槐推过去。
谢西槐平日里都得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被人强拉了起来,虽是被吓醒了,手脚还是软的,宁王这手劲儿也大,谢西槐被他推得往前冲去,“砰”一下就撞进了盛凛怀里。
谢西槐不知道盛凛身上为什么这么硬,只觉得眼冒金星,额角都肿起来了,撇撇嘴就想喊“娘亲好疼”,可是商灵并不在王府,只好“呜”了一声低下了头。
盛凛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抬手按着谢西槐的肩把他推远了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谢西林,道:“殿下应了我的棋约,便不算劳烦。”

谢西林温柔地对着盛凛笑了一笑,他长得出尘,穿得也素,在这荒沙漫天的邯城里,如同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清俊端庄。
而谢西槐却没有谢西林那样飘然世外的气质,他眼睛大大圆圆,唇红齿白,面若桃李,一般人看见了,都只觉得是漂亮与可爱,缺乏些内涵。

“这是渡生剑吧?”谢西槐站的无聊,对着散着冷气的盛凛看了又看,忍不住抬手想碰一碰他怀里的那把大剑。
还没等盛凛出手,宁王对着谢西槐大吼一声:“不得无理!”

谢西槐被他父王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吓得一抖,缩回了手,四下张望了一下,又小声问:“不碰就不碰……我的行李呢?”
宁王招招手,一个侍女拿了一个大包裹和一个小荷包,递给谢西槐:“殿下请收好。”
谢西槐一看两个包裹的大小,背着手不愿接,问:“就这么点儿?”
“大的是你的衣衫用具,”宁王拿过了荷包别在谢西槐腰间,“这是盘缠。”

盛凛把大包裹拿了过去,挂在他身后的一匹马上,又上了另一匹马,低头看着谢西槐。
“事不宜迟,西槐,上马吧。”宁王很会看眼色,抓着谢西槐往马上推,谢西槐脸都要被马鞍硌疼了,只好翻身上马。
他不自然地对着宁王挥挥手,宁王催促道:“快走吧,父王还要去正门口送护卫军呢。”
说完就带着谢西林和奴婢们关上了偏门,偏门口只剩下谢西槐和盛凛大眼瞪小眼。
“大侠,”谢西槐勉强对他笑了一笑,试图挑起话题,“你好。”
盛凛没有回应谢西槐的示好,把脸转过去,拿了放在一边的带黑纱的帽子往谢西槐头上一罩,道:“委屈世子了。”
然后他就迅猛地抬手拔出马鞭,朝着谢西槐那匹马一挥,谢西槐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马疯狂地跳了起来,两个前蹄凌空跃起,把谢西槐掷向半空。
谢西槐吓得往前一扑,抱紧了马脖子才没掉下去。
紧接着,他臀下的这个座驾就开始横冲直撞地向前狂奔,跑出了偏门所在的小巷,又东拐蹿入主干道,发疯了一般蹦着猛跑。
谢西槐在马背上被甩的一跳一跳,马毛钻进黑纱把他的脸扎得生疼,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惊吓与委屈,一时间眼泪都快出来了,惨叫声就在嘴边,碍于面子硬给咽了回去。
“追云,”盛凛策马跑在他边上,明明是一样的速度,却跟遛狗似的轻松惬意,“去南城门。”

宁王特意交代过了,这个时辰里,邯城的南城门口都没有官兵把守,不会有人看见两匹马从城里跑了,而与此同时的北城门,却热闹得很了。
一长队的皇城里来的护卫军,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队列中间两匹白马拉着一顶紫色的大花轿,听说是接邯城的小世子进京面圣。
邯城的百姓争相出来凑热闹,都想一睹圣骑的风采。
没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小世子正在马背上受苦受难。

谢西槐被颠得都快吐了,脑袋瓜子被晃成一大块浆糊,出城大半里,这匹叫做追云的马才算安静了一些,降了速,晃悠悠地小跑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放开了马脖子,原本戴在他头上的黑纱帽都掉在肚子上了,只有一大块黑纱兜在他头上。
谢西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扯掉了发冠上挂着的黑纱,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地看着前头几丈远的盛凛的背影,细声道:“等一等……”
盛凛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头都不回,谢西槐只能见着他宽阔的肩膀和背上背着的那柄剑。
“大侠,”谢西槐逼不得已,只好又喊他,“等一等我……”
这回声音响了一点,盛凛回头看了他一眼,冷森森问:“怎么?”
“我想吐……”谢西槐拉了拉缰绳,追云停了下来,他惨白着脸跌下马,扶着路边一棵树吐了起来。
谢西槐没吃早点,干呕半天,吐了些酸水,捂着嘴转头可怜地盯着挂在盛凛腿边的水囊:“给本世子喝点儿水。”
盛凛看着他,谢西槐又催促了一次,盛凛才摘下了水囊丢给他。
谢西槐手脚都软的,哪里接得住,水囊就砸在他的头上,“砰”的一下又掉在地上。

谢西槐疼得眼里都含着泪了,要骂不敢骂,呆立半晌,还是屈辱地在盛凛的注视下捡起水囊,喝了两口,心想自己这回要是没死,一定要让舅舅赏金万两,就要盛凛的项上人头。
什么武林第一高手,什么渡生剑,再厉害照样取他的狗命。
可能是谢西槐想的太入迷,目露凶光太明显,盛凛盯着他,眯着眼问:“想什么呢?”
谢西槐反应过来,浑身一激灵,赶紧拿出了他哄娘亲的那套:“想你。”
盛凛闻言愣了愣,像看会传染天花的痴呆一般,在马上俯视他。
谢西槐自己也觉出得不对劲来了,干笑了两声,又喝了一口水,缓缓道:“的剑,重不重呀?”
“不重,”盛凛周身散着不耐的气息,冷道,“喝完了就上马,落日前要赶到曲陵。”
谢西槐连忙点头,手脚并用爬上了马,盛凛说:“帽子。”
“好的。”谢西槐主动带上了那顶黑帽子,盛凛一挥鞭,谢西槐又被追云顶了起来,欲哭无泪地继续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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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盛凛的鞭子下,在谢西槐的哀叫里,两人总算是在落日前赶到了曲陵。
盛凛抓着谢西槐下马,拿下了他的行囊,带谢西槐进了一个小门,里头有几张酒桌,他们走到柜台前,盛凛敲了敲桌子,道:“小二,住店。”
里头坐着打瞌睡的那个小二抬头看了一眼,见到背着剑的高大男子站在逆光里,立刻惊醒了过来,道:“客官,几间房?”
谢西槐这才知道这是他们今晚要住的地方,差点跳起来:“今晚就住这里啊?”
盛凛瞥了谢西槐一眼,对小二道:“一间。”

曲陵是个大城,也算是宁王属地,谢西槐来过几次,都住曲陵最豪华的大酒楼里头最豪华的那一个厢房,何时来过这种街边小客栈。
“怎么住一间呢?”谢西槐愤怒地问,“本世子要一间最好的厢房。”
“客官,厢房都一样的,”小二看谢西槐对盛凛大呼小叫,也不敢怠慢了他,“那就要两间?”
盛凛低头和谢西槐对视了一眼,谢西槐噤声了,缩着不敢说话。
“好,两间。”盛凛把谢西槐的行囊塞他怀里,谢西槐只能感觉到行囊里有套他最不喜欢的旧衣服,他一摸就摸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侍女给他收的。
盛凛见谢西槐眼睛左顾右盼,就知道他又走神,等得不耐烦了,拽着他怀里的行囊往前拖,谢西槐被他拖的跌跌撞撞往楼上走,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得上街买几套新衣裳穿。

进了房,谢西槐就被这简陋的环境震惊了。
盛凛和小二正要出门,谢西槐拽着盛凛的衣服不给他走:“我想换个地方。”
盛凛没等谢西槐有动作,就捏住谢西槐的手腕一按,谢西槐手一酸,无力地松了下来。盛凛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小二替他把门关上了。
谢西槐坐在厢房里配的小椅子上,拆开了包裹,里头就一套换洗衣服,还是他最不喜欢的一套。
又数了数宁王给他的盘缠,并不多,挺抠门的了。
谢西槐边在心里把盛凛千刀万剐,边想着今晚就得走,宁可风餐露宿,也要投奔他舅舅去。
只是他舅舅在哪儿呢?

谢西槐的舅舅掌商家,家大业大,到处开着商行。可谢西槐不能去问别人,要是问了别人,别人一问他是谁,知道了他是从面圣路上逃走的谢西槐,又知道了谢西槐要去找他舅舅商鉴,商鉴就要倒大霉了。
他也不能害了他舅舅呀。
谢西槐长出了一口气,愁得抱紧了他的旧衣服,且行且看吧。

门突然被敲响了,小二在外头叫他:“客官,下来吃饭了。”
谢西槐把包裹丢在桌上,慢吞吞地踱下楼,盛凛坐在楼下安静地吃饭,下面还有几桌客人,不知为何都不说话。
谢西槐凑过去瞧了一眼菜色,问:“才三个菜呢。”
盛凛继续吃,谢西槐见他不搭理自己,只好坐下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东坡肉,我很喜欢。”
说完就低头扒饭。吃个半饱,谢西槐放下了筷子,道:“吃好了,我想上街逛逛。”
“太晚了。”盛凛说,他那把大剑就靠在桌边,大堂里的灯光又暗,看着阴森森的。
谢西槐摸不透盛凛的脾气,惧怕他那柄活人见不着的剑,只好假装大方道:“本世子要上楼了。”
然后就拖着酸软的腿施施然走上了楼。

本就还不到谢西槐的睡点,又不是他习惯的环境,谢西槐躺在硬木板床上,盖着有些霉味的被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骑了一天的马,娇气的身子像要散架了一样,可他还要去找他舅舅呢。
谢西槐捏着被角,闭着眼策划逃脱路线,最好是凌晨逃走,拿着他的盘缠,去租一辆马车,谢西槐依稀记得他舅舅是在北边的一个大城市中,那么就先往北去。
想着想着,谢西槐打了个呵欠,意识渐渐迷糊了。

谢西槐记挂着要逃走的事儿,睡的又早,天蒙蒙亮时,他就醒了过来,四肢都疼的炸过一般,谢西槐直挺挺躺了许久,才按着床板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收拾了行李,背在肩上,准备偷溜。
就在这时,门上突然有动静,谢西槐走过去看,只见纸糊的门上被戳了一个小孔,一根管子戳进来,吹进了一缕烟。
谢西槐刚想抓管子,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谢西槐剧烈挣扎着回头看,是盛凛把他拖了回去,用极低极冷的气音在他耳边道:“不想死就呆着别动。”
谢西槐拼命点头,盛凛才放开他,说:“别呼吸。”
谢西槐吃惊地望着盛凛,小声质问:“不呼吸怎么行?”

盛凛不欲与他多纠缠,丢了一块纱布给他:“捂着。”
谢西槐一拿到马上按在鼻子上,小心吐息,纱布上有一股药香,甚是好闻。
房里灰暗,盛凛拄着剑站在房中间。
外头静了一会儿,房顶上瓦片的似有响动,一片瓦被掀了起来,有人丢下一个烟雾弹,房里顿时雾气弥漫,视不清物。
房间的角落里隐约传出刀拔出鞘的声音。
谢西槐哪里还沉得住气,捂着鼻子就吵着盛凛跑过去,贴着他颤抖着问:“什么人啊!”
盛凛这回要推谢西槐都推不开,谢西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扒的十分之紧,盛凛被谢西槐抓得没办法,搂着谢西槐的腰让他紧贴着自己:“抱着我。”
不用他说谢西槐也抱得紧紧地,盛凛往边上一动,谢西槐也吊在他身上挪了一寸。
烟雾中,有寒光一闪,一个刺客终于出手了,盛凛甚至没有拔剑,他侧身一躲,轻松握住了刺客的手腕,变戏法似的将剑抢了过来,朝那刺客挥去。
谢西槐倏地闭上眼睛,只听见刀尖刺进肉体的声音。

这把剑也应当是好剑,削人肉如削软泥一般轻,令人毛骨悚然。
血腥味儿穿过了纱布钻进谢西槐的鼻子里。
谢西槐在街市上偷看过斩首,却是头一回离死人如此之近。谢西槐的手劲儿松了,就从盛凛身上掉下来,蹲到地上抱着头不敢再动。

这晚上共有三名刺客,盛凛只留了一个,怕他自绝,卸了他的下巴,踩着他的脖子低头问:“谁派你来的?”
那刺客张开嘴,发出“嘶嘶”的叫声,烟雾散得差不多了,盛凛拿出火折子一点,随即便这刺客的口腔里压根没有舌头。
谢西槐听见那诡异的声音,吓得抬起了头,也想看看,被盛凛一把推开了。
“会写字吗?”盛凛问刺客。
刺客恐惧地摇了摇头,嗓子里发出了难听而嘶哑的叫声。盛凛反手将剑在刺客脖子上一拉,按着那挣扎的刺客,过了一会儿,便瘫软了下去。盛凛走到桌边,点燃了桌上的烛灯,谢西槐便看清了地上的情形。
三个死人,一地的血。
盛凛推开谢西槐的房间,房门“吱”得一声,谢西槐一抖,问:“你去哪里?”
“拿东西。”盛凛头也不回道。
不多时,他拿了一个很大的裹尸袋回来,将三个死人丢进袋里,又往地上撒了些药粉,红色的血渐渐澄澈起来,变得透明了,好像是谢西槐不小心在房里打翻了一桶水。
谢西槐看着看着又是一抖,盛凛动作太熟练了,一看就是常常干这事儿的,得切记千万别惹怒盛凛,否则死了都没有半点痕迹。

“我去抛尸,”盛凛转头对谢西槐道,“你呢?留着还是跟我去?”
“我跟你去!”谢西槐说得快又急,他可不想一个人呆着。
盛凛提着袋子,抛在马背上挂着,回头看谢西槐:“愣着作甚?”
谢西槐这才反应过来,是要和盛凛一匹马,便急急忙忙爬上了马,他屁股还痛着,不敢言语,只感觉盛凛也跨上了马来。
盛凛腿一夹马肚子,马跑了起来,盛凛的胸膛特别硬,膈得谢西槐不自在极了,他的短靴踢着挂在马两侧的袋子,想到脚尖碰着的这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就是死人的肉,谢西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他们到了城外,把人丢在了乱葬岗里。
盛凛划开了裹尸袋,用剑柄挑开一个杀手的衣襟,辨认他的身份,在对方的胸口发现一个刺青,是北燕国义军的标志。
谢西槐也挤过来看,就着晨光研究一番,道:“胸口怎生有朵花。”
“殿下,”盛凛叫他,谢西槐十几个时辰来头一回听盛凛这么尊称自己,瞪圆了眼看他,盛凛也和他对视,继续说道,“你方才背着行李,是要逃?”
谢西槐扭捏一会儿,才说:“我想找我舅舅去,他能给你很多钱,你就放过我吧。”
“不需要。”盛凛道,他站了起来,阴影笼住了谢西槐。
谢西槐心说不图钱怎么还带自己住个小破客栈,又不能得罪盛凛,只好苦口婆心地解释:“我此次进京,就是去送死。”
“那又如何?”盛凛低头看着他问。
谢西槐被他冷漠的目光看得一愣,结结巴巴道:“我,我要是死了呢?你不会愧疚吗?”

“我手上人命多,不差你一条。”盛凛抓着谢西槐肩上的行囊,把他往马上丢,谢西槐抓着马鞍踉跄上马。
盛凛也翻身跃了上来,胸膛紧紧贴着谢西槐的背。
这动作不代表亲呢,只代表禁锢,盛凛护送谢西槐进京,也是押解,他保谢西槐在路上不死,没别的了。
他们没有再对话了,沉默着在马上颠簸着往城里赶。
东方天空白了起来,谢西槐却要死了。
宁王早有反意,邯城无人不知,风声传进京城的当口,皇帝要他送一个儿子去,称作进京面圣,实则为质,在宁王作出选择时,谢西槐就已是一枚弃子。
谢西槐也不知自己有几分生机,若非要说一个数,他猜测是零。

宁王自小便疼爱谢西林多些,但谢西槐的娘亲是宁王正妃,在府中地位极高,宁王都怵她几分。商灵又对谢西槐溺爱过头,没让他受过半点委屈,谢西槐便也不会在意谢西林多分去了多少宁王的宠爱。
而今他被父王择了出来,才知道原来他与谢西林是差了这么多的。

马跑进城,穿过巷弄,谢西槐看见客栈那小门就在眼前,终究带着些不甘,转头问盛凛:“谢西林这么好?你要为他杀人?”
“我只送你进京。”盛凛答非所问,他当然不是为了和谢西林下棋送谢西槐进京的,不过这没必要让谢西槐知道便是。
谢西槐十八岁,样子还不像是个稳重的青年,嫩生生的脸与尖削削的下巴,眼里有些莽撞的倔劲。
盛凛不为所动地拴好了马,往前走。
谢西槐跟着盛凛进了盛凛的厢房。
盛凛见谢西槐,就问他:“进错房了?”
“我不敢一个人呆着。”谢西槐难受地说。
他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任性小少爷,哪怕快死了,一害怕也总想找个依靠,并没有什么原则可言。
盛凛看了他一会儿,才松口:“想和我一间房,就安静点。”

楼主:一只黑化的蘑菇  时间:2020-01-26 13:21:40
3.
谢西槐呆呆在盛凛房里坐着,等待天完全亮。
床帏拉了一半,盛凛正端坐在床上运功,他的问合心法正在破九重的时刻,若不是家人和师父用他最不耐的事情逼迫他,让他护送谢西槐进京,他这会儿定是在闭关修炼的。
“盛凛,”谢西槐也懒得再用尊称了,不客气地说,“我们明天能不能买一辆马车?我来付账。”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即便是要赴死,这赴死路上也不能太不讲究了,尤其是他这么娇嫩的小世子,实在受不了在马上奔波。
盛凛恰逢运气一周时,睁眼看谢西槐,当即否决了谢西槐的如意小算盘:“不行,马车太慢。”
“我骑不了马了,”谢西槐气恼地走过去,坐在盛凛身边,想跟他好好讲讲道理,“我腿疼,屁股疼,哪里都疼,明天怎么骑马呀?摔下来死在半路上,你也不好交代。”
盛凛看了看满脸委屈的谢西槐,敷衍道:“多骑几天便习惯了。”
谢西槐差点哭出来,抓着盛凛的手臂想抱着他哭:“大侠,你就让我坐两天马车嘛!”
盛凛又闭眼运气了,谢西槐被他的护体罡气一震,手也麻了,悻悻地挪开了一点,瞪着盛凛的侧脸发呆,心想这个盛凛真是油盐不进,不是好东西。

取他项上人头都不够让谢西槐消气了,得先废了盛凛的武功,把他关押起来,饿他个十天半月,最后心甘情愿跪在地上叫他小世子。
——要是能活下来的话。
谢西槐想着想着心里便是一凉。
大抵甫知自己将死的将死之人都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会想着很远的事情,叫自己的时间过得快乐一些。

客栈大堂敲了几下小钟,隐约穿进楼上住客的耳中,预示早点要开餐。
盛凛将真气归于丹田之中,下了床,拿起剑,只见谢西槐又已经靠在桌子上打瞌睡,手撑着头一晃一晃的,眼睛快要闭上了,又密又长的睫毛搭住又分开,搭住又分开。
盛凛伸出手想推醒他,快要碰到谢西槐肩时,手又顿了顿,改道敲敲桌子。
谢西槐猛然跳了起来:“怎么?”
“吃早点,吃完还要赶路。”盛凛说完,把剑背在身后走,推开了门,谢西槐只好跟着他走。
“早点有什么呢?”谢西槐别的特点没有,就是乐观话多,盛凛不跟他说话他也能自言自语,“不知有没有鲍翅粥,想来是没有的吧,哈哈。”

走到楼下,客栈大堂里摆着两个蒸屉,热气腾腾冒着烟,还有一桶粥。
小二给他们一人盛了一份,两人默默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谢西槐走过去问小二,哪儿能买到马车,小二想了半天,给他指了一个驿站,说是那儿或许会有。
一出客栈,谢西槐就要往驿站方向去,被盛凛捉住了:“骑马。”
谢西槐捂着腰被他丢上马,大喊:“别抽鞭子!”
盛凛按在马鞭上的手顿了顿,看向谢西槐,谢西槐痛苦地带上了黑纱帽,自觉地说:“我自己骑。”
“你骑得太慢了。”盛凛道,言谈间又想抽鞭。
“我能骑快!”谢西槐都快哭了,“我能骑快!”
盛凛见着谢西槐那魂飞魄散的样子,也觉得有趣,故意拔起半截鞭子,问道:“多快?”
谢西槐一甩缰绳,似箭般冲了出去,如同后面有鬼在追。


行至一片山岭时,谢西槐停下了马,想要强撑着跨下马,却还是摔了下去。
盛凛听见后头的动静,一拉缰绳,调转了方向,停在不远处看趴在地上动不了的谢西槐。
谢西槐撅着屁股在地上挪。草蹭在脸上,鼻尖都是土腥气,谢西槐都顾不上了,他挪到了一片草地上,躺着不动了,抬眼见到盛凛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自己,便没好气地道:“干什么?屁股太疼了,下马歇一会儿。”
盛凛看了看日头,也下了马,将两匹马都拴在了树上,走到谢西槐身旁,看他扭着调试了一会儿姿势,才道:“早知……我断不会答应送你赴京。”
谢西槐翻了个白眼:“谁要你送本世子去,我要是待在护卫队里,现在必定是在享福的,起码屁股不疼。”

谢西槐虽是世子,却因为商灵宠得无法无天,在王府里随性惯了,一口一个屁股,也不燥的慌。
盛凛拿了些干粮,扔了块饼给谢西槐,道:“待在护卫队,你活不过今晚。”
谢西槐抓着饼咬了一口,干得差点噎死,又撒泼打滚问盛凛要了水喝,吃了一个饼,把水壶丢给盛凛,隔了一阵问:“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盛凛靠在树边闭目养神,听了谢西槐的问句,思索一会儿,才道:“是没区别。”

“你……”谢西槐给他气得头晕眼花,“你”了半天,坐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盛凛又开始运功,周身凝着一股杀气。
谢西槐滚远了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盛凛又睁眼时,谢西槐抓紧时间问:“盛大侠,我们到京城还要多久?”
“二月有余。”盛凛道。
谢西槐眼前一黑,呆若木鸡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起不来,心里想着这可不行,然而不行又怎么办呢?

谢西槐吃完了干粮,手上都是那干饼的屑,抖了半天也都不掉,听身后有潺潺的溪水声,便站了起来,扶着树慢慢走。穿过树丛,谢西槐看见了一条清浅的小溪。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蹲在溪边的石头上洗手。
这是春末下午了,溪水偏凉,林子里的风带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与青草味,谢西槐在浅滩上划水撩鱼,洗手洗的很惬意,不由得多洗了一会儿。
要是在王府里,他一定呼朋引伴叫大家都来这里洗手。

正在谢西槐洗得酣畅时,他屁股突然一痒,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挤过去,谢西槐大惊,不由自主往前一冲,“扑通”一声就摔进了溪里。
小溪很浅,他摔进去吃了一嘴水,撑着抬起头来,水最多只到他小腿。
但他是整个人扑进去的,仍是全身都湿透了。
“你做什么?”身后传来了盛凛的声音。
谢西槐回头看,水顺着额角往下流进眼里,只能依稀看见个身影,但他光听盛凛的音调都能知道这个大冰块觉得他谢西槐是个傻子。
“好像有什么人摸我屁股!”谢西槐左顾右盼寻找刚才那个挤过去的东西,眼中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附近什么都没有,就是盛凛手里提了只大灰兔子,两脚一蹬一蹬的。
“方才在你身后抓的。”盛凛道。

“我看看!”谢西槐抓着衣服提起来,顾不得身上疼,冲到盛凛边上去,看那兔子。
他捏着兔子的一条腿,发现兔子脚掌上的毛湿着都沾在一起,当即宣判:“就是它!”
盛凛没说什么,提着兔子往回走,谢西槐边走边说:“我差点以为是你摸我屁股呢。”
盛凛停住了脚步,回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继续走。

谢西槐从盛凛的眼中读出了很侮辱人的意味,他冷静地记在了他的复仇小账本上,小账本最近三页写的全是盛凛。
从草丛走到泥地里,谢西槐一路拖出一长串水痕,他身上又湿又冷的很不好受,见行李不远了,边走边解腰带,脱掉外袍,还准备脱内衣。
盛凛抽出马鞍边藏着的匕首,把兔子按在地上,利落地开始处理,去完皮回过头去,谢西槐只剩一条亵裤,对着地上摊开的一大堆里的繁复花哨的袍子发呆。
“你在干什么?”盛凛问他。

谢西槐转头,见盛凛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也一愣,看到边上的皮毛才知道就是刚才那只兔子,他顿了顿,说:“这衣裳我不会穿,往常是侍女帮我穿的。”
这衣服五六七八层,层层都要从不一样的地方穿过去,才能达到那样玉树临风羽化登仙的效果,谢西槐会穿才怪。
盛凛越过他,走过去架柴火,谢西槐看着他的烤架,搓着手问道:“大侠,烤兔子啊?”
“嗯。”盛凛难得答了一句。
林子里又起了一阵风,谢西槐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趁机又问:“那能不能帮我烤烤湿衣服?”
盛凛神情冷淡地点点头,谢西槐便把湿衣服抱了过去,放在一旁。

火烤起来了,热气扑面而来,谢西槐半裸着,冷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靠近了火堆。
谢西槐盯着烤架,看着还滴着血水的兔肉,突然问盛凛:“哎,盛大侠,你是用什么杀的兔子?”
盛凛一转头,谢西槐才发现自己坐得离盛凛太近了,他也没穿衣服,靠别人这么近似乎有些不讲理节。
谢西槐头发全湿了,散着铺在背上和胸前,如墨一般的长发间,隐隐可瞥见白瓷似的皮肤,眉眼也像在水里浸泡过一般灵动。
离得近了,才能看清谢西槐的情貌,谢西槐的好看是普普通通的好看,却和所有活人一样鲜活而富有生机,这生机像是脆弱不堪,又触手可及。
盛凛顿了一刹,才回答了他:“匕首。”
“我以为是渡生剑呢,”谢西槐坐远了些,烤着火道,说罢自己也笑了,“渡生剑那么大,也砍不到小兔子。”
谢西槐话多,生平最怕冷场,自从见了盛凛,便热衷于用他那张热脸去贴盛凛的冷屁股,过了一会儿盛凛不接话,谢西槐又说:“也不知用渡生剑烤兔子是什么感觉。”
兔肉渐渐熟了,油从肉上滋滋冒出来,浓郁的香气散了出来,谢西槐咽了一口唾沫,才问:“内脏挖干净了吗?”
他实在是冷透了,话里头带着些颤音,头都冻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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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凛没回话,他站了起来,向谢西槐走过来。谢西槐以为盛凛要打自己了,连忙举起手:“我不说话了还不行么!挖不挖干净我都吃!”
谁知盛凛却走到了马边,先是在那儿看了几眼谢西槐那几件奇装异服,接着又从他自己的行囊里拿了件大袍子,走近谢西槐,把袍子丢给他:“穿上。”
谢西槐赶紧谢过大侠,抓着衣服裹在了身上,这大袍子又大又厚,谢西槐立刻暖了起来,他整个人被这大衣包了进去,大眼睛冲着盛凛一眨一眨地,趁热打铁套近乎:“盛大侠真是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
“闭嘴。”盛凛眼也不抬地转了转烤架,把兔子翻了一面,继续烤。
谢西槐委屈巴巴地闭嘴了,过了顷刻,又用极细的声音说:“最后再说一句。”
“说。”盛凛掂了掂叉着兔子的枝条,拿过来看。
“我想吃一只兔腿。”谢西槐说完,随即又挪了过来,他吃兔心切,挪得太快,脚被袍子一绊,双膝跪在地上,扑到了盛凛腿上去。
谢西槐手忙脚乱抱着盛凛的大腿才坐到一旁,转头就见盛凛看着自己。
盛凛伸手扯了一只兔腿给他,漠然道:“殿下不必多礼。”
谢西槐接过兔腿,狠狠啃了一口。

两人分食一只肥野兔,兔肉很香,有嚼劲,虽无调料,在野地里烤兔子吃倒也有一番风味。
“盛大侠,”谢西槐把骨头丢在一旁,满嘴吃得油汪汪的,问盛凛,“真的没有活人见过你拔剑啊?”
盛凛又扯了一块兔肉给他,谢西槐摆摆手:“吃不下了。到底有没有啊?”
“你想看?”盛凛反问。
谢西槐想了想,说:“想看可是又不想死。”
盛凛反手拿起支在一旁的渡生剑,剑鞘顿地,剑斜斜倒下来,他微微一移手,渡生剑就出鞘半尺,剑芒大盛,谢西槐心头一惊,飞速抬手挡在前头,大喊:“算了算了不要看了!”
“哦?”盛凛收回了剑,放到一旁。
“一路上有的是机会,”谢西槐把手缩回去,强作镇定道,“不,不不不必急于一时!”
盛凛似笑非笑看着他,谢西槐又说:“要一起走一路呢,能不能对本世子客气一点啊?我好歹是谢西林的弟弟。”
他紧紧抓着盛凛给他的袍子,满手油都蹭在袍子上,说完还拿着衣袖擦了擦油汪汪的嘴。
“那又如何?”盛凛看着袍子上的油污,道,“殿下倒是不客气。”
“什么,”谢西槐脸一红,把那大袖子丢开,赖皮道,“本世子天潢贵胄,手上沾了油,借你衣裳擦擦怎么了?。”
盛凛走过去,掂着被谢西槐油污弄脏的地方,低声问他:“这怎么办?”
“客栈没有洗衣的佣人么?”盛凛人一靠近,谢西槐声音就小了点儿,“我又没力气,去溪边洗手都要摔跤的。”
谢西槐没担当,有事没事就要摆出和他娘亲撒娇的那幅臭德行,他跟盛凛耍赖,没抱什么有用的期待,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从言语上占占便宜,没想到盛凛看他几眼,松开了那袍子的衣袖,走回烤架边看谢西槐的衣衫去了。
“干了么?”谢西槐问。
盛凛把几件衣衫一股脑拿下来给谢西槐:“干了。”

谢西槐穿上了还有些潮湿的衣服,头发还半湿地垂着,他嗓子有一点干涩,上马前,谢西槐对盛凛说:“我怕是要伤风了。”
盛凛皱了皱眉,反手搭在谢西槐头上,说:“现在没烧,先走。”

他没再往追云身上抽鞭子,但还是骑得很快,谢西槐费了大力气才追上他,因为谢西槐也知道,要是不跟上盛凛,就不只是病一病的事儿了。
他们傍晚才到懿城,懿城是小城,这地方是真没有好的客栈,盛凛带着谢西槐到一家还算大的客栈门口时,谢西槐的神色已然很难看了,脸上两块不自然的红晕,盛凛又搭了搭他的额头,这下是确实烧起来了。
谢西槐嘟哝着冷,又说:“到啦?”
“到了。”盛凛翻身下马,谢西槐也想下,又跌了下来,却没摔到地上,盛凛接住了他。
谢西槐晕晕乎乎的,只觉得扶着他的手停了停,突然把他扛了起来,走进客栈。
谢西槐只要是不用自己走,也无所谓什么姿势,但倒挂着太不舒服,他就用腿缠着盛凛的腰推他肩:“你放下来一点,我头晕。”
在谢西槐的抗争下,盛凛改成了抱小孩儿的姿势,两人对面抱着往里走,谢西槐紧紧箍着盛凛的脖子,热烫的皮肤贴着盛凛。
“这什么客栈啊,”谢西槐环顾四周,勉力看清了周围景象,又抱怨起来,“你总要住这些小小的地方。”
“一间厢房。”盛凛没跟他说话,径自和小二要了一间房,抱着谢西槐过去。
这客栈的房间比在曲陵的还小,盛凛把谢西槐放床上,让小二去找个郎中来。

谢西槐脱了衣服,坐在床上,哑着嗓子说:“本世子坚持不到京城了,烦劳盛大侠给我娘亲托一句话。”
盛凛用被子把谢西槐裹了个严实:“闭嘴。”
“遗言都不让说。”谢西槐叹了口气,“盛大侠,那我还有一个遗愿。”
盛凛看着谢西槐,表情像是在强压着不耐烦,谢西槐在盛凛的同情心还没有完全消失前,抢着说:“想沐个浴。”
“不是在溪里洗了吗?”盛凛道。
谢西槐傻眼一会儿,才答:“热水。”
“先看大夫。”盛凛一语裁定,接着就去一旁运功了。
谢西槐窝在被窝里,也睡了过去。
不多时,郎中便到了,他要给谢西槐把脉,谢西槐睡得叫不醒,他只好把谢西槐裹着的被子扯松了,拉出一只手来,替谢西槐诊了脉。

郎中听了一会儿,走到桌旁提笔开了方子,对盛凛道:“这位公子受了风寒,再加上有些气虚,这才烧了起来,实则并无大碍,好好调养即可。”
盛凛点点头,付了诊金,郎中正要走,谢西槐醒了,他呆了呆,叫住了走到门口的郎中,中气不足地问:“大夫,我能沐浴吗?”
“热水沐浴自然是可以。”郎中道。
谢西槐得意地看了盛凛一眼:“就知道你忘了。”
盛凛为郎中打开门,客气地送他出去,并没理会谢西槐的挑衅,又叫住了正经过的小二,给了他些打赏,让他帮忙去抓药拿去煎,再送一桶热水上来。
等转身回去,谢西槐坐起来了,长头顺着床沿挂下来一小截,莹白的脸上透了些红晕,开口道:“大夫怎么说?我是不是得大病了,非得坐马车不可?”
盛凛瞥他一眼,道:“不是。”
谢西槐撇撇嘴,躺了下去,盛凛又坐在一旁不声不响,谢西槐打了个呵欠,又道:“水怎么还不送上来?”
就在这时候,两个跑堂的从楼下把热水抬了上来,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水放在房里,谢西槐磨蹭着走下来,绕着浴桶转了一圈,问盛凛:“这怎么进去?”
他在王府都是在浴池中沐浴,哪见过这样的木桶,更不知道怎么进去。

盛凛抱着手臂看他,冷着脸问:“要我抱你进去?”
“哦,对,”谢西槐这就张开了手,见盛凛没动,谢西槐又催促道:“快点呀。”
盛凛看着谢西槐,眼神仿佛在问谢西槐听不听得懂人话,谢西槐却没什么自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啊”了一声,解了亵裤丢在凳子上,又朝盛凛张开手臂:“都脱了。”
他身上不着一物,墨发堪堪遮住腿间软着的东西,手都举酸了,还是坚持要盛凛把他抱进去。
盛凛走过去把这少爷抱了起来,谢西槐细皮嫩肉,盛凛所触之处皆是一片滑腻。
谢西槐觉得盛凛动作很慢很僵,抬手环着盛凛脖子,小心翼翼地把脚探进水里,评价:“有些烫。”
盛凛将他放下去一些,谢西槐小腿埋进水里,又提起一些,抬头委委屈屈道:“真有些烫。”
“烫的发汗。”盛凛声音就在谢西槐耳边,谢西槐还没来得及说不,整个人就被盛凛放进去了,烧得偏热的水环绕了他,霎时间,谢西槐就热得冒出了汗来。
他被烫的发粉,眼睛里都冒出水汽来,抱怨盛凛:“那也太热了,本世子要熟了。”
谢西槐是这样,生长在皇家,下人太多,惯于被人伺候,对盛凛一点不见外。
盛凛把他放进浴桶,就要往外走,谢西槐还觉得奇怪叫他:“出去做什么,不与你计较了,快来帮本世子洗澡。”
盛凛停住了脚步,谢西槐又趴在浴桶边喊盛凛:“盛大侠,快点。”
盛凛回头,隔着水雾看谢西槐那张理直气壮的脸,一步步朝他走了回去,满脸杀气,低头问谢西槐:“怎么洗?”
谢西槐看清了盛凛的脸色,病都要吓痊愈了,往后一靠背紧贴在浴桶壁上:“不必麻烦您我自己洗!”
盛凛这才点点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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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前一天晚上泡了热水,安安稳稳睡了一觉,隔日也没人早早把他抓起来赶路,谢西槐伸个懒腰转醒时,已然日上三竿。他睡饱了觉,自觉病好了大半,就是舍不得离开那床被子,转脸看不远处的盛凛。
盛凛闭眼打坐却仿如有第三只眼睛似的,谢西槐一看向他,他便睁开眼,也看向了谢西槐,问他:“醒了?”
“没呢,还没醒。”谢西槐说罢,翻了个身背朝盛凛,决定再睡会儿,还没找到合适的姿势,就被盛凛捉起来了。
盛凛拉开被子,谢西槐没穿衣睡觉,上半身都露在咋暖还寒的空气里,他叫了一声,坐起来,抓着床边的衣裳披上了,斥责盛凛:“本世子还未病愈呢,怕是又要给你害得发烧了。”
盛凛不耐道:“醒了就起来。”
“这么急做什么,”谢西槐皱着眉头,一边愤愤穿衣,一边絮絮叨叨,“真是……”
“真是什么?”盛凛拿起渡生剑,慢悠悠看向他。
谢西槐窒了窒,忍气吞声而屈辱地说道:“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大侠。”
盛凛点点头,都没夸谢西槐,径自转身走到门口,等着谢西槐,谢西槐只好胡乱把衣服穿好了,拖着疲惫的身躯,抓起包裹跟着他出门。


用过早点走出客栈门,外头竟有一辆马车等着,拉着车的是盛凛的那两匹马。
“上车。”盛凛用下巴点了点那木制的破破烂烂的马车,对谢西槐道。
谢西槐心里顿时泛起一种苦尽甘来、水滴石穿的感觉,他伸手抓住盛凛的手臂,眼眶也要湿润了:“盛大侠真是有情有义。”
“上车。”盛凛看都没看他,重复了一次。
“这马车怎么上?”谢西槐四处看看,“去找个人跪下给本世子踩一脚,本世子要上马车了。”
盛凛手穿过谢西槐腋下,把他抱了上去,谢西槐如鱼得水,撩开布帘子,钻了进去。
“只给你坐三天。”盛凛的声音从帘外传进来,他坐在马车外,成了谢西槐的车夫,牵着缰绳赶车。
盛凛一抽鞭子,两匹马往前跑,马车在懿城的土道上走得飞快,扬起两道土尘。
走了一条街,谢西槐突然从后头帘子里钻出来,贴着盛凛的耳朵小声说:“十天。”
谢西槐耍赖这套玩儿的炉火纯青,三天怎么能够,三天都不够他一身娇肉歇息的。
盛凛头也不回,抬起右手捏着谢西槐的下巴把他挪开一些,看着路道:“五天。”
“十天。”谢西槐抱住盛凛的脖子,就如他同他娘亲撒娇时候,抱着娘亲手臂一般。
盛凛手臂要驾车,不能乱抱,谢西槐只好抱他脖子。
“七天。”盛凛掐着谢西槐下巴的手松开了,改去拉谢西槐的手腕。
谢西槐察觉贴着的盛凛的身体有些僵硬,便捏着盛凛的肩膀给他放松肌肉讨好他,进行最后拉锯:“好大侠,八天嘛。”
“好,”盛凛一口答应了,“你进去。”
谢西槐又帮盛凛捶了捶肩才缩回去。

马车晃晃悠悠,里头还有一床软被,像新买的,谢西槐抱着休憩,晃着晃着就睡过去了,马车停了也不知道,还是被刀剑碰撞声与惨叫声吵醒的。
他拉开帘子,外头一地的血,车前还有几个断肢,盛凛背对着他站着,渡生剑还背在身上,手里拿着的依然是别人的剑,外头除了盛凛再无活人。
荒郊野岭不必抛尸,盛凛挑开刺客衣襟,这回什么也没有,盛凛看了看手中的剑,在剑底发现了段楼的标记。
段楼专做杀人营生,这标记是绿色,说明这回的买家买的是段楼第二档的杀手。
第一档的杀手有挑选行刺对象的权力,许是听说对象是盛凛,便都退缩了。
“你老用别人的剑,”谢西槐看了一眼就拉上了帘子,在里头说道,“这次又是哪儿的?还是那些胸前有花的么?”
“段楼的人。”盛凛道。
“几个呀?”谢西槐又问。
盛凛点了点地上的人头,道:“七个。”
他上了马车,又驱车往前去,走了一小段路,谢西槐在里头问:“你说,哪有这么多人恨我父王,想要我死呀?”
盛凛在外头没有说话,谢西槐又道:“唉,难怪父王说此行凶险。盛大侠,我得和你学些武艺。”
谢西槐在里面等了等,没等到回音,探出头来,闻见盛凛身上的血腥味儿又缩回去,在里头闷闷道:“教我些防身术也好呀,不然我到了京城,岂不是任人鱼肉?好不好嘛盛大侠?”
“不好。”盛凛回绝地很直接。
谢西槐被他一哽,也不说话了,琢磨着去哪儿能学些防身功夫。
从前他娘亲找了几个师父要叫他练武,可谢西槐那懒散的性格,扎了小片刻的马步就倒在地上装哭不愿起来了,现在想来,颇有些后悔的。

懿城前头又是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小镇子,叫做清池镇。
小镇在两座山间,有一个叫做清池的湖泊,这湖泊正是宁王属地的分界线,过了这里,就离开宁王属地了。
谢西槐一个人在里头闷了一会儿,还是掀开帘子,正瞧见不远处的写着“清池镇”的牌楼。
“都到清池了。”谢西槐爬出来,坐到盛凛身边。
马车头上给赶车夫坐的位置不大,两个男人坐着有些挤,谢西槐往前一点,侧着看盛凛。
盛凛身上的血腥气散了,只剩袖子上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他坐着也比谢西槐高小半个头,看着可靠沉稳,要是人再好相与些就完美了。
“很快就到京城了,”谢西槐说,叹了口气,“没人教我武功,我就被那些小太监打死在宫里。”
盛凛总算正眼看了看他,只是谢西槐说话总让人没法接,盛凛还是没说什么。
“哪怕教一点也好呀,”谢西槐贴着盛凛求他,声音又软又甜,“你空坐着那么无聊,教我可有趣了。”
“没空。”盛凛说着一拉缰绳,停在了清池客栈门口。

清池边有一个观音庙,求子极为灵验,总有附近的人来这儿烧香拜佛,这清池客栈的厢房便比懿城的要紧俏不少。
他们到得晚,只剩下底楼一个小厢房了。
好在谢西槐习惯了,不再多抱怨,专注磨盛凛教他什么防身术,从客栈门口磨到厢房里。
盛凛听他说着,一言不发推开窗,忽地一只白鸽飞过来,停在床沿上,脚上绑着一个细筒。盛凛从细筒里抽出一卷纸,展开来,谢西槐不敢凑近看,看上头字的式样,像是封信。
盛凛读罢便烧了,这是他师父给他写的,说他前一年在苗疆除掉的那一家偷人尸摆尸阵的人,逃了一个出去,找到了家族里一个邪门的人,或要伺机找盛凛报仇。盛凛剑术少有人敌,内功更是深不可测,眼下虽在八重破九重的时刻,真气有些不稳,但这些虾兵蟹将,盛凛还不至于放进眼里。
“你能写信呀?”谢西槐羡慕地问,“我能不能借你这信鸽一用?”
“要写信?”盛凛摸了摸站在桌边的鸽子,从包裹里找了些干粮喂它。
“写给我娘亲,”谢西槐说,“想她了,报个平安。”

盛凛看着他,好像在问凭什么要借鸽子与他。
谢西槐局促地想了想,把他父王给他的荷包给了盛凛:“我的盘缠都在这里了,给你,让我给娘亲报个平安吧。”
盛凛与他对望一眼,伸手接过来。
谢西槐没想到盛凛还当真收下了他的荷包,只好在心里咬牙切齿,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盛凛掂了掂荷包,道:“写信可以,我还有一个条件,不知殿下能不能答应了。”
谢西槐又咬了咬牙,在小账本上给盛凛记了足足八十八个“贱”字,才道:“请大侠赐教。”
“自写信起二十四个时辰,请殿下闭上嘴,一个字都别讲。”盛凛对着谢西槐道,谢西槐竟从他眼里看出些促狭的意味,又很快不见了。
谢西槐天人交战许久,终是答应了:“不说话就不说话!本世子怕了你不成。”
他在提笔要写,见盛凛站在一边,赶人:“你别看!”
盛凛耸耸肩,坐一旁又闭目运功去了。
谢西槐写了一堆有的没的,把信纸卷了好久,才卷成和放才见到差不多的一个细卷,走过去戳戳盛凛,又被他身上的罡气震得生疼。
“写完了。”谢西槐后退两步,道。
盛凛过了会儿才睁眼,拿走了谢西槐的小卷纸,信鸽停在外头的走廊尽头歇息,盛凛走出去唤鸽子。
“你可别偷看。”谢西槐跟在他后面不放心地叮嘱,盛凛却转过身来,抬起手,用一根手指按住了谢西槐的嘴唇。
谢西槐不知怎么的心跳都快了快,接着才想到方才同意的盛凛的条件,只得委曲求全地跑一旁继续闭嘴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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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凛走出房间,本想直接将信塞进信鸽腿上的小竹筒里,突地想见谢西槐那贼头贼脑的模样,看了一眼紧闭的厢房门,拆了信来读。
只见信上写着:
“娘亲亲启:
多日不见,西槐对娘亲甚是想念,不知娘亲身体可好。
……西槐跟着天下第一高手盛凛赶去京城,他竟连教本世子防身术也不肯。若是方便,烦请娘亲帮孩儿找人揍他一顿。待西槐进京面了圣,就回来和娘亲相聚,娘亲千万莫要担心……”
盛凛粗略把信看了一遍,卷成原样塞进信鸽,让鸽子把信带到宁王府去。

盛凛转身走回厢房,推开房门,谢西槐盘腿坐在床边,模仿着盛凛打坐的姿势,假装在运气。
谢西槐听见盛凛的声音,也不惊诧,缓缓睁眼,看着倚门的盛凛,点点自己的嘴,又摇摇头。
盛凛对他点点头,看上去十分满意,谢西槐“哼”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


吃了晚餐,谢西槐又闹着要上街。
他不能说话,蹲在盛凛边上,不顾体面,搓盛凛衣角。
盛凛不胜其烦,低头看他,谢西槐见到盛凛睁眼,大喜过望,先扯扯他的手叫他注意自己,紧抿着嘴,指着自己的衣服,然后划了大大的一个叉。
盛凛皱着眉问他:“什么?”
谢西槐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摇头,盛凛懂了:“哦,你是不能说话。”
谢西槐点点头,继续拉着自己的衣服,摇头摆尾,然后抓着盛凛把他拉起来,推开了房门,要往外面走,可抓着的这个盛凛却是怎么也拉不动了。
谢西槐抬头看他,表情很急迫,像是在说:“你怎么还不懂呀?”谢西槐不明白盛凛怎么就这么笨,他就是想上街买新衣服,这不是傻子都看的出来么。
盛凛掸开了谢西槐,又走了回去,谢西槐没有衣服穿了,也不讲究形象,抱着盛凛的腰就要往外拖,但他哪是盛凛的对手,又被拖回了床边。
谢西槐重重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提笔写下几个大字:“陪本世子去买衣裳。”
趁盛凛运功前,送到了他眼前,盛凛看了看,问道:“殿下的荷包不是给我了么?”
谢西槐一愣,撇了撇嘴,可怜地走回桌边,又写下:“可我没衣裳穿了。”
盛凛气定神闲道:“关我什么事?”
谢西槐气得把手里的纸攥成了一团,丢到盛凛身上去。
“殿下不是要王妃找人揍我么,怎么自己动手了?”盛凛接住了那一小团纸,斜斜倚在床边,看着跳脚的谢西槐。
谢西槐呆了呆,总算摒不住了,大声责问盛凛:“你偷看我的信!”

盛凛把纸团丢回谢西槐那儿,砸在谢西槐额头上,谢西槐也不顾约定,红了一张脸,要跟盛凛讨个说法:“说好了不看的!”
“我何时答应了不看了?”盛凛站了起来,俯视他。
谢西槐瞪着盛凛想了会儿,盛凛似乎是没有答应。
“但这是为人礼仪!”谢西槐向前一步,抓着盛凛强迫他,“除非你带我上街去,否则本世子一定要同你好好算算这笔帐。”
盛凛捏着谢西槐的手腕将他扯开,又把他推远了些,才道:“殿下如此生龙活虎,看来明日的车马费可以省了。”
谢西槐想到自己只有这一身旧衣服,就吃不香睡不着,可他辩也辩不过,打也打不赢,只好坐在凳子上,想着要怎么才能添置几身新衣服。
就在这时候,盛凛从荷包里抹出了几两碎银,丢给谢西槐,道:“殿下若是敢,可以自己去买。”
谢西槐没结束,在地上捡了许久才直起身,告诉盛凛:“有何不敢,我这就走!”

说罢谢西槐转身出了门,还将碎银子塞在腰带里。
他以往的衣裳都是商家派专人来量体裁衣定做的,用的最好的布料,做最新式的款样,对于衣裳的价格也没有什么概念。
谢西槐问了小二裁缝店的位置,一惊一乍往那儿走。清池镇小,走了不多时便到了,谢西槐走进裁缝铺里,两位老裁缝正坐着缝衣服,见谢西槐进来,也不招待,只说了句:“客人请随便看看。”
裁缝铺里挂着两排男子的衣衫,看上去都又宽大又老气,谢西槐挑了半天,想着没有衣服穿也不行,只好随意拿了几件看着小一些的,付了账。
回客栈的路上,谢西槐越想越委屈,在心里把盛凛割了一刀又一刀,入神到了末了,才发觉自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四周什么人也没有。
谢西槐抱着一个大包裹,转身跑出巷弄,外头全是屋子,没有一间是清池客栈。谢西槐的腿抖了抖,抬头看看天上挂着的半轮弦月,急得心砰砰跳,只差大喊盛凛的名字了。
恰好前头走过来两个提着灯笼的人,谢西槐硬着头皮上前问路,幸得这二人都是清池镇人士,为谢西槐指点了客栈的方位,谢西槐又走了片刻,才到客栈偏门。
他紧张地走了进去,找到了他们的厢房,推门进去,盛凛不在里面。
谢西槐的头皮立刻麻了,关上了门将包裹放在桌上,四处寻找盛凛,可厢房就这么些大,没有就是没有。
“盛凛……”谢西槐惶惑地细声叫,他重新推开门,探出头去叫,“盛凛……”
他急得要命,又累又怕,提高了些嗓音走出去,在客栈的楼梯里转来转去叫唤:“盛凛……盛凛……”

突然,肩膀被人碰了一下,谢西槐猛地回头,盛凛正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看着他。
谢西槐的心从半空中缓缓降了下来,他眼里都含着水汽,埋怨盛凛:“你去哪儿了?”
盛凛看他的眼神从冷静无波变得有些难以琢磨,但谢西槐心头全是惧意,并看不出盛凛的变化,只抓着盛凛的手臂说:“吓死我了。”
“有什么可怕的?”盛凛带着他往房里走,搂着谢西槐的肩膀,让谢西槐贴着他的胸口,“方才有人在窗口刺探,我追了出去。”

谢西槐手都是凉的,双手交握着紧张地问盛凛:“抓到了吗?”
盛凛摇了摇头,谢西槐意外道:“也有盛大侠抓不到的人啊?”
他们走进厢房,盛凛一眼看见谢西槐丢在桌上的大包裹,问他:“衣服买回来了?”
“清池真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时兴衣服,不与他们计较了,挑了几件勉强能入眼的,”谢西槐把包裹打开来给盛凛看,又道:“回来时还走错了路。”
盛凛盯着谢西槐的腰看,谢西槐立刻捂住了腰上塞小碎银子的地方,凶巴巴道:“看什么?”
他买衣裳还剩了些钱,本想自己拿着作偷跑路费的。
谢西槐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偷跑计划,他打算再叫盛凛保护他往北,近了商家的地方一些再走,最好再向盛凛偷师些保命妙招,虽说现下看来盛凛还不太愿意教他。
“没什么,”盛凛移开了眼,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殿下不愧是天潢贵胄,走岔了路也能寻回来。”
谢西槐可不理会盛凛的讽刺,道:“我碰到两个好心肠的路人,给我指了路。本世子想,路上随便碰见的人都这么热心,不知为何有些鼎鼎有名的大侠却小气如此。”
“说我?”盛凛放下茶杯,平静地问谢西槐。
谢西槐跟他对视片刻,悲伤地摇头:“怎么会呢?不过是有感而发。”

盛凛站了起来,走到一旁去擦剑,谢西槐又跟了过来,道:“大侠,我们何时能到黎州?”
“骑马三五日,”盛凛用布条擦着渡生剑的剑身,隐隐有些危险的气息,“马车七八日。”
“那本世子岂不是可以坐着马车进黎州了,”谢西槐满意地负手道,“不错不错,麻烦盛大侠赶车了。”
“听闻黎州有一座映春坊。”谢西槐突然可疑地顿了顿,盛凛擦完剑柄看他,谢西槐脸上隐隐有两团红晕,眼睛亮闪闪看着盛凛。
见盛凛不说话,谢西槐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他叹气都叹得有些甜甜的:“娘亲从不准我去这种地方,我都是在茶馆里听说的。”
“随便进去喝个酒,应当也不会费多少时间。”谢西槐硬是要挤到盛凛边上坐下,拽着盛凛的手臂说。
“殿下,”盛凛低头看着笑得甜蜜蜜的谢西槐,问,“是不是忘了答应我什么?”
谢西槐笑脸一僵,只见盛凛又伸手指了指他的嘴唇,不客气地道:“闭嘴。”

谢西槐发出一个鼻音,又白了盛凛一眼,脱了衣服爬进床里去,裹着被子坐在床里看盛凛打坐,看了一会儿左右张望着找了个木棒,敲起床板,想给盛凛制造干扰音,最好盛凛走火入魔,变成一个听他使唤的傀儡。
谁知道盛凛纹丝不动,倒是谢西槐敲着敲着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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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谢西槐早上是在盛凛边上醒过来的,头还顶在盛凛胸口,他抬头瞪了盛凛一会儿,盛凛才张开眼看他。
“你睡我床上做甚?”谢西槐对他怒目而视,衣冠不整地翻身坐起来,谴责地看着盛凛。
盛凛合衣起来,见谢西槐一头散发披着,抬手抓着一缕拉了一下,谢西槐头皮一疼,往前撞进盛凛怀里,撞得能有八百八十八分疼。
谢西槐推开他,捂着脑袋哭丧着脸问:“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啊!”
盛凛下了床,回身看他:“清池离下一个镇三百多里,若是不加紧赶路,今晚只好劳烦殿下在马车里将就一夜了。”
“什么——”
“——殿下。”盛凛俯视着谢西槐,谢西槐一抖,反应过来,抬手用食指中指点住了自己的嘴,抢先摇头,表示不再说话。

他们这天几乎没停下来休息。
盛凛给谢西槐准备的那马车车厢很小,都不能让他躺直了,谢西槐在里头翻来翻去无聊极了,又不能开口找盛凛聊天,憋屈地在盛凛后面发出呜呜的声音。
谁想到日暮西垂了,谢西槐撩开帘子看来看去,也看不到半分有人烟的迹象。
谢西槐爬出去,半跪在盛凛身边,四周只有马蹄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他推了推盛凛,盛凛才用余光瞥他一眼:“殿下有事?”
谢西槐点头指嘴,盛凛看了看天光:“不是说好了,二十四个时辰?殿下还要禁言大约十一个时辰。”
“唔——唔,唔。”谢西槐只好发出怪腔怪调的声音,想要盛凛听明白。
盛凛道:“殿下坐回去吧,挡到我了。”
“我就问一句。”谢西槐还是开口说话了,强调道,“就一句。”
“说。”盛凛晾他半天才答应。
“我们什么时候到啊?”谢西槐一字一句问,珍惜每一个能够说话的瞬间。
盛凛这次答得快:“快了。”
“什么叫快了!”谢西槐跳起来,被盛凛按了回去。
盛凛直接把马车拉停了,按着谢西槐的肩把他推回去,马车里没有灯,谢西槐只能见到一个高大的黑影面对着他,阴森森问:“一句?”
谢西槐愁苦地捂住嘴,抱着被子滚到一旁去了。
盛凛看他不再讲话,才拉上了帘,继续赶路。

谢西槐起先还时不时出来看看有没有光,在失望了几次后,还是在车里睡了过去。
抵达小镇时,已近子时了,客栈的门只有一条木板开着,透着里头暗淡的烛光。
盛凛停下了马车,掀帘子一看,谢西槐蜷在里头,抱着被子,呼吸又甜又长。盛凛撑着帘的手松了,下车敲了敲客栈的木板门。好在晚上掌店的小二还没睡着,过来替他移开了木板,盛凛才回马车里叫谢西槐。
谢西槐睡得正酣畅,被盛凛晃得头晕,勉强睁眼看他,盛凛捉着谢西槐的手硬是把他拉出来,谢西槐就跟没骨头似的瘫着,朝盛凛伸出手。
“自己走。”盛凛要拉他下来,谢西槐不愿下去,缩着脚不肯沾地,非要往盛凛身上黏。
小二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奇怪的客人,也不敢说话。
谢西槐睡意朦胧左右倒,盛凛扶都扶他不直,谢西槐见他还是不愿抱他走,抬手圈住了盛凛的脖子,呼吸就绕在盛凛的脸边上。
小二眼看着那个背着一把剑的高大的客人僵站了半天,才轻轻松松把那个小少爷模样的客人抱了起来,往里走去。


谢西槐依稀觉得盛凛对自己好了那么一点,可也就好了那么轻微的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出来,也可能是他的错觉,唯一能循迹之处便是小账本的记账速度减慢了。
虽说也不无谢西槐麻木了、不再因为盛凛的冷淡而大惊小怪了的可能。
他们在谢西槐坐马车的第八日到了黎城。

黎城算是个大城,街市繁华,人群川流不息。
谢西槐成日和不说话的盛凛在一起,冷不丁到了个热闹地方,兴奋得忘乎所以。
更别说盛凛还带他住了一个在闹市口的大客栈,把谢西槐给高兴坏了,在干净宽敞的厢房里走来又走去,摸东又摸西。
他们抵达黎城是下午,安放了行李,小憩片刻,谢西槐就闹着要去映春坊。

映春坊是个青楼,建在穿黎城而过的采江边,造得像一所大游舫,一半在岸上,一半倚着水。映春坊里头的姑娘知情识趣,琴棋书画都懂一点,有的还会吟诗作对。
在采江边的映春坊中看朝露霞光、听姑娘弹琵琶,是不少游人来黎城的目的,也是各地茶馆里说书先生最爱提及的话题。
既来了黎城,谢西槐是怎么也想去映春坊看一看的。
照理谢西槐这年纪,没有娶亲,家内也该有几名侍妾了,宁王却不知为何,一个侍妾都没指给他,倒是谢西林,院落里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妾室。

谢西槐闹了半天,盛凛嫌他聒噪,抓着他不给他瞎叫唤,谢西槐就生气了:“你不愿意去我自己去。”
盛凛上下扫他几眼,难得脸色不好看地说:“你这模样也想去青楼?”
“我,我这模样怎么了?”谢西槐血都冲脸上了,拽着盛凛就要问个明白。
盛凛是不想再与他多言,道:“你既一意要去,自便吧。”
谢西槐伸手打翻了盛凛的茶杯就跑走了。

他一人跑上街,也没有用晚膳,肚子空空,抓着个路人便问映春坊在哪儿。
映春坊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路人给他指了指远远能见船桅的那地方,谢西槐就循着高高的桅杆往那头走。
他走了一会儿,天也暗了,星星点点的烛光亮了起来,他要往江边去,不敢走小路,走着走着便逛进了一条夜市街,街两边都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摊,摊主们对着游人热情地挥手问好,招徕生意。
谢西槐在邯城也逛过这些小铺子,他走得慢慢的,低头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到了一个卖古董的摊前,看见两副放在臼中的围棋子倒是漂亮极了。
“这是什么做的?”谢西槐拈了一颗白字起来看。
那摊主立刻笑答:“客人好眼力,这幅玄鹤太白子可是我私藏的宝贝了,白子是取白母贝的芯子做成,黑子是瀛洲传来的智黑石。这棋……”
摊主突然压低了声音,私下张望了一下,摆足了架势,对谢西槐招招手,叫他过去听。
谢西槐怎能不上钩,立刻支起耳朵,靠了过去:“这棋怎么?”
“看客人与我有缘分,我就冒大不讳告诉您了,”摊主神秘道,“这棋有灵性,只要认了主,能保主人百战不殆。”
谢西槐大惊:“哦?如何认主?”
“取指尖血,滴在这白子儿上即可。”摊主用右手,碰了碰自己左手的食指。
谢西槐突然想起盛凛送他去京城后,就要回邯城找他哥下棋,又看看这幅玄鹤太白子,犹豫着问:“怎么卖呢?”
“客人,我看你有缘,”摊主靠近了他些,道,“只要一两银子。”
谢西槐“啊”了一声,他塞在腰间的碎银子加起来也不到半两,他还想去映春坊喝一壶茶呢,只好对摊主摇摇头道:“太贵了。”
摊主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相逢即是缘,价钱好商量!这么着,客人,您说个价钱!”
谢西槐想了想,掏出了一小块碎银,给摊主:“就这么多了。”
“好,好好好,”摊主收了谢西槐的银子,忍痛道:“那就卖给您了。”
说罢便将那两个臼叠在一起,递给了谢西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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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西槐抱着走了,穿过夜市街便是映春坊。
映春坊的门开在船头,谢西槐走过去看,有两个前凸后翘的俏姑娘手拿团扇,浓妆艳抹地站着迎客。
见到谢西槐走过去,其中一个姑娘眼睛都亮了:“这位公子,可要来坊里坐坐?唤我小柳就好。”
谢西槐抱着东西不方便,从前说书先生说过的都差点忘了,对小柳道:“劳烦带路吧。”
小柳牵着他进门,一股香粉气铺面而来,小柳的房间在楼上,她带着谢西槐进了门,里头都是红色的帷帐,香艳极了。
谢西槐傻傻去桌边坐下了,一抬头就见小柳半透明的外衫都脱了,穿着肚兜朝他走过来。
“姑,姑娘……”谢西槐吓得跳起来,抱着他的棋罐子后退到门口,“本……我就是喝茶。”
小柳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公子说笑呢,来这烟花之地,哪有就是喝茶的呀?”

谢西槐连连摆手,逃也似的不顾小柳的挽留跑了出来,抱着罐子左支右拙,这一次没找错路,跑了一路回到了客栈。
他气喘吁吁推门进厢房,盛凛正沐浴完了,只披了件白袍,衣襟敞着,听门一响,抬头就看见谢西槐抱着两个不知什么罐子,按着门喘气。
“这么快?”盛凛抽过腰带,把袍子松松系上,看着谢西槐,“手里拿着什么?”
谢西槐关上门,把罐头放在桌上,先饮了两杯茶,才说:“这个叫做玄鹤太白子。”
盛凛看了看,拿起一颗子在烛光里辨了辨,道:“普通云子。”
“不是,”谢西槐喘息平定了些,认真道,“白子是白母贝做的,黑子是智黑石做的。”
“哦?”盛凛把那白子丢了回去,颇有兴趣地听。
“玄鹤太白子有灵性,”谢西槐得意地把掌柜告诉他的又转述给了盛凛,“取你的指尖血,滴在白子上,它认了主,就能百战不殆。”
说罢他抓起盛凛的手,把盛凛的食指含进嘴里,突地想起什么,又把食指吐出来,殷红的嘴唇上带着些晶莹的水泽,安慰盛凛:“别怕,不疼的。”
盛凛深深看着他,没动也没说话。
紧接着,谢西槐又把盛凛食指含了回去,用齿尖用力一咬,一股血腥味儿在他嘴里漫开来,他抓着盛凛的手,挤了一滴血在白子的罐头里,对盛凛道:“这就认好了,你拿着这幅棋去同谢西林下,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给盛凛擦了擦血,盛凛手上的咬伤不深,很快便不再流血了,他看着谢西槐,谢西槐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问:“怎么,是不是要谢谢本世子?”
“谢西槐,”盛凛拿回手,看着指尖不再渗血的小破口,问谢西槐,“你怎么这么蠢啊?”
谢西槐愣了愣,推了盛凛一下:“好心不识驴肝肺!”
他扑过去就要把那副玄鹤太白子抢回来,盛凛快他一步把棋子拿了起来,放在一旁不让他动。
“你还我,我不送你了!”谢西槐决心很大,就是要把他用一半积蓄买的棋子抢回来,哪怕那棋子都认了主了,也不想便宜盛凛这个没良心的。
亏他都被盛凛带着去京城送死了,还想着盛凛要和他哥哥下一盘棋。
其实关他什么事啊,没准儿到时候他都不在了,盛凛却跑回邯城,和谢西林在王府后头那片梅花林里的小亭子中坐着下围棋——用的还是他买的棋子。到时候盛凛下赢一局,谢西林不服输,再来一局,下到深夜里,两人就着小菜,把酒言欢,成了至交好友,谁还记得他谢西槐!
谢西槐越想越恼,揪着盛凛的肩不依不挠道:“你还给我!”
“给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盛凛冷酷地把谢西槐摁了下去,仗着自己个子高,把棋子放在厢房柜子上面,谢西槐踮脚也够不到。
谢西槐没办法了,负着气瞪盛凛。盛凛被谢西槐看了几眼,突然把谢西槐的手抓起来,扣在他背后,往床边推,问他:“你又闹什么?”
“我哪里蠢了?”谢西槐被他扭得疼,语气里全是委屈。
盛凛松开了谢西槐,谢西槐回过身看他,却听盛凛低低笑了一声,他想抬头看盛凛,却被盛凛用手按着脑袋不给他抬起来。
谢西槐的怒气却忽然腾空而去了。他这才觉得盛凛的声音很是低沉稳重,就和说书先生讲的那种大侠一模一样,也不知怎么的,被盛凛按着,谢西槐脸都有些热了。
“你要跟本世子道歉,不然玄鹤太白子不给你了。”谢西槐觉得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忙不迭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盛凛移开手,捏着谢西槐的下巴看他,谢西槐脸更烫了,把眼睛转向地面,不敢看盛凛,只听盛凛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问他:“要我道歉?你买棋子的银子哪里来的?”
“你……”谢西槐觉得下巴被盛凛碰着的那两小块皮肤都烫的,又抬头和盛凛对视,眼睛水汪汪地瞅着盛凛,霎时间,谢西槐觉得盛凛捏着他下巴的手又紧了紧,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威慑力,只好把盛凛说的话又丢回去,“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了。”
盛凛看他的眼神叫他迷惑,讲出来的话也是似是而非:“如此甚好,棋给我,银子给你,两不相欠了。”
谢西槐总是感觉这话哪里不对,又想不出要怎么反驳盛凛,坐到床边去苦思冥想。

外头突然有小二敲门,说热水送上来了,谢西槐才知道盛凛还叫小二给他准备了水,习惯性给自己脸上贴金:“本世子接受你的道歉了。”
盛凛让小二把浴桶放下后,就去一旁运功了,盛凛近几日真气愈发不稳,依照他破前八重时的经历,问合心法冲破九重大关迫在眉睫。
现下他真气大盛,在体内游窜,若要将真气归原,试着冲破九重,至少需十多个时辰,但盛凛还有个谢西槐要顾着。
盛凛凝神抚平躁动的真气,突地有个人又在叫他:“盛凛。”
原是谢西槐脱了衣裳,又跑到盛凛身边,要让他抱进水里。
“快点呀,好冷。”谢西槐的头发垂在盛凛膝上,见盛凛看他又没动作,弓着腰推他。盛凛这才握住了谢西槐的手腕,捧他起来,丢进浴桶里。

次日,谢西槐很早就醒了过来。
源于他心头突然想起的一件事,盛凛好像只答应给他坐八天的马车,这么算来,今日他就要回到马背上讨生活了。
一思及此,谢西槐几乎六神无主,他侧身看着身旁好像还睡着着的盛凛,手慢慢从自己这里爬过去,讨好地握住了盛凛的手,好似想同他交个朋友。
盛凛立刻睁开了眼看他,谢西槐又心虚地闭上了眼,为了逃避今日的奔波,此地无银道:“我还没醒。”
谢西槐感觉头发被人扯了一下,谢西槐依然紧闭眼睛,还皱了皱眉头,把散发都拢到身后去。
盛凛先起来了,道:“殿下睡着也好,我先去将马车卖了。”
“什么,”谢西槐立刻坐起来,“不成!”
“说好了八天,”盛凛抱着臂看他,“现在卖了还能值点钱。”
谢西槐迅速地穿好了衣裳,拉着盛凛道:“你就让我坐一坐嘛。”
他们下了楼,先用早点,谢西槐胡乱喝了半碗粥,就想去霸占马车,走到门口,回头问盛凛:“马车停在哪儿啊?”
“在后院的马厩边上呢。”路过的小二告诉谢西槐。
谢西槐又折了回去,可盛凛腿长走得也比他快,他得小跑才跟上盛凛,假作套近乎问盛凛:“盛大侠走这么快做什么啊?”
“卖马车。”盛凛低头看他一眼,继续迈大步。
“卖给我嘛!”谢西槐挽着盛凛的手臂给他拖着走,“我买我买!”
盛凛低头看他一眼,道:“你还剩半两碎银子吧?”
“我赊账行不行啊?”谢西槐急急道,“我舅舅可是商鉴,短不了你的!”
正说着,就走到了马车旁,谢西槐头一次见这马车还嫌它小,现在见了它就像见到了温暖的家,再也不想要离开了。
“先付你定金好不好?”谢西槐不舍地把他剩下的一点点碎银子塞给盛凛,“我不要骑马了。”
说完就要往马车上爬。
没有马拉车,马车前端就耸着向上,谢西槐爬半天也爬不上去,却突然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盛凛的手臂和铁似的贴着谢西槐的腿和腰,轻而易举地把他放上了马车,手撑在谢西槐的腿边看他,压迫感强极了。
谢西槐往后缩了缩,离盛凛远了些,问:“那你答应我了?”
“看殿下的表现了。”盛凛道。
盛凛走到一边,牵出了马,把马绳栓在马车上,谢西槐还不知道盛凛要他怎么表现,但只要不叫他骑马,他给盛凛捶腿按肩怎么都行。
马车跑了起来,谢西槐主动钻出帘子去,趴在盛凛肩上问他:“要怎么表现呀?”
“谨言慎行,”盛凛回头扫他一眼,“乖一点。”
“哦。”谢西槐钻了回去,躲里头乖乖不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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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谢西槐把那碎银子给了盛凛,便觉得自己把马车买了下来,要翻身做主人了,加上与盛凛相处久了,什么坏习惯都回来了,愈发蹬鼻子上脸。
他们往东北方走了十多天,谢西槐一直端坐在马车里,不时地就钻出来同盛凛说话,盛凛不回他他自己也说得高兴,心情一直不错。
除了到莫州这天,谢西槐一路撅着个嘴闹别扭。

因为前一天他们在路上耽搁了。
他们出了城,碰上了两拨人,白天被山上几个想抢劫的土匪拦住了去路,盛凛不费吹灰之力处理了。
临近傍晚,谢西槐闻见一股烤鸡香,见有乡民在路边摆个烤鸡摊,非要下车买来吃。盛凛停了车,给了他几个铜板叫他自己去买,谢西槐又不是黄毛小儿,买个烤鸡还不会么,就兴冲冲跑过去道:“我要一只。”
谁料那乡民原是段楼的人,拿着烤鸡递给他,手心里藏着萃了毒的暗器。
只听得一声机关扣动的轻响,闪着寒光的短针朝谢西槐飞来,谢西槐呼吸都快要停了,近在眼前时,盛凛拿剑柄不知怎么一挥,便将银针打在了地上,渡生剑出鞘半尺,谢西槐捂住了眼睛,睁眼时刺客已被丢到马车后面。
盛凛擦净了马车上的血,走到谢西槐身边来,冷声问他:“知错了吗?”
谢西槐心跳未定,眼前还留着银针的闪光,被盛凛一凶,抚着胸口羞愧地说,“我太馋了。”
“谢西槐,我给你定个规矩。”盛凛拿出纸笔,放在马车的车板上,叫谢西槐研墨。
谢西槐听话地拿着墨锭磨了一会儿,盛凛提笔蘸了蘸墨汁,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字:乖。
接下来,盛凛给他列了两张清单。
第一份是乖的清单,例如谢西槐闭嘴两个时辰是乖,一天不乱跑是乖,让盛凛看得顺眼是乖;第二张是不乖,例如谢西槐贪玩乱跑是不乖,嘴上跑火车是不乖。
两张单子各有林林总总数十项,盛凛写完了,还招手让谢西槐签字画押,不然就自己骑马去。
谢西槐这下发现不对劲了,咬着嘴唇拿着笔想了半天,看看马看看车,眼一闭心一横,龙飞凤舞签下“谢西槐”三个字。
收好了清单,盛凛还给谢西槐弄了个奖惩制度,乖一次就给他一朵小花,不乖一次就扣一朵小花,攒齐四朵小花就能给谢西槐娘亲写一封信,扣满四朵小花谢西槐就得后果自负。
谢西槐哪有拒绝的权利,还不都是盛凛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盛凛捉弄得团团转的小猫小狗,一点做世子的尊严也找不见了。

回到车里,谢西槐回想许久,想来想去才发觉,盛凛必定一早知道那乡民是刺客,不然出手怎么能有那么快,就像眼睛能看透烤鸡一般。
盛凛挖了个坑给谢西槐跳呢,他堂堂宁王世子,竟着了这江湖人的道,签下了一个丧权辱国的条例。
谢西槐“蹭”地钻了出去,拍了一下盛凛的肩:“你这伪君子!竟敢唬我!”
盛凛头都不回,捉住了谢西槐的手,威胁道:“扣小花了。”
“这不算!”谢西槐使劲儿把手抽了回去,闷在里头不出来了。

到了夜里,谢西槐正坐在车里哼昨天和客栈门口的小孩儿学的山歌,盛凛突然停了车,告诉谢西槐再赶路也来不及到有人烟的地方了,今晚得席天暮地宿在野外。
谢西槐可快气坏了,天气渐热了,外头总有些讨人厌的小飞虫,他白天在小马车里窝的腰酸背疼,晚上还要那里面呆着,再要加个人高马大的盛凛,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走下车去,又不敢离盛凛太远,只随意绕了一圈,板着脸回来,本想对盛凛发脾气,嘴巴动动终究是不敢,只道:“再走走说不定就有人了呢?”
盛凛堆了些木头生起了火:“走到明日一早才能到莫州。”
“我不想睡马车里……”谢西槐蹲在盛凛边上扮可怜,见盛凛不搭理他,又跪坐着要扑到盛凛怀里去,“盛大侠……”
盛凛抬手推着谢西槐凑过来的脑袋,力气却使的不大,谢西槐一用力就顶了过去,凑到他面前去:“总不能一路上一点人烟也没有啊,我们去借宿一宿嘛。”
他磨了盛凛许久,盛凛偏就是软硬都不吃,到最后谢西槐也不乐意了,气哼哼地跑回马车里抱着被子睡了过去,连盛凛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起来,谢西槐除了刚醒时,窝在盛凛怀里迷迷糊糊和他问了声早之外,一句话也没有同盛凛讲过。
傍晚到了莫州,停到一家客栈门口,谢西槐跳下车去,看见了不远处一个银楼挂着商家的旗,脚步就停了。
商家本在中原腹地起家,商行店铺大多都在中原。本来按照骑马的速度,现在或许已经到了商家称雄的地界,但马车慢,莫州还没摸到中原的边,在谢西槐的印象里,得再走两天,才能见到商家的产业。看来这些年商家的势头很好。
谢西槐看见那个“商”字,如同见到他娘亲般兴奋不已,愣了愣就想往那儿跑,没想到胸口一勒,被盛凛提了回去,头上还罩上了许久没带过的黑纱帽。
“老实点。”盛凛抓着谢西槐往楼上走,谢西槐不情不愿地被他拉了上去。
进了房,盛凛问他:“方才想去逃去商家了?”
谢西槐露出了被他错怪的表情,回嘴道:“看看也不行啊?”
盛凛看着他像在思索,谢西槐正以为他叫盛凛无话可说了呢,盛凛张口就是一句:“不行。”

好在他谢西槐山人自有妙招,机警着呢,他用晚餐时,听隔壁那一桌客人说了,商家的银楼开到很晚,就想索性等盛凛睡着了,再详装客人去商家银楼里探听些消息。
“我要睡了,”谢西槐抢先爬进了床里,盖好被子乖乖躺着,看着盛凛道,“你也早些安歇。”
盛凛看他几眼,也宽了衣,吹熄了烛火,躺到谢西槐身旁。
这床还算大,谢西槐和盛凛分被子睡的,谢西槐特意往盛凛身边靠了靠,竖起耳朵听盛凛的动静。
盛凛好像不用呼吸似的,总也听不到,谢西槐只好凑近了一些,就着窗外的月光看盛凛。盛凛的眼睛紧紧闭着,他又伸出手指探盛凛的鼻息,好似绵长均匀了,谢西槐才偷偷起身,把头发拢在身后,轻手轻脚想从盛凛身上爬过去。

他先坐起来,弯着腰一手按在盛凛手臂边的床沿上,将重心移上前了一些,又将另一只手按上去,正要跨脚时,腰上一股力把他向后推去。
谢西槐连反应也来不及,背就狠狠撞回了床上,头也磕在枕头边沿,磕得眼冒金星。他一抬眼,盛凛面无表情地支在他上方盯着他。
“本,本世子就是要去方便一下,”谢西槐一边往里缩,一边想着借口,“你白天赶车那么累,又是杀人又是抛尸,我不想吵醒你嘛。”
他越说声音越大,自己也都要相信了,盛凛却不信:“是吗?”
“当然啦。”谢西槐扭来扭去想从盛凛身下钻出去。
盛凛一手按住了谢西槐的一只手腕,问他:“谢西槐,你白天怎么说的?”
谢西槐又急又怕,都怪盛凛总不言不语,都叫他忘了盛凛功夫很好,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了。
这时候也不能再嘴硬,谢西槐立刻回答道:“我说好好表现。”
见盛凛还看着他,谢西槐又抢着说:“会乖,不乱跑。”
“你觉得你乖吗?”盛凛又压低了些声音,靠近了他一点。
谢西槐害怕地抿了抿嘴,小声说:“乖啊。”
盛凛放开了他的手腕,坐了起来,道:“扣一朵小花。”
“不行!”谢西槐眼看着自己的小花都负债了,也坐起来狡辩道,“什么小花不小花的,攒小花这规矩我可没签!我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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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厢房的床挨着墙,盛凛把谢西槐按到墙上,和他靠得极近:“你说不认就不认?”
盛凛是习武之人,修的又是纯阳的功夫,气势很盛,常人离他老远都能感觉他的那一股压迫感。如今他和谢西槐不过一拳的距离,谢西槐退无可退,又见盛凛面上不虞之色,不知怎么的就怕了起来,心都要从喉口跳出来了,像房里呆了十几个要杀他的刺客似的。
“那,那可以商量的嘛……”谢西槐不敢再看盛凛了,低头抓着被子道。
“怎么商量?”盛凛一抬手便钳着谢西槐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谢西槐一害怕眼睛里就要泛泪水的,他犟不过盛凛,只得没什么底气地看向盛凛。
谢西槐以为盛凛要怎么罚他了,却见盛凛突然愣了愣,手上力气也似松了些,不再那么用力地捏着,倒像是摩挲,盛凛指腹有些粗糙,把谢西槐的下巴弄的有些痒。
“你不要总是扣我的小花。”谢西槐觉得盛凛没有那么生气了,还真斗胆跟他商量起来。
他因为适才害怕,说话也带了些细碎的鼻音,说完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冷,低头一看,衣襟在拉扯间开了大半,几乎能看见小腹上凹陷的肚脐了。
谢西槐半跪着把盛凛还抚着他下巴的手推开了,低头整了整亵衣,才又追问盛凛:“好不好?”
盛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了,他注视了谢西槐一会儿,道:“既和我一道走了,就别总打些要逃跑的鬼主意。”
谢西槐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辩解:“我就是看看。”
看见盛凛不相信的眼神,谢西槐又慢慢说:“我也不敢去找我舅舅啊,害了他怎么办?”
“我欠你的车马费,等你送我到了京城,去和他要便是,他一定会给你的。”谢西槐说着便觉得很心酸,他也只是个没有受过苦的娇气世子,就算不学无术,懒惰贪玩,却从来没存过坏心眼。
他和盛凛一起呆了这么久,不如谢西林和盛凛处半柱香。
谢西槐终日苦思冥想,还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入了盛凛的法眼,要如何才能叫盛凛像喜欢谢西林一样喜欢他, 相处间可以和气一些,不要老是扣他的小花,叫他闭嘴,又哪儿也不准他去。
谢西槐说了一大堆,盛凛都没说话,他便埋怨盛凛道:“你说几句话呀。”
“说什么?”盛凛语气好似放缓了些,又好似没有,他抬手触了触谢西槐的脸颊,问他,“怎么哭了?”
谢西槐这才发现自己盈在眼里的泪水滴了下来,这可太丢人了,他抓起被角胡乱擦了擦脸,翻身裹紧了被子,面朝墙壁闭上眼道:“眼睛困得流水了。”
万幸的是,盛凛没再落井下石嘲笑他,反而摸了摸他铺在身后的头发,对他说了句:“睡吧。”

谢西槐的忧郁长不过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世子。
他们下楼用早点时,客栈掌柜的推开了门,外头有几个汉子扛着几个巨大的灯笼走过,谢西槐好奇心重,一眼瞧道,便跑到门口去看,还问站在一旁的小二:“这是什么?”
“是花灯,”小二道,“我们莫州的花灯节就要到了,就在明天夜里,客官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妨留在莫州看一看。”
“哦……”谢西槐回头看了盛凛一眼,又问小二,“花灯节里有什么好看的?”
“这可多了,”小二把汗巾往肩上一甩,介绍,“花灯节的晚上,一整条莫州道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漂亮极了,花灯的花都是有名的画师画的,有名山大川,有奇珍异宝,还有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谢西槐听小二说完,慢吞吞走回了桌边,捧着脸看盛凛:“盛大侠,你想不想看花灯?”
“你想看?”盛凛一语道破谢西槐的小心思,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谢西槐这人最好面子,偏不肯承认自己想看,非得说:“唉,你肯定特别想看,那本世子陪你看看。”

谢西槐原本只是一说,嘴上占占便宜,他知道盛凛急着带他赶路,定不会同意多留一日的,哪怕是花灯节就在今日中午,盛凛也不会给他看。
时隔近一个月,盛凛是什么样的人,谢西槐再是迟钝也清清楚楚了。
他垂头丧气地把馒头掰成两半,咬了一口,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咬着。
盛凛吃完了,背着剑往外走,谢西槐连忙吞下了嘴里的馒头喊他:“我的行李还在楼上呢,我又不是非要去,做什么这么急。”
“这么说,还是你想去?”盛凛抱臂俯视还坐着喝豆浆的谢西槐,问道。
谢西槐撇撇嘴,才道:“或许是吧。”
“我去看看追云,”盛凛对他解释,“它不曾拉过马车,腿上被粗绳蹭伤了。”
“是么?要不要紧?”谢西槐突然觉得有希望了,立刻体贴地问候那匹带给了他无数伤害的马,“是不是要休息几天养一养伤呀?”
盛凛耸了耸肩:“也无不可。”
谢西槐高兴得要跳起来了,馒头丢在桌上,激动道:“那好啊,那我们再在莫州停上两天如何?盛大侠成日赶车也累坏了吧,也要稍作歇息,才好赶路。”
盛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就出去了,谢西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一道去看马,来到马厩边,蹭到追云边上,假装心疼地摸着它的头,对它说话:“追云啊追云,这一路辛苦坏你了。”
旁边有个来给马槽倒草料的听见了谢西槐深情款款对着一匹马说话,多看了他好几眼,心道这人看起来是个小少爷,实则却真真是一个爱马之人啊。
发表完一番关爱追云的长篇大论之后,谢世子最后总结道:“我们多歇息几日,你好好养伤,我好好照料盛凛,带他去看花灯。”

两人就这么在莫州住下来,准备等待明天的花灯会。
莫州人多,盛凛在房里凝神静气地调气,谢西槐也不敢出门,呆在房里无聊透了,就跑下楼去喂马。
他百无聊赖喂了一会儿,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张望张望外头,又看看楼上他们厢房闭着的窗户,脚不听使唤地向外走去,走向了挂着商旗的银楼。
银楼里有不少客人在看饰品,谢西槐生得机灵漂亮,白白嫩嫩,虽说衣着普通,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娇生惯养的贵气,站在外头的一个售物娘子迎着谢西槐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这位公子,请问要看些什么?”
谢西槐摆摆手,道:“随意瞧瞧。”
售物娘子陪着他绕着大堂走了一圈,介绍各种饰物摆件,说的嘴都干了,谢西槐没看中什么,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见到管事的眼熟的人,想着一个售物的娘子也不知道商家的事,问什么都可疑,只好说再去别处看看,抚抚袖子走了出去。

花灯会还有一天,街上挂灯的木头架子就搭出来了,各个店家都在门口放了几个小架子,挂上了几个自制的小花灯,迎接花灯节的到来。
谢西槐他们住的客栈拐个弯就是莫州道,小二也在门口敲敲打打搭木架子,谢西槐探头探脑地问小二:“客栈的花灯呢?”
“还没送来,”小二把木架子装好了,拿着抹布边擦边道,“今晚就挂出来了。”
谢西槐兴冲冲跑上楼去,告诉盛凛这个好消息,又说:“你说,我们厢房门口搭一个架子放花灯怎么样?”
“你要放什么花灯?”盛凛问谢西槐。
谢西槐想了一会儿,道:“放个画着莲花藕段的花灯吧,我看见商家的银楼门口就挂着,很好看。”
“我们属地没有这些,”谢西槐摸了摸手腕,道,“邯城风沙太大了,挂着灯笼都要被吹跑了,但是王府后头的梅林里可以挂。”
“是吗?”盛凛随口答他。
“你以后可以和谢西林去那个小亭子里下棋,”谢西槐邀功似的说道,“我都替你想好啦。”
盛凛闻言一顿,忽地对着谢西槐笑了笑:“殿下想的真周全。”
这话应该是在夸奖谢西槐,谢西槐却觉得盛凛在嘲讽他似的,他抬头观察着盛凛的脸,瞪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来,但谢西槐到底是阅历不够丰富,读不出这个阴险的江湖人的心。

谢西槐突然问盛凛:“我现在有几朵小花啊?”
“一朵。”盛凛想都没想就道。
谢西槐见盛凛回答的这么快,总觉得他就是随便扯了一个数字,追问道:“怎么算出的一朵?”
“原本有三朵,乱跑扣一朵,看花灯扣一朵,剩一朵。”盛凛说得头头是道,他还是头一回说这么长的话,谢西槐给他唬住了,还真觉得有那么些道理。
“那我今天表现这么好,怎么没有奖励小花?”谢西槐开始争取小花了。
“哦?”盛凛看着他,问,“殿下今天哪里表现的好了?”
“没有不好,就是好,”谢西槐强行给自己加奖励,“加两朵。”
盛凛好笑地用指节敲了敲谢西槐的脑袋,发出“嗒”的一声响,谢西槐立刻抢答道:“盛凛打我,再加一朵慰问小花,凑到四朵。”
下一刻,谢西槐的两边脸就都被盛凛给捏住了,谢西槐脸都要被他扯大了,眼睛泪汪汪想踢他又不敢,只好任凭盛凛捏扁搓圆。
谁叫盛凛功夫好声音大,现在做主呢。

楼主:一只黑化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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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7-07-25 01:02:00

更新时间:2020-01-26 13: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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