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佩：三十七度九
更了很多，此贴慢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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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请问可以留宿一夜吗？”

温莎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是水的年轻人，黑色斗篷上的帽子遮住半脸，只看得见毫无血色的嘴唇因为寒冷而颤抖。

“可以，进来吧。”温莎打了个冷颤，侧身准备让他进去。

“先生！等一下！”管家急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这个地方附近有一片公墓，经常闹出吸血鬼的谣传，据说当主人邀请吸血鬼进入房子后，吸血鬼便可在此来去自如。

管家有些担心，虽然传说真伪无法考证，但是留心总是没错的，万一放进来身份不明的人，闹出事故也是一件麻烦事。

温莎皱了皱眉，门缝吹进来的风惹得他咳嗽起来，微微抬头望了一眼那人抿着的唇，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清晰。

他好像很冷——温莎想着，那件斗篷太薄了，根本不足以御寒，何况外面下着大雨，山上的路都泥泞不堪，若他现在拒绝他，这人还能去哪呢？

“没关系的。”温莎坚持着，将门又打开了一些，“你进……那是什么？”

山下火光窜动，好像十分嘈杂，煤油灯的火光挪动着，沿着山路向前。

正要看个清楚，却被眼前男人打断。他侧身从门缝中挤进来，有些急切地样子，拉了拉斗篷的帽子，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呃，不客气，让……安娜！”温莎扬声唤来女仆，示意男人跟他走，“让她带你去空房间吧。”

男人跟着女仆上了楼，楼台旁镶着一扇大大的菱格窗，从这里可以看见上山的路。

那些人已经找过来了，克里斯蒂安挑眉勾唇，转过脸去。

主人的邀请……他轻笑两声。

古堡幽暗冷清，只听得正中悬挂的时钟缓慢的走针声，壁上烛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增添几分诡异的感觉。

“这是您的房间，左手边有浴室。”安娜将人带到地方，躬身帮他把门打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噢，对了，待会儿的晚餐您也可以同温莎先生一起用。”

安娜走近空房间替克里斯蒂安放热水，后者轻轻打了个冷颤，拂下头顶的帽子，一动不动盯着忙前忙后的女仆。

她是个年轻的女子，充满活力与生命力，血液滚烫甘甜，脖颈处的血管清晰可见，还有些微微凸起，犬齿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刺入。

血液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克里斯蒂安喉结上下滚动，他挪动脚尖。

等等，那女人脖子上戴着……银项链。

该死。克里斯蒂安暗骂一声，后退几分，今天一整天都被那伙清教者追赶，腹中早已空空，如今送上来一个活人，却只能看着，他心中有些烦躁。

点头向安娜示意，他坐在了床沿上，雨水顺着斗篷的褶皱流淌，滴落在他病态白皙的手背上，克里斯蒂安想了想，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走近浴室去。

希望待会儿的晚宴能有些可以吃的东西。

热水流过裸露的身躯，小臂上有公墓旁野玫瑰花丛划出的伤痕，那是一条新鲜的，渗着血液的口子。

克里斯蒂安恨透了那些长着刺的植物。

愤愤地穿上衣服，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思索片刻，才决定下楼去。

显然晚餐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克里斯蒂安站在楼梯口，有些不知走上前去是否冒犯，直到坐在主位的男人抬眸瞥见他。

“噢，是你，”温莎有些惊讶，他朝侍者抬手，示意他替克里斯蒂安准备餐具，耸了耸肩，继续解释道：“我还以为你不会下来了。”

餐桌上摆放着烤至五分熟的牛排，渍渍油声中还可以看见猩红的血丝附着在肉的表面，用刀子切开，脂肪和新鲜的血液便都可以看见。

可克里斯蒂安没动，他想这个男人家里一定十分有钱，因为他看见桌上仅有的两套餐具都是纯银制品。

喉结滚动，克里斯蒂安咽了咽口水，望着散发诱人味道的牛排，默不作声地退了一步，竭力自然地说：“我不是很饿。”

温莎闻言抿了抿唇，一双眼睛紧盯着他，眉头有些微微蹙起的迹象。

对峙良久，是对面先败下阵来，“好吧。”温莎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叫来候在桌旁的侍者，附耳说了几句话。

躺在柔软的床上，克里斯蒂安却是难以入睡，窗外闪过的一丝光亮都能让他清醒过来，他走到窗边，却发现不过是远处瞭望塔的灯光而已。

这间屋子许是很久没人住，也没装窗帘，倒是一件麻烦事。

屋外的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的搅得心中莫名烦躁，晚餐时那一小块牛排也没能填饱他的肚子。

——他根本不认为煮熟的东西能被称为食物，血液都被蒸干了，那吃什么呢？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古堡里的人大多都睡下了，或许厨房里还能找到一些活物，这么想着，克里斯蒂安打开了卧室的门。

厨房一片漆黑，但他仍能从满屋子洗洁精味道中嗅出壁橱里第二层放着一盘没来得及处理的鸡肉。

味道香甜，馥郁芬芳。克里斯蒂安咽了咽口水，抬手去摸玻璃柜的把手。

“谁在那里？”身后响起一声质问。

火光照过来，克里斯蒂安下意识地抬臂遮住眼睛，危机感的刺激下，獠牙不受控制地伸长出来。

“什……”温莎吓了一跳，手中的油灯也掉落在地，滚了几圈之后熄灭下去。

黑暗中温莎只听得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突然一阵冷风吹过，身子蓦地被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墙壁上，接着便是冰冷的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

不给他丝毫反应时间。

乌云散去，露出清冷的圆月。月光撒进幽暗古堡，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皎洁。

借着隐隐月光，温莎才看清眼前景象。一双赤红的瞳中满是凛然杀意，狭长的瞳孔紧紧盯着自己，那人的眼神每狠下一分，虎口就收紧一分。

温莎丝毫不怀疑，他真的可能把自己脖子拧断。

“不要多嘴，否则……”克里斯蒂安将人抵在墙上，低声威胁，犬齿位置上的尖锐獠牙随着说话的动作显露出来，看上去如同捕猎者一般凶狠。

温莎看见他漂亮的眼睛尾部有些泛红，眼角还有一颗深红的痣。如温莎所猜测一般，他是一个血族男人。

克里斯蒂安看着面前这人没有回应，以为他不愿意妥协，正准备咬咬牙了结他的性命，却看见他伸手在腰侧摸了摸，然后掏出一把纯银匕首。

若是被银器刺穿心脏，血族的生命就会终结。

温莎看见克里斯蒂安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和恨意，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然后把匕首甩出很远。

“我放你一命，你也放我一命，怎么样？”温莎垂眸望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在桎梏中听上去自然一些。

“呃，抱歉....”.克里斯蒂安望着咳得脸都红了的人，心里有些愧疚。

温莎瞥他一眼，没有接话，反倒提起另一个话头:“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肚子饿。”克里斯蒂安老老实实交代了，不过没有说出那一句“煮熟的牛排不算食物”的话，他可不想被误会对古森堡的厨师有意见。

温莎取玻璃杯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过来，放到龙头下接了满满一杯水，仰头灌下，还没擦嘴角水渍就推了推克里斯蒂安的手肘，“跟我来。”

厨房后面有一个库房，低温保存着一些新鲜食材，温莎取了钥匙开门，仓库里的冷气激得他打了个颤，他挪开几步，转脸对克里斯蒂安努努嘴:“进去吧。”

这里的确藏着很多新鲜的肉类，品相都比厨房里那盘鸡肉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克里斯蒂安看着指尖不知何时伸出来的黑色指甲，颇为满意地挑了挑眉，像是在挑选祭品一般挑选着食物。

大约三分之二的饱腹感时，吸血鬼先生停了下来，觉得可以结束用餐了，舔了舔嘴唇，发现獠牙还露在外面，克里斯蒂安想了想，还是将它收了回去，毕竞外面站着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类，自己的样子可能会吓到他。

温莎在外面冷的跺脚，看他走出来了眼睛微亮，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噗嗤一声笑了，摇摇头走近，伸出手。

克里斯蒂安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下意识地偏躲，却被温莎强行扶住脑袋，指腹擦去嘴角残留的血液。

人类皮肤温热，蹭在嘴角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克里斯蒂安鬼使神差地伸舌舔了他的手指，两人皆是一愣。

温莎飞快地收回手，干咳两声转身离开，只留吸血鬼先生一人原地疑惑。

古森堡的后半夜平静如常，大雨停了之后，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水声就变得更加清晰。

克里斯蒂安看到自己所在的卧室顶部的天花板有一朵巨大的、暗金色做旧样式的浮雕玫瑰。

他眯了眯眼，坐直身子，在地毯上搜索。果不其然，在床脚外约摸两尺的地方，地毯有一小块深深凹陷的痕迹，暗示着这个地方曾经拜访过细足的重物——不必猜测，是一张会议桌。

而且就踏痕来看，是椭圆的桌子。克里斯蒂安住的卧室是从秘密会议室改造而成的，发现了这个无聊现象的克里斯觉得自己似乎又变得聪明了一点。

指尖百无聊赖地敲打着床垫，克里斯一边数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听着外面的钟声，估算着还有多久天亮。

这里是北纬53°，正值深秋，所以日出约摸七八点左右，但是——很大概率上，克里斯蒂安见不到太阳，明天很大几率又是个阴天。刚才与温莎分别时他抬头看过一眼那个大钟，那时是两点整。

所以，好吧。克里斯蒂安醒了醒有些昏昏欲睡的脑袋，再过五个小时就要离开这个古堡了。毕竟他只提出借宿一晚而已。

虽说自己获得了作为古堡主人的温莎的邀请，但是既然被他发现了血族身份，也不太好意思继续住下去。

今天的晚餐十分丰盛，那些刚死去的家畜身上的血液还是温热的，流过寒冷的喉管，说不出的舒服。

那个人类的手指，也是那样的温热，自己伸出舌尖舔舐时，感受得到上面的微颤。

克里斯蒂安抬手，用指尖蹭了蹭自己的嘴角，却怎么也找不到当时的感觉。

百思不得其解的吸血鬼先生觉得心里很烦，干脆翻身用鹅毛绒的被子把脑袋捂住，打算一觉睡到天明。

天明时分，吸血鬼先生醒了过来，下床摸了摸挂在衣架上的斗篷，非常满意地发现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更幸运的是，房间里刚好有一面全身镜。克里斯蒂安理了理衬衫的领子，然后将斗篷系上，开始扣起袖口来。

在昨夜的逃跑中，他不小心扯掉了一粒袖扣，当时并未在意，今日才发现掉的是那一颗绅士猫眼石袖扣，有些遗憾地拂了拂那个位置，克里斯蒂安叹了口气。

那是他自己拍回来的一粒袖扣，还是自己缝上去的。

现在不过六点，古森堡应该还没人起来，克里斯蒂安准备不动声色地离去。

蹑手蹑脚地下楼，他庆幸楼梯上铺了地毯。宅子的大门紧闭着，把外面的曦光完完全全挡在外面。

指尖摸上门把手，刚用力拉开一个小缝，身后幽幽地响起一个声音。

“你要走吗？”

克里斯蒂安猛的回头，果然——又是他。吸血鬼先生有些气结，拍着胸口走过去，看见楼梯下的藤椅上坐着一个人。

裹着厚毯子倚坐在铺着厚绒的圈形藤椅上，膝上放着一本书，似乎是看了很久的样子，书页的边缘已经起了绒毛。

楼梯下吊着一个昏暗的煤油灯，散发的昏黄光芒刚好照亮那一个小角落。

“您在这里做什么？”克里斯蒂安疑惑地偏头，目光扫过温莎坐着的地方，那看上去不是一个古堡少爷该待的地方，他不由得皱眉。

“啊，昨夜睡觉的时候身上很不舒服，就起来坐着看会儿书，”温莎有些赧然地解释着，扣着书的书脊把封面露给克里斯看，“这里可比书房舒服多了。”

“什么病？”克里斯蒂安并不去看他手中的黑色烫金封面精装书，一双细长的眸子只紧紧盯着他，他能感受到温莎身上或强或弱的生命体征，昨天还如同常人一般，今日却跌至谷底。

“我也不太清楚，”温莎摊摊手，很不在乎地说道：“医生只拿一些专业术语搪塞我，他明知道我听不懂。但听他们说似乎是很罕见的疑难杂症。”

“他们？”

“下面的男仆和女仆们，事实上我并不在意被这样谈论。”温莎笑了笑，突然抬起手掩住口鼻咳嗽两下，声音变得十分沙哑：“抱歉……请问您介意帮我把门关上吗？我有些……”

他指了指那个大门，话没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

“噢噢，抱歉，没事的，我正好也要走了。”克里斯蒂安抬抬手，突然想起自己要离开似的垫着脚走到门边，将自己从门缝中挤了出去。

“喂！”温莎连忙叫住他，就看到克里斯又探出头，“什么事？”

“请问您的名字？”温莎面色有些急切，虚弱地问道。

“克里斯，克里斯蒂安。”严谨的吸血鬼先生似乎觉得口头描述不够准确，又蹑手蹑脚地走回来，走到温莎面前，拉过他的手翻转过来，指尖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母。

Kristian.

“这样拼吗？”温莎有些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我以为是Ch开头呢。”

“不，不。那是基督教徒。”克里斯蒂安微微一笑，手指点在温莎手中的那本《圣经》，“那么您叫？”

克里斯蒂安问道，他觉得既然被主动问及姓名，礼尚往来地应该回问一下。

“温莎。”温莎回答，抬了抬手掌，然后指着克里斯的手，示意道：“需要吗？”

克里斯蒂安望着他的动作，愣了半晌，而后朗声笑了，连连摆手：“不必了，我知道的。”

“那么温莎先生，多谢昨夜的款待。告辞了。”克里斯蒂安退开两步，左手附在心口上，俯身很正式地行了个礼，然后戴上帽子离开。

“克里斯蒂安……”温莎抚着手心，又无意识地摸了摸右手拇指，昨夜被他舔舐过的地方，一时间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自顾自地笑了，“再见啦，吸血鬼先生。”

克里斯蒂安没有去处，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总之得先找到那个作乱伤人，还嫁祸给他的血族，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

他揉了揉脑袋，昨夜糟糕的睡眠终于在醒来之后显出弊端，早起腹中空空，他该吃了早餐再离开的。

教堂今日没有礼拜，应该也不会有人去到哪里，是个不错的去处，只希望这个地方的教堂不要有十字架才好。

从高窗上翻越进去，远远望上一眼，这个小礼拜堂内果然没有放置十字架，而且驻堂神父今日休假，克里斯蒂安松了一口气，把帽子取下来，找了个安静偏僻的角落躺下，打算等天黑了再出去。

他抬手望了望手腕处的灼伤痕迹，十分烦躁地叹气，没想到多云天气的紫外线也这样厉害。

他想起那个古堡，幽暗深邃，就像是……就像是它主人的眼睛，鲜少见到光亮，死气沉沉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呢？克里斯将手压在脑后，往阴暗处挪了挪，他想到自己曾在那人掌心留下名字。

他是一个人吧？克里斯不由得想到，自己是血族一脉，所以没有心跳和自己的体温，可温莎是活的人呀，怎么手掌那么冷呢？

幼时听族人讲过，若要吸食人血的话，应当挑血气方刚的成年男性，或是身形丰腴的成年女性，幼子血气不足，老人精气亏空。

最不能找的就是那种病恹恹的人，不仅身上血液寒凉体质虚弱，吸食这种人的血液甚至可能染病。

那些人的话语就把这样弱不禁风的人类形容成毫无价值的牲畜，从族人嫌恶的表情来看，他们十分看不起这些人。

可是温莎不一样啊，克里斯阖眸，眼前都是那人的样子。站在仓房门口让他进去时，笑着擦拭他嘴角时，抬头问他“是不是要走”时，还有伸手让他在手心上写字时。

他并不是没有用的人啊。温莎替他开门，收留一个落魄被追杀的吸血鬼，还给他食物。

因为疾病，他可以在阴暗的楼梯下的角落坐着看一整晚的书，还把自己的“疑难杂症”说的如此轻松，就像是医生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克里斯不自觉地笑了笑，而后又叹了口气。他摸过温莎的手腕，脉搏跳动极其微弱，血液流速缓慢，四肢冰冷——他心脏不太好。

这可是个大麻烦。克里斯想着，心脏是最重要的器官，虽然他没有，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对心脏重要性的认知。

他们从不去破坏人类的心脏，那太冒险了。心脏停止跳动之后，这个人的血液就不能再入口，或许会要了血族的性命。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宁愿多费点力气将人制住，也要坚持从颈侧动脉吸血的缘故了。

还没睁眼，克里斯蒂安就辨别出什么东西正对准自己心口。

在礼拜堂东北边的窗子上，那人身高绝对不止38英寸所以他是蹲着的，需要用眼睛校准弓弩的红线，所以他把手支在膝盖上，在下面握着弓弩对准自己的心脏。

那窗台离自己约摸35英尺，但这个距离如果弩箭射下来，也足够一击毙命。

所以，到底是谁。

“先生？”克里斯蒂安睁开眼睛，缓缓举起双手，目光游顾在整个教堂，不幸的是，那人所在的地方是自己的视觉盲区，除非将头仰到极致否则根本看不见他。

“不要动。”那人声音有些发抖，或许是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的原因，他压低声音威胁道：“否则我就杀了你。”

噢，有意思。克里斯蒂安挑眉，从那人一开口他就捕捉到他身上的气味，是一个血族，或许刚找到恋人经历了初拥，又或许刚吸食了新鲜血液，总之身上血腥味很明显。

“是你？镇上宝石店的那个女人，是你害死的？”克里斯蒂安挪了挪位置，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却不敢放下手，他觉得这种行径可能会激怒那个血族。

“我没有办法。”那人听上去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拿弩箭指着他，“我不得不那样做，否则我会死！”

是的，是的，饿极了谁都会死。克里斯蒂安暗地翻了个白眼，不太明白为什么与此事毫无关联的自己会卷入这个无趣又该死的事件。

“再过三十分钟……不，二十分钟，那些人就会来这里找我，”那人挪了挪一直屈着的腿，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到时候他们只会抓到你。”

克里斯蒂安听见他在笑，那是一种很病态很阴森的笑声，断断续续，像哮喘了一样。就如同杀人犯凌辱手无寸铁的人质一般，在那些无力反抗的人身上才能找回些许快感。

“来了，你给我老实一点。”那人往窗沿退了退，手中武器直直地指着他的心口，屋外脚步声渐起，人声越来越近，那人话说得飞快，“对不起，我不想害你，但我有恋人有孩子，绝不能死在这里，我不杀你，至于能不能活，祝你好运。”

语毕放下弓弩纵身翻了出去，顺着屋檐翻上圆塔尖顶，几乎是同一时间，紧闭的教堂大门被粗暴踹开，那群握着火把的人蜂涌而入。

“完了。”克里斯蒂安闭了闭眼，霎时照来的火光血一样地通红。

“先生，您没事吧？”莫利管家听见哐啷声连忙赶来，入眼就是温莎撑在桌子边，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的景象。

“啊，我没事……”温莎抬头望他一眼，摆摆手，而后双手支在流理台上，似乎是没缓过劲儿来。

眉头紧皱，闭着的眼睛眼睫微颤，眼前发黑的感觉好一会儿才得以缓解，温莎就着莫利管家的搀扶坐下，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能帮我倒杯水吗？刚才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贫血吧，医生都这么说。”

刚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强烈预感惊得温莎差点站不稳，那种无厘头的慌乱一时让他分不清是自己病情的恶化还是真实预感。

总之很不好受。温莎看着颤抖不停的手心，握了握拳想让它平静下来，却只能更加烦躁。

“诶，据说那些清教者还在查吸血鬼的下落……”

“不是已经找到了吗？还说今晚在镇上……”

插花的女仆还在身后小声耳语，温莎却面色苍白。毕竟提起吸血鬼，他想不起别人。

宝石店的传言他略有耳闻，那些清教者的左派行径他不甚认同，却也没有理由反对。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把杀人同克里斯蒂安联系起来。

“莫利先生！”温莎撑起身子喊他，无法抑制地四肢冰凉，手无意识地握起，对着匆忙赶来的管家低声道：“我要出门，去镇上。”

“该死……”克里斯蒂安暗骂一声，再次钻进弄堂甩开后面阴魂不散的清教者，他现在十分庆幸那个血族没有一箭杀了他，不然他也不会知道这些人类能蠢成这样。

膝弯处的伤口还在流血，每弯曲一下就带出刺骨的疼，他不敢把羽箭拔出来，怕加重伤势。

最严重的不在这里，克里斯蒂安钻进弄堂深处，找了个潮湿脏乱的地方坐下，往成堆的垃圾木炭后躲了躲，咬着牙撕开肩膀处的衣料。

一声闷哼憋在喉咙里，他咬紧牙，掐着伤口周围看了看，果然已经开始溃烂了。

不过是一把小小的银制匕首而已，在刚才的近战中无意间划伤自己的肩膀，一条细长的小口子，当时甚至血都没见，现在却已经烂成这样。

克里斯蒂安撕下白衬的衣摆，将肩膀包起来紧紧捆住，被撕烂的斗篷也罩在左肩上，当务之急是减缓伤口与空气接触，避免二次感染。

巷子外面人生嘈杂，那些脚步像是踏在心口一样煎熬，克里斯蒂安深吸几口气，游目四顾，开始观察所在地方的环境。

嵌着铁钉的高墙，长着青苔、泛着恶臭的阴沟，湿滑的墙壁，缝隙里还不时有老鼠钻过。

不算太差。克里斯蒂安自嘲地想到，他该庆幸那上面嵌着的是铁钉而不是银钉。

但这地方注定待不了多久，他们很快会找上来。克里斯蒂安闭了闭眼，往废弃的房屋中钻去。

外面开始下大雨，阴暗寒冷，如同克里斯蒂安敲开古森堡大门的那天晚上。

“先生，请慢一点！”莫利管家举着黑伞艰难地跟在温莎后面。他傍晚突然说要来镇上，自己还以为他是要买什么，没想到温莎去了广场看了看，又折回来，看上去十分焦急的样子。

“您到底在找什……”莫利管家连忙赶上遮住温莎，他身体本就每况愈下，现在这样淋雨是万万不行的。

“安静一点！”温莎吼道，声音几近崩溃。他眼眶通红，在雨幕中寻找着，每一个巷口，每一处岔路，脚步纷杂，混着雨中泥土，什么也不剩下。

他到底在哪？

天空一点点暗下来，雨势却越来越大，长靴踩在泥土上发出吱呀声，混着纷杂的人声渐渐听不清晰。

“温莎先生？”一个人突然挡住去路，探头艰难地辨别他的面孔，“这么晚啦，您要去哪？”

温莎稍稍抬头，就能看见那人胸口前的黑色十字架，其中还镶嵌着仿制的红宝石，他手腕处有圆形纹身，纹上一个大写的“P”。

他是清教者。温莎稍加思索，指了指身后的莫利，“来镇上买药，你知道的，我……”

他扬了扬手，眼角下垂面色沉重，仿佛自己的疾病有多么痛苦以至于提及就让他哽咽。恰到好处的停顿。

“啊，抱歉。”那人果然退了两步，努力做出歉意十足的样子，对他抬了抬手，“您还是早点回家吧，夜晚的镇子……不太安全。”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知……”温莎顿了顿——他听见身边的弄堂有动静——然后接着说：“我知道了，谢谢您。”他摘下帽子向那个清教者行礼告别，对方笑了笑，说：“没关系。”

那骄傲的样子仿佛自己真的救了一条人命一样。

温莎低着头，待那人走后，犹豫片刻才抬步进了那巷子，他笃定克里斯蒂安就在这里。那巷口的血迹，巷子里的动静，以及浅弱的呼吸声。

他不可能认错克里斯蒂安的呼吸，他们曾经离得那样近。

左右望了望，确认四周已经没人的之后，温莎让莫利把伞收了，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伤处越来越深，甚至开始出现灼烧感，克里斯蒂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总之他开始觉得身体在变轻，好像要翻转过来一般，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本就不热的身躯热量流失得更快。

靠在墙壁上，恍惚中似乎听见有人进了弄堂，而且正朝这边走来。

克里斯蒂安不敢挪动半分，整条左臂都无法动弹，大量失血让他无法隐藏自己的獠牙和指甲，他有些绝望地看着手指一点点变长，他无**制。

或许这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克里斯笑了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侧头去听巷子的动静。那脚步声混着雨声和呼吸声，越来越近。

克里斯张开手，让锋利的指甲暴露出来，在脚步声临近的那一刻猛的冲出，直刺向来人脖颈。

“克里斯蒂安！”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仓皇失措地喊他，惊诧间蓦地收了力气，却无**制地深深划向那人手臂。

接着便失去所有意识。

克里斯蒂安伤势很重，尤其在武器是纯银的情况下更甚，皮肤甚至翻开来，露出模糊的血肉。

“先生、先生！我们有家庭医生，请您先处理自己的伤口……”莫利管家极力阻拦要跟着回房间的温莎，他的少爷现在像落汤鸡一样狼狈，浑身滴着脏水，手臂上还有一条口子在流着血。

“不……”温莎推开莫利管家的手，抬头看了一眼正要走上楼的医生，突然冲上去把人拦住，猛的推开，若不是莫利管家眼疾手快把人接住，他恐怕要顺着楼梯滚下去。

“先生？！”家庭医生手忙脚乱地站稳，扶了一把眼镜，声音听上去十分恼怒，楼上躺着一个危在旦夕的伤患，自己的主人却在这里阻拦他。

“东西给我，我去。”温莎抢过家庭医生的器械，抬手挡住他们，重复道：“任何人不要进来。我说真的。”

克里斯蒂安是血族，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他就不用活了。

疾步走进房间，温莎飞快地将房门反锁，还上了防盗链，打点好一切才走到床边，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撕开克里斯的袖子，露出整条手臂。

伤口不深却很大，温莎抖着手拿起一个个瓶子观察，脑袋昏昏沉沉的难受的要命。极力忍住眩晕感，摸出一个透明玻璃瓶装的明黄液体，他松了口气，用棉棒沾取少许，擦拭伤口周围。

红肿肉眼可见地消下，温莎屏息凝神，一刻也不敢松懈。

消毒纱布包裹半个肩膀，温莎撩起吸血鬼先生做工精致的长斗篷，徒手撕开笔直的黑色长裤，用烧红的金镊取出箭头扔到医用托盘上，三两下把膝盖缠起来。

盖被子、收东西、洗手……

温莎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脑子里似有火烧一般灼热，身体却如坠冰窟，抖得东西都拿不稳。

勉强扯住厚重的棉被，正要盖到吸血鬼先生的身上，意识却像瞬间抽离一样，脑中神经甚至一瞬间电流经过般抽痛。

脊椎一软，温莎倒了下去。

吸血鬼先生醒来的时候觉得胸口很重，起初他以为是由于伤势过重引起的幻觉，后来他想起了前半夜发生的事情。

“温莎……”克里斯蒂安忽的想起这个人，撑起身子却发现胸口靠着一个脑袋。

金色头发微卷，脑后稍微有些长的发丝松松软软地贴在脖颈上，额头前面的像是没怎么修剪过的样子，自然垂下有些遮住左眼。

要不是看他脸色苍白，克里斯蒂安一定会以为温莎只是睡着了。

“我的天……”克里斯蒂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出奇的滚烫，手上却是一片冰冷，放在身侧的右手小臂上还有一道口子。

克里斯蒂安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已经收回去了，可上面依然可以看见血迹，他叹了口气。

身上的伤口已经得到妥当处理，吸血鬼先生身体自愈力很强，这会儿除了有些头晕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不舒服，只是……

身上这个人有些难办。

克里斯蒂安挪了挪身子，把自己从昏迷的温莎身下抽出来，将瘦削的人用棉被包裹好，然后站在一旁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发烧的人脸颊微红，长着嘴艰难地呼吸，克里斯蒂安想了想，握住他的手腕，露出那只被他伤了的手，指尖触碰上去，划过细长伤口，吸血鬼先生满意地看着伤口渐渐愈合。

可他拿发烧一点办法都没有，克里斯蒂安有些奇怪，温莎不是古森堡的小少爷吗？为什么病成这样还没有人来管一管呢？

到底要等……噢，克里斯蒂安看见被紧锁的门，稍加思索便能猜到温莎的意图。

他将毛巾浸湿，擦拭掉温莎脸上的汗，然后走了出去。

“医生——”克里斯蒂安对着楼下喊着，就算是都睡了也要喊起来，“医生可以上来一下吗？”

下面一阵嘈杂，接着是乒乒乓乓的上楼声，克里斯蒂安打开门，催促家庭医生赶快进去，“他身上好热，不要耽误时间了。”

年迈的医生看也不看他一眼，取了体温计正要塞到温莎口中，手腕却被握住。

“你给他吃什么？”克里斯蒂安皱眉望着医生手中细长的管状物，那怎么看都不像是食物，为什么要直接塞进温莎嘴里？

“体温计，先生，口腔体温计！”医生扶着因面部表情痉挛而下滑的眼镜，恼怒地解释，狠狠地抽回手，轻轻捏着温莎双颊把温度计放了进去。

被吼了的吸血鬼先生安静下来，他不太懂人类的病症和治疗方法，但清楚的是，他要是再这样贸然开口，就离身份暴露的日子不远了。

他应该不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