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至死仍念念不忘唐琬

作者：郭昊

陆游85岁那年春日，他自感到他生命时日不多，还来到魂牵梦萦的沈园，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最后一首沈园情诗，来怀念他一生的致爱唐琬。

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 不堪幽梦太匆匆。

六十年的情感与思念，六十年的无奈与愧疚，始终让陆游牵挂的美人已随沈园的落花作古于土下，只可叹幽梦太匆匆。作此诗后不久，陆游就在一生的牵挂与怀恋中溘然长逝了。

陆游的一生命运多舛，仕途屡遭挫折，情感更是悲凄。早在少年时，他与表妹唐琬两小无猜。唐琬自幼文静秀美，聪慧而才华横溢。花前月下，笑语盈盈；吟诗作赋，互相唱答；猜谜追逐，好不快活。兴之所致，常借诗词表达对彼此的倾慕和对未来的憧憬。他们宛如一对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翩飞于无忧无虑的蓝天之下，眉宇间洋溢着快乐与幸福。两个纯真的少年相伴着度过了一段纯洁无暇的美好时光。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1145年)，陆游20岁，唐婉17岁，这对表兄妹终于结为伉俪。婚后陆游与唐婉整天缠绵于温柔乡里，把应试功课早已抛置于九霄云外。并且唐琬结婚多年不见肚子有动静，没给陆家生一男半女，在陆母看样，唐琬是大为不孝：一是只途在温柔乡快活，却不知督促丈夫好学上进，考取功名，如此下去岂不断送了儿子的前程；二是唐琬还不会生养，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这不断了陆家香火吗？

于是，陆母强要陆游休了妻子唐婉。陆母是北宋名臣唐介的孙女，出身于名门，嫁到陆家，素来在陆家说一不二。陆游迫于母命，万般无奈，便与唐婉忍痛分离。后来，陆游依母亲的心意，另娶王氏为妻，唐婉也迫于父命嫁给同郡的赵士程。这一对年轻人的美满婚姻就这样被硬生生拆散了。

目送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走出家门，陆游的心好痛好痛……

十年后的一个春天，陆游满怀忧郁的心情独自一人漫游山阴城沈家花园，陆游正徘徊在沈园的溪桥之上，与唐婉不期而遇。四目相望，惊讶之余，泪眼朦胧。陆游看着憔悴而黯然的表妹和站在她身旁的夫婿赵士程，万般滋味不禁涌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陆游仍沉浸于伤悲中，不料这时唐婉征得赵士程的同意，给他送来一杯酒，陆游看到唐婉这一举动，体会到了她的深情，两行热泪凄然而下，昂头喝下了唐婉送来的这杯苦酒。然后在粉墙之上情不自禁地奋笔题下《钗头凤》这首千古悲歌：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写罢，陆游放下墨笔，仰天长叹：天啊，上苍为何对我这样不公？这不是将我的心放在火上炙烤一样的疼痛吗？

更让陆游预想不到的是，这一相遇竟然让他深深爱着人儿唐琬不久后就香消玉殒。

自唐婉被赶出陆府后，在宽厚重情的赵士程的同情与谅解下，饱受到创伤的心灵已渐渐愈合。但这次与陆游的不期而遇，又将唐婉已经平息下来的心灵又重新燥动起来。

第二年春天，唐婉怀着一种莫名的感觉，离开陆游后，她早已把曾经的如影随形，曾经的琴瑟和鸣，镌刻在梦、铭刻于心，所以，才会在这个桃花初放、垂柳泛绿、雨丝纷飞的时节，不由自主地又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踱步于溪桥之上，多想再回到从前。忽然瞥见粉墙之上陆游的题词，唐婉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反复吟诵，想起往日与陆游耳鬓厮磨、诗词唱和的情景，不由得心潮起伏，泪流满面。于是也情不自禁地提笔和词一首《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恶，人情薄，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

春如旧，人空瘦，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和词后不久，唐婉在秋意萧瑟的季节就像一片落叶悄悄随风逝去，愁怨而死。是唐琬叹惜无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着唐婉，使她日渐憔悴，郁闷成病而死。只留下一阕多情的《钗头凤》，令后人为之唏嘘叹息。

唐琬死时陆游并不知晓，因为他北上抗金去了。

四十年后一天，陆游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钗头凤》的半面墙壁已残损不堪。园中景色依然，但已物是人非，面对着荒草丛生略显破旧的沈园，他不禁泪落沾襟，陆游再次题诗以托情怀：

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陆游一生活了85岁，自28岁被迫与唐琬分离后另娶王氏为妻，大概为了报复母亲，一口气与王氏生了七个儿女。最可悲是王氏，尽管陆游与她生了七个儿女，但她一辈子没有得到过陆游真正的爱，和陆游生活只是伙伴式的夫妻。陆游一生的心思都在他心爱的唐琬身上。王氏很是值得悲怜。

陆游自七十五岁起，每年春日都会来到沈园凭吊他的唐琬。每次来都会久久徘徊在与唐婉第一次相逢的那座小桥上，迟迟不肯离去。每每都会留下诗一首，以寄托他的情感与哀思。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南城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同尘。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指颓墙。

直至85岁，陆游还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沈园，再次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最后一首沈园情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