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凤辞觉得自己应该是晕了过去，要么就是他实在太累，睡得过分沉了，总之当他睁开眼时，窗外天已经亮了。


身子下面被垫了草墩，舒服是怎么都谈不上的，但总归不那么凉了，他撑着自己坐起来，感觉全身像被牛车碾过般酸痛无力，使劲揉了揉眉心，凤辞推开盖在身上的外衣，嘟囔着喊了一声：“丹姨？”


丹姬在灶台后面忙碌，听见他醒了，赶忙倒了杯热水过来，看着凤辞慢吞吞喝了，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放下心来。


“总算是没起烧，小辞，你饿不饿？”


凤辞摇了下头，昨夜聂无衣给人治伤，他再怎么刻意回避视线，终归逃不过满屋血腥气，现在只要回想起来，那丝血味仿佛从未消散，反而毛线般绕成一团，满满当当堵在他的胃里。他脸色微微发白，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什么时辰了？”


“将近卯时。”


凤辞愣了一下，“鸡已经叫过了吗？”


丹姬沉默了半晌，垂下眼摇摇头。


整个村子里安静得可怕，一夜之间，那些曾经吵得凤辞早晨无法入眠的鸡鸣狗叫声好似被人从这灵山秀水间一笔抹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寂静，透露着让人不安的气息。凤辞有些焦虑地站起来，把门窗挨个推了一遍，无奈戎垣人怕他们逃跑，早已用木板从外面封死，任凭他怎么推摇，门窗依旧岿然不动。凤辞恼火地砸了一下门，外面立刻传来一连串的喝骂声，不用翻译也能知道是守门的士兵在发泄不满，并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云云。凤辞在这一片“鸟语花香”中气得笑了，眼底的温度却越来越低，黧黑的眸中似有风暴在酝酿。


丹姬怕他脾气上来口不择言，忙一把将他拉到角落，用接近耳语的音量低声道：“无那半夜传了消息来，说他就在附近，正想办法救我们，让我们一切小心。”


“他……”凤辞身体募地一震，又连忙压低声音，急切道：“怎么传的消息？安不安全？”


“纸条塞在你的安胎药瓶里，从烟囱丢下来的。”丹姬想起锅里那摔得粉身碎骨的小瓷瓶，紧绷的唇角终于露出点笑意，“我怕被人发现，看完就烧了。”


凤辞绷紧的肩背一松，“以他的身手，应该暂时安全。”


“是啊，戎垣人一晚上安生的很，也没听有抓刺客的动静，无那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贸然出手做没把握的事，我们先照顾好自己，别让他分心，接下来就静观其变吧。”丹姬微微垂下眼睫，从凤辞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眼下浓重的青黑，想来也是一夜未眠，他不由有些心疼，把之前坐过的草墩拖到丹姬面前：“丹姨，你坐下休息一会儿。”


丹姬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站在屋子中央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扯住自己裙裾下摆，用力一撕，“哧啦”的脆响声中，她竟扯下一圈长长的布条来，凤辞莫名地看着她的举动，目光微显茫然，直到丹姬将布条捧至他面前，他的神色才终于变了。


“不行！”他无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眼前是可怕的洪水猛兽，他近乎神经质地咬着后槽牙，不住摇头：“我不缠。”说着倏然看向丹姬，目光中几乎是有些哀求了：“丹姨，别缠，求你了。”


丹姬曾从萧无那口中听说过他们失去的两个孩子，萧无那心有伤痛，说起来也只有寥寥数语，但她仍是大概了解了凤辞的心结，如今凤辞这样抗拒，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看向凤辞小腹，胎儿五个月了，个头却很小，凤辞穿上宽松衣服后腹部的隆起并不显眼，远观尚能瞒天过海，但前路未知，他们接下来怕是要和戎垣人捆绑很长一段时间，近距离接触及士兵们的推推搡搡，很容易便能让人觉出异常，到时候凤辞和孩子将被至于更加危险的境地。凤辞的痛苦，她固然心疼，但她仍要咬牙做这个恶人，她已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是苦口婆心相劝，还是义正言辞强迫，都要逼凤辞束腹。


一晃神的功夫，凤辞已远远地躲开了，他与丹姬隔着屋子对角的距离，默默对峙，苍白的下颌紧绷着，脆弱又倔强。


丹姬看着他的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气氛变得安静而凝重，甚至能听到两个人都不甚平稳的呼吸声。


良久，凤辞挺直的肩背突然软了那么一瞬，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像是从某个暗沉深渊中伸出了不甘心的手，孤注一掷地压上了最后一线希望，“好。”


丹姬想到的，他都想到了，在仿若要撕裂自己的痛楚中做出了理智的权衡，但他的目光中全是哀伤，刺痛了丹姬的眼睛。


“小辞别怕，你现在月份不大，束腹只要方法得当，一时半会儿不会对孩子产生太大影响，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相信无那也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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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升起没多久，天空中忽然铺满了火烧云，霞光落下来，把山间缭绕的清雾都染成了旖旎的颜色，莺鸟啁啾，偶尔掠过村子上空，却仿佛被什么肃杀的氛围惊扰了似的，慌不择路地扎入村后密林深处。


聂无衣家门口狭窄的灰土路上，停了两辆简陋的马车，后面还跟了一辆驴拉的货板车，戎垣人正把从村里各户搜抢来的东西往上堆，他们经过一夜休整，状态都要比昨晚好得多，做事也麻利有劲，桑德瓦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满意地搓了搓下巴，点了个下属过来这般那般安排一番，那人领命，先到主屋里吩咐妥当，然后打开了厨房的门。


“出来。”他勉强说出生涩的瑶语，并指成掌，不耐烦地朝堵在门口的丹姬勾了下手。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丹姬平静地问，目光却锐利地戳向对面比他高出一个头不止的健壮男人。


也许是这样的目光激怒了眼前并没有什么耐心的人，那人猛一抬手，就要掐向丹姬下颌，突然斜刺里伸出另一只瘦削苍白得几近软弱的手，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堪堪架住了他！


凤辞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丹姬身侧，他方才从房间暗处走出，笼罩在他脸上的昏暗光影如潮水般慢慢退去，反而露出几分青白的脸色。他死死攥紧那人的手腕，目光凌厉而冰凉，那已经很久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的久居上位不容人忤逆的气势竟在短时间内压倒了甚至比他还高一些的对手，让那人震惊地看着他，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凤辞扔开他的手，冷冷道：“别动我娘亲。”


头天晚上的翻译兵从主屋出来，听到这边动静，赶忙跑来救火，先是和同僚叽咕了几句，又转向丹姬和凤辞：“大人让启程了，走走走。”言罢站到丹姬凤辞身边，催促他们出门，丹姬心下一沉，回头看了眼凤辞，毫无意外地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不安。


走到屋外，正见戎垣士兵七手八脚抬着他们主子的担架从主屋里出来，聂无衣跟在后面，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包裹，皱眉思索着什么，觉察到丹姬的视线，他抬头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聂哥！”丹姬不顾翻译兵的阻止，扑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袖摆。


聂无衣反手拉住她，用翻译兵可以听见的音量柔声道：“别怕，我们跟桑德瓦走一趟。他家主子伤得不轻，本该休养几日，他们却一意孤行非要上路，我待会儿要随侍左右，你和小辞就坐后面那辆马车吧。”说着瞥了眼始终微微弓着腰的凤辞一眼，抬头抚了抚丹姬的脸，“去吧，别让小辞等。”


丹姬轻轻点头，“你也要小心。”


“锅来！摘不走，不客气。”桑德瓦操着他致人耳残的鸟语在外面喝骂了一声，翻译兵立刻把丹姬和凤辞架出了门。


桑德瓦站在被套了车辕的魅影身边，一脸凶相地朝凤辞扬了扬手里挽着的马鞭，凤辞淡淡转过视线，看了眼委屈巴巴的魅影，好好一匹西疆纯血骅骝，如今却做了拉车的苦力，委实憋屈，不过魅影的存在，倒也更加证实了清贫的聂无衣夫妻想来还是有某个靠山在暗中照拂的。戎垣人捏着这一家宝贝人质，目前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甚至还贴心地为他和丹姬准备了马车，凤辞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感觉，这两架简陋的马车，大概是让村里人一夜内赶工出来的吧，这些人野蛮凶悍，如今人尽其用，该抢的也都抢了，带着他们离开后，村民会怎么样？凤辞这么想着，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后面有人推了推他，是丹姬在催他上车，凤辞甩掉脑中混乱想法，才发现自己身体异常不适，这下再不敢耽搁，急忙上了马车，坐在车座上扶着腰细细喘息。丹姬坐进来，用衣袖为他擦去额上冷汗，手掌一翻，那上面赫然并列着两个小药瓶。“刚才聂哥给我的。”丹姬低头打开其中一瓶，倒出两粒白色药丸，让凤辞服下，又把一瓶交给凤辞，让他贴身藏好。“幸好聂哥之前制了许多保胎药，你若是不舒服，就吃这个，待会儿赶路若是没人管我们的话，我就帮你把束腹带松松。”


马车一震，缓缓摇晃了起来，车厢上没有窗子，丹姬只好掀开车门的布帘，驾车的人回头瞪了她一眼，碍于丹姬刻意讨好的笑容，便也由她去了。


天空染上的红潮渐渐退去，阳光越发灼烈了起来，金色的光线挂在丹姬的睫羽上，却点不亮她黯然哀伤的瞳眸，她最后望向这片土地，青山如黛，山花烂漫，她在这里捡回了早已放弃的生命，遇见了最爱的人，又找回公主的血脉，二十几年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的魂已嵌在了这灵山秀水之间，和她的丈夫一起，守着一方天地，地久天长。
可惜乱局之下，渺渺蜉蝣，生如漂萍，何来保全。


丹姬放下帘子，垂首的瞬间，一滴泪匆匆滑过，落入粗糙的木材板里，难寻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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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注意，这不是诈尸。
是我，我回来了。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一直捡不起文来，如今试着回归，不知道还有几个小伙伴记得我和儿子们
我说过不会坑的哈哈，这篇文战线太久了，久得现在回头看我感觉得出我自己各个人生阶段的断层，文里的感情也不连贯了，满耻的。
我尽量争取今年内完结吧，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毕竟我倾注了心力，你们也倾注了期待，感谢你们！

你们的，
裙子

看到好多熟悉的id呀，谢谢你们还在！有妹纸反应吞楼问题，裙子把文整理成了txt，更新到最新章节，放在网盘里，欢迎大家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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