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其实每个人不管自己是否察觉没有，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拥有一样事物或者情感时，很难发现这是美好的，又或许是由于它和自己的思维相隔太远了，所以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也没有想过要走得近一些。于是当丢失了之后，就玩儿命似得补偿。

每个人都如此。
每个人，谁也不会例外。

54）
感觉时间正以一种无法使人感知的迅疾速度穿梭过身体。
灿烂阳光在眼皮起舞，突然感受到停车或急转弯的动响，斜偏的头由于惯性后知后觉而轻微震荡。感觉坐着的车慢慢停了下来，他才慢慢睁开眼。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看此山还是此山，望那水还是那水就好了。”
看向车窗外时，纪田正臣突然地想起这句话。

完全和大城市不沾一点边的环境，像是存在于遥远时光中脱落了些许色块的油画。
是这样纵横在水与山之间的小地方，树叶还很茂盛，阳光被无数绿色空间割据成一地摇曳的碎金，斑驳地在地面上来回移动着。并没有深冬寒冷的模样。

“是这里呢，”坐在旁边位置上的折原临也转头对纪田正臣说道。“起来吧？已经到了哦☆”

“为什么要来这里？”
纪田正臣偏过头问——其实从以前开始他就经常闹不懂折原临也的心思，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几天前放下在新宿的工作，剩下的通通扔给矢雾波江，拉着他和家里那两个才两个多月的孩子从东京出发，来到中国境内，几番辗转停在这个小镇。

小镇的名字叫作大港头，几乎与世隔绝地坐落在这个庞大国家中一个不起眼小城市的西南部，像丝带般狭窄地依附着土地，然而即使不引人注目，它的沿路风景却也是无限明媚。
“为什么吗？”折原临也盯着纪田正臣那双眼睛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这个很难说呀。”

“就当是一次度假不是也不错？反正明天中午之前就会回市区。”
“再说了，”几束午后的明亮流光滑进车舱内，充实盎然，适合晒棉被的温厚阳光停在折原临也的侧脸上，显得有些和这人本性格格不入的温驯。“这么多年了，小正臣应该也很想家了吧？”

纪田正臣的眼神颤了颤。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被突兀地穿插进一点点的暖流。
明明是显得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可他却一下子就听懂了意思——这个小城镇虽然不能说和他的家乡一模一样，但是这里潺潺的声音，这片光，这一条条新鲜的小道，却真的是让他想起小时候生活的世界，那个孩童时期的他留下最弥足珍贵回忆的世界。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折原临也的眼睛，那片沉稳的红色被光照得影影绰绰。
竟没有再次感到害怕。

他看着他，心里莫名弥漫起一种久违的情绪，和他第一次跟折原临也同居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从来没有试着去想，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如此相信折原临也，相信一个本该是陌生人的人，会告诉他很多很多事情，甚至那些事情连他从小到大交过的死党也一个都没有说过。

无限漫长的时光里的温柔，无限漫长的温柔里的时光，从微小蔓延到广阔辽远的天空里。他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但是很快纪田正臣心里那一片跌撞起伏了不到几秒钟的声音就安静下来。
——是假的。
——会这样也只是玩玩而已，只是他心情好而已。

那个时候，他真的有一瞬间想过，如果以后就一直这样，其实也很好。
只是马上意识到，从两年多前起，从和折原临也第一次同居时他就有过同样的想法了。
这么想着，纪田正臣的眼神又黯淡下来，慢慢把视线收了回去。

有一些隔绝在两个人之间的东西，总会因为某些事而划开深深的沟壑，蜿蜒的痕迹。
之后再下几场雨，就会真正彻头彻尾变成难以逾越的障碍。
真的很难逾越。

之后下车去了一条不是很宽敞的步行街，有中国本土的古老风貌，历史文物，精致的手工制品。
木、银、石头陶瓷之类，纹理明晰，清净安宁。因为人流稀落有秩，人烟气里又掺揉静谧，所以一切恰到好处。只此一条贯通街区的小道，周围建筑拙劣仿古，灰白色或者土黄色石头，有些屋子上的阳台和雕花，分明也带有古朴气。街道旁很多店里卖旅游纪念品，摆在道路上的一个小摊卖些小孩子喜欢的手工玩具，纪田正臣推着婴儿车走过去拿起一个用那种很长的杂草编成的大蜻蜓，拇指和食指捏着底部上下摆动，蜻蜓翅膀便十分逼真地翕动起来。

“哎哟小同学，你这两个小孩看着真讨人喜欢啊。男的女的？是你弟弟妹妹吧？”
摆小摊的中年女人自然的搭话让纪田正臣愣在那里，他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张了张口想说英语，又感觉对方应该不会说英语，于是只好笑了笑，明明是最擅长摆出笑脸的人，此刻嘴角的弧度却显得略微尴尬。

“对啊，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听到身后传来的折原临也的平稳声音，他从自己左边凑过来，衣领帽沿边缘还留着一些干燥的太阳味，讲出一口发音标准语气轻快的中文。

“你这个要多少钱？”说着拿过纪田正臣手里的草蜻蜓，对小摊老板摇了摇。
结果不仅买了那只巨大的草蜻蜓，还顺带一起买了摊铺上用木头雕的两只工艺贝壳，还有一个拨浪鼓。
纪田正臣拿着那只拨浪鼓边走边把它摇晃得噗咚噗咚响。

“怎么啦？小正臣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喜欢。”纪田正臣停下动作，看了折原临也一眼，指了指坐在婴儿车里的两个小孩。“他们喜欢还差不多。”

“可是——”保持着嘴角的笑意，折原临也偏了偏头说着。“他们喜欢不就等于你也喜欢吗？”
纪田正臣又一次紧张起来，他很快地抬头看着折原临也，而对方只是若无其事地回以笑容，没有再说什么。

明朗的天空之下，某种情绪千丝万缕，缓缓穿过光线连结住彼此的生命体，就像不曾离去。
街道之外的瓯江湖面广阔，青山迷蒙，有风，有阳光。

tbc.

咔叽咔叽插播两张人设!来自@木季棉手绘的（长大后的）两个熊孩子设定w。
没有发在后传贴中当然是因为作者没脸回那篇文的贴了）这个一般人不告诉他）.....）
看过后传部分的看官观图应该更有亲切感...虽然后传中两个孩子的年龄还要比图示要小,不过真是好——可——爱啦!!非常感谢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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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纪田正臣初中学校所在的位置基本处于池袋的腹地。
于是每天都会无数书包里装满课本试卷以及辅导资料的莘莘学子，骑车或是步行，迅速地碾压过城市的心脏。纪田正臣也不例外，他跟着一群人流涌进狭窄如同甬道般的地铁车舱，并且偶尔会想象哪天街道上的车流会突然撑破城市脆弱的血管。

他乘兴而来，搭着地铁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四下逡巡，立志好好生活。
坐在初中教室里，有时候纪田正臣回过头去，就能轻易看着班上这一端那一段聚集在一起的大板块。
看着每个同学的笑脸，他也经常忍不住笑出来。
而自从选择认识折原临也，相信折原临也，他才逐渐发现自己的生活轨道发生了改变。

纪田正臣想要变得更加厉害，变得更加有地位，这些折原临也都帮他达到过。
于是再也停不下来，一切就像是疾驰的绿皮火车，轰隆隆呼啸嘁嘁地碾过生活，可是看呀看呀却再也没有车尾能够看到了，就跟吸毒成瘾似得。他相信他，他是真的相信他，他觉得他的笑容很和善，他觉得他告诉他要做的任何事都是在为自己着想，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对着自己肆意伸展开的鲜花般的笑脸，甜腻的香气过于剧烈，终究会变化成腐朽浓郁的腥臭味，循环溶解进生命。

纪田正臣也不分不清从什么起一切都改变了。
他看折原临也的眼神变了，看沙树的眼神变了，看这个城市的眼神变了，
他的心态也变了，都变了。

悲伤的，愤恨的，心痛的，爱慕的，如同各种颜色各种情绪的染料在空气中突然倾盆，最终变成漆黑的颜色，煎滚翻腾着，把一个本该风华正茂的青春时代蒙上砂纸般的硌人感。当他第二次离开折原临也的公寓时，一个人站在门口拿着不久前把水全部倒在折原临也身上的饭盒，里面升腾出的水汽不久又在万丈青阳旁消失不见。

“所以我才说小正臣你有趣。”
“那到时候给你的钱是不是得多点呢？”

用援【谷歌酷爱救命】交来指代我啊。
纪田正臣站在外面对着紧闭的公寓大门扯了扯嘴角，小声道“：其实也挺像的。”

然后，好多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
可是这些事情纪田正臣还记得，即使之后他和折原临也第三次同居，对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帮他拿回与记忆里很像的那只猫，不去过问孩子的事，以及带他们来这个地方，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把这些过往忘了，可是下一秒，却清楚地感觉到，还记得。

但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样的态度，就像是负责刷集电路箱上牛皮藓的环卫工人用白色的颜料潦草一挡，才不顾这是不是更像在灰色的电路箱上多划了一道难看的白色疤痕一样——折原临也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什么不重要，他自己怎么样也不重要，他只要那两个孩子好好的就行了。

这就行了。

57）
沿着那条步行街街口右手边那条两侧被卖糯米滋和当地小吃的小贩占领的街道走到末端，就是一个类似街心公园的小小地方。几乎所有的街道都能够通道这个不大的公园来，公园角落里有条新的狭窄道路，走进去一阵子靠左的那家在晚上闪烁斑斓霓虹灯广告的酒吧，便是所谓的“芷有一间。”

酒吧店面很小，墙面上是相当淡的粉色喷漆，覆着爬山虎一样的绿色植物，一层层叠加，淡化，遮蔽。
店门口竖着块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店名。
可惜纪田正臣看不懂，折原临也给他念了一遍，他也当作没听到，顾自推着两个孩子进去。

该怎样去描述这家小小的酒吧的氛围？在这样一个节奏比城市慢一拍，比乡村快一拍的城镇，它的格调实在很难让人有个确切定位，既没有物欲横流也没有特别的拙朴素淡，柜台缀满了装饰品，星星点点的，很漂亮。里面也基本没什么人喝酒，没有和以前纪田正臣打工的那家酒吧那样浓重刺鼻的酒精味，更没有烟雾缭绕的景象，只有少数明显从城市来的年轻人拿着平板电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看。

时间迫近夜晚，外面的天空不是很蓝，蒙着一层灰。
折原临也和纪田正臣坐在角落里灯光并不十分明亮的地方，两个人都没打算喝酒。
折原临也看着纪田正臣神色并不好的脸，略带笑意。许久之后才平稳地说“：看起来很快要下雨了。”

“脸色不好呢，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吗？”
“…”纪田正臣揉了揉胳膊，什么都不说，低下头。

折原临也也没在意，扬了扬手，“待会儿我们应该回不去了哦，所以呢，”
“就在这里留宿一晚吧？”

“这里？”纪田正臣有些诧异地抬头。“…但是这里是酒吧。”
“正臣没有看到柜台旁边那个楼梯吗，”折原临也站起来走到纪田正臣旁边。仍然是一样的笑脸，心无芥蒂的，迷惑他人，娱乐自己。“那上面是阁楼和书房，是给需要的客人提供的哦。”

“但都只有一间，所以今天住在这的只有我们。”

纪田正臣看了眼折原临也，他站的位置正好和身后的落地灯呈同一个平线上。
折原临也黑发的细碎边缘的阴影投到自己的右手上。他突然感觉睁不开眼睛。

折原临也提前预约了这家酒吧的阁楼。
一直以来这个酒吧楼上那间小小而光线温暖的天地从来都是要抢着才能预约到的。只是纪田正臣不清楚。
等天差不多完全黑了的时候，外面的风已经吹得很大了，行人不得不把雨伞挡在前面防止自己淋到雨，刮着风的雨比一般的下雨要冷得多，是那种似乎要浸到骨头里崩散关节的冷，加上中国南方冬季的空气普遍湿凉，还没开始下雨的时候，纪田正臣的关节部分便已经觉得疼痛难耐。

最严重的是膝盖，他不想折原临也看出来，只能憋出一副没所谓的样子一步一步姿势僵硬地抱着女孩走上楼梯。婴儿车是店长帮忙抬上来的，他走到阁楼卧室的门口时发现门上面有一串数字，店长打趣说那只是他无聊才乱写的门牌号而已，纪田正臣又看了看，很多数字是模糊的，竟然模糊到让他完全看不清，他努力分辨着，可是太痛了，它们又模糊得恰如其分，让他眼睛很难受。

纪田正臣心里突然有一点紧张，虽然之前一直都住在一起，但挤在这样小的空间里几乎是没有的。
房间里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它的上面是倾斜下来的天花板和窗户，能够很轻易透过玻璃的隔阂看到晚上明朗而又干净的星空。窗框上悬挂着一个木制风铃，吊坠却是透明的，黑暗中远远望过去，就像一株在风里摇摇欲坠的蒲公英。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九点钟了。

纪田正臣躺在床上看着那些掉在窗户上又慢慢滑开的雨水发呆。耳边是折原临也从浴室传来的淋浴声，和外面的雨声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了。

彼时床头灯的灯光照到眼睛里，暖黄色，安宁而柔软，在无声地呼吸着。
左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纪田正臣闭上眼睛，床头的灯光烫在眼皮上。

59）
有些事本来就是模棱两可的。
比如说，我们只有一个鼻子，却能够分辨气味素雅的迎春花和同样气味素雅的栀子，我们只有一张嘴巴，也足以分辨蓝山咖啡和牛奶咖啡哪个比较甜哪个比较苦。然而我们拥有一双眼睛，却难以区分这只蝌蚪将来是要发育成青蛙还是癞蛤蟆。

就是这样一回事。
分不清蝌蚪还是次要的，对我们有害的是一时之间看不清对于某样事物，某样情感，相信还是不相信。

该相信吗？
不该相信吗？
这才是最重要的。

60）
也许和自己曾经无比希冀的大都市相比，纪田正臣真的更喜欢小城街区散发的破落熟悉的味道。
冬天依旧，他们还是过和原来没什么区别的生活，只不过折原临也不会再三天两头往池袋跑罢了。
住在对面的邻居是两个同样暂时租屋的应考女学生，她们知道纪田正臣听不懂中文，所以若是碰见仅以笑脸打招呼，那样的笑很和气，很自然。她们似乎和一般人一样，都以为纪田正臣和折原临也的关系最多不过是兄弟而已。

也许不是。
这天纪田正臣醒来，感觉门口站着一个让人觉得很是模糊的背影，像是站在还积蓄着成长力量的植物丛中一样，稍抬一下眼，好像有气泡在缓慢升腾，是一张很美的画。

折原临也站在门口，看他醒了的时候走过来重新笑了起来，坐在纪田正臣旁边。
这样互相沉默很久，纪田正臣随即感觉手被握住，伴着渗入骨髓的冷。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好几次了，他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何必这样你已经看不起我了你何必这样，可是也许他的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期望的是哪一种答案，又怎么能强迫别人回答一个可能根本就没有答案的问题。

纪田正臣擦了擦嘴角，又闭上眼睛。
“小正臣，”
“干什么？”

折原临也顿了顿，把头凑过来低语道。“——佑太好像病了哦。”
话音刚落，纪田正臣猛地睁开眼，折原临也的脸离得他很近。
一阵目眩。

“…你为什么不早说？！”
“诶——可是他之前都在睡觉，好难发现的啊。”折原临也直起身，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佑太是折原临也给男的婴孩取的名字，女孩便叫佐岛，纪田正臣没表示什么，觉得这样也好，若是没有名字未免太说不过去。他们的眼睛总是有很多感情，强有力的感情，带着鲜活的生命力，这样的小孩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好像也太可怜了点。

纪田正臣瞪了折原临也一眼就翻身下来，跑到卧室的小床旁边。
佐岛趴在床栏上看着纪田正臣，而另外那个便躺在床上，没有精神，脸泛着病态的潮红。
纪田正臣有些害怕，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转身从客厅的柜子里取出体温计——开柜子的时候真的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拉开的时候哐当一声，马上就觉得手要没有知觉了。

“小正臣怎么这么紧张啊？”
“为什么不紧张！他发烧了啊，你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也是你——”

纪田正臣捏着体温计气得脸色发白，面前的折原临也一脸云淡风轻地靠在门上。
看着对方明显事不关己的轻松样子，他险些就真的要把“他们也是你的孩子”说出口了，等反应过来时，忙把想说的话掐住，却已经脱口而出了一半。

“是我什么？”
“继续说啊，我在听哦☆”

“…”
石头终于掉落进了素来平静的湖水中。
纪田正臣低下头，逐渐感知自己的无力，也没有办法，只能拼命压住心里的压抑和恐慌。
“…没什么，我说错了。”

纪田正臣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折原临也知道那些，一点也不希望。
可是当发生这样的事时，看到折原临也神情平静的脸，却在一瞬间像被人抽走了什么，心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失望。

“这样吗~？”折原临也说着又笑出声来。态度有些不置可否。
纪田正臣难耐地抿紧了嘴唇，看见折原临也的瞳仁在早晨的光线下越发透明。
里面甚至还有鸟掠过天空般的痕迹。他下意识地撇开视线，不知道该答什么。
身后的窗户外的蜘蛛依旧不知疲倦地躲在某个角落缠织着簇拥的粘线，吐丝吐丝吐丝。

tbc.

62）
他以为他一直在等她，一直都以为。
可是时过境迁，相隔太远了，他好像突然忘记了她的脸，到底是宗教庄严的，还是含蓄浪漫的？
他只知道他曾在无意之间和她说过，其实给房子刷新油漆的时候用蓝色不错，因为海太远，天空太高，一个从地板到房顶的距离就刚刚好。

然后，当那个人带着自己和两个三个月左右大的孩子来到这个地方时，那屋子里卧室的四面墙壁就是这样像是能够触摸到天空的蓝。他看着这个恬淡的空间，突然地静下来，内心空荡荡的，眼瞳里无来由地擒了泪。

“小正臣喜欢吗~？这种颜色。”
“…不喜欢。”
“这样啊。”对方没有表现出对这句话的不高兴，只是在自己温柔的笑中淡淡地说着。“不喜欢也没有关系哦，总有一天会喜欢的☆”

——不喜欢也没有关系，
——总有一天会喜欢的。

62）
纪田正臣坐在那张老式的木制椅子上，他低着头，看到自己的帆布鞋上似乎有些泥泞的痕迹。
窗外的树叶在空气里动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们这小孩，发高烧，啊，是吧？然后自己退烧了，现在起疹子，是吧？”
面前看着报告单的中国医生这样说着，窗外日薄西山的温暖光线不时在脸上流淌。纪田正臣并不明白他所说的，只是看着折原临也站在旁边轻轻点头，秒针在医院的办公室的时钟里一步步地频率毫无改变地踏着脚步。

“哦哟…那就没事啦，”
“我看就是普通的，那什么，玫瑰疹。小孩子么很多都有的，不用吃药，你们只管放着，烧退了就行，这疹子过段时间自己也会褪掉的。”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大概是这样的病情过于普通，亦或是已经在办公室工作一整天劳累了，讲话的声音显得低沉又模糊，像隔着一口痰。他说完就拿起办公桌上左侧的茶杯，由茶水升腾出的白雾蒙蒙中眯起的浅褐色的眼睛却一直打量着纪田正臣，他被盯得不舒服，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假装平静，很平静。

但又会不会太过平静，早已触到了谁的直觉？
之后大致说了下这么大的小孩这个情况应该怎么照顾，那位医生就给他们开了点小孩子能吃的抗感冒药。
他们对话的时间不长，这间办公室干净整洁，透过窗户纪田正臣能看见外面日落的霞，那片霞很美，轻轻的，淡淡的，似乎手一碰就会竞相散去。人烟的灯光慢慢亮起来，他合眼。

“怎么样？”下楼的时候，纪田正臣抱着已经睡去的孩子突然问。
“什么？”
他抬起头看转身朝着自己的折原临也，黄昏的光正欢快地从走廊窗外洒进来。“…他病得是不是很重？”

“…啊——”
“没有啊，没有很重哦。”
折原临也笑了一下，语气听上去温吞吞的，言辞却明显比纪田正臣来得有力。

“满脸疹子也算不重？”
“这个呢，医生说只是很多婴儿都会有的烧疹。”
“小正臣不用这么急嘛，再等几天他不又是一张干净的脸吗~”
“哦。”虽然是一句寡淡无奇的回应，纪田正臣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眼睛里闪烁着些湿润光点，似有若无地潜伏在那片沉甸甸的金黄色当中。都是浓烈的灰烟的泡沫，都是激烈灼烧的光斑。

折原临也看得出纪田正臣十分不明显的表情变化，那种眼神仿佛有一种十分坚韧的穿透力。
它们洁白而有迅速地插入骨骼。喀嚓喀嚓。

走到那种滚梯口的时候，纪田正臣看到楼下有两个人停留在下边的滚梯旁，一对父子，孩子约摸十一二岁，坐在轮椅上，膝盖披一件红格子图案毛毯，父亲刚脱下外套，屈身将衣服披在孩子肩头。
画面很安静，日光里模糊的剪影，透出些微带有暖意的温度来。

等他们下了楼，那对父子早就推着轮椅离开了。
纪田正臣突然觉得鼻尖发酸。他低头鼓足了气，再让那些气全通过鼻腔再出去。
“…喂，”
不知道哪里有风，劲头很大，从耳边过时发出呼吸的声音。
“如果你有孩子…你会对他们好吗？”

纪田正臣说着，抬起头看向折原临也。
对方也转过头来，看着他。

每个人都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每个心灵都捆绑着一些难以诉说的什么，但又有很多人忍不住，想要说出口，想要让人理解自己，宽恕自己，只要一张口，那些错那些秘密，那些难以启齿的事，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了解了。

折原临也看过来的眼神很清明，不像是以前那样永远只有嘲讽，只有戏谑，昏昏暗暗又像是凶器一样明晃晃的，很久很久以前纪田正臣想过若是折原临也对他能有现在这样的眼神多有意思，但那也是一念之间，有了又怎样？又不代表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摆在那里。所有用来讨好青春的东西，他当初给折原临也的还少吗，但事实是他等不到一丝这样的眼神。

“嗯——当然会啦☆”
折原临也悠然一笑，答案似乎有些超乎意料，但又理所当然，纪田正臣不清楚该继续说些什么，他的膝盖此刻显得很空虚，像是被放干了血，不痛不痒不烧不辣，无声无息了。

怀里的孩子醒过来，满脸的红疹热辣辣地发疼。
于是他大声哭起来，伸手想要挠脸上的那些疹子，伴着哭声，还在很模糊地喊着奇怪的音节。
“别挠，”纪田正臣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挠破了要留疤的。”

但他还是用尽了力气想要伸手挠，同时用尽了力气哭，喉咙因为哭泣而无法正常呼吸，所以哭声就显得急促而且委屈，一如既往悲惨可怜的婴儿特有的哭声。折原临也走过来，他没办法，只好让折原临也把孩子的手摁着。

折原临也倒是没说什么就照做了，纪田正臣能感觉到他在微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他也没心思理对方哪来的好心情，抱着孩子轻微而缓慢地晃着，手放在他背后轻轻地拍，说忍住啊，勇敢啊什么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哄小孩这种事这么熟练这么老道了，还能把这些听上去相当腻歪的台词说得如此自然——所以说有些事真是容易在不经意之间水到渠成。

折原临也原本是不大喜欢小孩的，尤其讨厌小孩子哭，这让他心里烦。
他们哭的时候，他就想他们在自己眼前立即消失。不过现在似乎不大一样，孩子哭不哭不是重点，但看着纪田正臣这幅神态，他心里倒确实很舒服。说不上来什么味道，就是特别满足，甚至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干嘛？”
纪田正臣抬眼瞥了折原临也一下。
“没干嘛呀☆”
“那你就抓牢点。”他这么说，就又低下头去，视线的余光看到折原临也仍然笑着，眯起了眼睛。

其实刚才纪田正臣心里一瞬间的确觉得，对方的表情，隐隐又让他回忆起几年前折原临也在他心里的模样。
一个温柔的，善意的，每一个具体的东西都可以被婉转的语言讲得美妙动人的，在纪田正臣心中非常完美的模样。

tbc.

来!更!新!!
因为身体关系可以不上晚自修w明天放大礼拜啦,所以晚上抽空写啦更新!
作者表示她这次居然爆字数了她自己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跳起来（....
虽然OOC得非常严重...各位看官要谨慎观看以下部分....（血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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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长久习惯了封闭隔绝的三维空间，身在其中自给自足。
长久习惯了维持绵长的暗哑寂静，自言自语痴人说梦。

每个人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对很多事信以为真，或者错以为是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把人逼入死角，没有出口。
但桀骜不驯的他们却还是始终信奉桀骜如曹某的那句话，知错，认错，但绝不改错。
只是人的心和别的固定的死物比起来，谁又更深僻些呢？

64）
喜欢是一个很好的词。
很多人都乐意套用“喜欢”来表达自己对谁谁谁的好感，因为它干净，明快。
一直都在喜欢着很多的事，很多的人，喜欢很多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事物，友情也好爱情也是，不习惯说出我不喜欢什么什么这类让人对这个世界感到担忧和焦虑的语句，如同某种带强迫性质的通病。

一月走过，日子过得平平缓缓，像是本该这样。
纪田正臣虽然不愿意认同，但是心里也逐渐下意识地觉得折原临也和以前似乎有太多的不同，似乎正在毫无保留地把另一个自己呈现给他看，他感觉他对折原临也的印象又开始有些变化了，那种由崇拜到苍白再到清冽的蜕变。清楚得很。

他偶尔也开始会像以前那样观察折原临也头发颜色的分辨度，睫毛的根数，身上有没有痣，哪里有疤等等琐碎问题，即使这是不由自主，却好像一切又重新开始，回到最初他发现自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样，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每一日都和前一日不同，每一日的笑容都是所有前面日子总和的感觉。
他并不想承认这些，但总有一些像这样的事慢慢搅着内心，然后重病不治。

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这个屋子里又添了些家具，藤椅，玻璃桌，新的婴儿床，并且纪田正臣还自己亲手给孩子做了两把摇摇椅，买来繁复的材料，按照图纸琢磨，不过他不大想让折原临也知道他在做这么矫情的事，所以从来都是晚上动手，虽然非常麻烦，但只要一个人想着等做好后两个不足三四月大的小孩躺上去会很高兴，心头就好像生出温暖的触角，于是又从疲倦中整顿出精神，再次投入。

——说是一个人，但折原临也就睡在自己身后的床上，又和以前一个人来往于别处的感觉不同。
——是应该不同的吧。
纪田正臣过于不为人知的内心一直以来总是独自在生活里推来挪去，只想让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他不知道自己找到了没有。

而直到那天当折原临也说“今天晚上就是除夕夜了哦”时，纪田正臣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抬头望过去时发现对方身后阴了一整天的天空有璀璨的光线布满视界，像西西里满城夕阳卷着地中海的咸味又在讲述古老故事似得。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屋子不像折原临也原本在池袋或是新宿的公寓，永远背光，环境一年四季都是寂寥的冬天那样，这里位置朝南，总是不缺光，窗户外时常能清楚看到外面云卷云舒，陌上繁花。

他感觉折原临也的脖颈很白，比以前任何一次看过的都要白，像是泡过了水。
“除夕夜？”
“是啊，就是新年的第一个晚上，放鞭炮什么的…”折原临也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纪田正臣被包裹在阳光内所散发出的细小光芒。“——而且还要挂灯笼哟☆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听上去只觉得很麻烦。”
“真意外啊~小正臣原来这么没有感性细胞？”
“…随你怎么说。”纪田正臣瞥了眼折原临也，觉得一直被那日光照着眼皮上有如同棉絮般沉重的重力，闭上又觉得酸涩。

新年啊…
纪田正臣突然想起什么，嘴里呼出的白汽像雾似得，真实得像在梦里。

越深入就越能够接近本质，不论是生命的，生活的，甚至情爱的，参透一切后就没有任何遮蔽的蒙昧。
像是要迎合这个国家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如同灌一坛醉生梦死，空气里慢慢地有了酒精离子的香味，喝过之后什么都忘了。

当初和折原临也第一次经历过了那种事后，纪田正臣一开始选择逃避折原临也，可是没过几天，他居然觉得有些想对方，这让他很胆战心惊，然而时间久了更没办法否认，那种想念是出于极度的喜欢，虽然折原临也就在东京，正在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虽然他们相隔不远，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见到。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考虑这种事，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了一个男人。

而当后来折原临也用一种开玩笑的语调说出“正臣是喜欢我的吧？”时，一瞬间像是擒住了纪田正臣所有要害，使得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对折原临也大喊大叫地开玩笑，东找个话题西找个话题。他没有想到折原临也会知道，并且知道得那么有底气，不像是询问而只是确定着什么。这样，自己原本装出来的心无芥蒂也就一下子泄了气。

但纪田正臣没有生气。
他本来就喜欢他。

只是所谓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那时候以为折原临也应该对他也是同样的感觉，以至于没有考虑任何事情，折原临也说什么他做什么，并且傻兮兮地乐在其中。他真的没有想到赤裸裸的真相会如此呼之欲出，那么快破裂在他眼前，让他知道原来长时间以来都只是折原临也开的天大的玩笑，甚至在折原临也心里他只是一个在完事后需要给钱的存在。

他用了很长时间，拼命抹掉年少无知时那股令他自己都作呕的感情，说服自己什么真正的爱就是要让对方幸福啦，爱到被对方利用也无所谓啦，都是煽情戏剧又恶心的戏码，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然后就这么自以为他和他直接看来真的是什么可能性都没有了，所有以供安慰的可能都变成不可能了，这才和自己说，这就行了，这样挺好的。

所以纪田正臣有时候总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和现在的折原临也相处，即使对方似乎一直没什么所谓，照旧笑得和以前一样状似亲切的样子。

纪田正臣不知道是他在变还是折原临也在变。
有人曾说，流逝的从来都不是时间，流逝的是我们。

65）
最后一个和家人过的新年。
那年纪田正臣的父母吵了很凶的架，他的母亲骂着骂着哭了出来，现在回响，当初的声嘶力竭犹在耳边。

家里的三叔带他买完福袋，走到门口就能听见嘈杂的争执声，于是三叔又给纪田正臣买了一袋子的红豆包，电视上在放很老旧的儿童片。纪田正臣坐在高高的沙发上，三叔让他不要动，然后就进房间去了。他没有动，三叔出来后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吵架的声响，他把纪田正臣抱下来，说，走，三叔带你去睡觉咯，明天还要早起参拜知道吗？

“妈妈…”
“你妈妈和你爸爸有事要商量呢，先去睡觉啊。”说完三叔走过去关掉了电视机。
“那我等他们。”稚嫩坚决的声音。

三叔关了灯，背对着纪田正臣站在原地良久，然后他突然开口说，“正臣乖，三叔可疼你啦。”
然后他抱起纪田正臣回了房间，关上门。

记忆里那晚他一直重复着叫妈妈，声音轻轻的，又迟迟不肯停下来。
之后他好像就很少有机会再说出诸如爸爸或者妈妈这样的发音了，没过多久三叔也因为工作缘故不得已去了别的城市，他记得三叔走前和他说，正臣要听话好不好？
他说好。

来中国之前有一晚，纪田正臣又做梦梦到了以前，他在半夜醒来，坐起身的动作起伏有些大。
“怎么了？”睡在旁边的折原临也睁开眼睛。
这一次纪田正臣例外地没有觉得害怕，他很平淡地对折原临也说，我梦到我妈了。

“这样啊。”折原临也转过头，朝着纪田正臣扯了扯嘴角。“她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你就哭了？”

纪田正臣顿住，过了几秒才抬起手摸脸颊，发现的确湿漉漉的一片。

66）
纪田正臣最后还是在天色完全黑掉之前买了灯笼挂在阳台两边。
说好歹也要入乡随俗才是。
除此之外还顺便买了些别的装饰品，棉绒质感，通常是鱼或者金元宝的形状，基本都以红色或者金色为主，他把这些东西挂在很多可以挂的地方，衬着房子里暖黄落地灯的光线，显得相当热闹似得。而一入夜外面就开始传来放烟花和鞭炮的声音，它们用自己嘶哑破裂的唱腔修饰着这个歌舞升平的繁华夜晚。

“好厉害呢。”折原临也站在纪田正臣身后这样感慨着，语调呈一贯的上扬趋势。
“厉害什么？”

“装扮啊，正臣很会打理这些的样子？”
“…也没什么…”纪田正臣的脸不自觉地有些红了起来。“以前过年偶尔也稍微会这么弄下。”

“你家里人让你去做这些么？”
“…不是，我一个人过年。”

人之常情，总是会在提及某些事的时候变得不可挣脱，刀再快也斩不断遗憾。
纪田正臣看似漫不经心的陈述句里，有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感觉出来的满满失落。
折原临也难得的沉默了，纪田正臣正奇怪怎么他还不开口说点什么，按理说他和他住了那么久，他该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家还是没家的才对——这么想着，转身就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谁也没挪开目光。

一时间空气里逐渐有了些柔暖的感觉，像是把热牛奶掺和进浓蜂蜜水里一样。
“你——”
折原临也突然笑了，“正臣想不想出去走走~？”

“诶？”
“街上应该会很热闹，这地方有个游乐园能看到很多烟花。”折原临也继续补充着。“虽然游乐园本身很烂就是了☆”



——的确是很烂。
当纪田正臣看到这个和其他大城市的游乐园相比起来相差甚远的破落地方时，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但是那一片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里面闹腾腾的一大群人嬉笑打闹，头顶不远处就有游客沿着轨道踩过去的空中自行车，又让他觉得老旧狭小一些似乎没有什么不好，他纪田正臣何必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呢？

正如折原临也所说，天上从各个地方升起破绽的烟花从来都没有停过，游乐场的外面有好几家KTV，一些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从里面欢闹一阵出来就直接拿了鞭炮烟花爆竹之类的在游乐园门口点燃，噼里啪啦一阵吵，浓重的烟味循着空气传播的路径在游乐园里面也能闻到，纪田正臣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舒服的话还是回去吧？”
“不，不用。”这次纪田正臣倒是答得很干脆。

“你身子不好，还是注意点比较妥当哦。”折原临也带着笑意说着，在‘身子’这个词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加了重音。

纪田正臣突然停下来，这个姿势夹在一个流畅的走路的动作中间，显得格外僵硬又突兀。
——他刚才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知道了吗？

一个一个一直以来忧心忡忡的问题，像是慢慢从心里掉下来的碎屑，折射出一道道无名的裂痕。
纪田正臣生来就是敏感的人，在生活的轨迹中逐步地也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他几乎是认定了折原临也话里的意思绝对不是指他的风湿病，再加上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隐瞒着折原临也——即使那并不是亏心事，他还是很害怕折原临也知道。那种担心和忧虑，从来都没有消弭过。

“你刚才…刚才说什么？”纪田正臣转身尴尬地扯了个笑脸，装作没有听清地问道。
“诶——没什么。”折原临也在一片嘈杂声中回应了他，接着突然转身进了个很大的棚子里。

纪田正臣跟进去看，发现里面有一个相当大的池子，比较高，差不多到他肚脐的位置，棚里点几盏油灯，
热热暖暖的光线倒也足够亮了，至于池内全是小拇指大小的纤细金鱼，自顾自游曳蝴蝶般的尾翼，颜色一般是纯白，花白，绛红还有纯黑居多。里面人一样很多，不过大部分是家长带着小孩子，前者给后者用那种粗劣的鱼竿钓池子里的金鱼。

“这是在干嘛？”
“钓金鱼啊，正臣看不出来嘛？”折原临也转头对着纪田正臣愉悦地笑起来。

“我当然知道…”
“但是这样太过分了吧？用鱼钩它们不是很会痛，不能用捞的吗？”

“嗯——”
折原临也撑着下巴像是在思索什么似得想了会儿，然后笑道“：当然可以啊？”
“但你确定这么深的池子用捞能捞到金鱼？”

纪田正臣一时语塞，发现自己的确是问了个很二的问题，也就像自打折扣一样蠢，于是脸又慢慢变得潮红。

“不过啊，”折原临也的笑映在身旁油灯溢出的光照下。“正臣还真是善良呢。”
“…”

“很少会有人去关心金鱼是不是会痛，他们只要得到它们就可以了。”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因为人类和金鱼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嘛，当然也就不在乎它们会不会难过啦。”

“你想说什么？…”纪田正臣怕折原临也再说下去自己又要胡思乱想了，臆想总是他在认识折原临也之后经常不自觉就会干起的事。

“啊啊，没什么啦~”
“就是觉得小正臣真是个体贴入微的人啊，就像——它们的‘妈妈’一样？”

纪田正臣愣了下，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你刚说什么…？”
“夸你是个体贴的人啊☆”
“后面那句。”

折原临也笑了下。“像它们的妈妈那样——”
“你胡说！”
纪田正臣突然显得有些神经质地大声喊道，喊完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很可能又跳到某个圈子里了，心里流泻出无绪的悔意。他目光灼灼地和折原临也对视了一阵子，对方仍旧是一副看热闹似的平淡表情，而池子周围那群人也都被这声音吸引投来困惑的目光。

纪田正臣突然觉得折原临也是知道的。
看着折原临也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觉得尴尬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酷狗酷爱救】逼，欲盖弥彰地遮掩已经被知道的事情，不管折原临也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还是说刚才那不过是句玩笑话，他都不想理他了，不想再跟他扯下去了，于是纪田正臣转身就走。

纪田正臣走的速度很快，但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折原临也似乎是在叫他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地一直往前走，摒弃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而没有再回过身去，他固执地往游乐园后门出口的方向走，想要与身后的折原临也扯开很远的距离。

但显然纪田正臣走得还不够快，没几分钟还是被折原临也给拦住了。
“你走开。”他对着站在身前的折原临也硬生生地说着。

“为什么要生气呢？”折原临也仍旧处变不惊，笑着发问。“要是我说得不好的话那些话我可以全部收回啊~”
“你走开。”
“我走开后正臣打算去哪呢？”
“你别管。”

“可是你要是不回家我会很困扰的啊。”
纪田正臣忍不住咬了咬下嘴唇，又是这种一语双关暧昧不清的口吻，但显然他似乎也已经习惯折原临也这样的说话方式了。所以说习惯与被习惯的人，都是很可怕的。

“再说，你要是不回去佐岛和佑太怎么办？”
“都叫你别管…”

“啊啊，那可不行。”折原临也一脸云淡风轻地打断了纪田正臣的话，突然朝纪田正臣走近几步，距离一下子被拉近到脸部快要触碰到一起，纪田正臣看着折原临也的举动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他浑身颤动地看着彼此的距离无限贴近，身体内寒气像海潮一样猛地从深处流到手指尖。

“我为什么不能管他们呢？”
“……”
折原临也这样问着，见纪田正臣在影子的阴霾下说不出话，便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正臣这样做也是很过分的啊，”
“明明是我的孩子——”

即使已经猜测出来或许折原临也已经知道了，但看着折原临也熟悉而微秒的笑容，他逆光的毛茸茸的身躯轮廓，伴随着如此画面听到这句话时纪田正臣的肩膀仍然还是剧烈地抖了一下，瞬间的意识不明思考混沌，恐惧如同花香那样交互错杂地浸透身体，他感到自己的牙齿都随之打颤了起来。

忘了TBC!!
赶紧TBC（你

来OOC（....
瓶颈得好想立刻去跳楼啊..又渣又少的更新...对不起各位看官...请..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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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黑暗中那棵蛰伏许久的花朵，那棵连同花瓣花蕊都隐约散发腐烂气味的花朵终于盛开了。
虽然无法看见，却依然能够想象那铺满整个画面的藤蔓，晦暗的色调，硕大无比，以及浓烈的腥臭味道随着花瓣扩散开来，流淌滞留在心腔内，阻碍着每时每刻的呼吸。

“不想要说点什么吗？”
折原临也的双手伸过来，慢慢放在了纪田正臣的肩膀，能够感受到对方双肩强烈的颤抖，于是他又转眼看纪田正臣垂下的睫毛，露出像是沉醉在他那眼下一小片阴影里的表情，滞留在微笑的瞬间。“嗯——那就轮到我继续说咯☆”

纪田正臣的喘息声一点一点在耳边放大。
当初沙树刚去世时的一段时间，他问纪田正臣，最近怎么样呢？纪田正臣每次都回答一句话，还死不了。纪田正臣是很认真地说这句话的，折原临也自己本身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在努力自我修正的过程，但他从未想过要拉他一把，而且，他并不认为拉他是种正确的举动，但究竟什么是正确的，似乎不是很重要。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以正确与否来衡量一个事情的价值。

“其实这个呢，虽然你不说我不说就这么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毕竟牵扯到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正臣也知道嘛，小孩子这种东西可不是小动物，养个几年就能差不多得了什么的——”

纪田正臣肩膀的颤抖突然减缓了。
他一直以来都清楚地明白，自己眼中的折原临也是错误的，是让他最痛苦最厌恶的存在，他不愿意和他说多少话，从来都不，但回过头来却又不难发现，他和折原临也一直有比别人更近的距离。

折原临也这个人，像是胸腔中最诡异的一张脸，他的笑声像血液般贯穿纪田正臣全身。一直在自己身上，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从最早的时候开始，当初的眼神相撞，然后逐渐变成对一个特定的人的欲望，对折原临也的味道，声音，甚至只是一个侧脸的一种渴望。即使发展到后来，那种若无若无的牵引竟然还依然锲而不舍地存在在纪田正臣的身体里，他感到强烈的恶心，他是希望结束掉这些的，可是到最后又无能为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难道正臣还真的觉得，我会帮别人养孩子不成？”

啪。
心里那根微弱的蜡烛，使劲摇晃一下，最终还是熄灭了。
那些长时间以来一直隐忍在心底的情绪，铺陈在脑海里从来都不愿意想起的记忆统统都像是爆发了一般，收拢了所有理智，让纪田正臣感觉有点站不稳。

——是啊，折原临也就算再无聊又怎么会做那么多空余事呢。
——怎么会呢。
那张就摆在面前的熟悉的笑脸，此时对纪田正臣而言真是种绝妙的讽刺。

空气安静，却能够清晰听到游乐场明媚灯光下暗流汹涌的声音。
然后纪田正臣慢慢朝折原临也仰起头来，扯了扯嘴角，“啊，是啊，你说得对。”

“但是那又怎么样？”

原本他还对折原临也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一种无处安放的拿捏不稳，这些日子以来，什么买一堆婴儿用品，到中国旅行，最高档的阁楼和餐厅，都让他觉得是不是不该继续再用那种态度和折原临也相处，虽然他恨他，但每当到那个时候，他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似得，只是脑海里反复闪过劝告自己别去相信的话，而那些话，在那么长的时间洪流的冲刷下，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纪田正臣始终都是个容易因为某些小事而妥协的人，他自己是明白的，所以他时常能够很好地活跃气氛，所以他能够很快地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拥有自己的朋友圈，当纪田正臣用一种十分自恋的口吻自我介绍说自己如何阳光帅气温柔体贴好商量时，其实也算不上是种完全的自我调侃。

纪田正臣其实真的就是一挺好商量的烂好人。
但是有人就是这样说的，你不能做一个好人，因为好人包容了别人的错，做错事的坏人永远都能在伤害好人后又被好人包容，幸福的人不是好人，幸福的是被好人包容的坏人。

直到现在，纪田正臣才重新又被打醒了一样，这段日子以来他在做什么，折原临也在做什么？折原临也做这一切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谁？而最浅显的问题放在这里，若是别人的孩子，折原临也用得着这样吗，那之前自己在那里遮掩来遮掩去的，用得着吗？

仔细想想，他到底处在这个混乱地方的哪个位置啊。

“那又怎么样？”折原临也笑了笑，像是重复了一个比较好笑的问题。“是不怎么样啦~嘛，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正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可以吧？”

“…随你便。”纪田正臣不自然地撇过头。
“想都不想就答应会回答了吗？真是不错呢☆那么我也不客气了。”
“这个问题很简单——他们的妈妈…是谁呢？”

68）
生活从来都难以掩饰。
好比廉价的低俗口红注定会在你用玻璃杯喝饮料时往上面留一个明显的唇印，出卖自己真实的身份。
纪田正臣因为过度的紧张不自觉咬破了嘴唇。

——“他们的妈妈是谁？”

一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多么要人难堪的问题，但惟独扔到纪田正臣这里，却非常难以启齿，跟用笔用力往薄薄的笔记本上写字似得，不管用什么都擦不掉，硬生生地搁在那里，暗哑地疼着。真实答案到现在为止连纪田正臣自己都还无法完全相信，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但是不回答反而更像是对真相的某种感召。这感觉糟得要死，像被卡在了无数位置的缝隙中，进无法进，退无法退，只有快速逼近的疼痛感和压迫感。

看纪田正臣不说话，折原临也倒也没什么所谓，表现从容得像是得到个意料之内的反应。“这应该不算很难吧~其他的我可都没有问，只要回答这一个就行了哦？”

“…就算知道，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正当折原临也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纪田正臣突然小声地开口，前者大概是没有想到后者会蹦出这么一句话，稍微有些愣在那里。

没等折原临也回答，纪田正臣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仰起头更加用力地一拉声调反诘道，“就算知道了你又准备做什么？你给钱？让‘她’带着那两个麻烦精脱离你的生活？还是说你要负责？”

长久积蓄的莫名想要知道的事情，在某个情感爆发的时段里很容易就能够脱口而出。
所有的话语，都如同锋利的刀口划破原本的安逸表象，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纪田正臣也知道该说的总是要说的，纵使他仍然从心底里畏惧着折原临也，但是为了他们，他一定要说。而且他也不想再作践自己，总有一天要像现在这样的，像现在这样，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告诉他自己动真格的了。

纪田正臣不想再在这进不进退不退的位置上缩小自己本身的意义，他为什么不能问想要问的话？他为什么要整天为这个人活着？他为什么就算恨折原临也也情不自禁地留在折原临也身边？
——这很卑贱啊，真的很卑贱。
——他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了？

折原临也脸上的表情倒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挂着个浅浅的笑容。
他的目光游移到纪田正臣偏右边的额角，突然反手用力捏紧了纪田正臣的肩膀。

“呐，正臣。”
“当初那个伤口是怎么撞出来的，该不会已经忘掉了吧？”

纪田正臣闻言之间突然激动地伸手扯过折原临也的胳膊，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些言语一瞬间全都堵死在了扁桃体边缘。

“那块血迹现在应该还在客厅的墙上是吗？”
纪田正臣的手指越抓越紧。
“应该很疼吧？不过说起来，跟真正要流很多血的事相比这点擦伤真是微不足道啊。”
“而且事后再怎么清理也好，瓷砖缝里的那些也是擦不掉的呢。”

“你去了我家？…”纪田正臣的声音有些发抖，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折原临也，之前面对着折原临也好不容易打起的勇气，冲上脑门的血液从不知道是哪里开启的后门流了出去，他只觉得全身无力。
“啊，姑且可以说那个租屋是你家啦☆”

纪田正臣看着折原临也，看着他，脑海里突然就冲出一层久违的色彩，密密实实。他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不是你是怎么进去的之类会问普通人的问题，他知道折原临也不是普通人，从来不是，根本不是，但其它能说的全都卡在了喉咙那，张开嘴，又迅速地退潮，留下更加强烈的干涩感。

全身好像泡在啤酒里剧烈颤抖似得，但至于到底有没有，也是等他有足够力气扬起拳头打在那张笑脸上的时候，才能真正清楚。

慢慢地，松开了握紧的手。
好似刚开始就有的光，那些游移闪烁的灯光，那些身后供碰碰车驰骋的堆满橡胶车轮的赛道上亮起的光线，统统照在纪田正臣的瞳孔里，凝聚着明晃晃的，看不真切。

“…超级nausea，对吧。”
“对吧？”
纪田正臣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响起来，折原临也低头看到他的嘴唇微张，眼神湿漉漉的。
纪田正臣的脸，还是要有一点表情，才自然些，现在这般安静的表情即使已经看了很久，折原临也仍旧觉得不是最好的。他应该要很开心，什么时候都很精神，他应该要很没心没肺，什么时候都可以和任何女生说一大堆话，纵使这也许不是真实的那个纪田正臣，但却也是一种积极的存在。

“不会啊。”
折原临也耸耸肩，很轻松地回答。

像是氛围使然，他在这片模糊的光线看着看着，便朝着纪田正臣慢慢低下头，直到彼此之间的唇贴在一起。纪田正臣的舌头柔软又温热的，和以前没有任何分别，纪田正臣没有动，但折原临也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就好像是一瞬间，他想替他活着那样。

“说起来小正臣☆”
“你还讨厌我吗？”

“…讨厌。”
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这样吗——”
“可是我不讨厌你，好麻烦啊。”

话语从贴合的唇齿中流泻出来，飘啊飘啊，很快就被稀薄投下来的光线洗干净了。
感觉到有很多很多温热的液体突然间从纪田正臣的眼睛里掉出来，吧嗒吧嗒滴在手背，隔了很长的时间，也没有停止住。

69）
梦是什么呢？
印象在重叠的潮涌中更加模糊不清起来，它仿佛是你从未能够揣测到的一种假设，在你最焦虑，最怀疑最担心的时候猛地把你七手八脚拉扯进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里。

这样的过程虽然十分艰辛，却又像是光线一般，在你的知觉里植入若有似无的温暖。



tbc

作者死来少量地更新一次..
再来几次我会努力加紧完结正篇,可以的话暑期上下也许会想办法将全文制本,如果顺利会再收录几篇番外,但因为作者个人问题不希望批量印制..所以就算出本也会很少,有入手意向的看官可以在此贴回复或者私下敲我..

这次的字数很少,作者最近..感觉被全世界都不要了一样（...）心情非常难过非常寂寞..下次争取产出又多又好的内容,这部分非常OOC+无聊,真的是非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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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心如悬钩之鱼，忽得解脱。”

青春期的人总是有点叛逆，而那种叛逆又经常是随着一些妥协与决心来平复的，不会有人刻意去回避什么——青春就是应当如此，飞扬跋扈，疼痛并且激烈。然而又鲜少有人能够像你这样，在这段日子里明白岁月最让人铭记于心的，不是进行过某种困惑和挣扎，不是每一寸肌肤下的血液澎湃流淌，而是走过之后，再检阅，再审视，曾经那些日子所感受到的压抑，悲凉，已经可以不用重温。

74）
明明很困了，明明都感觉已经睡着了，身体却还是半透明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沉沉浮浮，千家万户的声音在耳畔轰鸣：火车呼啸而过，隔壁人家阳台上衣服没拧干净落下的水滴，窃窃私语。暗沉的世界一片寂静，纪田正臣隐约感觉到被子的一角被掀开，然后有一双手臂慢慢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了自己，一声声均匀的呼吸拂过脖颈，曾经的那种抵在身后的那股温暖感又回来了。

太困了，没有再睁开眼睛。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其实一切都还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