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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年货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旧帖,不知有没有发过)

春节是最大的节日,特别隆重,要办年货。现在办年货,多是上超市采购食品之类,在我小时候,年货都是自己做的,就是煎堆、油角、糖环、炒米饼等,整整要折腾近一个月。在孩子们眼里,那些日子充满快乐,充满期待,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写过舂米,也写了炒米饼,还想再写一写余下的三种食品。这三种食品,有两个共同特点:搓粉是关键;都是油炸食品。

糖环应是甜的,我家做的一直都是咸的,没做过甜的;但没有咸环这个名称,咸的也叫糖环。糖环的样子有点像古人佩带的玉环,也像古代缩小的车轮。把粘米粉倒进盆里,加水,搓呀搓,搓成团,要是太软,再加点粉,要是太硬就加点水,反正调到软硬适中。搓粉要用阴力、柔劲,轻柔慢搓,不能急,一句话用的是巧劲,不是出死力,力大是没用的。搓来柔去,搓到粉团又软又柔又粘又韧,不能一捏就散,一拉就断。

还要加南乳调味。南乳和腐乳不同,腐乳可以当菜送饭,南乳没人这样吃;腐乳是“菜”,南乳是调味品。南乳装在陶坛里,有两块普通豆腐那么大,四四方方,颜色近似暗红和金黄色之间。很咸,有股很特别的咸香味。我们广东有个名菜叫“香芋扣肉”,扣肉是五花腩切成片,用南乳生抽腌过,炸成金黄色,一块扣肉一块香芋在海碗里码起。一起蒸,最后倒进垫着生菜的碟子上,卖相很好看。吃时,都是香芋和扣肉同时吃,香芋香,扣肉更香,有很香的南乳味。这道菜特点是又“面”又香也不算肥腻,酒席必不可少,关键就是南乳的份量。

做糖环用模子,不难。模印里洒点面粉(这样不沾模),粉团一按,菜刀一切,桌上一敲,模印里的糖环就掉下来。一个个叠好,等全做好了,再一起下油锅炸,炸得金黄就捞起来。油炸的东西都很香又脆,非常好吃,糖环加了南乳,更有一种特别的咸香味,风味更是特别。我大哥结婚,除了常见的礼饼,我妈还特意做了油角和糖环。大嫂乡下过年只做煎堆,油角,不做糖环,一位六七十岁的亲戚,第一次吃糖环,直叫好吃,说自己从没有吃过这么香脆,咸得如此有味道的东西,拉着妈妈的手,不停追问糖环的做法。

这次的糖环我倒没了印象,在我脑海里,家里的糖环不但不脆,还很硬,偶然吃到别家的,却又香又脆,这是为什么呢?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因。用粘米粉做的糖环确实是又香又脆,但是粘米“吃”(耗)油,为了省钱,妈便掺进了木薯粉,木薯粉不耗油,但炸出来很硬,老像是炸不透似的。凡吃油的都容易炸得透,脆!凡不太吃油的都不容易炸不透,硬。

油角一种是有馅的,一种是没有馅的。区别不光是有没有馅,还在用料不同,有馅的,用面粉;没馅的是用粘米粉,就是我们通常做饭的米。面粉没有粘米粉“吃”油多,比木薯粉却多些,所以有馅的油角没有无馅油角脆,也没有木薯粉做的那么硬,它是酥。酥是一种怎样的口感?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用语言表达倒不容易,大概来说,酥是稍脆而面,吃起来,面面软软,有的甚至入口即化,当然还很香。广东有种点心叫千层酥,外面酥层很薄,当然没有一千层,十层八层倒是有的,夹着或甜或咸的馅,烘到金黄色,入口真是酥极了。一般来说,烘容易酥,炸多香脆。还有一种点心叫春卷,薄皮卷着馅料,下油锅炸得黄金色,喷喷香,咬一口,脆得直响,真好吃,和千层酥是两种不同的风味。

有馅的油角酥甜,多数人都觉得没馅油角脆得香,更好吃。过年都是做有馅的,可平时有喜事,都做没馅的油角。为什么过年非得做有馅的,这是什么原因,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只好想当然认为过年嘛一年伊始讨个彩头,有馅表示有余,没馅一贫如洗多不吉利。搓面粉和搓米粉也什么区别,都要用阴力,巧劲,这些食品,做得好不好,最关系是粉搓得怎样,要软硬适中,粘度适中,怎样才算适中,才叫好,只能凭经验了。好的,做出来外形饱满,外表端端正正,炸好后油角酥得入心,糖环脆得要命;差的,油角不酥,糖环不脆,缺边小角,歪歪斜斜的,像些瘪三,没个正经样子。

做油角比做粮环要麻烦点,搓好粉,还得摊皮。用擂棒把面团摊得薄薄的,拿个茶杯(别的也行,大小适合就行)盖印,印出块块小圆皮。拿一块摊在手心里,放半勺馅----馅一般是白糖和炒熟碾碎的花生---对折捏合就可以了。可女性爱美,普遍不会满足直接捏合就算,还要细细地掐出好看的花边来,样子就更漂亮美观了。也可以用模子,一合上就能压出花边来。但在我记忆中,很少人用模子做,多数是手捏,也最能看出人的巧拙来。粗心的,花边又大又粗;手笨的,花边时大时小;细心的,花边整整齐齐;手巧的,花边像是绣出来的,很漂亮。大家围坐一起,说着笑着,像平时聊天拉家常,手却不闲着,笑言声中,饱满、漂亮的油角在一双双巧手里,像变戏法不断冒出。说得文艺点,像是朵朵花在双又手上绽开。无馅的做法一样,一般不掐花边,肚里空空,掐边肚皮容易粘起来,肚子就炸不鼓,就不脆了。所以捏合就算,不多折腾。平时做无馅的,除了爱吃,省事可能也是原因吧。

面粉既然不那么“吃”油,就犯不着多此一举加入木署粉,所以我家的油角比糖环做得要好吃,酥皮糖心,吃起来酥酥甜甜香香,那滋味,那口感,想起就教人流涎。不光我,家人都最喜欢吃油角,每年都是油角最快吃完,尽管油角也做得最多。

做糖环,做油角,可以不请邻居帮忙,做煎堆就非请不可。糖环,油角看一看就会,顶多做得丑一些,煎堆可不一样,做煎堆是技术活,不是人人会。会做的,煎堆会膨胀得像一个大气球,像接了无形的管,谁在向它里面不停吹气似的;不会做的,是怎么炸也不会胀,半天还是个乒乓球,让人哭笑不得。所以事要前约好日子,约好人,大家按期这天到这家帮忙,那天到那家帮忙。

做煎堆用的是糯米粉。煎堆要做得很薄,薄了才容易膨胀,对粘性和柔软度要求都较高。糯米粉粘性好,又柔软,粘米粉相对来说要硬些,粘性差些。我有点为难,怎样能把怎样做煎堆说清楚呢。不知大家小时候玩过泥巴没,还记得怎样用泥巴捏各种各样的形状么。做煎堆像捏泥巴。
粉团在手心搓圆,拇指和食一边捏一边转,捏成“圆球”状。最难还是合口,太厚了不容涨,太薄了容易漏气。捏得差不多了,皮够薄了,就往里面吹气,就像吹气球一样,“圆球”涨大,迅速一拧,拇食两指一捏,就能合口,一个煎堆就做好了。我们乡下,都是这样做的,有外乡人见了,说这样很不卫生,说她们那做煎堆不用吹气,右掌在球口一拍,左手跟着一捏就合口,一样胀得很大很大。可我们的妇女们学不会(估计技术要求更高),一代代都是用嘴吹气的,个个嘴上一个白圈,那样子很有些逗人,那时吹气时沾上的。

刚出油锅的煎堆最好吃,香、软、甘、甜,难以言表。冷了,不是硬就是韧,咬不动扯不断,难以并论。我们流行煎堆、麻花和红薯一起煮糖水,或者是用热水泡软了再吃,我妈在咸粉(炒米粉)喝完,就是拿它这样吃的。有一种煎堆我却特别爱吃,出锅不直接入缸,用咸粉洒在身上,变冷还能保持原形不会扁下去,也不会变硬变韧,而是很脆很脆,用我们的方言说就是“卜卜脆”,脆甘无比,比香脆的糖环还要好吃得多。这种煎堆拜神必备,四个堆成品字形,样子非常好看,很有金玉满堂的感觉,它物难与比拟。家家户户每年都要弄十来个。为什么不全这样弄?哪来那么多缸呀,你想想,这种“胀卜卜”的大煎堆,一口大缸顶多才装二十来个,几百个得多少个缸?所以,只能把煎堆直接倒进缸里,冷了就扁下去,几百个,一两个缸就装完了。

“年晚煎堆,人有我有”这是我们的俗语,延伸出来的意思先不去管它,想起旧时滋味,一如旧时明月,勾起不少惆怅。
 2009-9-15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煎堆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舂 米


在一些反映古代民间生活的绘画里,常见舂米图:画中人多是女性,举着舂杵,面前是石臼或木臼,臼的样子像水缸。看图别有情调,实际上舂米是蛮累的,要舂到谷物去壳为止,在古时这是农家经常要做的繁重活。李白有诗云: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

自从有了碾米机,再不需要人力舂米。乡下老街上有一间房子,整天隆隆作响,尘土飞扬,让人不敢睁大眼睛却要大声说话。这就是碾米店。震耳欲聋的声响是从碾米机里发出来的,这是一台很巨型的机器,占很大地方,有一个人多高,一开动,整个房子都在震动。机器上面有个木搭的阁楼,楼梯没有扶手,阁楼没有围栏,人背着沉甸甸的谷子踏在上面,吱吱作响。阁楼在中间凹下去形成一个大漏斗,谷子倒进去,漏进下面的机器里,白花花的大米就像小溪一样流出来;谷壳从另一个口出来。被碾碎的碎谷皮屑,白蒙蒙一团浮满整座房子,人在里面时间长一点,头发上,眉毛上就蒙了一层白灰。

碾米店实在让人不喜欢,我更喜欢舂米。那时候,吃的米,可以拿去碾,米粉还得自己舂,因为还没有磨粉机。虽然我们以大米为主食,面食并不多,可也少不了粉,就算平时不想包个饺子,做个包子,过年一定要做的油角、煎堆、糖环、炒米饼,这些都需要用到粉,要用很多!好在一年也就舂一二次,不算麻烦,而且都在春节前进行,是为过节做准备,舂米倒成了乡间迎接春节的前奏。

手舂方式舂一点点还可以,多了就不行;我们家乡流行用木碓。“木公鸡,啄白米,啄来啄去啄不起。”,这首童谣说的就是碓,一种脚踏式的舂米工具。碓其实就是巨大的舂杵,活像一个放倒的“7”字。碓身是二米左右长,至少二十来厘米宽一根或圆或方的粗木头,非常笨重,碓头嵌一根包了铁皮的短杵,对准埋在地下的石臼;碓尾扁平,扇形,面积尽可能大,这是脚踏的地方,地下相应挖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在靠近碓尾的碓身两边各有一根包铁皮的横木,安碓时就套进竖起的石块坑里,就成了杠杆的支点。放好碓,人单脚站在礁尾上,用力将压它下去,碓头就抬高,一放脚,碓头落下,短杵就重重地舂到石臼里。所以碓重一点的好。

舂粉的米先要用清水浸泡几天,至到微微发胀,然后凉干水,这样才可以舂出又白又细的粉来。小孩子爱过年,却没时间观念,不知今夕是何夕,唯有日盼夜盼,盼妈妈早些浸米舂粉,妈妈一浸米,就知道快要过年了,就有好多好多很好吃很好吃的。兴高采烈在妈妈股屁后面跟进跟去,看着妈妈忙来忙去:大木盘找出来了,大米提过来了,水挑回来了;白花花的米倒进木盘里,一桶桶的清水倒进木盘里,米浸在水里时不时会冒出来一个气泡,慢慢变白。过了一晚,房里就飘着一股淡淡的气味,过不久,远远近近的村庄,日日夜夜响起舂米的声音。声音沉沉的,闷闷的,一下又一下,一声接一声,捣碎了夜的静寂和冬的清寒。枕着舂声入梦,梦也特别甜美。

舂米的多是妇女和姑娘们,对她们来说,更像一场热闹的娱乐活动。穷乡僻壤,天天赤脚下田,夜夜荷锄带月归,一年从头到尾,忙,是必然的,累,是自然的,日子单调,生活闷气,也就理所当然了。难得入冬后农活较少,人人清闲,春节将近,于是家家舂粉忙------哪怕再穷,也要舂几十斤米,一年到头忙忙碌碌的,为得是什么?舂粉可是重累活,踏木碓最好两个成年人,还要人翻米(米湿易结,要不时人手翻翻,弄松)、扫米(米粒会从石臼里溅出来,或由短杵带出来,得扫回石臼里)、筛粉(米舂到一定时间,淘出来用密筛将细粉筛出来,碎米倒回去再舂),一家独干不行,于是大家你帮我我帮你,舂粉成了集体性的活动,热热闹闹的。

她们成群结队去舂米,挎着篮子,拿着筛子,抬着箩筐;平常下地干活,总是弄得一身泥巴,满面灰土,爱美的女人们没有用武之地,这下可好了,小媳妇们精心地盘起头发,插一根洁白银亮的发钗,一丝不乱的,走起路来,摇曳多姿。姑娘们也纷纷脱下平时缝缝补补的灰衣服,把压在箱底的花衣裳穿上,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像一朵朵朝气蓬勃的迎春花。这样子看起来不是去舂米,而是上县城赶集,或走亲访友去;男人们都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女人一个墟,女人们聚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上了年龄的妇女爱东家长,西家短,常唠唠叨叨地说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家事,离不开收成,孩子和丈夫。小媳妇和姑娘们爱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言,不知说起什么来着,一个羞红了面举起手要打另一个,嘻嘻哈哈,拉拉扯扯地闹作一团;小声说,大声笑!舂房里充满和谐,欢乐的气氛。

晚上舂米最有情趣。忙完一天的活,晚饭也吃过了,天上桂华皎洁,清辉似霜,沉沉的舂米声,悄悄地响起来,像一首低沉的夜曲。姑娘们爱用一方花手帕,将长长的秀发轻轻地挽在后面,一上一下踏碓,动作娴熟,姿态优美,节奏感强;长长的秀发在后面一抛一抛的,还不时用手将一缕垂下的秀发轻轻拔到耳后。那时候还没有电灯,点的是煤油灯,一灯如豆,朦朦胧胧之中,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有种难言的美感和风情,这难道不是舞踏?婀娜的身影印在墙上,影随人动,珊珊可爱,也好像一出影画戏。不知是谁开始唱起歌来,于是大家都唱起来。有唱“月光光,照地堂,……。”,有唱“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说过去的事情……。。”曼妙的歌声,清脆的笑声,还有沉沉的碓声,在灯影下,在月光下,此起彼落,随风飘散……。

我们村有二付木碓,有一付在我家。老屋仍在,石舂依然,只是木碓不知哪处去了。

2005-6-8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总把新桃换旧符


总觉得儿时的年节才有年节的味道。

除夕前,父亲一早把春联门神铜钱等买回来,吃过早饭,贴春联就成了最重要的任务了。撑开八仙桌,“杂物”堆得满满的,几乎是一色红,一派喜庆。父亲做事认真,偏我们房子又大(兄弟三人的合在一起),光对联就要贴七八对,门神有十来副,还有天官赐福,土地门官,灶官等神位,还有新春大吉,龙马精神,迎春接福一类吉语,贴起来真够麻烦的。

贴前,先得把旧的撕下来,贴时唯恐糨糊少了不粘,到撕时才恨糨糊涂得多了,不知要费多少手脚。七八副对联,十来个门神,分散上下三楼,抬着梯子爬上爬下,拿着春联跑上跑下,真教人吃不消。开始,我们都是兴致勃勃的,一会就觉得不胜其烦,只埋怨父亲贴这么多干嘛呢。这个偷偷溜之大吉,那个上回厕所就不见回来,只有父亲乐此不疲,也不恼怒,一个人认认真真,亲自涂好糨糊,亲自跑去贴上,下来还要张望几眼,看正是不正,不正还要上去弄正,不厌其烦。尽管有时,也要擦一把汗,面上却是笑眯眯的满足样。

有时母亲看不下去,说我们也顺便说父亲:“这么多儿子,要你爬上爬下的?你们也太懒了!”我们一旁偷笑,父亲一面傻笑,父亲确实很少使唤我们,只是一心想把最好的留给我们。也许,正是父亲像高老头,才养成我们不成才,但这能怪父亲?常常,我们把大部分贴好,就撒手不管,任由父亲一个人去收拾。父亲觉得这里贴张新春大吉好,就贴一张,觉得这里贴个生意兴隆更醒目,就贴一张,总要折腾一个上午才作罢。

父亲是队里供销,长年在外,改革后自立门户,还是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很少,父亲在外面,和别人是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在家对着我们却常不知道说啥。估计,父亲也意识到沟通这个大问题,可聚少离多,没法可施,只能加倍对我们好。所以,父亲特别注重节日的团聚,总想把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给家人更多更多的幸福。每年才要贴数不完的春联吧,才会买回满院金桔和鲜花,大厅正中还要摆一株大桃花,绽开浅红深红,多不胜数。父亲,不会让春节过得冷冷清清,却让节后的处理让人倍感头痛。

有时,我觉得父亲更像孩子。以前穷,没办法,等父亲能挣钱,儿女却已长大,可每年,父亲还是要抱回一大堆烟花,各种各样,多得离谱。放烟花,是习俗,也是喜庆,从除夕到年初三,夜空绽放,璀璨彼起此伏,远近响着脆响,这是烟花的嘉年华。父亲抱出烟花塞进我们怀里“拿去,拿去,不够再买!”可奇怪是,我们姐妹兄弟,都不太爱放烟花,兴致都不高,随便放了几个,就回屋看电视。父亲由跃跃欲试,变成亲自上阵。我们在大厅围看春晚,父亲一个人在楼顶阳台,独放烟花,不放完不下来。第二天又再买,二姐就笑:“爸又给自己买这么多烟花呀。”慢慢,大姐醒悟这来,年年拉我们陪父亲放烟花。父亲兴致更高:“这个好,看,窜得多高,炸得多响,开得多亮。嘿嘿,好,好!”一个接一个,放得收不了手,活像他平时抽烟,一支接着一支。我们也偶尔放一二个,多半是给父亲充当后勤,好让花开不谢。春节多半是广东最寒冷的日子,夜风呼呼,我常缩着脖子,看风吹乱父亲的头发,却吹不散面上的笑颜,倒像能随风荡漾开去般。哥姐娶嫁之后,都不住乡下,除夕晚,常是我和父母守岁,后来我也离开,父亲就真的一个人独放烟花了。现在更没了放烟花的心情,见到烟花,还会想起放烟花的父亲,想起父亲看着看着,会嘿嘿笑几声,声音满是得意。

现在想来,父亲也是寂寞的。父亲去世后,我家(指我自己的小家)就不贴春联了,总觉得不是以前的感觉。也许是我懒。
2016-2-6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春节随笔



写挥春
现在的春联都是印刷好的,美仑美奂。儿时却是人手写的,写在普通红纸上。红纸裁成对联大小,不够长就二三张粘在一起。墨水多用黑色,红底黑色,用金色的极小,那时觉得金色,实在是太漂亮了。

要过年了,四乡写一手好字的,多半也是老人家,就在墟场摆摊。一张八神桌就是书案,放着墨盒,也有把墨汁倒在一个上碟子里,傍搁一二支毛笔,身后挂着一二幅写好的对联作招牌,地上摆着一大堆还没写的红纸。老爷爷或坐在椅上抽烟等客,或是对客挥豪,谈笑间,笔走龙蛇,纸生烟云,一幅对联立马而成。旁观者就叫几声好。字写得不好,是不敢出来摆摊的,敢摆摊的,都是书法能手,楷行草,无不精。或许称不上书法家,绝对是漂亮。书法作品讲究浓淡结合,还有飞白什么,写春联一般不兴这个,得浓,字如漆点,黑而发亮,那才见精神气,让人一见喜欢,一见难忘。多半是行楷两体,草书极小,毕竟认得人不多,见而不识,谁乐意?

对子,来来去去就是脍炙人口那几幅,不太时兴“自创”,人传统,也喜欢传统。我最深印象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自己不懂对联艺术,那时也年少,一读也十分佩服此联之妙,典雅而工整。还有一幅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做生意的,开商店的,最喜欢这对。可以说十之五六,都是这两对,可见受欢迎程度。反而现在,这两对不多见,五花八门,可论工整论典雅,都强差人意。

看写春联,也是一乐。怎么手一扭,笔一抖,一个个漂亮大字就相继跳出来呢?老爷爷们也喜人旁观,特别来精神,字比平时还要漂亮三分,写完,笔一搁,都要抚须微笑,面露得色了。现在想来,先不说生意好坏,有人欣赏,他们在乎这点小小自得。我们小学的校长,也常摆摊写春联,字本来就写得不坏,所以生意特别好。他也是第一个写金字,黑字是精神,金字就是堂皇,更加美观。

现在,也还有手写春联,但不多,挤在市场一角,极不显眼,常被忽略。

压岁钱
小孩子喜欢过年,原因多样,估计最受欢迎是有压岁钱。

给孩子压岁钱,是极古老的习俗,初衷肯定不是让小孩子买零食或买爆竹,而是压祟驱邪,保平安用的,功效等同平安符。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说是心头肉手中宝绝对不会错,于是穿百衲衣,戴长命锁,取小贱名,无不是想孩子们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成长。犹其古时,婴儿存活低,做父母更是要处处小心,春节是一年伊始,“一年平安在于春”,压岁钱难怪特别流行。传承现在,原有内涵多半模糊,父母爱心之切,仍然犹存,还有满满的欢乐。

第一封压岁钱,肯定来自父母。那时,我们还小,啥也不懂,大年初一,才一睁眼,父母已笑眯眯立在床前,眼巴巴望着你。“宝贝,说~”抹抹眼,搔搔头,才想起昨晚睡前的千叮万嘱,“恭喜发财!”,“真乖,真乘!”笑面如花,一个红包就塞进小手里。这种情况,一般人不会碰到,我也没碰过,没这么紧张的。都是一家人吃过早餐,做父母的才像是很随意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给儿女派压岁钱,看着孩子们的笑面,内心也乐开了花。有些传统人家,会在除夕当晚,凌晨过后(其实也是大年初一了),把红包悄悄压在孩子枕头下.压岁呀,当然要压的,压过就万事大吉了。醒来,翻过开枕头,一看,哇,一个大好包。还好,昨晚没流口水,更没尿床。
以前,还没有印好的红包,压岁钱都是用红纸包起来的,大红纸裁成手掌大小的方块,一角二角五角不等,折叠包好,成长方形。朴朴实实,实实在在心意。

团圆守岁
我总觉得,春节以除夕最为隆重,要吃团圆饭,还要守岁。
春节的分量,从团圆饭可见一斑,哪怕远在千里万里,哪怕身在异国他乡,只要条件允许,就是爬就算滚,中国人都要从异国他乡,冒风顶雨,披星带月,往家里赶。对中国人来说,没有比团圆饭,更深入人心,更难舍难离的。哪怕长年在外,哪怕终年不见,只要这天能坐到一起,就是天涯若比邻,就是朝朝暮暮,就是细水长流。任何时候,都可以缺席,这天绝不行,否则相守364天,也是缺憾。所以,中国人也是候鸟,雁南飞,中国人也是逢“春”必归,从四面八方,往家里涌。春运,牵动千家万户心。

以前家里穷,团圆饭常是一年难得见肉见鱼的一顿,黄鸡肥豕,思之流涎。无鸡不成宴,无鸡不过年,早在月前,家家挑好一二只“生鸡”,养在笼子里,罩以黑布,使不见光,饿了便吃,吃了便睡,不让动弹就长肉,自然又肥又状又大。一口咬下,黄油四溅,甘香满嘴,滋味无以伦比,满足感绝对是百分百。要是家里小孩子多,就要争鸡肶罗,多半大让小的,得者洋洋得意,让者似有不甘,可亲爱谦让,也是自然流露和养成。
守岁是送旧迎新,是迎春接福。
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守岁是过了子夜就行,还是要一直守到凌晨呢?估计过子夜就行,因为一到子时,万家爆竹就响起,显然是“礼”成“岁”到了,可以安眠了。当然,你也可以一直守到凌晨,看东方红霞吐露,火球喷薄,人间刹那流光溢彩。昔日文人,还得作送旧诗和迎春诗,有人就讥笑古人矫情,前一刻还惋惜旧岁飞逝,这一刻就马上欢呼新春来临,变化之快如翻掌。我倒觉得其情可谅,送旧迎新之际,本来就在“患得患失之间”,评之为伪,实为偏颇。不知大家有离别经历没?我在火车上见过大学的新生和家人话别,火车一开动,不禁掉泪,出站台不久就露出笑面,追问同伙学校详情。难道,刚才的眼泪和伤感不是真诚,难道这刻的希盼,也不是真心?悲喜之间,也不过几分钟。流水不腐,人之情绪心境也是随时而变,这很自然。其实,是我们自己对年的感情淡薄了,才不解古人深情。

守岁多半不是枯坐,或茶或酒,还有各种吃食,如煎堆,油角,糖环,当然少不了花生瓜子。窗外漆黑一团,屋内家人团坐,灯火可亲,或闲话家常,或各说见闻,不亦乐乎?记得我小时候,点的还是油灯,一灯如豆,人影憧憧,特别有古人围炉夜话的情味,茶酒也格外有诗意。可常在爸妈怀里迷糊睡着,总怨守岁是那么的漫长。八十年代,拉了电灯,灯火通明,如温暖满人间,人也长大了,子夜瞬间即至,反而心有所失。

鲜花与习俗
广东春节,家家买花过年。必不可少的有:桃花,水仙和金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夭》是祝婚诗,新春桃花估计是喻意家庭和睦,男女有依吧。其实,还有一点,桃为仙木,能镇恶辟邪,古代符用桃木,就是这道理,家有桃花,除了喜庆还能镇宅,当然少不了。水仙也许是最洁净的花了,我们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毕竟还是出淤泥中,水仙却能活清水,真的是冰肌玉骨,不惹芳尘。过年养水仙,只供一盂清水,顶多放几块石子以固定,绝无加泥之举。清廉传家,纯洁为本。水仙还是“自恋花”,自有思念,顾家含义,谁不想一家团团圆圆,远游在外都是归人?至于金桔就更好理解了,过节要讨好彩头,桔和吉同音,且桔大红,正是大吉大利之兆,岂能缺少?金桔很酸,一般不吃,盐浸却是下火秘方,确有奇效,那时,年年家家必浸,时间越久,功效越好。

除夕团圆,大鱼大肉,唯恐肉少,大年初一,只有素菜几样,素得无法接受,甚至只吃年糕喝粥,这还是过年吗?食无鱼,餐无肉,吾不乐也,以前最“讨厌”年初一了。后来才知道,年初一不杀生,要吃素也是传统。这天有二道菜是必有,粉丝煲或炒粉丝,杂以芹菜,冬菇,还有虾米,味清而甘,我们极喜欢。绍菜(白菜)浮皮煲,多加胡椒粉,非常野味。浮皮就是炸猪皮,爽口不腻,非常好吃。

虔诚人家,逢初一十五,都要清香供神佛,年初一当然加倍隆重了,拜天拜地,大放爆竹,谓之开年,吃素,禁杀,就不难理解了。除夕到年初三,也不能扫地,于是红衣(爆竹衣)满地,更添喜庆。实在要扫,也只能往屋里扫,不能让外扫。新年就是迎春接福,春临福来,怎能往外赶呢,对不?这习俗很多地方都有,不止广东一地。

恭喜发财!过年见面,这句话肯定是不能不说,不可不说,全国皆然,皆大欢喜。
2016-2-13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米糖

真教人尴尬,要写它,却忘了它的名字,米糖,是我猜测的北方叫法,我们这肯定不叫米糖。

现在街上常见有做这种糖卖,只要有一个压力锅就可以。要做米糖先要把米爆开,我们叫它爆米花,或叫爆谷。是种流行零食,上电影院,几乎少不了买一包,边吃边看边笑,很过瘾。这种当零吃的通常爆玉米,玉米粒大,爆开也好看。米粒小,也没玉米好吃。还见过爆黑豆黄豆的,又爽又脆又香,比玉米还要好吃。小时候不明白爆谷原理,现在当然而知道是气体在密封的空间受热受压,启开瞬间,热气“爆炸”令谷物刹间膨胀爆裂。体积大了好几倍,松脆可口,又香。

以前没有压力锅,受热用的工具是一枚大铁胆,厚厚的,黑黑的,样子像个葫芦,开口有铁盖连着。米倒进去,扣紧,架在铁架子上,下面烧柴,铁胆要不停地转动,这样受热才均匀,半个小时左右就行。有些铁胆有个气压表,可以看气压的,一般都没有,爆米师傅靠经验判断什么时候到火候。脆不脆,爽不爽,好不好吃,全在火候的掌握。要是时间不够或不够热,米粒没完全爆开,相当于只是把米炒熟,硬得像铁沙,谁也不喜欢吃这磕牙齿的东西。火候刚好,爆谷颗粒完整,又脆又松。也不能太热,太热会把米爆碎,甚至会爆破。小时候我很怕听嘭一声,好吓人的,每每看到师傅要爆,就急急掩着耳朵远远走开。师傅把铁胆提下架子,稍凉一会,套进旁边准备好的很长很长大布袋子里,我印象中这布袋子应有四五米长,大得可以装下一个箩筐。用得久了,布袋都有点黑。铁锹麻利地撬开铁盖扣子,“嘭”,平地一声响雷,受压的热气褒着米粒,喷射而出,强劲炽热的气流把布袋鼓鼓地冲起来,有时还会会扬起一团泥尘。一小捧米,就能爆出一大袋,小时候觉得特神奇,蹲在一边,托着下巴,歪着头,楞楞看着在火焰中转个不停的铁胆,不明白这个不显眼的东西里面到底有什么神奇,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想不明白。

爆米师傅只管帮人家爆花,米糖还得自己做。做米糖不难。水开了,放些红糖下去,慢火熬成浆,凉了就能用。满铜盆爆米花---其实是铝的,我们却叫铜盆,圆形平底很浅,掺些糖浆,拌均匀,压一压,爆米花就粘成一团,用刀切成长方形或菱形小长块,米糖就做好了。想更好吃,更香,最好还掺点花生米和芝麻。简单的米糖,爆米脆,糖浆甜,又脆又香又甜,好好吃,人人爱吃。顶要紧的是不能让米糖受潮,受潮就变软,不脆还韧又粘牙,很讨厌。脆是米糖的特点,香也是因为脆,不脆就不成为米糖了。一做好就得马上密封保存,用不着真空处理,放进瓷缸里,盖严实一点就行,最好缸盖用块布包一包,这样更不容易受潮,放多久,还是“卜卜脆”,“麻麻香”。

煎堆、油角、粮环、炒米饼还有米糖,以前过年,这五样食品是必不可小的,没有它们,这年就过得不像年了,没了年味。再穷,也要多多少少做点,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冬前后,家家就开始张罗开,在我们眼里,年就是从爆米开始的,天天在盼爆米师傅出现。家家都要爆米,这活得忙上一二个月,爆米师傅多是外地人,出门都是拖家带口,男的挑着爆米工具,脖子扎条脏汗巾,女的挑着衣被锅盆,背个小娃娃,后面拉扯个臃肿得像笨企鹅的小孩,有时一边箩筐里头坐个一二岁的,拖两筒鼻涕。说一口不好懂的家乡话,黑面皮,仆仆风尘,有点像出外走难,但身上杂着柴火味和米花香。祠堂檐下放下担子,安好锅盆,铺好棉被,就成了临时的家。上下一二里,都来爆米,一住得好几天。年年如此。小孩子吱吱喳喳,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围着看,旁边竹篮子一串,一个紧捱着一个,按先后排好。里面装着白米,旁边是小堆干柴,爆米烧的柴,都要自备提供的,顺便多捎点给师傅做饭烧水用。大人们各自忙活去了,只有小孩子和麻雀在吵。爆米师傅见一张张艳羡的面被烘的通红,来了兴趣,把铁胆摇得飞快,知道我们怕爆声,偏偏故意吓唬我们,装出要提铁胆开爆的样子,等到们掩着耳朵大叫着像麻雀飞散,却一面坏笑。见我们看得太神,也会突然“嘭”地大叫一声,把我们吓一跳。有小孩子给吓哭了,就从裤兜里掏一把爆米花哄我们。手是黑的,米花是白的。

我总觉得现在用压力锅做的米花,不够脆,米糖也远没以前的好吃,连那“嘭”一声也比印象中声音小了很多很多(好几年后,我才知道,这种小食,我们叫米通,题目不就不改了)
2011-1-30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炒米饼


汪曾祺说他们家乡请人炒米,因为炒米要点手艺,不是人人都行。年底的时候,大概是过冬前后,就有人背着一面大筛子,手持长柄铁铲,穿乡过镇,满大街小巷走来走去,等人请他去炒米。炒米成了专门的行业。

这让我非常惊诧。过年,我们家家户户都做炒米饼。做炒米饼就得炒米,户户都是自己炒的,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专门帮人炒米的。铁锅烧红,米倒进去,不时用铁铲翻翻,半个小时吧,一小锅米就炒熟了,这谁不会呀。大人要是忙着干别的,把米倒进锅去,就干脆叫管烧火的孩子炒,从没想过小孩子会不会炒这个问题。小孩子也很乐意,这是顶有趣的游戏,米受热,就啪啪响个不停,还有米粒爆得跳起来,响声此起彼落,米粒跳来跳去,有趣极了;不让炒,还争着嚷着要炒呢。

后读《板桥家书》,“天寒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穷之具。”才明白其中的区别。他们的炒米是拿开水泡来吃,这样肯定不能太硬,否则如嚼铁沙,教人怎么吃。而把米炒得像爆谷香而脆,确实不是人人都行,是要点手艺。我们那炒米不兴这样吃,炒的时候偶尔也会抓一把,塞住嘴里嚼得咯咯咯响,只是为了好玩,不是为了吃。都是磨成粉拿来做炒米饼的,炒熟就行,谁去管它是硬是脆,要求不高,当然谁都能炒了。

真要吃,我们也是泡炒米粉吃,没人直接吃炒米的。大家会特意炒多一点,多出来的炒米粉存瓷缸里,盖好。饿了,或赶时间,就用开水调上一碗;稠的可以用筷子夹起来当饭吃,稀的像喝粥差不多先垫垫肚子,方便得很。我们方言管它叫“咸粉”,因为没什么味道,只有淡淡的一点咸味。不好吃,我从小就不爱吃。估计就是因为炒得不够香脆,磨成粉还是“粗”,口感有点像谷糠,哪怕是加了点糖。汪曾祺也不爱吃这东西,说家常预备,不过是取其方便而已。泡炒米和泡炒米粉,虽然吃法略有不同,就方便这点,倒无两样,味道估计也相去不远。我不爱吃,对这它的印象却很深刻,那时妈干活回来,放下农具,就先调上一碗,坐在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喝,似乎咸粉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喝得是那么畅快。吃完,抹抹嘴,擦擦汗再去干别的活。

炒米饼要好吃多了。做炒米饼除了要准备磨好的炒米粉,还要糖浆。糖浆也是自己做,和炒米不同,大人一定亲自动手,小孩子只能在一边看,不让插手;糖浆弄不好会烧糊的。水在锅里烧开,红糖一片片放下去,用铁铲弄碎,还得不停地搞拌,一会就熬成一锅浓度合适的糖桨,冒着极诱人的香气。倒进一口干净瓷盆里,凉了就能用。我很别爱吃这种糖桨,甜之外还很香,比红糖好吃多了。老是趁家人不注意,拿根筷子在盆里一插,筷子便沾满糖桨,一眨眼筷子洞就消灭,天衣无缝谁也看不出有人偷吃过。

把糖桨倒进炒米粉里,搓成湿粘一团,捏下一小块,按进饼模里,用根粗短的擂棒压实,再用擂棒在饼模边一敲,成型的饼就跳出来,倒进烧热锅里,烘干,好吃的炒米饼就做好了。一般还掺点碎花生和芝麻进去,吃来就更香了。做饼说是简单,其实还有点小窍门,按粉团前,得先在模子里洒点干面粉,要不压实的饼会粘住模子,怎么敲也弄不出来,只能挖出来重做。擂棒同样要时不时涂些干面粉上去,这样才不会粘擂棒,要不越滚越粗,没法再用。要是糖桨太稠,或者压得太实,做出来的炒米饼就很硬很硬,一个就能让我们啃上半天,我们叫它咬崩牙。想要软一点,糖桨就不能太稠,压得也不要太实,才会又松又软又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我们吃得慢一点,能吃久一些,那时的炒米饼都是很硬很硬的,这是令我顶觉得讨厌的事。

炒米饼是唯一可以一边做,一边吃的,煎堆、油角、糖环都不行,要炸好才能吃。炒米饼可不需要,粉是炒熟了的米磨成的,糖桨也是红糠,都可以直接吃。要是馋得等不及出锅,捏块搓好的粉团塞进嘴里,甜得粘嘴吧,好吃。等于吃没成型,没干透的炒米饼,还不像做好的炒米饼硬得咬掉你的牙。所以小孩子都喜欢,都吵吵嚷嚷要帮忙,其实是贪吃,第一块塞进嘴里,第二块才按进饼模,非得吃饱了不肯停嘴。大人有时嫌我们在碍手碍脚,就捏一团让我们一边吃去。那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没啥零吃,炒米饼算是很好了,满村飘着烘饼香味,着实教人流涎。

现在炒米饼当然算不上稀罕,自家做炒米饼,已经很少了,乡下可能还有人做,城里人都上商店去买。卖的,用白糖做糖桨,白白嫩嫩,模样儿更讨人喜欢,一点都不硬,松软得像糕点多过像饼;比自己做的,要好吃很多。
 2009-9-7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鸡不可失

不管多穷的人家,过年都要杀只鸡,鸡都是家养的,不必另费钱买。不是母鸡,也非公鸡,是生鸡。

母鸡是农家的小金库,平时家里的油盐酱醋,多数从鸡屁股挤出来,孩子的营养也全靠它,下蛋的母鸡,那个舍得杀来吃?而老母鸡硬得煲半天也咬不动,要吃只能吃公鸡。但让人头痛是公鸡爱惹事生非,好斗,一只还天下太平,两只就成了春秋战国,不是个办法。好在公鸡用处不大,没有公鸡,母鸡照样下蛋,只是孵不出小鸡。在家口多了还吃不饱的年代,哪有多余的饭谷米糠来养一大群鸡?顶多是七八只母鸡,也就够了,再多鸡都吃不饱,只只皮包骨的,你还指望它给你下蛋?一年顶多孵一窝就足够补充母鸡数量,公鸡留一只就可以了,甚至可以不留(一条村有一只公鸡就行)。干脆把公鸡阉了,问题就解决了。生鸡比母鸡还温顺,肉质还特别鲜嫩爽口,是最佳的肉鸡,据说凡是阉了的动物都是最好吃的。家家养鸡,养的多是母鸡和生鸡,公鸡并不多见。

等公鸡会啼才能阉,早了可不行。有专门阉鸡的人,多数是上了年几的男人,没见过有妇女阉鸡。阉鸡的工具挺简单,一把刀,一根线,一个匙子。刀估计是手术刀一种,长柄;匙子是铁的,很小。还有个保温瓶,装“鸡子”用的。这些工具装在一个土布包里,腰里吊个水壶,脖子围条汗巾,头带顶破草帽,天天走乡过镇,到处给人阉鸡,逢墟日,就在墟里固定的点摆摊,说是摆摊,其实就是摊一块破布,把那三件工具亮在上面而已。方园十几二十里,一般只有一个阉鸡的,虽然阉一只收费无几,但家家养鸡,公鸡都要阉,积少成多,收入也挺可观,足以养家糊口。在我印象里,阉鸡的脸上都是笑微微的,想必生活还挺不错。

哪家要阉鸡,就用鸡笼提着公鸡来了,公鸡在笼子直扑腾,咯咯咯叫。阉鸡的很麻利地把公鸡拎出来,一脚踩住鸡脚,一脚踩住着鸡翅膀,公鸡咯咯叫却不能乱动。吹开鸡毛,拔去几条细绒毛,刀一划,鸡腹便切开一个小口,吊下一根线,瞅准上下拉扯几下,小匙伸进去二个“鸡子”便掏了出来,倒进保温瓶里,保温瓶里早盛满了半瓶鸡子。阉鸡人留着自家吃,也卖给那些想进补的,加姜加酒煮熟,趁热吃,据说男人吃了很补,可以壮阳。最后用拔下的鸡绒毛在伤口上一贴,鸡毛沾了鸡血,就把伤口粘住,血就住了。公鸡在口咙里咕咕地叫,声音很低,放回笼里,缩在一角闭起眼睛动也不动。提着笼子回家,放在安全角落,早晚记得放米添水,得一个星期左右公鸡才能复原。公鸡变成生鸡后,鸡冠不红了,尾巴也不弯了,性情全变,不再惹事生非,只会老老实实的吃,老老实实长肉。小时候我不敢看阉鸡,怕。大人有时会就这样吓唬我们:不听话,叫鸡佬阉了你。我一直以为太监只有皇宫才有,后来才知道其实只要有钱,在古代就能买到太监,直到宋朝才明令制止民间使用阉人。

生鸡一般都可以养得八九斤重,我们还嫌它太瘦不够肥。现在肥肉没人吃,那时是瘦肉没人吃,吃得满嘴冒油,那才叫吃肉,才吃得痛快。黄油鸡,那才叫好吃。黄油就是指皮下脂肪,皮肉之间是一层层肥膏,令人垂涎三尺,咬一口就满嘴油,真过瘾,瘦瘦的“柴鸡”能叫鸡?那时肚子里没有多少油水,家口人又多,不肥大也是不行。就想出一个好方法把生鸡养得十分肥美,我们叫“锄”鸡。用锄字,我想是指用力的意思吧,农民的思想很朴素,都相信人勤地不懒的道理,咱们这么用力“锄”,鸡能不又肥又大?大概还有一点强逼的意思吧,因为锄鸡有点像填鸭子。

过年前一二个月,就开始“锄”鸡,家家都一样。挑一只好生鸡,要当年的,年轻力壮,才能吃又肯长肉,肉质也鲜嫩,两年的生鸡都算老了。挑好了,关进笼子里,罩上块黑布,放在黑角,不使见光。生鸡不辨日夜,错以为一直是夜上,夜上鸡是不活动的,只是睡和吃。吃了就睡,醒了就吃,人也变成猪,养肥一只鸡有多难?小孩子早就盼星星盼月亮等春节来临,对这事很上心,到处找蚯蚓,找虫子给生鸡加料,吃肉长肉,想不肥也难。养个十来斤是常事,都是上好的黄油鸡。

好不容易到年三十,鸡杀了,黄油很厚,肥美得不得了,鸡肉又极嫩,很甘香。每次都要留下两支大鸡腿用来拜“婆娘妈“---女性先人神位。没有神牌,一个小小的坛子,很像以前人家拿来装骨灰的骨灰坛,用红纸盖口,放在床脚下。一碗饭,扣着那只和碗口差不多大的鸡腿,还要一碗茶,坛上插三根香,母亲合掌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大意是要先人保佑儿孙,无灾无难,快高长生一类。念完了小孩子就从梯子某一格穿过去,叫就“过关”。过了关才大功告成,以后所有的灾难都躲过了,百无禁忌,逢凶化吉了。敬完祖先我们才可以吃,“辛苦揾挣来自在食”,忙了几个月,就是为了开开心心,痛痛快快吃这一顿。门外一片漆黑,天气已经颇冷,室内灯火温暖,家人围坐一起,吃得狼吞虎咽,吃得杯盘狼藉,吃得开开心心,面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那个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饱穿暖,能吃得好一点,天天可以幸福地抹着油嘴,打着饱嗝,便觉得是人间天堂了。

印象里,只有过年才锄鸡,别的节日都是直接杀只生鸡了事。妻子说她那从来没有这个做法,五里不同俗,说得有道理。现在日子越来越好,食不厌精,稍肥点的肉,也不爱吃了,锄鸡早成了遥远的旧事,只存记忆里。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个时候,幸福好像挺简单。
2009-9-20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1-28 14:47:40
春节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王安石这首新年诗,千年过去了,除了不知屠苏酒为何物,也没有过年定要喝酒这习俗,其它依然未变。爆竹声中一岁除,总把新桃换旧符这些情景,只要是中国人,一读就极有亲切感。

小时候,不知爆竹为何叫爆竹,后来才知道在未发明火药之前,确实是用燃竹爆裂之声,营造热闹喜庆氛围。我有点好奇,王安石写这诗时,火药流行没有,诗中的爆竹,是真的爆竹,还是火药制的爆竹?我倒希望,真的是燃竹,那定是用竹生起一堆篝火,映天半红,清脆的响声此起彼伏。也一定是,一大群人围在火堆前,又歌又舞…热闹,好玩,甚至浪漫,不知比点燃一串串爆竹要有趣味多了。

桃是神木,能驱鬼镇邪,古时的道人,就是用桃木剑做法事。古人把桃木挂在门前,是为镇宅辟,渐渐演变成春联。所以诗中说新桃换旧符,即是桃,又是符。现在镇宅驱邪,已让位门神,春联,就讨个喜庆吉利了,是既不桃也不符了,改用红纸。贴门神,最怕是贴错门神,小时候不知“底细”,第一次果然贴错。门神要面对面才起作用,面背面,就适得其反了。

不过,小时候印象最深倒不是贴春联贴门神,虽觉有趣,也常嫌烦,懒嘛。印象最深是节过的准备,过冬前后,就进入节前准备的忙碌阶段。那时候,办年货不是上商店买的,是家家自做,煎堆,炒米饼,糖环,油角,要忙上好多长一段时间。那时,米粉也要自己舂,儿童不知日月,看到母亲开始泡米,就知道春关将至,准备工作开始了。把米舂成粉,要先把米泡透,一般要一二天才行。米泡过夜,就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家家如此,村村如是,若说真有年味,这就是我们心中的年味了。舂粉,可是累活儿,煎堆、油角、糠环,都要用到米粉,要几十斤,得好几天功夫。一般一村不过数台碓,于是夜夜碓声彻夜响。炒米饼,米要炒,还要舂,所以,光是前期准备工夫,就得忙一大段时间。还要做煎堆,油角,糖环,一个月时间,也不知够不够呢。

家家都要做,都是妇女的工作,每家不过一主妇,小孩子只能打打下手,哪忙得过来?都是你帮我我帮你,主妇们天天不是在这家做煎堆,就是在那家做油角,说是农闲,其实不一点不闲,整条村,都处在总动员的状态。唯一不同做农活,虽又累又忙,大家却是心情舒畅,围坐灯下,笑语不绝,让人温暖。

现在,许多人觉得春节没有多少年味,我个人认为,就是欠缺了这段漫长而又紧张的前奏和准备过程。春节压缩成三五天,就象不经酝酿,不曾发酵,没有期待,不曾努力,会印象深刻?须知以前的春节虽说也只过三五天,却整整要酝酿准备一二个月呀。没了过程,只有结果,当然觉得是寡味了。而感情人情,也是在相处之中,慢慢滋生,随之深厚。远亲不如近邻,如今身在城市,几乎是对面不识,老死不相往来,谈得上什么感情呢?

也许是人老了,喜欢怀旧。而回忆最美。
2017-1-24

楼主:独庸生

字数:16481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1-25 18:39:07

更新时间:2020-01-28 14:47:40

评论数:2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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