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问题，烧退了人就能醒，让他好好休息吧。”医生取下听诊器，随手留下两瓶药片，绕过克里斯蒂安去跟莫利管家交谈。

克里斯蒂安有些不满于这个人类的忽视，撇了撇嘴，走到窗边摸了摸温莎的脑袋——他柔软的金发触感实在是太好了。

好像的确没有刚才那么热了 ，克里斯蒂安握着他的手腕，把手塞进被子里，看着被子一起一伏地，心里有些奇怪的情绪蔓延开来。

“……这实在是太冒险了，管家先生，您明知道少爷他身体不好……”

“我拦不住他，抱歉……”

门外的交谈不时流进克里斯蒂安耳朵里，他皱了皱眉，低头看着睡得逐渐安静的人，手掌抚上微热的脸颊，指腹滑过眼下淡青。

今天他是特地去找自己的吧。克里斯蒂安想着，他实在找不出在那个时间温莎出现在那里的合理理由，除了他是来找自己的。

他淋了雨，受了伤，还拖着病体给他处理伤势，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将所有人挡在门外，以至于晕倒了都没人发现。

掌心的温热一直传到心里，克里斯蒂安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与温莎躺在一起，想了想又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温莎说他睡眠很糟糕，而克里斯蒂安小时候若是睡不着，母亲就会这样哄他。

“那么祝你好梦，温莎。”

壁上的蜡烛终于燃尽的时候，克里斯蒂安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脑袋，发现已经没有昨夜那么热了，这才松了口气。

指尖敲打着床沿，克里斯蒂安想了想，伸手去拉床边垂下的丝绦。

莫利管家应声而来，发现无法开门后轻轻敲了敲，安静地候在门外。

“噢，是您！”克里斯蒂安轻手轻脚掩上门，看见莫利手臂上叠的整齐的正装外套有些惊讶，“请问温莎没有贴身男仆吗？”

“我就是，先生。”管家微微颔首，理了理领口刚刚浮起的褶皱，“少爷他不习惯别人照顾。”

“好吧。今天他要被‘别人’照顾了。”克里斯蒂安耸耸肩，颇有礼貌地微微躬身，笑道：“那就麻烦您通知女仆们准备早餐啦。”说着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衣物，溜进房间把门关上。

房内很温暖，不知是不是昨夜折腾过的缘故，温莎似乎很爱干净，地毯和书架都一尘不染，飘窗上铺着厚厚的绒垫，整齐摆放着几个哑光绒面靠枕，旁边放的大概是他经常阅读的几本书。

克里斯蒂安走近，随手翻看着那些书籍，其中一本名叫《湮没的奥斯曼》的中世纪长篇小说吸引了他。

是一本描写起源于前几个世纪的一则吸血鬼传闻，里面记录了吸血鬼始祖德古拉的故事。

克里斯蒂安随手翻看了两下，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几乎全世界的吸血鬼小说都是千篇一律的。

吸血鬼先生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觉得那些无趣的书籍还不如面前这个人类来的好看。

清秀的容貌，高挺的鼻梁，克里斯蒂安记得他睁眼时的样子，瞳孔是紫金色，放在血族里则是最高级的吸血鬼的象征。

想到自己努力一生都可能无法得到的东西，这个人类生下来就有，吸血鬼先生觉得心里有些不平衡。

温莎眼睛很深邃，一如所有成年男性那样，却丝毫不显得威胁与神秘，或许是眼眸过于清澈，仿佛让人能看透他的内心。

可惜克里斯蒂安知道并非这样，他一点也看不透温莎的想法。

就像他不知道温莎为什么明知他是血族，还要收留他，甚至在他遇到危险时不顾自己的身体出去寻找他。

克里斯蒂安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温莎对他很好，他也应当报以同等的善意。

伸手覆上他的眼睫，微长的睫毛扫在手心痒痒的，与自己病态苍白的手不同，温莎白皙却丝毫不苍白的脸颊上有着正常人的红润。

突然手心触到一阵微痒，手下的眼睫颤了颤，吸血鬼先生心中明了，这个人类快要醒过来了。

克里斯蒂安俯身在他额上亲吻，如同母亲迎接苏醒的自己一样，不掩饰溢于言表的喜悦。

“早安，小温莎。”

额前一软，温莎却是睁大眼睛，脑袋本就昏昏沉沉，这么一来他就更不知所措。

“……早。”温莎呐呐地回答，在克里斯蒂安的注视中脸上发烫，手忙脚乱地起身，支支吾吾问着：“莫、莫利管家呢？”

“他刚来过了，不过我让他走了。”克里斯蒂安笑了笑，起身去拿放在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走到全身镜前，微微抬手，示意温莎走过来，“所以今天由我来服侍你哦。”

笔挺的小西装穿在身上，显得温莎身形匀称，稍微比普通成年男性瘦弱的身体却也不显得过于小巧，反而似乎……刚好抱在怀中。

“噢……”克里斯蒂安回过神来，似乎觉得这样打量一个人有些不礼貌，拿着外套走上前去帮人穿上，精心整理领口和袖子上的褶皱，然后端起一旁铺着吸光深红色绒布的展示盒，轻轻点了点透明无色的玻璃盖子，问道：“那么少爷今天想戴哪个领结呢？”

“……一般莫利先生会先问我想戴领带还是领结。”温莎出声提醒，却在克里斯蒂安恍然大悟正要转身时按住他的手腕，偏了偏头示意他将盒子抬高一些，“你看着哪个好看就挑哪一个吧。”

“按我的喜好来的意思吗？”克里斯蒂安笑了笑，偏头询问，然后开始认真挑选起来。

温莎望着吸血鬼先生垂下的眼睫，正好遮住眼睛，让他看不清克里斯蒂安眼中想法；眼尾深红的泪痣点缀得刚刚好，给白皙肤色增添一丝诡异的美感。

看得温莎甚至没听见克里斯蒂安在叫他。
“小温莎？”克里斯蒂安又叫了一声，见温莎似乎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状似失落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露出他线条优美的脖颈。

轻笑一声，克里斯蒂安开始单手帮眼前这个人类佩戴由他挑选的领结。

是一个深黑色的竖直结，不加点缀修饰，却也不显单调，系在白色衬衫的领口，然后扣上黑色收腰小西服的扣子，看上去这个年纪不大的人类又年轻了一些。

“请问我可以知道您的年龄吗，少爷？”克里斯蒂安微微俯身，凝视着温莎的眼睛问道。

明明是个很普通的问题，在温莎耳朵里却偏偏带上挑逗意味，他张了张嘴，差点说不出话来。

“二十岁，先生。”温莎眨了眨深紫金色的眼睛，日光恰巧从窗帘拉开的窗扉照进来，映在他眼中，瞳孔渐渐缩小，眼睛在微卷的睫毛下忽闪着，就像猫一样。

早餐过后，家庭医生例行为温莎测量体温，发现已经退烧之后就放了心，嘱咐几句忌生忌冷后才离开。

但十二月过半，今天要给住在谢菲尔德的主治医生写信，让他了解自己的病情和近日状况。

今天是个好天气，坐在桌子前可以晒到太阳，虽然这样对眼睛有些不好，但温莎也不愿听莫利管家的建议将窗帘拉上。

“尊敬的贝茨医生，我是温莎，近日过得怎么样……”

笔尖流出潇洒飘逸的法式花体英文，与温莎沉稳安静的外表并不相衬，但他十分喜欢这一手练过几年的好字——他从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的优点。

尤其是字母“L”顶端带出的一个狭长的、形状像椭圆一样的连笔，圆润隽逸，他总不自觉地故意用上一些带“L”的单词，只不过为了多写上几笔。

“呃，请问？”克里斯蒂安敲了敲门，发现被他精心“打扮”过的人类正戴着金丝细框眼睛坐在桌前不知写些什么，脊背挺得直直的，看上去十分专注。

温莎有些不耐地抬头，似乎很不喜欢做事被人打断，但看到来人是克里斯后，表情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请进。”温莎笑了笑，开始收拾桌上的纸笔。

“我……”克里斯蒂安欲言又止，无奈地抿唇，摊手指了指室内大片阳光，只从门缝中露出一双眼睛。

“噢噢。”温莎恍然大悟，连忙起身去拉了那个莫利管家都没能让他拉上的厚重窗帘，顿时遮挡了大半阳光。

克里斯蒂安松了口气，从门缝中挤进来，好奇地瞟一眼温莎的书桌，“你在干什么？”

“写信。”温莎坐了下来，又拿出那些信纸，补充道：“给我的医生写信。”，他突然觉得克里斯蒂安来找他可能只是出于无聊，并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噢，那你以后也可以给我写信吗？”克里斯蒂安耸耸肩，开始没话找话。他想跟温莎像那天在楼梯下那样交谈，于是就来找他，但似乎现在不是一个交谈的好时机。

“你要离开吗？”温莎几乎是脱口而出，甚至站了起来，声音都提高几度。

克里斯蒂安愣了愣，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他，他从没有考虑过离开古森堡的事情，可是……

怎么会不离开呢？他总不能一直藏在这里，假如那些清教者发现了他的存在，也会给温莎和莫利管家带来麻烦。

想到这里，吸血鬼先生有些落寞，肩膀滑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失落。

“好吧好吧。”温莎看到他面色突然沉了下去，以为他误解了自己在拒绝他，或许他不能要求这个血族能明白些什么，只好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


“那我要如何给你写信呢？”，温莎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甚至还伸手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新的钢笔和信纸，在题头处工整写上四个花体字母：亲爱的。

正准备加上克里斯的名字，手中钢笔却被抽走。

“不，不是这样的，不可以用dear，”克里斯蒂安认真地看着温莎，似乎是在向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解释，“在血族中有严格的等级秩序，称谓也不可混用，dear只能用来称呼恋人或孩子。”

他笑了笑，手中钢笔落下，划掉上面温莎写的字，调侃道：“你若是这样写，我们会以为你在给恋人写信。”

修长手指握住钢笔，行云流水地写下一个崭新的称呼：尊贵的。克里斯蒂安想了想，在后面加上自己名字的全拼。

“您也不能在信中叫我的昵称，”克里斯蒂安补充道：“应该叫我全名才对。”

Honorable Mr.Kristian ,
尊贵的克里斯蒂安先生。

“好吧。”，温莎摊了摊手，示意他并不知道个中规矩，从亲爱的克里斯变成尊贵的克里斯蒂安先生，倒像是这人会讲究的礼节。

表面上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失落。温莎接过克里斯蒂安递回的钢笔，上面有些冷冷的，或许是吸血鬼先生体温很低的缘故。笔杆靠在虎口处稍微有些重，温莎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临近圣诞节，小镇上都有些节日的气氛，糕点店早早挂出点心打折的牌子，超市也开始准备节日时的采购优惠。

莫利管家一整天都在监督男仆们装饰古森堡，但从来不让别人去校准那个大时钟。

时钟的发条在陈旧得脱漆的钟板后面，按照古森堡的传统和温莎的喜好，这个时钟的校对应该在圣诞节当天零点的时候开始。

“那边，把它挂到那边去。”莫利先生拦住正要往楼梯扶手上挂圣诞节花篮的男仆，指了指相反方向的大堂壁炉，他记得温莎少爷可不喜欢在过道上见到花里胡哨的东西。

“莫利管家，下午茶准备好了，是送去少爷的房间吗？”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仆端着盛满点心茶水的三层架，面无表情地站在莫利管家身边询问。

“送去茶厅…不，小茶厅，我去叫少爷。”莫利管家摆了摆手，然后确认一下壁炉上的花篮已经挂好才走上楼去。

房中昏暗不已，才下午四点钟就点上了灯，莫利管家觉得十分诧异，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先生，下午茶准备好了，在小茶厅。”

“噢，我知道了。”温莎笑了笑，待莫利管家离开后才一边收拾书桌一边抬起头询问克里斯蒂安，“要去品尝一下古森堡的下午茶吗？”

“如果你邀请的话。”克里斯蒂安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的人类，总是觉得耳根有些奇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挠一挠。

披好黑色斗篷，紧了紧领口处的系带，确保身上没有地方会暴露出来，吸血鬼先生才跟着温莎下了楼。

小茶厅气氛温暖，白色铁艺圆桌上精心摆放着点心架和茶水盘，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精致的两人玻璃茶壶，里面的小金桔让温莎惊呼了一声。

“瞧这是什么？”他笑道：“莫利先生终于肯把那壶罗亚奶茶换掉了。”

“很难喝吗？”克里斯蒂安看着难得开起玩笑的温莎，不由自主地接上他的话。

“那倒不是。罗亚奶茶口碑很好，口感浓郁气味醇厚，”温莎耸耸肩，伸手去拿茶具，“只是我不太喜欢奶的味道。”

淡金色的茶水流到透明小盅里，散发着清甜的果茶香味，温莎将茶碟递给克里斯蒂安，“来尝尝？”

克里斯蒂安接过茶盏，又听他补充道：“喜欢甜一些的话可以再加糖或奶，”温莎指了指放置在一旁的糖罐和奶盅瓶，“不过凤梨汁和蜂蜜本来也很甜了。”

轻轻抿了一口热桔茶，口中霎时一股清香流窜开来，醇郁的是红茶，轻甜的是果汁，舌尖舔过嘴唇上的余液，一股芳香便蔓延开。

温莎穿着笔挺的小西服——还是克里斯帮他挑选的样式，侧身对着他，左手手肘随意地撑在小茶厅的花园栅栏上，右手捏着茶杯的柄，可以看见手指上分明的骨节。

淡色的、并不红润的嘴唇贴上弧度刚刚好的茶杯沿，吞咽时喉结上下滑动着，穿堂的微风吹得他的发丝微微颤动，在阳光下反射着迷人光泽。

克里斯蒂安望着认真喝茶的小少爷，突然觉得心中痒痒的，口中果茶也变得食髓无味起来，满眼都只剩面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