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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凤箫吟(强美 生子 深情攻任性受)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章 变故频生


琴声是后半夜响起来的,交织在凤辞混沌的梦里。


初时轻灵跳跃,如垂髫小儿,竹马青梅,之后幽柔舒缓,似春暖花开,儿女情长,再然后,琴音渐渐调走高昂,迷乱癫狂隐有金石之声,凤辞梦中仍可见刀光剑影,漫天的血雾里他看到沐清河转身离去的背影和模糊不清的脸。


“沐清河!”凤辞大叫着追了上去,企图伸手抓住他垂落的衣袖,然而就在手指堪堪接触到时,沐清河惯常穿的黑衣突然变成了熟悉的深紫,凤辞脚步一顿,心底窜上强烈的不安,哆哆嗦嗦抬起头来,视线所及处是萧无那苍白的容颜。


“啊!”凤辞猛地坐起,浑身冷汗淋漓。


那是他午夜梦回中纠缠至深的梦魇,亦是他心底最绝望无助的恐惧。


人生那么长,不是每个人都会在同一个人身上经历两次生离死别,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受得住生离死别带来的无边痛苦。


手指死死抠住床沿,凤辞大口喘息着,炭火旺盛的房间却让他抖得不能自已,待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


打开窗户,雪后清晨的第一缕光温柔地洒在脸上,凤辞抬手挡了一下,轻轻摇晃,一夜之间,他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身体从内到外透着说不出的疲倦。


盘旋了一夜的琴声渐渐停了,门外隐约响起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吱呀”声,凤辞心中一动,开门出去,飞扬的雪屑中,奶娘正挽了提篮路过,看到凤辞,停下来微微施礼。


“辰儿呢?”


“昨夜抱到公子房里去了。”奶娘局促地搓着冻红的双手,“公子让奴婢先回来,到平日小主子吃奶的时间再过去。“


“抱到公子房里……“凤辞喃喃重复了一遍,募然想起昨夜之事,急问道:“昨天……”


“昨天是大夫将您送回来的,小主子留在公子那里,后半夜的时候二公子来了,着人把沐先生带走了……“奶娘倒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当即接过凤辞话头解释道。


凤辞扯动僵硬的唇角,低声道:“如此,便是连最后一声告别都来不及同他说了……“


他的声音里有无尽的遗憾,听得人莫名心酸,奶娘忐忑地抬眼偷瞧他,进退不得,凤辞似有些心灰意冷,摆了摆手:“你走吧。”


奶娘急忙应诺,拾起裙裾走了,转过一处偏院,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见是凤辞披了件狐裘,正快步跟上来。


“我和你一道去看看琴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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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细雪纷飞,裹挟了门前腊梅冷香幽然,屋内炭火融融,化开暖意温煦如春。卧房中支了一张小小的摇篮,辰儿在里面睡得香甜,琴未一身式样繁复的素白宫衣,背对门坐在摇篮前,探身望着熟睡的婴儿。


商河站在他身后,灵巧的双手绕过顺滑青丝,将琴未的头发束上端正的玉冠,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略微回头,用红肿的双目望了一眼,见是凤辞和奶娘,又木木地转了回去,继续专注在琴未的头发上。而琴未更是对外界的响动充耳不闻,只一味地将视线粘连在辰儿安宁的睡颜上,饱含着浓浓怜爱与不舍的目光几经变幻,最终化为一片空茫的平静。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凤辞眼眶一热,不由摒了呼吸,再也迈不动脚步。奶娘更是不敢乱动,唯唯诺诺站在一边。


凌商河梳顺琴未最后一缕发丝,手指打了个绊,木梳不慎掉落下来,碰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屋内近乎凝固的平静。商河僵硬地弯下腰去捡,手指将将触及梳子,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琴未脚边,流下两行清泪,“公子,您不要回宫,小少爷这么小,您舍得么……商河求您三思啊……“


“回宫?!!“凤辞脱口惊呼,不明所以地看向琴未,似是想要借此弄明白究竟是什么让琴未在短短一夜间做出如此突兀的决定。


琴未的目光缓缓从摇篮里移开,掠过凤辞和奶娘,再慢慢转回到商河身上,他的眼神没有焦点,扫视了屋内一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声音仿若被抹去了所有情绪,平静得瘆人;“生育辰儿的这段光阴本已是我偷来的,又如何能奢求更多?陛下既已回宫,我的病,也差不多该好了。“


伸手轻抚辰儿的面颊,语气里终于带上一丝温柔的暖意,“我此番回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商河,我走后,辰儿便托付给你和阿央照顾了……”


“我们才不照顾小少爷,一定给他缺衣短食,公子要是心疼,就留下来!”


“呵,孩子气。”琴未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窗边,单薄的身躯掩在素白衣袍下,明明倔强地挺得笔直,却总让凤辞有种灯枯油尽的错觉。他背过一只手,略微回头,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商河,目光悲悯:“起来。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然而主仆缘分无法再续,能有这一朝相处我已心存感激,我回宫后,大抵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回来了,你带着辰儿,回阿央那里去吧,辰儿已经没了父亲,从此你们便是他的亲人。”


“公子……”


“至于我那笨弟弟,心里明明喜欢你,嘴上偏说不出来,你若有意,不妨珍惜眼前人,若是无意,便也不用强求,人这一生太长也太短,找对适合自己的远好于望着求不得的人……”他忽然捂着嘴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咳嗽,短短一瞬间,竟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商河来不及震惊于他话中的内容,连忙和凤辞抢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男人。


琴未一通呛咳,面色惨白灰败,唯有嘴唇殷红如血,撑着商河的手臂直起身,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焦急,但眼神依然坚定清明,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辰儿,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吧,送我进宫。”


马车已在门外等候, 车夫见凤辞送了主仆二人出来,忙忙地过来招呼,琴未举了把墨竹伞,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商河帮车夫把行李装备到车上。


风雪之中,他的衣袖猎猎飞舞,而那通身浅淡的白,让他看起来像是下一秒便会消融在雪里,商河掀开车帘,向他喊了句什么,他轻巧地抬步上前,身形一动,竟让他后面的凤辞心里顿生没来由的恐惧,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他,但飘飞的衣袂仅是堪堪滑过掌心,留下柔软的触感便倏忽远离。


凤辞踉跄了一步,张口想说什么,可喉咙发紧,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琴未忽而停下身,转头唤了一句:“影魅。”


凤辞愣愣地看着他。


琴未的嘴角绽开一个近乎透明的微笑,衬着他冷艳的眉眼,像是雪地里开出苍白温凉的花,清淡中透着意外的温柔,“你放心,你之所求,我必竭力相助……“


说罢转身上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蹄扬起碎雪,车子在凤辞的视线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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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辞怅然站了许久,直到奶娘来寻,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住所。他满腹心事,又没地方诉说,定定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竟毫无知觉地睡去,再睁开眼时,他还维持着靠坐在床头的姿势,只是全身已酸软不堪。


窗外天色晦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凤辞头昏脑涨,直起身微微伸了个懒腰,衣袖拂过床头的矮柜,“啪嗒”一声碰倒了某样东西,他及时接住那个棕色的小药瓶,一时间有些回不过味来,怔怔盯着看了许久,昨夜所有的记忆逐渐清晰,手指细微地颤抖起来,直到不能自已。


“公子啊,你有身了,竟是半点也不知道么……”


“你腹中胎儿已有月余……”


“老夫在桌上留了安胎的药丸,每日饭前一粒,还请公子照顾好自己……”


老大夫的话在脑中徘徊不去,可凤辞始终没有真实的感觉,若不是这瓶药丸,他几乎要以为那不过是自己心情抑郁之下的一场大梦,当年陈维衫一句“永失生育能力”判了他不得超生的死刑,如今慕容家的大夫却告诉他腹中又有了新的血脉,他不知该相信谁,能相信谁……“


死死握紧药瓶,像是要抓牢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凤辞咬咬唇,披上大衣跑出门去,大夫应该还在客房,他要去问清楚,弄明白!


心是急切的,但毕竟脚下不敢跑得太快,深一脚浅一脚冲到中庭,却听见前厅有些喧闹,一段秋素来清静,便显得那喧闹声格外嘈杂刺耳,凤辞皱眉停下脚步,正打算绕道去找大夫,忽见凌商河从前厅侧门鬼鬼祟祟地出来,朝着自己的方向发足狂奔,没跑两步,陡然看到凤辞站在眼前,他的脸上顿时闪过惊喜,接着又被惶急担忧取代,“影公子,快从后门出去躲一躲!亲兵拿了画卷挨家挨户找人,我看了画像,他们要找的就是您啊!“说罢一把拉住凤辞胳膊,拽着他快步往后门跑,凤辞茫然跟着他,脑子里迅速掠过无数疑问。


什么人要找他?


为什么找他?


难道是他冒名顶替进翩跹的事被发现了?还是违规滞留皇都引起有心人猜疑?更严重的,莫非真实身份暴露了?


商河连拖带拽把凤辞推出后门,这才有时间喘口气,“影公子,您先在外面避一下亲兵,我去应付他们,晚些时候您再回来,若是家里安全了,我会把后门掩着,若是进不来,您就先到客栈去。“


少年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许多,眉眼间褪去青涩软糯,带上了些勇敢坚毅。凤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商河安抚一笑:“我有分寸,你去吧。“


其实他又哪里有主意呢,变故接踵而至,让他应接不暇,站在这冷清的后巷四望,大路宽阔,积雪皑皑,可是路终有尽头,而他又该去往何方?


原地踱了两步,再抬眼时忽见远处街角有人快步走来,再熟悉不过的身形,再熟悉不过的动作,凤辞心内狂喜,奋力向前跑去。


“无那!!!!…………“


惊呼未落,身后冷风袭过,雪地上倒映出黑色的影子,凤辞不及回头,已被人捂住嘴巴拖进后巷里一条阴暗胡同!与此同时,两个亲兵推开了后院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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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掐指一算,我已有两个月没更过文了,时间过得好快
裙子之前回老家准备结婚以及结婚,所以一直没时间写文,来得晚了对不起大家!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另外,提前祝大家圣诞及元旦快乐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一章 虎口脱险


“小公子别出声,是我,江潮。”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凤辞提起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他点点头,示意江潮把手拿开。


“亲兵都在找你,王爷让我来带你走。”江潮回头望望胡同口,压低了声音,“这里不安全,快跟我离开。”


凤辞当然不想跟他走,萧无那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能碰到他,听到他的声音,自己还有那么多话想同他讲,然而理智告诉他,不管怎么样,既然仪王掺和进来了,这一面,哪怕近在眼前,他也必须放弃,萧无那身份特殊,若是让人知道他并未受制于迷失心智的丹药,只怕会立刻引来极大的麻烦。再者说,亲兵找他的原因不明且事发突然,仪王的手下却第一时间前来接应,他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仪王必然知晓其中缘由,并且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至少目前也不会伤害他。


他慢慢平稳呼吸,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半点不安:“去哪里?“


“王府。“


胡同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潮警惕地听了听,悄声道:“小公子,抓紧了。“在凤辞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扛起凤辞,纵身翻过高墙。


他身手极其了得,即使背上扛着个人,依然轻巧敏捷,凤辞只觉天地倒了几倒,然后脚下一重,已稳稳踩在地面上。等到眼前的黑云散去,凤辞才发现原来江潮带着他翻到临街来了,这条路本为岔道,是以行人不多,如今狭窄的街上正停了一辆马车,装饰古朴,却颇显皇家气度。


“快上车。“江潮催促道。


凤辞此时已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心态,当下毫不犹豫,径直上了马车。车上空无一人,十分宽敞,江潮尾随其后,也坐了进来,递给凤辞一个包袱。


凤辞傻眼,这不正是自己收得整整齐齐放在屋子里准备随时私奔的包袱么?!因何到了江潮手里?


江潮显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疑惑,微笑道:“莫紧张,我不过是在清理你屋子的时候顺手拿出来罢了。“见凤辞还是面露不解,又补充道:“亲兵堂而皇之入户搜人,若是见你房间有人居住的痕迹,必然要查证,倒不如事先做点手脚,省了这麻烦。”


从凤辞离开房间到遇见江潮,相隔时间不过须臾,而江潮言外之意竟是已把他的房间变成了久无人居的空房,凤辞干笑了一声,“确实是好快的手脚。”


“咳咳”,江潮老脸微红,转而从坐垫下的暗格中拿出一套衣服,“这是梓墨顶替王爷出门时常穿的行头,小公子快换上,待会儿学着点王爷走路的样子,我们从王府正门进去。”


凤辞伸手抚过放在衣物上的精致面具,眼神微颤,淡淡地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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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街道上,萧无那眼见着凤辞被人劫走,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提气欲追,无奈两名亲兵正出门查看,为免被人怀疑,他只能强抑住焦急,像一名普通的行人般,面色平淡地缓步走过。


亲兵不疑有它,往巷子里四下望望,便又缩回一段秋去,而萧无那几乎是在后门闭合声响起的同时就急速扑向江潮带着凤辞消失的胡同!


胡同里空无一人,脑后却忽然袭来微风,萧无那不及多想,下意识就是反手一掌拍出,然而来人似乎无意与他交手,只轻轻一晃,便从旁斜掠了过去,脚尖踏上墙壁,借力一蹬身形回旋,轻轻松松拦在了萧无那身前。


“!“萧无那撤力站定,警惕地看着眼前深蓝布衣的男子,这人武功不知深浅,但轻功确实是一顶一的好手,只不知他这个时点出现在此,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萧大人。“男子转过身,陌生的脸平平无奇,却张口道出萧无那真实身份。


萧无那掌中暗暗蓄力,面上还是一派镇定:“阁下是?”


“萧大人无需如此戒备,我不过是来转告一声,王爷大局在握,萧大人切勿因儿女私情轻举妄动,以免横生枝节。”男子的语气平淡,萧无那看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忽然了悟,上前一步,沉声道:“我早听闻王爷身边有位精于易容术的高手,却不想原来轻功也是如此了得,幸会。”


男子呵呵笑了,声音低沉黯哑:“萧大人既认出程某,想必也该知道王爷的苦心,如今女皇派人满城找大公子,你就算这次救得了他,下次呢?放眼翩跹,现下能护得大公子周全的,唯有仪王。”


“……”


“不用担心,王爷说,他以人格担保,花寤绝不会伤害大公子分毫。”感觉到萧无那的怀疑,男子及时解释道。


萧无那冷笑,“王爷哪儿来的信心?仪王身为瑶国唯一的王爷,女皇的亲兄长,放着自己的妹妹不去辅助,何以对个外来的技艺如此维护?”


“王爷运筹帷幄,犯不着把大公子这个风险平白送进敌人手里,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萧大人就算不信王爷,也该信他断不会拿这几年的谋划布置当儿戏吧。”男人说着凑近萧无那:“此地不宜久留,你尽快回宫,大公子那边我们自会照料。王爷不日即至翩跹,等时机成熟,萧大人别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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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虽然少,但还是发上来,应个节日的景~~~~祝大家新年快乐,2015风调雨顺!
同时,也是我新的一年里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能有较为闲适的生活,有泉涌的灵感,让大家在今年看到我宝贝孙子的出生,捏哈哈哈~~~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二章 魅影归来


雪白的花瓣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进敞开的窗扉,细雪一样落了趴在窗前小憩的人满肩。


玉阶雪的冷香萦绕鼻端,带来丝丝沁凉,纠结在心脾之间的郁浊感稍缓,头脑也跟着慢慢清醒了起来。凤辞懒懒地支起头,伸手揉了揉眼睛,一看天色,不由有些气恼,明明一个午觉睡到未时才起,本打算到窗前呼吸点新鲜空气醒醒脑,怎么又不知不觉睡过去,再这般吃吃睡睡,只怕就快要赶上冬眠的熊了。


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因为是趴着睡的,颇有些腰酸背痛,凤辞揉着肩背踱出门去,入目便是王府四面高耸的门墙,和那上方框出的,净澈的蓝天。


这个除夕,天气倒是不错,凤辞心想。


屋前的台阶直通广阔的庭院,阶旁一棵玉阶雪花开荼蘼,要说王府有哪个地方凤辞最为熟悉,那必然是这几乎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他仿佛一个恍神,还能看见花落小小的身影在院中起舞,听到他快乐的笑声感染身边所有的人。


高墙之外隐约有鞭炮声,隔得太远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的,但那丝烟火气却真切地传了进来,为相对清冷的王府添了几许年味。凤辞站了一会儿,又觉得心虚气短,索性在走廊的围栏前坐了下来,耳边还不时有鞭炮声响起,思绪却已飘散开来。


昨天在江潮的安排下,他大大方方出现在仪王府的门前,因身量与仪王相当,穿上王服戴上面具后又显露出自成风华的王族贵气,再加上江潮随侍左右,这让王府门前多出的生面孔们也完全不疑有他,放他一路畅行无阻。如他所料,流潇就在这所偏院中等他,见到他安然无恙,只微微笑着,引他进屋:“我着人收拾了后厢房,这段日子你便在此处安心住下,江潮会安排你的饮食起居。”


“若我想要出门呢?”凤辞停下脚步,嘴角带一丝哂笑,目光锐利地紧紧盯住他。


见他又恢复这戒备的模样,像是生人勿近近则拼命的小兽,仪王叹了口气,“影魅,你知道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凤辞冷笑,“王爷神通广大,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我留在翩跹,能恰到其时把我从女皇手中抢下来,再明目张胆地藏进王府,我仅是出个门,王爷又有什么摆不平的呢?”


仪王静静地凝视他,眼神温柔,像是看着闹别扭的孩子。


凤辞在他这宠溺包容的目光下几乎有那么一刹那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然而这想法刚一冒头,便被他无情掐断,深吸一口气,他按捺下狂乱的心跳,把一直以来被他刻意回避却又始终横亘心头的疑问道了出来:“或者,我该问问王爷,对我这样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这么好,究竟为哪般?我假装哑女入城,早已在你面前露了破绽,我的真实身份,连沐先生都查得到,以王爷之能,又怎会被我瞒过?但王爷对待一个敌国国舅,为何处处维护甚至不惜忤逆皇妹?若非凤辞自觉可能有什么利用价值,恐怕都要以为王爷是爱上我了。“


仪王起初只是默然听着,面上波澜不兴,听到最后一句,再看凤辞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登时摒不住大笑起来。


他花月静好,平素里情绪一直是点到为止,并不会过度外露,这次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笑得弯下腰去,凤辞抓狂地看着他笑,脸涨得通红,半晌,仪王才直起腰,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无奈地摇摇头:“小辞,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会爱上你。“


凤辞气鼓鼓地瞪着他。


“我确实早已知晓你的身份,但是对你好,一来因为有人托我照顾你,二来,是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我心中觉得亲切,便不自觉地想把你留在身边多一段时日,不想司马嬷嬷在我府上见了你,竟误以为你是那人,这才给你招来麻烦,说到底是我不小心,累你至此,我自然要做出弥补。”


“我像什么人?又是谁让你照顾我?”凤辞越听越迷茫。


“这些并不重要。”花寤轻飘飘地插开了话题,“其实你此来翩跹,是为了皇宫里那个月啸军的前校尉萧无那吧?”


此话一出,凤辞手脚冰凉。他不在乎身份是不是暴露,甚至可以笑看自己的安危,可他不能容忍萧无那出任何的危险,仪王如此准确地提及萧无那的身份,他到底知道多少?如果无那在宫里的目的被人查出,那他必死无疑,思及此,凤辞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终于体会到,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国家,他们有多渺小脆弱,脆弱到眼前这些上位者只需哪怕动一动手指,都能像碾死只蚂蚁般毁去他们曾经所有小心谨慎的行止,胆战心惊的隐忍,乃至,他们为之谋划的未来。


“他在宫里,今生除了死亡,恐怕再也无法离开,况且他神智尽失,早已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人,而他,也未必还记得你。小辞,不管你们曾有什么过往,听我一句,对于不再属于你的人,就放手吧。过些时日等风声过去,我想办法送你回凰溟。“


流潇的眼神真诚,不似作伪,凤辞甚至可以感觉得出他是真心想把自己送出翩跹,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对萧无那的现状并未起疑,凤辞脑子里转过多个念头,最后把心一横,咬牙凄然道:“不见到他,确认你们说的话,我不甘心。”


流潇叹了口气,“唯独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好好想清楚罢。”


想清楚?凤辞笑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全凭本心,又何需去想?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往院子里看了看,又缩回去,再探出来,再缩回去,一副我在跟你玩做迷藏但是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的架势。


凤辞:“……”


小孩玩得不亦乐乎,凤辞本想不睬他,无奈被开门声吵得头大,只好开口:“花落。”


花落闻声“咻”的一下冲到他面前,乌乌的眼睛紧盯着他,就差身后长出条小狗尾巴摇啊摇,“师父,落儿好久没见到您了。”


凤辞摸摸他的头,柔软的头发搔弄得掌心也有种麻酥酥的错觉,凤辞目光恍惚,化开浓浓的暖意,如果,他是说如果,真的有了孩子,九个月后,是不是也能触到这样香香软软的身体,摸到这样毛茸茸的小脑袋……


“师父,跟落儿来。”花落没注意到凤辞的失神,小手钻进凤辞掌心,试图把他从围栏上拉起来。


“做什么?”凤辞跟着他站起来。


“父王说,要送师父一份新年礼物。”花落咯咯笑着,不由分说拉着凤辞出了门。


一大一小穿过王府骑道,隔得老远凤辞便已听见马鸣咴咴,仪王爱马成痴,特在马厩四围修建宽阔骑道,以做骑马射箭之用,凤辞以往只是听闻,并不曾来过这里,今次初见,不由有些激动,仿佛身体里那热爱自由驰骋的血液又开始沸腾起来,他在马厩的院门前站定,拉住花落,悄声说:“小花落,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不可说~”花落一手捂嘴,一手推开院门,清脆地喊道,“父王~”


“装神弄鬼。”凤辞笑着摇头,抬脚跨进院门。


视线所及处,他猛地怔住。


不可置信、惊喜、欢欣雀跃等种种情绪在他脸上精彩纷呈,他嘴角微微颤抖,继而急步扑向前去,抱住那只高大骏马的脖颈,语声哽咽,“魅影!!”


马儿体格匀称强健,毛色红如烈火,额间一块秀丽白章,光洁耀眼,此时似乎认出了昔日的主人,一双温润驯良的大眼睛竟落下两行泪来,凤辞越发难过,用力抱紧它,仿佛只有这样,方能弥补一点点与它分别一年多的缺憾。


“我的魅影,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黄蜂寨里,他为沙盗所虏,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无法去寻找不知身在何方的魅影,后来也托沐清河找过,仍是没有半点音讯,他渐渐死了心,只盼着日后若有人识得这千里良驹,能珍重待它。如今魅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皮毛光滑,身强体壮,似乎比一年前还要长大了些,这让他怎么不欣喜若狂!


“魅影,影魅……呵,原来如此,小辞,你真够偷懒。”仪王一身骑装,站在一旁好整以暇欣赏凤辞感人的“主仆”重逢,见凤辞抬眼看他,脸上微微现出点赧色,“我在追查你身份时意外寻得这匹小马,但一直苦于不知用什么理由送还给你,便把它放在府里养到现在,现如今,倒是真正可以物归原主了。”


“谢谢你,流潇。”凤辞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放下所有心结,发自内心地对仪王笑了,凤目潋滟如斯,眉眼间全是张扬的风情。


“要不要纵马跑几圈?”流潇心情亦是大好,牵过另一批高骏黑马提议道。


凤辞心说好啊好啊,可理智到底占了上风,一遍遍提醒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冒险……只犹豫了一下,凤辞便扬声笑道:“在府中跑马多无趣,王爷,等我不再是大街小巷搜寻的‘人犯’,但愿能约你外出踏青,尽情驰骋一番。”


“甚好,一言为定!”


此时此地,击掌相约的两个男子风姿绝世,笑颜倾覆凡尘,不论他们中间横着多少复杂过往,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坦诚相待。


凤辞不会想到,月余后,是流潇亲手将他送上魅影的背,让他能逃多远逃多远;更不会知道,因他后来一个自私的决定,流潇终其半生都将缠绵病榻,甚至连上马这等简单小事,也无法独立完成;这个约定,本是寄予了两人骨子里同样对于自由的渴望,却终究成为他们生命中永远无法实现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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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近上班能摸鱼的时间增多,裙子能多一些精力来文思泉涌,所以更新会比以前快啦~
还是想说一下,我知道因为我的龟速,让楼里很多读者离开了,也让很多姑娘们磨灭了热情,以至于每次更文,楼里只能看到不断的沙发板凳,你终于更新了以及求更新但其实,裙子更想看到的是大家对于情节的讨论,给我的批评或是建议。我想大家也知道,我虽更新慢,但我每写一章,都是用了十分的心力和感情,可是每次写出来,却基本得不到什么实际的回复,我总是不断的猜想,我究竟还写得是不是原来的那个故事,读者是怎么看待后续的进展的,所有的这些,原本我可以从大家这里得到答案,现在,却全部是要靠猜。
请原谅我这颗玻璃心吧,毕竟写文的路漫长又寂寞,能多点人交流我也是很心喜的,以前我月更半年更,确实对不起大家,我也不敢说什么,不过以后请大家踊跃地留言鞭打我吧,大家小鞭子挥的越猛,裙子的动力就越足哦,摸鱼也就越勤快哦~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三章 再遇白墨(上)


宫里的八重樱香气愈发浓郁了,萧无那站在树下仰望头顶遮住大半片天的树冠,枝桠交错间花意绚烂如霞,将穿枝而过的光影也晕染成淡淡的绯色。


萧无那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异常清醒坚定,良久,他伸出右手,试着一点一点聚拢内力,直到掌心起了轻微的暖意。


丹田有尖锐的刺痛,像针一样插入气海,萧无那眉峰微蹙,连忙稳住瞬间在四肢暴走的真气,又慢慢压了回去。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他想。


这些时日,他已不再服食散元丹,冒着被人觉察的风险,把原本被散元丹压制的内力一点点恢复过来,只可惜散元丹药力霸道,他又服食太久,要想将内力复原如初,颇费时间,然而岚王大事在即,一扣一环均是掐准了时间,容不得半点差池,他心里一急,昨夜彻夜调息,却被真气冲撞,差点出了乱子。


“剑辰!”背后有人突然拍了他一下,他立刻收拾干净脸上的情绪,平静地转过身去。


来人正是陌言和棋语,看他二人装束,想是正要去向女皇请安。


“你请过安了?”陌言对萧无那的积极性有些吃惊,继而又十分幽怨,看了眼照影宫的方向,凑近萧无那压低声音道:“陛下今天肯见你吗?”


萧无那摇摇头,女皇回宫后除了贴身的侍女,其余人等一律不见,就连每日的请安,也只让众人在门口跪着意思意思,陌言抓心挠肝想去见她,通通被艺敏冷着脸堵在门外,是以他近日颇为郁结。


见萧无那摇头,陌言脸色稍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恶声恶气道:”那瘟神一回来,陛下就召见他,结果他还让陛下发那么大火,活该被关起来,我昨天看啊,他那个屋子被亲兵围得跟铁桶似的,苍蝇都飞不出来,要我说,他这次被罚,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善了了。“说着回头对棋语道,“你说是吧,三哥哥。“


棋语眉目疏淡,不置可否,只漠然说了句“走吧“,便抬脚先行走开,陌言碰了个软钉子,尴尬地咳了声,朝萧无那摆了摆手,道声告辞,急急忙忙追着棋语去了。


萧无那目送他二人的背影离开,轻轻叹了口气,棋语自圣宫回来后,就变得异常沉默,萧无那知道,那是因为画荨。两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这其间有多少惨痛外人无从得知,更何况,往日里棋语一直对这个天真烂漫的弟弟极尽疼惜呵护。


而陌言口中的那个人……那个固执且一意孤行的人,更是让他心里始终盘旋不安的阴云,七天前自己因急着出宫找凤辞,与当天回宫的琴未擦身而过,当他再回到宫里,听到的已是琴未惹得女皇龙颜震怒,被幽禁在照影宫的消息,他无从查证,只在陌言书然处听得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之后他也曾夜探关押琴未的地方,由于一直有人看守,他无法靠近,却从远处看到琴未屋中的灯火彻夜不熄。


陌言一派幸灾乐祸,嘴边常常挂着琴未被罚的最新进展,可萧无那却心中存疑,若说琴未触怒天威,早该被赐死或打入大牢,女皇为何特意将他留在照影宫,一日三餐,皆有人准时将饭食送进屋去,而对于一个不会武功的文秀公子,又何需派亲信日夜轮值,严密看守,这架势看起来并非是怕琴未逃跑,倒像是担心有人会进去似的……


岚王的暗线告诉他,沐清河死了,有人买通江湖杀手围剿他,虽然做的隐蔽,但大抵可以查出他们是想从他身上找什么东西,然而以岚王目前对翩跹的渗透,尚不足以深挖那藏在幕后的主使之人以及他们追杀一个居无定所的技艺领队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其实萧无那心里很清楚,沐清河的死因,同这次琴未突然回宫大有关联,再联系女皇近期一系列反常举动,愈发让他确定琴未一定与女皇达成了某种共识,而女皇现下,正在确保这种共识顺利实现。


萧无那下意识地向岚王隐瞒了自己的猜测并在琴未和沐清河的事情上有所保留,尽管这些年他唯白墨马首是瞻。


他感激沐清河把凤辞平安地带到他面前,他惋惜自己因此失去了一个可以结交信赖的朋友,他更为琴未痛心,天人永隔的绝望,他感同身受。斯人已逝,活人不该再受到打扰,无论如何,他不会为了岚王的计划,利用琴未分毫。


“剑辰公子?”身后有人试探地叫他名字,萧无那醒过神来,转身一看,竟是琴未昔日的侍女洛儿。


两相照面的瞬间,少女明显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四下里看了看,凑到萧无那近前低声道:“公子让洛儿带句话给您,等他回到晴客居的当日,请剑辰公子务必要去见他一面,切忌不可惊动任何人。”


萧无那面露不解,洛儿小心地抬眸看了眼萧无那,嗫嚅道:“我也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可公子回宫那天,见到洛儿后第一件事便是交待这个,他说此事万分紧要,让我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消息带给您。这些天我被调去浣衣局,能自由出入照影宫的机会实在不多,幸亏今天替了别人送衣服过来才能等到您,好在还不算晚。”


“浣衣局?“萧无那皱眉,洛儿怯怯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萧无那目光落到她长满冻疮的双手上,顿时明白了,琴未离宫的这些日子,小姑娘指不定已受了多少冷落,如今琴未回来了,又传出受罚幽禁的消息,宫中最不乏世态炎凉,一个没了主子的宫女,自是逃不过任人驱使摆布的命运。


“我知道了,谢谢。”萧无那叹了口气,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塞到洛儿手里:“拿着,快回去。”


洛儿早已习惯他这样的讲话方式,双手捧着小药瓶,眼眶微红,“剑辰公子,若您见到我家公子,请让他一定保重自己,洛儿还等着回去服侍他呢……”


“放心。”萧无那对洛儿宽慰一笑,“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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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三章 再遇白墨(下)


“小公子,这就不吃了?”江潮看着凤辞只动了几口菜便恹恹地放下筷子,讶然道:“是菜不合口味么?”


“不是。以前练舞不注意饮食伤了脾胃,一到冬天就这样,不要紧。”凤辞抬手按了下心口,他还是感觉胃里沉闷,不恶心,却也吃不下东西,昨天和流潇吃晚饭,他不敢推拒得太明显惹来怀疑,只多吃了那么一口,夜里就都吐了出来。


江潮露出担忧的神色,凤辞生怕他提议看大夫,赶忙道:“我吃清淡点就好了,王爷像是唯恐养不肥我似的,顿顿大鱼大肉,我身材这么好,可不想被你们喂胖。”


江潮笑了:“这话小公子得去和王爷说。”


他一个中年汉子,这么笑着的时候,竟莫名的慈祥,一如长辈对撒娇孩子的宠溺,凤辞愣了愣,忽然想起不知从什么时候,江潮已经“小公子小公子”叫得无比自然,他细细回味了下,觉得自己好像被叫得连辈分都矮了一截,没来由地气恼,闹脾气道:“我姓大,不姓小。”


“什么?“江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摇了摇头,收拾起桌上碗盘,端出门去,“大公子小公子,都是我家公子,哎对了,小公子晚上想吃什么?”


凤辞:“……”


再不理会江潮,凤辞回里间坐下,经他这么一打岔,江潮估计也不会想起请大夫这回事了。这么想着,不由又有些泄气,其实最想看大夫的人就是他啊,可他又怎么能让仪王请来的人为他诊脉,万一真的是有了孩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几日来各种症状一一出现,愈发让他确定老大夫的诊断,但他总在这份期待和喜悦快要冲破胸膛的时候生生压抑下来,实在是太怕空欢喜一场,太怕失望……况且就算这是真的,萧无那身上尚有未解的魇丹之毒,而他自己……流潇对他虽好,他又怎敢露出破绽,若被流潇知道他有身孕的事实,只怕要全力追查,到时候萧无那将立时被置于险地。


“不……”凤辞摇头,他和孩子,绝不能成为萧无那的负累,在王府躲避风声的这段时日,他一定要尽力瞒住身体的异样。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现下还好说,两个月三个月后呢,身体显形了呢,反应厉害起来了呢……凤辞光想想就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摸出藏在怀里的小药瓶,端详半晌,却始终没有倒出药丸来吃,正发呆间,屋门被人敲响,凤辞一惊,坐直身体,“谁?”


“送饭。”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而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


凤辞迅速把药瓶反握进手心,大怒:“本公子说了你可以进来么?!”


来人做家仆打扮,手里却没端着任何同饭有关的物事,他从容地关上门,慢慢走到凤辞跟前,抬起头来。
凤辞的眼有一瞬间睁大,脱口道:“白墨?!”


白墨当然是易容来的,只不过这张脸凤辞上次就见过,要认出来并不难,他想不通的是,白墨究竟是怎么混进家丁稀少却几乎每个人都是江潮亲信的仪王府的?


“王爷愈发能耐了,堂堂一国亲王府邸都能让你这般来去自如。”凤辞垂眼,悄悄把药瓶藏进袖中,淡淡道,“就不怕被仪王发现么?”


“他不在府中。”白墨显是没心情和他研究潜入王府的一百种方法,欺身逼近凤辞,高大的身形压迫下来,凛冽的王气让凤辞一瞬间心悸难忍,“凤辞,本王只问你一句话,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样?”


凤辞伸出双手用力推开白墨,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狂乱的心跳,白墨见他脸色发白,微微一愣,道:“你怎么了?”


凤辞怒得不想说话,又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不做这背信弃义偷偷摸摸的事。”


“呵。背信弃义?偷偷摸摸?”白墨冷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凤辞:“京畿局势将乱,你以为少你一份助力,能改变什么?”


“多我一份也不多!君皓,你究竟要这张图纸做什么?既然改变不了大局,又何苦去偷流潇的东西。”


白墨拂袖,漠然道:“我就是要这京畿局势,越乱越好。“看了眼凤辞,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带你进城的沐清河死了。”


凤辞最讨厌他这样不带一点情感的语气,皱着眉不搭理。


“你想萧无那也步他的后尘?”


凤辞猛然抬头,狠狠瞪着白墨。


“凤辞,我无暇与你细说,你只需记住,京畿越乱,萧无那逃出来的机会就越大,他身上的毒,我会想办法拿到解药,但我要你的配合。明天花流潇不在,我会派影卫来找你,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个结果。”


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白墨已身在屋外,凤辞从窗户看去,只见他几个腾挪,身影已隐没在王府的林木山石间,看起来竟似轻车熟路一般,凤辞脑袋发重,简直理不清头绪,长长呻吟一声,趴到了桌上,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起来,再不闻身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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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说实话我是真不愿意写到这一步的,唉,无论是白墨,还是凤辞,这都是黑历史啊。
8过看着大纲日程表上刺猬和那那真正相逢的距离越来越近,又忍不住有些小激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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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亲爱的MM们,经过昨天一天的奋战,裙子还是没能如愿在关上电脑前写完贺岁章现在裙子已经在机场等候清晨5点的飞机,整个过年期间,因为在外面玩碰不到电脑,所以无法更文请见谅!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多财多福!裙子会在回国后第一时间奉上新章节!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四章 情义两难


冬日清晨,微薄的晨曦总是穿不透苍茫夜色,只在极东边的群山间勾勒出一圈弱弱的暖光。


凤辞抱着被子缩在床脚,定定地看着屋里唯一一根蜡烛出神,闪烁的烛焰光影下,他的眸子黧黑,却盈满无处宣泄的后怕。


他记不清已是第几次梦到沐清河死去的那个黄昏,院落檐角的灯火在风雪里飘忽明灭一如暗夜里索命的幽魂,天上无星无月,夜幕却墨一般浓烈得让人无法喘息,琴未的眉眼神情化在记忆的湖水里,在波光粼粼中淡去却又纤毫毕现地清晰,凤辞太熟悉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以至于琴未的悲伤似乎透过重重梦境,都能将他彻底拽入深渊……


“京畿越乱,萧无那逃出来的机会就越大……”


“他身上的毒,我会想办法拿到解药……”


白墨的话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恐惧之渊的边缘向他伸出,给了他不至沉沦的微弱希望。然而这希望是如此沉重,要他以辜负和背叛别人为代价,若是落邑山庄的凤辞,璐道环的大公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吧,可如今他感受过人间真情,经历过患难扶持,有爱的人,更有朋友,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在心房外浇铸的铁壳已然锈蚀不堪,里面露出的柔软,让他始料不及地矛盾挣扎,瞻前顾后。


双肩感受到寒意,凤辞轻轻打了个寒战,旋即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下巴搁在膝上,于满室昏暗中朦胧睡去。


早饭时江潮照常送来清淡的稀粥,凤辞不露痕迹地打听了一下,果然如白墨所言,流潇今日因有客来访,一大早便出府去了,至于为何一向随行的江潮被留在府里,凤辞看江潮似乎有些尴尬难以启齿的样子,便也懒得多问。


饭后江潮收拾好碗碟,自去忙他的事了,凤辞窝在躺椅上发了会儿呆,终究牙关一咬,兜头罩了件斗篷,悄悄摸出别院。


王府下人不多,平日里也仅只是够用而已,花流潇素爱清静,是以江潮大多数时候都把下人安排在前院伺候,至于骑道分隔出的后花园,则几乎很少看见仆从侍婢的身影。饶是凤辞熟知这一点,也仍然不敢怠慢,专挑假山石道间的偏僻小路去走,明明不远的路程,却走了将将一盏茶的时间,等到看见不远处扶疏花木掩映间的那道月洞门时,再抬腿,脚步已有千斤重。


仪王的琴轩坐落在一座三面环墙的院子中,朝南的门窗对着一堵照壁和进院的唯一一道月洞门,甚是净雅安全,平时仪王为了能心无旁骛地抚琴,还特意禁止下人出入,就连寻常洒扫,也都是由江潮亲力亲为,而江潮通常早上打扫完毕后,除非仪王传唤,否则再不会出现在琴室附近。


放佛一切都有着占尽先机的顺利。


凤辞踏进月洞门,照壁前一株古梅枝干虬结,杏蕊丹花,于雪中吐出幽冷的寒香,凤辞有些受不了这满园的香味,皱眉掩住口鼻,目光掠过院内格局,轻飘飘落在门楣匾额上。


银钩铁画的五个大字,似是女子写成,笔锋清丽潇洒,不带半点媚态。


——“一弦一清心”。


凤辞看着这几个字,如同中了奇怪的咒语,无论他怎么试图转移视线,目光始终粘连其上无法自拔。


“咳。”平地里突然响起一声干咳,惊碎了凤辞被魇住的魔怔,也把他吓得不轻。


“谁?!”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射向声音的源头!


屋檐阴影下施施然走出一灰布衣男子,身量高挑细瘦,五官平淡无奇,他慢条斯理对着凤辞一揖,道:“岚王麾下影卫季蠡,参见大公子。”


凤辞放下心来,又突然烧起无名怒火,忍了几忍,方才冷冷嘲道:“王爷就这么急不可耐?”


影卫笑笑,不答反问,“大公子想好了?”


凤辞用力咬了下嘴唇,这样的事并不光彩,他冲破底线去做是一回事,被人冷眼围观又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他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


“你在外面等着,我叫你了,再进来。”他硬梆梆丢下一句,拂袖进了琴轩。


屋子里陈设简单古雅,并无过多繁杂装饰,窗扉紧闭,从位置上看,应是推开窗便能将照壁梅花尽收眼底,窗边支了一张琴案,流潇的琴便静静横放在案桌上。


这把琴凤辞并不陌生,自从白墨向他透露了琴中的秘密后,他也曾多次有意无意地观察过,可像今日这般明目张胆地打量,尚属首次。


冰弦琴,梧桐做身,天蚕丝为弦,琴面上因了长期弹奏的震动,形成别具一格的冰纹断,一丝一络皆勾勒出琴主人高妙的琴技,凤辞伸出一个指头,顺着纤尘不染的琴身缓缓滑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悄悄钻入心里。


“人说君子之交,淡泊如水,我倒真信了这君子二字……”


“影魅向来只结交投缘之人,如今得王爷垂青称一声‘君子之交’,自是不会辜负王爷信任……”


昔日的对话毫无预兆地强势挤入脑海,明明刻意想要遗忘,却还是如同有一双大手,响亮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凤辞涨红了脸,重重地喘了口气,眼中蓦然染上一抹不管不顾的疯狂,收回指尖放在牙下使劲一咬,钻心的疼痛过后,一滴血迅速从伤口处冒了出来,凤辞的眸子黑得瘆人,却半点都没犹豫,将带血的手指准确地按在琴尾雕刻的八重樱花蕊上,另一只手握住整个花朵,朝琴轸方向微微用力,只听得琴身内部轻微地“咔嗒”响了一声,八重樱应声而动,随着凤辞的手力旋转了两圈,不知顶到了什么东西,琴尾右侧一个肉眼很难注意到的地方猛然分开,露出里面的暗格!这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等到完成后凤辞才发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飞快,几要冲破胸腔。


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


暗格内果然藏着一张图纸,凤辞只拿出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白墨为何对这东西如此执着,图纸上画出了整个翩跹的城防格局,并事无巨细地标注了各个关卡、岗哨、营站、京畿驻军的兵力分布和换防时间,任何有心人拿到这张图,都必然能在皇都搅起翻天波澜。


女皇生性多疑,恐怕此生唯一信得过的就是这个尽心辅佐她的哥哥,而仪王倒也胆大,竟然用这看似漫不经心的方法藏住如此重大的机密,谁能想得到王爷随随便便放在琴案上的一把古琴,其实竟是皇都第一军情的藏身处呢?


不过……


凤辞眉头微蹙,这样的秘密,白墨又是如何得知?


然而此时此地却容不得他细想,心中仅犹疑了一刹,便把念头生生掐断,压低了声音唤道:“季蠡。”


季蠡就候在门外,听凤辞喊他,闪身进了屋子,在看到凤辞手中图纸的时候,他那双静如死水的眸子,也掠过瞬间的惊喜。


“大公子,烦请为季蠡把风。”影卫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蚕茧纸,极快地铺到案桌上,展开军机图,用镇纸压了,挥动手中铅粉笔飞快地临摹起来,这其间不过几个眨眼,他行动却如行云流水一般迅捷无瑕,倒也着实另凤辞惊叹。


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凤辞大概瞄了几眼,见他笔下逐渐展开京畿布防的草图格局,但又并非事无巨细地描摹上去,只把某些地方重点框出,想来因时间紧迫,他也不可能完美复制出一张军机图来,能做到此,已算是相当了不得了。


凤辞没有长性,过不了多久就闲无趣,默默推门出去,站在门前石阶上发呆。


他脑中有太多理不清的困惑,搅做一团,明明觉得似乎抓住了点什么,可当他伸出手去,指间又徒留虚空。


虽是那样的速度,虽然仅只描画草图,季蠡也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屋外的凤辞在流逝的时间中逐渐心浮气躁,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却总有股挥之不去的不安隐隐徘徊在心头,当这份不安慢慢膨胀得快要压垮他时,他下意识地去推身后的屋门,想要问一声“好了没”,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零星的笑声!


——从月洞门外传来的,清脆的童音……


凤辞脸色剧变,再不管季蠡是否完工,一把推开屋门,又反手关严,哑声道:“快走!”


视线落到季蠡身上,他竟早已收拾妥当,正把军机图叠成最初的模样,想来以他的功力,不难听到有人临近的声音,但从凤辞听见笑声到进门,短短数秒之中,他能有此反应,手脚之快,令人咋舌。


“大公子……”季蠡见凤辞面色慌乱,正想开口安抚,不料凤辞猛然看过来,眼神冷静如冰,“躲起来,我来应付!“


再不多言,季蠡纵身跃上房梁,如山猫般灵巧的身体几个腾挪,便隐于梁下的视野死角中。与此同时,凤辞扑至琴案前,将季蠡折好的军机图放回暗格,按开启的逆序一道道摆弄,最后以血封存。


“父王!原来您……“屋门轰然而开,花落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不凄然撞见正从琴上收回手的凤辞,他愣了愣,眼中浮起迷茫之色,似是一时搞不清身处何地,凤辞避开他的视线,朝他招招手,唤道:“落儿。”


他平时对花落多以小世子相称,很少这么叫他,但正是这异于平日的温柔称呼,解开了屋中一瞬凝固的气氛,也让花落大感亲昵受用,他立刻忘记了凤辞突兀出现在父王琴轩的怪异,像是被主人夸奖的小狗一般屁颠屁颠跑到凤辞身边,撒娇道:“师父,我还以为父王在这儿呢……”


凤辞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我也是来找你父王,贸贸然闯了进来,不想他却不在……王爷这把琴真好,平时看他爱惜,也不好意思开口借来把玩,今日看到,就忍不住手痒,偷偷摸了摸。”凤辞吐了吐舌头,露出做了坏事被抓包的表情,蹲下身把花落拉到跟前,对他眨眨眼,“落儿能不能答应师父,不告诉王爷?”


花落圈着凤辞脖子咯咯笑,凑近凤辞耳边,调皮道:“其实落儿也好喜欢父王的琴~不说不说,落儿帮师父保守秘密。”


凤辞笑了,站起身,拉住花落,“走,我们回去吧。”


“师父的手怎么这么冰?”他手中的冰凉让花落一缩。


“所以要拉着落儿,帮我暖暖啊。”


“哦!那师父不要放开落儿啊!”花落仰起脸,没心没肺的笑颜,刺痛凤辞的眼睛。


一大一小向门外走去,有惊无险,天下太平。


凤辞藏在袖中的右手指上,再度破裂的伤口无声地渗着血珠,而那血液的温度,凤辞只觉得冷。


心中像有荒凉的风吹过,鼓噪起空荡荡的回声,他清晰而又分明地听见来自心底深处的另一个声音……


——凤辞啊,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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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补上年前没写完的一更,再祝大家新年快乐。这章纯粹是为有生之年的后传埋伏笔啊我真是太敬业【挖坑了┑( ̄Д  ̄)┍


啊,儿子私奔进入倒计时~~


题外话一下,最近裙子看完了黑篮,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被大板车组和翠翠迷得不要不要的,猛然间爱上了理智冷静傲娇男×专注拆台三十年萌男的CP啊!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五章 魂兮予兮(上)


“喂!!!那个香炉里怎么可能藏东西,别乱动……啊!小心!你们……哎哎哎我的衣服啊——“陌言追着翻箱倒柜的亲兵满院子跑,却又苦于女皇的禁令,不敢插手去拯救被他们“蹂~^ 躏”的衣物用品,只好嘴上逞能,大呼小叫地发泄郁卒。


“陌大小姐你就别咋咋呼呼了,消停点行不行?兵爷要搜屋子,你配合下,忍一忍不就完了,哭天抢地的做什么,是不是男人。”书然长发披散,翘着腿躺在院落一角的摇椅上,事不关己地用手指转着刚从头发上拉下来的玉环,嘴里仍不忘奚落脸都急绿了的陌言。


“男人?呵呵,要我说,这宫里有男人么?”陌言停下脚步,嘲道。


“陌言!!”书然最听不得这个,“腾”地站起来大吼一声,摇椅在身后“嘎吱嘎吱”直响,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你俩都给我闭嘴!”棋语站在门边,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他资历最长,说话向来也最有分量,一言既出,陌言和书然都讪讪地各自扭开头,停止了互相攻击,陌言哼了一声,挤开书然在摇椅上坐下,书然摸了摸后脑勺,咧嘴一笑,上前打招呼:“棋语,剑辰,你们那边完事了?”


萧无那跟在棋语身后,朝他点点头,书然同他倒没什么好说的,转而与棋语议论起上午的事来,萧无那原本就是在路上偶遇棋语,被他带来看看陌言书然的情况,见他们还有力气吵架,想必也没有什么大碍。他默默找了个石凳坐下,眼睛虽在看着进进出出的亲兵,却把三位公子的谈话尽数收入耳中。


“我东西少,他们没多久就搜完了,我这才有空来陌言这里,就想着能看好戏,果然比我预计的还精彩哈哈哈哈。”书然笑着揶揄道。


“书呆子你差不多给我得了。”陌言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又长叹道:“陛下为什么突然清理后宫啊,有内奸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亲兵把后宫翻了个底朝天,连艺敏她们都被查了,折腾了一上午,也没个结果。”书然打了个哈欠,“我一大早被搅起来,觉都没睡好。”


“哼,你这鬼样,昨晚肯定又醉死黄汤了,还怪别人?”陌言斜了他一眼,还待说什么,亲兵领队走了过来,朝他一抱拳:“陌言公子,失礼了。”说着转身招呼下属,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陌言看着满屋的狼藉,扶额道,“棋语,你们多陪我会儿吧,我暂时……不想进去受刺激。”


萧无那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想到自己早上也是被亲兵敲开房门,二话不说进行搜查,所幸他万事谨慎,与宫外的一切联络均及时处理销毁,亲兵随便搜了下,看他不甚灵光的样子,屋里又整洁朴素得像是没人住,倒没太为难他,只是……他微微皱眉,亲兵奉女皇诏令搜宫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女皇在怀胎八月且安胎辛苦的情况下突然有此举动,其背后动机和目的才不可小觑。


“公子!”带着颤音的女声突兀地闯入耳中,萧无那抬眼,见是棋语的心腹侍女,大概方才跑得急了,正扶着月洞门细细喘息。萧无那有些讶异,此女跟随棋语多年,颇有其主人风范,遇事不急不缓,很少失态,但此时却面色煞白,虽强自镇定,还是能从其眼中看到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慌之色。


棋语朝她招了招手,和声道:“别急,慢慢说。”


“云熙殿和环宁宫有几个公子被抓了,听说兵爷奉陛下圣谕,要将他们通通杖毙!“


“什么?!!“陌言和书然同时失声惊呼,棋语素来沉静如水的脸上,也终于变色。


“被抓的人都是谁,听说了么?”


“嗯……”女子磕磕绊绊地报出几个人名,萧无那留神辨认了下,竟都是些位阶较低的男侍,女皇偶尔会招其侍寝,但要说得宠,那可是万万算不上的,这样一批人若想私通外界传递消息,只怕也没那么多机会从女皇身边得到一手机密……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继而飞快梳理起这些年他所掌握的皇宫人事关系网,再对照被处置的几人,竟真让他抓到了蛛丝马迹!这些人,包括已经死去的画荨,居然都是或直接或间接地都跟同一个人扯上了关系——隋侯。


作为燕蝶一脉仅存的皇裔,不干政、不争权,行事作风谦恭低调的隋侯一向是女皇着意嘉奖和倚重的皇亲显贵,萧无那在宫里这两年,就见过女皇数次封赏隋侯,对他进献纯阳体质男子一事,更是赐了京郊数十亩田产,女皇打压其余支脉的皇族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与燕蝶脉能和谐到这个地步,也属罕见。然而如今女皇突然发难,整治的人好巧不巧,全有隋侯这个后台,后宫尚且如此,前朝现在只怕也是风云变色。


风雨将至,这其中想必少不了白墨的掺和,但萧无那唯一想不通的,仍是女皇的急进,明明只有月余就要生产,为何非挑了这么个尴尬的时间挑起内乱?


“说也奇怪,今日兵爷彻查后宫,但据奴婢所知,整个后宫只有一处未被搜查。”侍女看了一眼棋语,轻声道:“晴客居”。


陌言与书然对视一眼,前者脸上愤愤,后者眼神疑惑。


“琴,未。”萧无那忽然开口,一字一句道。


“凭什么啊!他一个戴罪之人,陛下怎么还信他……”陌言的声音瞬时尖利起来。


棋语用手指敲着身前石桌,沉默不语,侍女觑着主人面色,小心翼翼道:“晴客居的洛儿之前调去浣衣局,今日也被艺敏大人召回,让她回晴客居伺候琴未公子。”


萧无那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


“剑辰!!”陌言在他身后大喊,他却充耳不闻,眨眼间便跑得远了。


“算了。”棋语拉住追着萧无那跑了几步的陌言,“他素与琴未亲厚,听闻琴未被陛下解了幽禁,想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说完脸上露出微微的不解,低声喃喃道:“……是不是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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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迟来的元宵礼物,还没写完,过渡一下,下半章很快补上。
下章过后应该会贴个番外(看情况……笑
私奔继续倒计时。。。
楼里好冷清啊。。。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五章 魂兮予兮(下)


萧无那跑离陌言等人的视线,这才慢下了脚步,避过沿路巡察的亲兵队,来到晴客居外。寒雪天里,原本环绕院落的翠竹只余枯枝败叶,即使新春已至,仍难掩凋零颓败之像,加之屋子荒敝多时,无人问津,外墙上早已遍布青苔,瓦檐甚至杂草丛生,乍一眼看去,便如死气沉沉的冷宫一般,再不复昔日竿竿修竹,环碧滴翠的清雅景象。


正门处隐有人声,细细碎碎的听不大清,萧无那敛去周身气息 ,贴着墙壁挪到院墙转角处,小心向外张望。


晴客居正门外,两个亲兵一左一右守住了大门,因为离得近,正低声交头接耳,看样子似乎对这差事很是敷衍,萧无那心中一震,照此情形看,原来女皇竟是换个地方继续软禁琴未么……


“公子让洛儿带句话给您,等他回到晴客居的当日,请剑辰公子务必要去见他一面,切忌不可惊动任何人。”


照影宫里唯一一次见面,洛儿如是说。


也许琴未亦有自己的考量,才会让洛儿无论如何都要把话带给他,而那语气中的坚决,让萧无那隐隐不安。


阿未,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身手也不含糊,潜到后门提气一跃,便从墙头翻下,他内力恢复了八九成,轻功比以前更加自如,前门两个资质平平的亲兵自然是觉察不到任何异样。


刚一落地,不远处便传来开门声,萧无那闪身隐于假山后,借着杂乱的草木,看清是洛儿提着洒扫的工具,开开心心地往厅堂去了。萧无那不想惊动她,待她走远后,径直走到琴未的厢房前,试探地轻轻敲了敲门。


房内几乎立刻响起同样试探的回应:“谁?”


“是我。”


“进来吧。“琴未似是有些欣慰,又像是舒了一口气,先前紧绷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


萧无那推门进去,由于天冷,屋内没开窗,光线稍微有些弱,但角落里已擦拭得铮亮的铜制七枝烛台上红烛高烧,为视线所及处都镀上了柔柔的光晕,看着暖光中青衣黄衫的琴未,萧无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次有过这样不可置信的感觉已是三年前,他穿过黑暗的密道,在阴冷腐臭的监牢中看见那个温华如月的男子朝他转过身来,满头青丝成雪,一身白衣蒙尘。


而现在,琴未软软地坐在椅子上,脸颊消瘦,眼窝深陷,额前乌发间皆是刺目的灰白,仅只十数日不见,却恍若隔了一世人。萧无那呼吸一窒,钝钝的疼痛在胸腔中蔓延,开口时声音已沙哑哽咽,“阿未,你何以至此……”


“坐啊,剑辰。”琴未不答,反而微笑着招呼他坐下,尽管瘦得不成人形,这一笑间依然带着他春风化雨般清淡的温柔,“我这里没有茶,委屈你了。“他精神尚好,一双眼睛更是清明澄澈,不见丝毫憔悴之色,甚至在那纯净眼底的最深处,还隐隐跳动着一些萧无那所看不懂的情愫,让他整个人的精气神远比他外形所表现出来的要好很多。


萧无那努力挥散不断积聚在心头的疑云,在琴未身边坐下,不及开口,琴未已轻描淡写道:“他们奉命守着门不许人进出,自己更是不会愿意进来,洛儿也被我支开了,现下没人打扰,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阿未……”萧无那喊了一声,在此之前,他心里有太多话想和琴未说,他想问他这些日子在女皇那里是不是吃苦了,为什么整个人都脱了形;他想告诉他,宫外传来消息,慕容央已将商河与辰儿平安接走,他可以放心;他想对他说,节哀,但就算是为了辰儿,也请他一定要坚强……那么多的话,等到真正相见,却发现全部堵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口……


“剑辰,宫外的一切,我都忘了。”琴未漠然偏过头去,目光落在飘忽的烛焰上,透出重露寒霜般的冷意,“可有的人,还是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萧无那脊背僵了一下,联想到今日的变故,心中一动,沉吟道:“隋侯……女皇清理后宫,必与隋侯有关,可她临盆在即,朝局本就不稳,为何非要选此时下手?除非……”说着抬起眼,死死盯住琴未不带一丝表情的脸,疑道:“阿未,你这些天,究竟做了什么?”


“呵。”琴未冷笑一声:“他早有反意,我不过嫌他行动太慢,推他一把而已。”


“隋侯和女皇一样,出身平起平坐,都拥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萧无那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伏低做小这么多年,表面上不弄权术,但燕蝶一脉在女皇对旁支的疯狂打压中,仍然兴旺崛起,这其中有多少是隋侯的运作,旁观者想必都心知肚明。”


“是啊……”琴未的手一遍又一遍抹着衣衫上的褶皱,像是铁了心要把它们压平一般,萧无那看着他这近乎神经质的动作,恍惚想起他在焦虑或是情绪不稳时,都会无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当初在得知自己意外有孕时,他也是这样坐在床上,一遍遍抹着被子上的折痕。


伸手按住琴未的肩,衣衫下单薄瘦削的骨头硌痛了他的掌心,“你累了,先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可好?”


琴未猛地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带着急切的颤抖,生怕他会就此走了一样。“你别走!听我说完。”


萧无那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拢住他乱动的双手,用掌心包裹起来,叠放在他的膝上,柔声安抚:“好。我不走。你说。”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琴未略略平复了心绪,深深看了萧无那一眼,再次移开了视线,“隋侯隐忍筹谋多年,除了必要的准备,也在等一个契机,而当他送进宫来的画荨成功让陛下怀孕,这个契机便已到来。蝶神后裔受孕产子,艰辛万分,皇嗣的诞生更会把母体推向九死一生的边缘,是以女皇生产前后,将是皇权最不稳固,极易发生更迭的时期,隋侯趁此机会,发动政变,就算京畿有仪王坐阵,以完全准备敌措手不及,谁输谁赢倒也未可知。”


萧无那眉头深锁,琴未所言,同他预料的分毫不差,但琴未又是从何处得到这些信息?


琴未似是知他心中所想,笑了笑,眼神幽幽,“我慕容家昔日以经商之名,暗地里建立了遍布瑶国的情报搜集网,从皇族秘事到江湖动向,尽皆收入囊中,后来虽在前朝凤蝶鸢蝶的皇位斗争中受牵连而至没落,但由于女皇扶植,最终复苏旧业,只不过不再出现于世人面前,而是大隐于江湖,成为灿蝶皇族直属的隐秘情报机构。”


“那么一段秋……”萧无那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表面看来是陛下喜欢我,送给我的产业,实际上即为连通皇宫和慕容家的桥梁。”琴未摇摇头,语气冷漠,“当年为了此事,后宫几乎炸翻了天,陛下砍了闹得最凶的长公子和二公子,才平息了风波,这些人不动脑子,只知争风吃醋,撒泼耍狠,却不知陛下人、物皆尽所用,又岂会为我付一点真心。”


萧无那了然,难怪后宫几位公子中,棋语明明资历最长,却只排行老三。他无奈地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琴未的手。


但他仍有一事不明,隋侯有谋逆的计划,绝非朝夕之间,慕容家也绝不可能是最近才察觉,既然为女皇效力,因何近日才推波助澜?萧无那苦思不解,犹豫了下,还是道出心中疑问。


琴未起身走到烛台前,自几案上拾了一把银剪,剪去“噼啪”作响的烛花,光影映衬下,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为什么保持缄默?那是因为我的家族,也有自己想要扶持上位的人选啊……”


萧无那睁大了双眼,心中顿时雪亮,不由也站了起来,低声道:“你也是蝶神后裔,这和你的身世……”


“剑辰,你太聪明。”琴未放下银剪,看向萧无那的眼,“当年凤蝶鸢蝶皇位之争,若不是鸢蝶使尽毒辣手段摧毁凤蝶一脉,导致原本中立的慕容家临阵反戈,将所有情报拱手让给一旁虎视眈眈的灿蝶脉,只怕也没有他们的渔翁得利,坐收半壁江山。而如今我凤蝶族中也有英才儿郎,正统皇嗣,缺的,不过是个复兴的机会而已。隋侯若反,燕蝶灿蝶必然相争相伤,凤蝶即使不做什么,都算是最大获利者。但是……”


琴未苍白的嘴唇轻颤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了极其痛苦之事,“原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的,隋侯成也好,败也好,对我没甚区别,可他不该贪心不足,对《水经抄》起了占有之心!“琴未说不下去了,他全身突然抖得厉害,似乎痛不堪言,慢慢的竟像无法承受一般,整个身体都佝偻了起来,萧无那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将他牢牢抱住,试图以自己微薄力量,帮他镇定下来。


琴未任由他圈着,脚步虚浮,摇摇欲坠,眼神里满是凄厉的痛,就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歇斯底里,“我一定让他陪葬……”


萧无那心里一凉,最开始时那种隐隐的不安恐惧又浮了上来,让他无端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断拍抚着琴未的背,柔声哄他,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这一刻,曾经的冷静淡定坚韧仿佛通通脱缰而去,只留下铺天盖地的无助感,令他快要窒息。


然而琴未突如其来的失控与爆发并没有持续很久,他的感情像是装了一道闸,崩裂与关阖,甚至不需要过渡,就已经完全转换。推开萧无那的时候,他又再次恢复了萧无那进门时看到他的那个样子,生机勃勃,眼中隐有希冀之色。


他没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探手入怀,小心地拿出一个油纸包,珍而重之地托到萧无那眼前,“剑辰,吃了它。”


“是什么?”萧无那奇道,看他满眼的欢欣,也不好得推却,伸手接过来打开。


层层叠叠的纸下,躺着一枚小小的药丸,样子再普通不过,颜色倒是新奇,一半淡紫,一半嫣红,看起来有种近乎诡异的和谐。萧无那不明所以,迷茫地看着琴未。


琴未展颜一笑,如冰山雪融,春暖花开,“剑辰,若是信我,就吃下去。”


萧无那拿起药丸便吞了下去。


琴未没想到他干脆如斯,眼中滑过惊诧之色,苦笑了一声,道:“你也真敢信我,不怕我刚刚对你说那诸多秘密,现在是要杀人灭口么?”


“知道我并非痴傻,琴未不也从没对我起过疑心戒心?”


“你哪里不痴傻……”琴未笑着嘲了他一句,垂下眼帘,迅速遮住眼底泛上来的水雾。


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的眉目间不再有半点痛苦,更多的,反倒是云淡风轻的释然。提起几案上的酒壶,倒满整整一杯,醇厚的酒香在房间中漫延开来,琴未不等萧无那劝阻,仰头一饮而尽。


萧无那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不知是要抓琴未的手,还是他手中的酒杯,待到反应过来时,琴未已喝完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无那缩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讪讪道:“怎么自己喝起来了,不够义气。”


琴未不答,还是笑眯眯地,凑到他跟前,呼吸里都是酒味。“剑辰。”他小声叫他,双手环上萧无那的脖子,绕到颈后,窸窸窣窣一阵拨弄,放下手时,掌心里已多了条项环。


那是戴在后宫每一个公子脖颈上的,女皇的枷锁。


“你自由了……”琴未还在笑,脸上一抹潮红,声音越发轻柔,犹如梦中的呓语,他平素冷如山巅雪,淡如湖心月,这般旖旎浅笑,是萧无那前所未见,他渐渐觉出不对,恐惧像是一把大锤,重重地敲在他的心房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拉住琴未的胳膊,讶然道:“你说什么?”


“我说,咳,剑辰……这皇宫,再也困不住你了……你走吧,咳咳,和凤辞,回家……”一丝刺目的鲜红,顺着琴未嘴角流下来,渐渐汹涌如注,萧无那脸色剧变,纵身向前,只来得及接住他软倒的身体。


“阿未!!!!”萧无那瘫坐在地,怀里抱着已面无人色的琴未,回头瞪向几案上的酒壶,目眦欲裂,“那壶酒……那壶酒!”


冰凉的手抓住他的前襟,琴未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别伤心,陛下不会让我活……咳咳咳,能……能争取到这样、这样的结局,我已经,很满足……”


“……”


“咳……”大量的鲜血涌出,只一瞬,便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萧无那感到怀中的人在急速冷下去,手忙脚乱地将他死死抱紧,想用自己的体温,让那个像是随时都可能融化成冰冷雪水的人暖和过来。琴未费力地伸出手,指尖在自己的项环处颤巍巍地游走,却怎么也够不到,萧无那握住他,带着他的手来到项环解扣处,一点一点,解开了那条项环。


“我们毁了它。”萧无那俯身在琴未的耳边道,说罢将项环放在两人掌心中央,运起内力,皮制的项环不堪力道,瞬间化为齑粉。琴未像个孩子般开心地笑了,逐渐涣散的瞳孔闪过晶亮的光芒。


“剑辰,遇见你,真好……”


萧无那强忍眼泪,柔声道:“萧无那。阿未,你记住了吗,我的真名,叫萧无那……”


“萧无那……”琴未气若游丝地重复了一遍,拉着萧无那的那只手上,力道越来越弱,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焦距的眼睛,缓缓看向屋内唯一的光源,那些高烧的红烛,好像也把他的生命,和着烛泪与青烟,一道带走了。


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没有发出声音。


但萧无那看懂了,那是他年轻生命里最深的牵挂与羁绊,亦是他留在这红尘人世中,唯一的遗憾和希望。


他说,“辰儿。”


琴未安然合上眼睛,仿若睡去。


萧无那抱起他,把他轻轻放在床上,为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渍,又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


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下却轻柔得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然后他直起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晴客居位置偏僻,是处幽静的所在,照影宫外发生的一切血腥都似乎与这里无关,被杖杀的男宠们惨绝人寰的叫声被隔在了竹林之外,这里仍然静静的,与世隔绝着,只有初春料峭的寒风穿枝而过,推得竹浪声声,如魂灵细碎的低语。


许久之后,洛儿的尖叫破空而来,接着,便是崩溃的哭喊。


萧无那靠在院子的后墙外,忆起那年奕剑台上,风吹落花,琴未闭目任花瓣拂过脸颊,冰肌玉骨,清冷霜华,他喃喃问他:“剑辰,你想不想家……”


弹指之间,生死相隔,阴阳两界。萧无那捋起衣袖,白皙的手臂皮肤上,曾经交错扭曲的可怖黑纹,彻底消失了踪迹……


阿未,我自由了,而你,又将魂归何处……


脸上隐有冰凉的感觉,萧无那抬手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满脸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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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些这里面看不懂的,我稍后会在番外里解释的。


琴未这一对是注定悲剧的,唉……


我真是精气神都写没了……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六章 逃脱囚笼


新年过后,皇都的气氛便肃静得有些可怕,不仅宵禁越发严格,就连白日里的巡防也比以往频繁,宫城里的禁军兵力悄悄地增加,把整座宫城的布防力量加固了一倍之多,通向皇城的几道大门就连白天也紧紧关闭,由禁军统领亲自坐镇监督。皇城巡防营被有序地排布,暗自将力量集中在各个岗哨和城关,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如不留神,只怕也难以察觉。然而在皇城根下生活了一辈子,经历过多次皇权更迭的老百姓却是对这样的变化最为敏感,因为本能地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民生也比平日荒怠了,商铺早早关门,街边小摊零落,行人更是稀少,偶有人走过空阔的大街,也只是微低了头,裹紧衣衫缩起脖子,加快脚步匆匆而过,再没往日的从容闲适。


皇城正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正在酝酿一起不得了的风暴,大多数人心里都有这个预感。


这日刚过正午,一辆马车载着几具草席包裹的尸体从宫城西门驶出,向着外城郊乱葬岗疾驰而去,车上滴落的血在沿路青石地面上拖出可怖的红痕。


随之而来的,是女皇剥夺隋侯爵位,收缴佣兵田产,贬谪至乾州封地的明旨诏令。


然而这道旨意尚来不及在官场民间引发震动,隋侯联合燕蝶脉其他郡王府兵共计七千人竟突然发动奇袭,像是知道京畿布防的弱点般,轻而易举突破了巡防营的重重防守,直逼宫城,但由于禁军皆是从飞羽轻骑中选拔出的最精锐士兵,又有前一品大将军,现任禁军统领亲自带队,悍勇无比,纵使人数不占优势,也仍是把宫城守得如铜墙铁壁般牢固。


仪王一早就不见了踪影,甚至连从没落下过给凤辞送饭的江潮也再没出现过,仪王府安静得像一个巨大的枯井,把不断发酵的惶恐通通封在里面,任凭身处其中的人怎么坐立不安,都翻不起一点涟漪。


凤辞想起仪王最近那不能再差的脸色,明明抱恙在身,仍是整日忙忙碌碌,而自己因为心中有愧,又不太愿意与他正面相对,两个人各有各的忙乱和纠结,倒如同许久都没说过话一样,反而是江潮不时来看望他,对他一如往常,这也让凤辞略微放下心来,庆幸流潇并未发现琴中的异常。


门栓轻轻一响,凤辞眼皮跳了跳,眉梢轻轻抬起,人还是保持原来的坐姿没有反应,只是眨眼的功夫,门打开又合上,屋里已多了一条青灰色的身影。


“大公子。”季蠡向凤辞拱了拱手,“王爷特命我来告知大公子,今夜有变,请大公子早作准备,入夜后一旦外起嘈杂,务必想办法趁乱出府,王爷会派人在门外接应,送您离开翩跹。”


他这一段话信息量太大,凤辞用了许久才想明白。这么看来,皇都今夜只怕不会宁静,想必白墨暗中筹划多年,终于把握住了搅乱一池春水的机会,但他已无暇分心去细想白墨的手段和最终目的,张开嘴第一句话便问:“萧无那呢?他怎么办?”


“萧大人还需在宫里为王爷办两件事,事成之后,自有人助他脱身,到宣直门与您汇合。”


凤辞紧紧盯着他的脸,“他身上有毒,没解药的话,我们一样逃不了。“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心脏猛地一绞,痛得喘不过气来,是啊,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可为什么不逃?萧无那手臂上的黑纹就像是拴住他们双脚的一把无形的锁,让他们空望着触手可及的自由,却始终无法迈出一步。


“大公子又怎知萧大人的毒没有解?”看到凤辞眼里一亮,季蠡淡淡道,“要求证,便先得逃出去。季蠡还有要事,不便多做耽搁,话既已带到,还望大公子积极配合,告辞。”


说罢也不顾凤辞犹豫,转身如鬼魅般飘然而去。


凤辞眼中的喜色逐渐淡去,浮上一丝怀疑,抿紧双唇呆立了一会儿,转而快速拿出包裹,捡了里面最要紧的几样揣在怀里,剩下的又都丢回了柜中,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动作极快,脸上神请却是难得的沉稳坚定。


入夜,城中已是掌灯时分,然而除了街边房屋外的灯笼和满街明晃晃四处移动的火把外,没有一间民房透出哪怕一丝光亮,百姓们摒气凝神缩在窗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城中军队的铁骑踏过路面,蹄声得得,就如同狠狠踩在人心上似的,让人在平静的等待中恐惧感渐渐攀上高峰。


照影宫。与外界的黑云压城不同,这里依然宁静平和,宫闱深处灯火点点,煞是温暖明亮,只有在被黑暗包裹的前庭宫苑中,似乎还残留了白天杀戮的淡淡血腥气,花木扶疏间,随着夜风拂过,宛若回荡着新鬼不甘的哭号。


庭院正中的八重樱在夜色里巍巍挺立,枝叶间弥散着柔靡的异香,一道人影从暗处轻捷地跃出,足尖点上花坛,微微施力,瞬乎便闪到了树后,紧跟着用最小幅度的动作伏低身子,刚好避过一波禁军侍卫的巡视。


禁军逐渐走远,那人复抬起头,旋身沿树干飞纵而上,直达树冠,稳住身形后,双掌蓄力,内劲充盈鼓荡在掌心,稀落的星光下,他黑巾蒙面,唯一露出的双眸亮如星辰,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清澈的眼中蓦然掠过狠绝之色,身体灵活地倒提而起,再次沿着树干滑下,将充满内力的双掌接连印在了这棵古树硕大的躯干上。


静夜中响起了轻微的“哔啵“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裂开,蒙面人划亮一个火褶子,明黄的火光里,只见布满掌印的树皮如大旱天气中龟裂的土壤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绽裂开来,干裂的每一寸地方都开始变得干枯焦黄!


“什么人?!”不远处有侍卫爆喝一声,震碎了夜的宁静。


蒙面人眸色沉沉,冷漠地看了一眼女皇所在的宫闱,将手中火褶一弹,精准地甩到树下。


火苗舔到树皮,“腾”地蹿起黑红色的火焰,转瞬就将八重樱围在了烈烈大火中!


“快来人!救火啊!”有人大叫着扑了过来,却发现那纵火的元凶,早已不见了踪迹。


大火和浓烟织就的热度里,八重樱的味道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传御医!快传御医!陛下早产!!!!!”女官尖利的叫声撕开所有纷乱,清晰地把最沉重的一击砸在了每个人心上……


凤辞一直在王府等到天色全部暗下来。果然如季蠡所言,入了夜,外面便热闹起来,马蹄声,号角声,重甲兵整齐划一跑过京城街道的脚步声,让这个夜晚除了喧嚣之外,更多了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杀伐气息。


凤辞整理好所有行装,悄无声息地从掩映的房门溜了出去,走下庭院长长的石阶,他于院中无语回眸,深深一眼告别这所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收留了他,也带给他诸多人世温暖的别院。


流潇,江潮,花落……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和相伴而来的种种情感,都像是一场刻入生命的醉梦,飘渺而又真实。


可不同的立场决定了最终的殊途,任谁都无法选择。


凤辞轻轻叹了口气,收起那些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快步走到院门前,却在门打开的瞬间差点惊呼出声。


仪王就站在门外,看样子也是刚刚过来,还保持着要伸手推门的姿势,被他这么一拉门,也有些措手不及,愣怔了一下。


凤辞的心胡乱在胸腔里蹦着,怎么也平复不下来,他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从王府侧门离开,谁成想这边连院门都没跨出,就被流潇捉个正着!他脑子里疯狂组织着接下来的应对,而流潇却在一愣之后迅速恢复如常,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凤辞的手腕,当前一步迈出,“走!”


凤辞被他抓着,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茫然跟随他的脚步,半晌不能言语,他甚至不明白这位王爷在京城混乱不堪时局如此复杂的情况下怎么还能分神回王府找他?而虽然自己被他半拖半拽着走,但可以感觉得出,流潇似乎并无恶意,他抓住他手腕的不容忽视的力量和他越走越快的脚步,真的只是因为他现在非常急切而已。


夜里光线不足难以辨路,凤辞跟着仪王晕头转向地一顿好走,直到仪王推开了一扇门。


马嘶声先于他的眼睛告诉了他,这里是马厩,养着魅影的地方。


他张口想要问些什么,仪王已放开他的手,大踏步走到魅影跟前,解开了它的马缰,魅影对仪王还算熟悉,用驯良的大眼睛看了看他,低下头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地上慢吞吞刨了刨。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仪王牵着魅影回来,把缰绳放进凤辞手中,凤辞木木地接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流潇……你这是……”


马厩里微弱的灯光打在仪王脸上,短短几日不见,他竟清瘦得厉害,整个人憔悴不少,但那举手投足间从容的风华还在,他下巴紧紧绷着,脸色是凤辞前所未见的严肃,不答凤辞的话,他探手入怀,掏出一枚令牌和一叠银票,也塞到凤辞手中,“皇都并非久待之地,这是我的贴身令牌,你拿着它从景阜门走,那边是飞羽轻骑的驻军营,你只需说奉我之命出城,城守会给你放行,出城后绕开军队驻扎地,一路南下,我的令牌可保你通行无阻,等到了静城,我想,你自有办法回琰国去。路途艰险,小辞,你自己小心。”


他一气说完,凤辞已惊得目瞪口呆,“你要,放我走?”


“我从未囚你,何来放你之说?”流潇拍了一下他的头,忽然伸手拖住凤辞胳膊,稍稍用力,凤辞只觉霎时腾云驾雾,转眼间自己已骑在魅影的背上。


“隋侯谋反,皇城中已是乱象丛生,东城外还有他的两万佣兵正和飞羽轻骑对峙,我马上要回陈兵府调兵,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仪王说罢一把拉开马厩通往王府骑道的大门,沉声道:“什么都别说,快走。”


凤辞心头苦涩难言,只说了一句“你多保重“,便在仪王的催促下打马前行,踏出马厩的那一刻,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犹站在风灯下的仪王,模糊的光线里,他看见仪王对他展开温柔的笑,那笑容花月静好,倾倒众生,在令人目眩神迷中,他嘴唇微启,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凤辞的眼睛瞬间张大,接着又露出迷惑和不解的神色,因为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他并没有把握辨清仪王的口型,而这时候显然不适合再去刨根问底,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清啸了一声“驾“,便扬鞭催马而去。


宫城之中相继走水,几处要紧的宫殿通通陷入火海,内庭和禁卫忙翻了天,因为人手不足,只得调度守城的士兵前来增援,在一片奔跑呼喊中,没人注意到那抹神出鬼没的身影来到后宫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外,毫不犹豫地点燃火褶,把一张纸条凑近火焰,火苗一点点吞噬了白纸,原本空无一字的纸条上,忽然闪现出带着幽幽绿光的几个小字。


——隋侯反,西门开,毁樱树,烧宫城。


纸条转瞬成灰,那人把火褶扔进空落落的院里,转身就走,火光在他的身后冲天而起……


凤辞一出王府便遇到了白墨派来接应他的人,在那人的照应下避开城中的乱局,直奔宣直门而去。魅影脚力极快,黑色的浓烟刚从宫城正中心滚滚升起时,它已载着凤辞冲到了宣直门城楼外,凤辞抬目望去,只见楼上刀光剑影,不时夹杂着呼喝拼杀之声,乍看之下,端的是你来我往,乱作一团。


“刀剑无眼,大公子且往旁侧避一避。”随他一同前来的男子伸手拦住他,不让他再靠近城楼,自己则凝目紧盯着楼上,凤辞心乱如麻,任由魅影驮着在原地逡巡了两圈,忽听得楼上喊杀声渐消,慢慢地竟没了任何动静。城楼上另有一人大鹏展翅般纵下,落于凤辞跟前,朝凤辞身边的男子点了点头,伸手去拉魅影的辔头,“季大人已控制住了局面。大公子,属下这便护送送您出城!”


“等等!”凤辞驱马后退了几步,四下环视一圈,脸色有些发白,“萧无那呢?”


那男子略微的迟疑被凤辞敏感地捕捉,他眼神一颤,剑一般直射过去,厉声道:“我问你萧无那呢?回话!!”他也曾居上位,发号施令颐指气使,如今又惊又急,久已被掩藏收敛的威势瞬间暴涨,竟把面前过惯了刀头舔血生活的军人给硬生生压矮了一截!


男子神情挣扎了下,最后一咬牙,“萧大人早过了和我们约定好的时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想是还在宫里……王爷说了,请大公子先走,救出一人算……大公子!”


惊呼声响起的同时,凤辞已疯了一样掉转马头,纵马冲向宫城的方向,在那里,滚滚浓烟之下,火光染红了半片天空……


然而就在魅影发足狂奔之际,一具尸体突然从天而降,大约是在城楼上被什么东西撞击过,飞得又快又远,直直在凤辞前方不远处砸成了一滩烂泥!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与血肉飞溅声冲击着周围所有人的耳膜,魅影显然也被吓到,眼看就要因收势不及而被绊倒,凤辞大惊之下急拉缰绳,魅影长嘶一声,前蹄猛然抬起,于空中打了转,又重重踏在地面上,扬起铺天盖地的灰尘。


“咳咳……”凤辞被这意外骇出一身冷汗,伏在马背上大口喘息,方才生死关头激出了他全部的精湛骑术,现如今平静了下来,反倒一阵阵后怕不已。鼻端飘来难以言喻的恶浊味道,他勉力抬起胳膊,用衣袖蹭了一下脸,移开时却发现上面斑斑血迹,他不由愣了愣,混沌的脑子里逐渐恢复清明,明知不应该,还是不由自主地撑起身子,将视线投到前方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上。


“唔……”只看了一眼,凤辞便脸色发青,捂住嘴深深弯下腰去,他却忘了自己正骑在高头大马上,而经过方才一出变故,已是手足俱软摇摇欲坠,魅影恰在这个时候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凤辞猝不及防,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大公子!”追赶过来的两个人同时踏马而起,一起展臂扑向凤辞,可有一道人影比他们更快,几乎擦着两个人中间那点缝隙急掠而过,长臂一捞,便把凤辞兜入怀中,接着身形回旋,如灰鹞振翅,轻巧跃回马背。


天旋地转间,凤辞的背没有如预想的那样接触到冷硬的地面,而是跌入温暖的怀抱,那怀抱有着他最熟悉的味道和最依赖的温度,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无比安全的穹庐之下。


“无那……”心头的大石轰然落地,凤辞眼睛微微发酸,呢喃了一声,伸手抓上萧无那的衣襟,紧紧攥住,那样子,就像是无论如何,都再也不肯放开似的……


“萧大人。”那两人看清马上之人,似乎也松了口气,朝着萧无那拱了拱手。


“王爷交待之事我已办妥,宫中目前大乱,还请二位前去支援王爷,剩余的……“萧无那低头看向怀中面无血色的凤辞,“我需以大公子安危为重。”


白墨安排接应凤辞的人,又怎不知这其中利害关系,当下也无多余废话,只向着城楼下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处遥遥一指,“从那道侧门走,城外还有隋侯的流兵散部,萧大人一切小心!”


“就此别过,多谢。”萧无那抱拳施礼,一手揽紧凤辞,一手持缰,催动魅影转身。


“萧大人……”身后一人忽又喊了一声。


萧无那转过头来,那人略有迟疑,“你的……”


“已无妨,勿需挂怀。”萧无那淡淡打断他的话,拨转马头,道了声“驾”,双腿一夹马腹,纵马而去。


马蹄越过城门门槛的瞬间,仿若那一千多个挣扎求生的日夜尽皆抛诸身后,卸下了满肩的重负,唯余一身轻松。


身陷囹圄整三年,来时冬雪皑皑,心冷如冰,今夕不知明日忧;去时冰消雪融,纵前路茫茫生死难料,可不远的未来,终将有春意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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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请叫我红领巾
呐,你们要的私奔。
本来是要写两章的,但偶发发狠,干脆合并让大家看个爽吧~
儿子们的幸福生活即将来临,亲妈却已散魂,接下来,让我休息一阵子,艾玛……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七章 艰辛长路


泗水村是京郊九十里外一个山沟里的小村庄,因为前有各王侯士大夫富庶的封地田产,背靠泗河镇这样规模较大的繁华城镇,相形见绌之下,这方位置偏僻而又穷困贫瘠的土地明明离着皇都很近的距离,却依然成为爹不理娘不管的边缘地带,因为太过贫穷,村中的精壮劳力纷纷离村,前往附近的城镇谋生,只把老弱病贫留在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久而久之,泗水村愈发人烟稀少,农田荒芜。


老黄头和他婆娘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五十几年,一辈子安安分分,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在仪王的京郊封地做长工,收入还算可观,加上老黄头身体健壮,勤勤恳恳,把家里那一亩三分高粱地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以在泗水村一干贫农之中,他家倒还算衣食无忧。


这夜皇都天翻地覆,连带着周边几个大的城镇也不得安生,偏偏只有这夹在山里的破落村庄,如它一直以来的那样,毫无存在感,被人忽视被人遗忘,于是难得的风平浪静,与世无争。村民在静寂无声的夜里进入梦乡,老黄头的家在村子最东面,因为要照看高粱地,所以与其他村屋隔得较远,老黄头半夜起来起来抓耗子,闹了好大一番动静,终于成功捕到了田里肆虐了好几天的两只大田鼠,正心满意足地料理了这祸害,提着等打算回屋继续好眠时,忽听得马蹄声响,接着自家院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谁,谁啊?”老黄头惊了一下,颤巍巍地问道。


门外无人回应,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老黄头虽心里惊疑不定,但听敲门声温和有礼,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凶恶之徒,遂也不算太害怕,犹疑着拔了门闩,将院门打开一条缝,露出只眼睛往外窥探。


门外站着两人一马,借着明朗的月光,可看清那是两个长相极为出众的青年,当先一人身形挺拔颀长,黑衣黑靴,眉毛斜飞入鬓,英气勃勃,而一双眼睛温和澄净,让人一看便心生亲近之意,而他身后的青年虽被华贵的斗篷整个裹住身体,但风帽下隐约露出的精致面庞和上面轻微的不耐烦神色,足以让老黄头呼吸一窒,惊为天人。


乖乖,可一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老黄头在心里想,要不是黑衣男子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身后那个摇摇晃晃,几乎要靠扶着一旁骏马才能站稳的男子实在狼狈不堪,他真要以为这是月宫里走下来的一对神仙,误入他家庭院。


“老伯,深夜叨扰实在抱歉,不知我师兄弟可否借您这歇整一晚?”黑衣男子开口道,说着将一张银票塞进老黄头手中。


老黄头讷讷低头看了一眼,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一生见过最贵重的东西也就是儿子带回来的几颗碎银子,这种面值的银票,连想都没想过,更遑论实实在在拿在手中?他顿时觉得手心重得快抬不起来,捧着的都是白花花的银锭子,起初还因这两人来历不明又满身古怪而生出的推拒之心瞬间一个扭转,眉花眼笑地把两人让进院来。


“二位公子爷,我这乡野地方,只望不要嫌弃啊。”一边说,一边把银票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无妨。”黑衣男子伸手扶住他那像是随时都会昏倒的师弟,沉声道:“只要有个歇脚处便可,另麻烦老伯给我的马喂饱粮草,然后打盆热水来,如有吃的,也请给我们一些。”


“好,好。”黄头裹紧外衣,赶忙进屋把老伴从床上拖起来忙活,这位公子虽要求简单,但他们既然收了人家那么多钱,自然得把人伺候周到了。他们家除了老两口的卧房外,倒是另有一间空房,平时用来储藏东西,等儿子回来时,便收拾出来给他们当卧室用,好在里面火炕床铺一应俱全,黄婶又时时打扫,这次简单拾掇拾掇,也就能住进去。


待两位公子进了屋,老黄头夫妇又分头行动,一个去喂马烧水,另一个则进了厨房,用仅存的红薯白菜就着小黄米,熬了些稀粥。


铺床烧炕送水,来来回回忙了好几转,老黄头觉得自己劳作一天都没这么累,等到老伴熬好了粥,他还特意洗干净家里最完好的两个碗,盛了粥给不速之客们端去。


屋子里灯烛明亮,他站在门槛处正要敲门,内里却传来压抑的呕吐声,连咳带喘,听得他都跟着难受起来,另一个男声忧心忡忡地低声说着什么,他也听不真切。伸手敲了敲门,房门很快被人打开,那黑衣公子脸色有些憔悴,见他送来吃的,感激地道了声谢,不等他关心屋里另一个人怎么了,把他打发了回去。


至此主人一家终于能回屋睡个安稳觉,老黄头爬上床,摸出银票细心地折了,藏在枕头芯里,一夜好眠。


“阿辞,来擦擦脸。”黑衣男子正是萧无那,他送走老黄头后,回身把吃的东西放到桌上,绞了热毛巾半蹲在床前。


凤辞拥被撑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他吐得晕头转向,此时略微好受些了,神情却仍是茫然呆滞,萧无那卷了毛巾,轻柔地为他擦干净脸上的秽物和之前溅上的血渍,热气蒸腾间凤辞的眼里也像蒙了一层水雾,近乎贪婪地盯着他看。萧无那笑了笑,握住他无意识间攥得死紧的拳头,把他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开,再用毛巾擦去掌心冰凉的汗。


“没事了阿辞,我们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赶路。”萧无那声音温柔,像是也害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碎眼前得来不易的美梦。


凤辞睫毛微微一颤,脸上逐渐有了表情,他也不说话,突然就急急拽过萧无那的手,把他衣袖一直推到胳膊肘上方,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检视了一番,在确认男人手上不再有魇丹之毒的迹象后,他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柔软下来,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干涩的嗓子嘶哑难言,触碰着萧无那肌肤的指尖剧烈颤抖起来。


萧无那坐到床边,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刚刚在路上就已经告诉你了,偏不信,现在可放心了?”


凤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轻轻喊道:“萧无那。”


“嗯?”


凤辞又不做声了,头微微垂着,露出秀丽的侧颈,萧无那用脸颊贴了贴他冷冰冰的皮肤,起身端来稀粥,从背后圈住凤辞,舀了一勺试试温度,凑到他唇边,“喝点热的东西暖暖身。”


凤辞脸色一变,在他面前摔成肉酱的那具尸体又强势挤进脑海,刚刚才压下的恶心感卷土重来,他蹙眉转过头,按着胸口艰难地说:“我,我不吃。”说完竟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萧无那大概也知道,任谁见了那么血腥的一幕都不会好受,方才凤辞已经吐过一次了,他不愿他再受罪,便也不强求,扔开手中粥碗把凤辞抱起来,用手一下下捋着凤辞的背,掌心带了点内力,引导着他的气息归于平稳。


烛光下,凤辞的气色苍白倦怠,经历了这番折腾,他已是昏昏沉沉,萧无那抱着他站起身,把他平放在床上,细细为他掖好被角。正要转身去处理余下来的事情时,衣袍忽然被轻轻拉住,凤辞轻微地呢喃了一句:“萧无那,我们……我们……”


萧无那不由驻足回头,“阿辞,你说什么?”


凤辞侧过身缩成一团,双目紧闭,又嘟囔了声,“我们有……”


萧无那低头凑近他,有些不解,“我们有什么?”却再得不到凤辞回应,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只见凤辞呼吸均匀,跟本没有清醒过来,刚才也不过是他的梦呓而已。低低一笑,他在凤辞额头轻吻了一下,把凤辞拉住自己的手塞进被子里,自去做他的事了。


匆匆吃过粥食,萧无那又到屋外巡视了一圈,见四处安宁平静,魅影也在院子里吃饱喝足,遂放心回屋。


重新搓了把热毛巾,萧无那除去上衣,左肩白皙的皮肤上一道血口子皮肉翻卷,还在不断溢出血来,萧无那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们刚逃出来没多久,便不幸遇到了隋侯的一小队探子,双方大打出手,本来以他的身手足够应付这些人,但因为要顾念凤辞,难免分神,这才不小心被人偷袭,还好他闪避及时,在刀风袭来时便脱离战局,以至于只是被刀刃割裂了皮肤,伤口看上去可怖,实际并不深。


清理了伤口,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金疮药,把药粉敷上,又撕下里衣较干净的部分,简单做了包扎,他虽伤得不重,但这一整天发生了太多事,他麻木地一件一件完成,但完全没能消化,此时放松下来,纵是意志再顽强也快要撑不住了,身上一阵阵发冷,但回头看到凤辞安详的睡颜,听到他近在耳畔的呼吸,就足以让心中暖意融融。


萧无那吹灭烛火,上床把凤辞搂进怀里,于万籁俱寂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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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啊~~~一写他们的对手戏就整个人都恋爱了~~~
两个儿子虽然逃出来了,可他们的神经还是一点都没能放松下来啊……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八章 南下之路(上)


次日一早,凤辞从鸡鸣狗叫中醒来,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被窝早已被他睡冷了,只有自己身体接触到的部分才有一丝丝热气,阳光从单薄的窗户纸透进来,明晃晃地在他眼皮上扫来扫去,惹得他头晕不已。


伸手在四周摸了一圈,昨晚一直贴着他,让他多年来第一次一夜无梦地睡了个好觉的温暖躯体已不见,只留下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空落虚无,这下凤辞连最后残存的睡意都被吓飞,猛地坐起身,不管不顾地大喊了声,“萧无那!”


他起得太急,心脏一抽,眼前阵阵漆黑,这种情况近来频频发生,凤辞已经快要习惯了,但他毕竟不敢造次,闭上眼伏低了身子,缓缓地吸气吐气,借此平复这要命的心悸。


“公子起身了?”门外有个中气十足的老妇人声音响起,凤辞昨晚虽浑浑噩噩,但好歹还记得收留他们的这户人家乃是一对老夫妻,于是也不惊讶,短暂的沉默后,冷冷答了句“嗯”。


他的疏离淡漠同萧无那的温和有礼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老妇人愣了愣,暗自腹诽了一番,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公子的师兄去村里买东西了,叮嘱公子要是醒了,就把床头的衣服换上,乖乖等他回来。”


黄婶性子直爽,把萧无那当时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她尚不觉得怎样,里间的凤辞却禁不住微微地脸红了一下。


“知道了。”他轻声道,语气软了许多,听起来倒有些撒娇的味道。


黄婶任务完成,果断地一转身,又大步流星地忙活她的事去了。凤辞坐了一会,等不适的感觉过去,才把视线移到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


村野农家清贫度日,又哪里能有入得了大公子法眼的华衣美服,眼前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粗布衣裤,颜色土气质地糙硬,连一句难看凤辞都懒得评价,殊不知这是黄婶给儿子做的新衣,要不是摸着银票纠结了一番,只怕还不会这么轻易割爱。


嫌弃归嫌弃,凤辞看了眼自己先前那件沾满血污的衣服,仍是毫不犹豫地换上了新装。打开房门,外面倒是有个好天气,黄婶在院子里洗衣服,麻利的动作让人总觉得她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听见开门声,她抬手抹了把汗,朝凤辞望过来,只一眼就呆愣在原地。


老实人在见到美好的事物时,不加掩饰的反应就是这么朴实,凤辞对黄婶那久经风霜的脸上所流露出的惊艳赞叹之色根本懒得去在意,他就站在门槛处也不出来,随口问道:“有热水么?”


“有有有有有……”黄婶磕磕巴巴地应着,双手往围裙上一抹,忙不迭去给凤辞倒热水,又殷勤地送进屋里,完全忘了之前还因凤辞的冷淡而对他颇无好感。


凤辞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她忙完出去,盯着桌上直冒热气的大水碗发了会儿呆,才从昨日换下的衣服内兜里摸出那瓶安胎药,倒出两粒来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萧无那进屋时,正看见凤辞背对着他站在桌前,手上拿了什么东西,低着头若有所思。昨天兵荒马乱之际,他也没留意,这会儿却是骤然发现一月未见,凤辞竟清减如斯,背影单薄得一如他手中的剑锋。心脏微微一抽,他哑声唤道,“阿辞。”


凤辞听见他的声音,眼里纠结之色一闪而过,不着痕迹地把药瓶放回衣兜中转过身来,一打眼看见萧无那的装扮,不由笑出声来:“萧无那,你怎穿得像一只胖鼹鼠?”


萧无那身上一套灰色短打,外罩同色灰棉袄,大概是衣服不合身,穿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撑宽了一圈,而且从头到脚灰扑扑的,可不就像一只胖胖的鼹鼠。凤辞越看越像,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抑郁太久,直到此时方能开怀一笑,满是倦色病容的脸上因了这抹笑,倒是带出些昔日光彩照人的冶丽来。萧无那温柔地看着他,胸腔内似有一团暖暖的东西充盈其间,几乎要呼啸而出,不等凤辞嘴角笑意敛去,他人已闪身上前,低头含住凤辞双唇。


凤辞眼睛略略惊讶地睁大,似是没料到萧无那竟这般主动,但随即心中暗笑,软xia身体,迎合地伸手环上他的腰,阖目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柔情。


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两人也未做过多纠缠,嘴唇分开时凤辞眼里已是潋滟水色,颊上染了一抹绮丽的嫣红,萧无那面色如常,只是突然别过脸去,干咳一声:“走,走了。”一转头,耳根处绯红一片。


凤辞挑高眉梢,背着手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是我想的那样么?你……害羞了?”


萧无那顿住脚步,凤辞撞到他背上,揉揉鼻梁,索性贴着他不放,笑道:“别不好意思嘛,我错了,我再也不笑你了,你看,我也像只土拨鼠……”他指了指自己身上土黄色的衣服,眼里露出狡黠的笑意,“咱们一只鼹鼠一只土拨鼠,着实好相配。鼹鼠哥哥,你走慢点,等等土拨鼠弟弟哈哈哈哈……”


萧无那:“…………”


两人拉拉扯扯出了屋子,然后都不约而同换上了严肃脸。凤辞朝院子里一看才发现,萧无那居然从其他村民那里弄来了一匹马,此时正和魅影拴在一块儿,被魅影趾高气扬地斜眼睨着。老黄头刚刚进院门,在院里和黄婶说话,见他二人出来,赶忙迎过来,递上一个小包裹:“这些干粮给二位公子路上吃,另外老朽打听过了,从这里一直往南去静城,若是快马走官道的话大概十来天就能到了。”


“十来天?”凤辞眼皮一跳,脱口道。


老黄头以为他嫌慢,看了眼魅影,干笑道:“当然,如果是公子的马,也许能更快,只是我们村里这马脚力不好,恐怕会拖点后腿。”


“哦。”凤辞悄悄瞥了眼萧无那,心里有些忐忑。十来天的快马兼程,他以往尚且吃不消,何况现在……而且要是真有了孩子,自己也快进三个月了,最容易出岔子的时候在路上颠簸,真要有个万一,该怎么办?但同时又有另一股力量在心里撕扯,不断提醒着他要彻底远离翩跹,远离瑶国,他们每靠近大琰一分,就多安全一分,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光,他不能轻易用未来去赌。凤辞咬咬牙,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启程,哪怕走的慢一点,也必须朝着静城赶,等到了静城,再联系上白墨的人,想办法找个可靠的大夫来给他看看……


“怎么了阿辞?”萧无那看他许久不说话,神情几乎可算得上凝重了,莫名有些不安,出声询问道。


“没事。”凤辞抬头朝他牵了牵嘴角,“走吧。”


“等等,喝完粥再走吧。”黄婶殷勤端来两碗温热的苞米粥,死活劝他们喝下,这才送着两个人出了门,凤辞和萧无那各上一匹马,向他们拱手道别后,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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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节前福利~
给大家推荐一部虐文,哎呀妈呀,处处戳中我的虐点,虐得我身心舒畅欲仙欲死,简直相见恨晚但所幸没有错过,喜欢虐文的MM们可以前往一观。那就是,孤君的《穆然》,这位大大情节和人设设定都太好,文笔也好,算是我近年来看过的我觉得最好的一篇虐文了,实在可惜只产出过这一篇文,其他的作品就没有了,桑心。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番外 琴瑟
他出生时,凤蝶与鸢蝶的皇位之争已近尾声。
鸢蝶皇族雇请西疆杀手,一夜之间,灭凤蝶最有皇位继承资格的瑨王满门,重挫凤蝶一脉。
在问鼎皇权的尸骨山上,从不乏无辜受牵连的牺牲品,这其中之一,便是他与世无争的父亲,瑨王府的小世子。
噩耗传来那日,他娘亲惊痛早产,两天的煎熬挣扎,以满地鲜血,换来他鲜活的生命。
娘亲撑着最后一口气用芍药纹烙铁毁去他右肩下天生的凤蝶胎记,一缕香魂终是随了父亲,共赴黄泉。
三天后,舅母生产,作为新晋孤儿兼私生子的他,便由此成为了慕容家名正言顺的大少爷,慕容央的双胞哥哥。
外公痛失爱女,一双老眼气得通红,打破慕容家于夺位斗争中一贯保持的中立原则,将鸢蝶情报拱手转送坐山观虎斗的灿蝶一脉,使其渔翁得利,最终问鼎皇权。
鸢蝶垂死挣扎之际,难免殃及池鱼,慕容家遭受牵连,家财散尽人丁凋零,从此退出瑶国五大望族之列,再不复昔日辉煌。
新君登基,感念慕容家扶植之功,重金助其恢复元气,重建各地情报机构,但要求慕容家从此大隐于江湖,终生只为皇室所用。
时如逝水,慕容家宅中的双胞兄弟渐渐长大,哥哥容姿清艳,琴心乐韵,弟弟冷峭俊逸,剑胆英华。外公每每看到他们二人在院中抚琴练剑,常拈须而笑,眼神中却流露出谁也不敢触碰的悲伤。
暄启元年,女皇花寐即位。隔一年,外公逝世,弟弟慕容央正式继承慕容家业。
原以为能够平淡度日,一生无争,终逃不过无常命运,从此随波逐流。
暄启十年,他京郊踏青,兴之所至,于长亭中奏乐怡情,未料被微服出游的女皇看中,不顾慕容家的愤懑,强行纳入后宫。
后宫男宠争风吃醋,明枪暗箭;女皇大被同眠,荒淫糜烂,宫中的一切都让他如在地狱,活着的每一天都难以呼吸。
他愈发沉默寡言,脸上再没笑容,冷得像是山巅亘古不化的冰雪。
女皇对他的恩宠从未衰减,不知是因为他身后的慕容氏,还是因为他弹琴的样子,像极了女皇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
暄启十一年,女皇为他置办“一段秋”,准他每月出宫,架起照影宫和慕容家的桥梁。
而更重要的,是他要替女皇,暗中接洽一个人。
因前朝皇族丑闻,先皇遣散瑶国所有舞者,本朝女皇却在执政后,放松了大瑶对舞者的苛政,建立技艺管束制度,并利用技艺于边境国境及各地巡回献艺的先天优势,抓住了一个掌握瑶国地理全貌的绝佳机会。
被选中的这个人,名义上带领他的技艺踏遍瑶国山河,暗地里又兢兢业业,为女皇完成极富军事战略意义的图志——《水经抄》。
初见的那日下了场小雨,一段秋满庭的青竹滤掉初夏懒洋洋的暑气,把绵细的水雾洇凉地锁在浓浓绿荫中,那人白衣素袍,发束银环,腰间别一管赭色九节琴箫,负手站在这滴翠凝碧的烟云深处,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听见他的脚步声,男人回过头来,英俊的脸上带着与人初见时恰到好处的笑意,眼里却透着不受繁文虚礼所拘的桀骜与疏狂,那种神采既熟悉,又陌生,恍若天高云阔,能任人自由纵横。
“在下沐清河,见过琴未公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慵懒而蛊惑人心。
初夏新雨,满目生凉,虽然这时节尚未有蝉鸣,可他的心中已鼓噪不堪,他觉得自己才像是一只奋不顾身的冬蝉,一头扎进三千情丝织就的网中,只想把自己越裹越紧,从此溺毙其间。
他困于黑暗已久,如今头上穹顶被撕开的这一条缝,透进了稀少珍贵的清新空气,让他即使只能偶尔得以正常呼吸,也仍然欣喜若狂。
此后抚琴弄箫,巫山云雨,他们在女皇亲手搭建的屋檐下谨小慎微而又胆大妄为,心里却始终存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然,既然敢做,自当无悔。
暄启十二年,女皇对中洲琰国发动战争,占凉城,杀俘虏,囚质子,表面看来,大获全胜,普天同庆。
暄启十三年春,后宫里多了位剑辰公子。
呆傻痴愣的男子,全身都是他看不懂的谜,却阻止不了他们在人情淡薄的宫中,越走越近。
后来,他和剑辰,成了朋友。
再后来,他有了辰儿。
沐清河心中有牵念,不惜以身犯险利用隋侯的野心与其达成交易,逾制频繁出入翩跹,来往过程中被隋侯查出真实身份,动了抢夺《水经抄》的贪念。
《水经抄》的撰写历时三年,分卷成稿,每有新卷,便以火漆密封,由琴未转交女皇手中。最后一卷即将功成之时,他诞下辰儿身体受创,沐清河关心则乱,再次秘密联系隋侯,请求提前入京,隋侯知其死穴,隧起杀心。
尾卷地形索引在双方抢护争夺中损毁,沐清河临终前将拼死护住的最后一部分心血交付给他,叮嘱他防范隋侯,以及,好好活着。
他哭着笑了,这男人永远不了解他的本性,他从来都是那个自私又睚眦必报的人啊。
活着又如何,终其一生逃不开皇宫的桎梏,生死相隔,骨肉分离。
满天风雪里逝去的灵魂,堵住了他全部的生机。
毅然进宫密奏,除瞒下与沐清河的私情外,将所知有关隋侯的一切向女皇和盘托出,交还《水经抄》残卷,并告知女皇因自己好奇,曾在早前于沐清河的飞鸽传书中,偷看过最后一卷的毁损内容。
涉及军事机密的信息本就为皇室禁忌,妄自偷看更是罪无可恕,但此举偏生歪打正着,弥补了女皇重大的损失。
他被关在照影宫十数日,耗尽心力默下所能忆起的全部内容,同时自请死罪,望女皇对慕容家网开一面。
殿前弹奏完女皇最钟爱的一首曲子,他长伏于石阶上,恳请女皇赐予魇丹解药,成全自己死后魂归慕容氏宗祠的愿望。
魇丹控制人的身体,但对于后宫中人来说,更多的,则是为一个人的身份打上男宠烙印,生是后宫的人,死,是后宫的鬼。
他得女皇圣宠多年,不卑不亢,从未主动提出任何要求,如今人之将死,言辞切切,神情一如既往的清淡,在他眼中,既看不到热切的渴望,也没有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他只是仿佛陈述着自己最后一件心事,争取着自己最后一点坚持。
女皇看着他伶仃瘦弱的身影,耳旁似又回响起他指下悠然琴音。
“准了。”女皇最终疲倦地揉着额角。
他低下头,掩去嘴角快速闪过的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解药捧至面前,女官吩咐他尽快吃下,他以袖掩唇,多年弹琴练就的柔软灵活的手,只稍稍做了点小动作,便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他从不在乎死亡,只是在那之前,他还需要时间安排一切。
留给慕容央的信里,他把灿蝶皇室的弱点如实相告,以防有朝一日女皇兔死狗烹,慕容家能以此自保;他将辰儿和凌商河托付给弟弟,望他善加对待;他说等他尸身送回慕容家,便把他与沐清河合葬吧,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也是好的。
而剑辰,他拼尽全力,也只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了。
看着男人吃下那枚解药,他轻轻笑了,他的幸福遥不可及,但他终还能为别人的团圆尽一份薄力,如此,也算完满。
喝下毒酒的时候,他没有半点犹豫,这于他而言,实为解脱。
至于那至死仍为魇丹奴隶的桎梏……
呵……
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一丝力气从身体里抽离的时候,他仿佛看到屋外高远的天空,如平滑的镜面一般,倒映出沐清河带着不羁笑意的英俊脸庞。
这幽幽深宫,生前尚不能囚住他的心,死后,又如何困得住他的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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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选在清明放琴未的番外,也算祭奠一下这个我一直很偏爱的儿子。他的很多故事我无法在正篇里说明,只能通过这样一种方式,简单交待他与沐清河的前缘后事。其实他是主动求死,如果他不选择报仇,也许还能在宫里继续生活下去,但一个人与孩子生离,与爱人死别,自己却陷于最讨厌的地方永远没有盼头,那以琴未的个性,他必然选择死亡。他有一个缺憾的人生,但他在最后还是成全了那那他们的圆满,而他与沐清河,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永远的在一起了。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八章 南下之路(中)


从泗水村南下静城,走的既是官道,便免不了沿路重重关卡的盘查,凤辞凭着流潇赠予的令牌,与萧无那一路畅行无阻,他们走走停停,速度极慢,一半的路程竟走了七天。凤辞终究高估了自己,虽然走的慢,也极尽小心,但在马上颠了这许多天,他仍渐渐觉得有些撑不住了,久违的困意再也不放过他,有时候他骑在马上,都会一不小心打起瞌睡,可往往又睡不深,只一会儿便猛地惊醒,然后看看马背和路面的距离,吓出一身冷汗,到后来,只能和萧无那共骑一匹马,萧无那把他圈在身前,他就靠着萧无那的胸口安心睡去。只是在马上睡觉又怎能舒服,每次睡醒后,愈发腰酸背痛浑身不自在。


他身体不适,恹恹的没有精神,一到客栈几乎倒头就睡,萧无那只当他是路途辛劳所致,便把他从洗澡擦身到换衣等事一应全包,整天让他从上马睡到下马,如此一来,两人一路上反倒没能说上几句话。


直到后来萧无那也觉出不对劲了,凤辞这样嗜睡,已不是一个成年男子对劳累的正常反应,而且伴随着他每日的昏昏沉沉,无形中连食量都减少了许多,几天下来,萧无那心惊肉跳地发现他又瘦了一圈,连下巴都尖得跟锥子似的,他开始担心凤辞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抑或,被人下了毒……


虚握着的拳头一紧,萧无那拼命甩开这些不祥的念头,但心神已全乱了,他坐立难安地站起来,急道, “阿辞,明天在城里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吧。”


凤辞正捧着碗喝粥,闻言手微微一顿,轻飘飘道:“本公子无病无痛的,看大夫做什么?”


“你最近这状态不对,我担心……”话未说完,就见凤辞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同时闪现出错愕,紧张,甚至还有一点点期待的神色,萧无那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在这么复杂的情绪大杂烩中,他好像还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羞涩?


皱皱眉,他理不清这其中的怪异,迟疑着把话补完:“……我担心你生了病还不自知,为防万一,最好找大夫确认下。”


“哦。”凤辞似是松了口气,又像有些怅然若失,垂下眼睫,很好地遮去眼眸里的情绪,干巴巴道:“这小镇里,哪能有什么靠谱的大夫,我们行程不能再耽搁了,反正到静城也不过四五日的事,到那时再看大夫也不迟。”说着仰头把粥喝完,一副不想再讨论的样子站起来,“我去楼下透透气。”


萧无那看他闷闷地转身就走,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他直觉凤辞是不高兴了,但以凤辞直来直去的性格,断不会为看不看大夫这种事生闷气,那他方才的情绪变化,又是因为什么?萧无那百思不得其解,站在空落落的屋子里,手足无措。


客栈楼下有个小小的天井,种了一株腊梅,店家物尽其用,在梅树枝干上栓了条绳子,一直牵到屋檐下,上面挂满了红辣椒,玉米等,想是要趁着阳光晴好,把它们晾晒干。凤辞伸手拨弄着一串串小辣椒,兀自出神,刚才他真的差点以为萧无那猜出来了,可当发现不是这样时,他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失望肯定是有的,但也莫名的,轻松了许多。


他快要被自己的反复无常搞疯了。


这些日子,他倒不是什么都不干,至少在吃吃睡睡之外,他还忙着纠结要不要对萧无那坦白,私心里,他巴不得立刻扑到萧无那跟前,告诉他,他们又有一个孩子了,这次他一定要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好想看到萧无那惊喜的眼神,他甚至不害臊地设想过萧无那高兴地把他举起来转圈那种只有在坊间流传的小册子里才看得到的恶俗场面。然而现实对于他,总是差了一步,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便总也开不了这个口,如今他们尚未完全脱离险境,而对于孩子的存在,他始终半信半疑,若是告诉萧无那,又要牵扯出好多麻烦,他现在一心一意要回大琰,不尽早离开瑶国,他就一天都不安心。


与此同时,他以前做的荒唐事,还有那些伤人的话,不管他怎么有意回避,都不代表不存在,萧无那出征前城门口的那一幕,始终是横在他心上的伤疤,让他潜意识中,对于告诉萧无那这个喜讯,期待之余,更多的却是畏缩与胆怯。


“嘶……”小腹处忽然抽搐般掠过一阵急痛,凤辞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冷汗瞬时爬满额头,他从未这样疼过,不免心内惊慌,摸出药瓶抖抖索索倒出两颗药,干咽了下去,动作间手一松,药瓶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开,凤辞直不起腰,挪过一只手按住小腹,跌跌撞撞弓着身子去追药瓶,没追几步,药瓶停在了一双官靴旁。


凤辞头也不抬,只顾伸手去捡,指尖刚触到药瓶 ,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把他整个人推开,他本就重心不稳,哪受得了这种推搡,踉跄着退了几步,朝后狠狠跌坐了下去,他惊惧之下也算反应够快,一手护住肚子,一手翻转到身后,用力杵在了地上!


因为姿势别扭,身体的重量又都压在了手腕上,凤辞只觉手腕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简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所幸有这么个缓冲,他没有狠狠摔到地上,只维持了个半蹲的样子,煞白着脸直喘气。


“活得不耐烦了?小将军的道你也敢挡?”头顶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凤辞心内怒火熊熊,却也知这些人既然敢如此嚣张,只怕不是好惹的角色,他实在是不舒服,手又痛得厉害,本着特殊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硬生生忍了几忍,摇摇晃晃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抱歉……”


眼前站着两个男人,右边的高大魁梧,一身戎装,估计就是刚才被提及的“小将军”,这位小将军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想来凤辞跌的那一跤就是他的杰作,他本是抱臂不耐烦地站在一边,待到看清了凤辞的脸,不禁愣了愣,接着便眯起眼睛,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上下打量凤辞。


凤辞着实恶心他那色眯眯的目光,把头偏朝一边,而左边那人他才瞥了一眼就脸色剧变,慌忙低下头来。难怪他听着方才的声音耳熟,这种说话的调调除了那个人,大约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这样了吧,真是倒霉催的,怎么偏偏遇上他了!


左边那人还想再训,小将军却挥手示意他闭嘴,对着凤辞和颜悦色道:“没事没事,你走吧。”


“是。”凤辞垂首,草草行了个礼,转身就走,放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样,路过那人身边时,他刻意把头埋得更低,那人斜眼看他,忽然“咦”了一声。


凤辞心一沉,脚下生风,逃也似地冲上楼去。


“留意他住哪个房间。”小将军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呵呵,属下明白。……不过那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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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不要再期待他们会怎么逃,逃到哪里去了,至少在凤辞把包子蒸出来之前,他们都不可能回到琰国。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八章 南下之路(下)


萧无那趁着凤辞出去的这段空闲,赶快给伤口上药,他这皮外伤本不严重,但数日来他一直抱着凤辞骑马,以致肩伤刚结痂又裂开,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他怕凤辞担心,就瞒着,只敢在凤辞出去或睡着后悄悄处理伤口。凤辞回来时他刚弄好,衣服还没穿整齐,就见凤辞脸色发白地扑进来,神色慌张,“萧无那,我们马上走!”


“怎么了?”他扶住跌跌撞撞的凤辞,“慢点,哪里就急死了。”


“当初沐清河为了让我顶替他死去的技艺领舞前往翩跹,带我去了长孙坚……哦,就是静城城主那里打通关系,他身边有个卢师爷,见过我好几次。我刚才在院子里遇见他了,姓卢的不知道认没认出我,但这人太鬼精,满肚子坏水,还有他身边那什么小将军,一看也不是好东西……萧无那,我心慌的很,今晚我就算睡野外,都不想在这里呆了。”凤辞的声音因紧张而带着微微的颤抖,但也没办法,他只要一想到卢师爷那种永远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和诡异的说话腔调,再加上他在长孙坚身边不低的地位,心中就极度不安,巴不得自己能钻天遁地,立刻从这客栈里消失。


“等等。”萧无那俊逸的长眉紧紧拧起,却是想到了另一层关节,“你说还有个小将军?”


“我听卢师爷这么叫他,而且他身穿戎装……”凤辞想着想着也面露疑惑,“萧无那,你说这里又不是军事要塞,周边也没有驻军,一个将军来住店,为何要穿这样不方便的军装?”


“正是。”萧无那显然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脸色凝重起来,“只怕有些别的意外发生了……阿辞,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外面看看。”


“你小心点,速去速回。”


萧无那点点头,转身出了屋门,凤辞浑身虚软,摸索着坐了下来,一颗心仍惴惴不安,方才的腹痛来的急去的也快,这会儿居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倒是他的手腕,红肿不堪,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看来是脱臼了。


“呵,屋漏偏逢连夜雨,凤辞啊凤辞,还有比你更倒霉的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他开始用另一只手收拾东西,因为不得力,动作也格外的慢,就这么收收停停,过了许久萧无那也没有回来。


凤辞有些急了,但又不敢出去,只得心神不宁地等着,忽然门外传来些响动,房门上多了道模糊的黑影,凤辞眼睛一亮,“萧……”


门是被人踹开的。


两张他最不想看到的脸出现在面前,一个暴戾乖张,一个阴缺猥琐。


“哈,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影魅姑娘,原来你不但不哑,连性别也是假的啊~”卢师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凤辞。


凤辞下巴紧绷,冷冷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


“不敢。影魅姑娘倾城之姿,见过一次的人,谁还忘得了,何来认错之说?不过卢某有个疑问……”


“不用问了,我不会回答,劝你想问什么都憋回去,别自讨没趣。”


“呵呵呵呵,影姑娘,哦不,影公子好傲的性子,这么个美人,脾气太大却是不好。”卢师爷被他呛了声也不着恼,啧啧咋着嘴,看了眼旁边的人,话锋一转,“当然这次卢某倒不是来盘查的,我们小将军对公子一见如故,想请公子吃个饭,聊聊天,交个朋友。”


吃个屁!聊个屁!你们的猥亵心思就差没写在脑门上了!凤辞恶心的不行,在心里大骂了一通,但他能怎样呢,形势比人强,人家说得客气,架势就是来明抢的,他现在这个样子,都不用那蛮力熊出马,估计姓卢的就能把他扛走,所以他只能拖时间,拼命拖,一直拖到萧无那回来……该死,萧无那怎么还不回来!!!


凤辞心里已经凌乱了,面上仍强撑着,露出个嘲讽的笑:“长孙大人家好礼数,请人交朋友,用得着卸了人家的门板吗?店家追究起来,我可没钱……赔。”凤辞视线落到他们身后,突然亮了一亮,嘴唇勾起的弧度变得无比愉悦。


小将军没注意他语气里奇怪的停顿,只是快要被他漂亮的笑容迷花了眼,豪气干云道:“只要小爷愿意,整个客栈买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呃!”


门外一道人影箭一般急射而入,快到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小将军一句豪迈的话还没说完,后颈凉风袭袭,紧跟着就挨了一记手刀,他空有一身蛮力,此时猝不及防遇袭,竟是半分也使不出来,脑袋阵阵发痛,他捂着脖子向前跌了几步,也顾不上满脸幸灾乐祸的凤辞像避什么不干净之物一样躲避他,反身想要回击,可不等他招式用出,那人兜头一拳,又快又狠,小将军被打懵了,目眦欲裂地倒下。


卢师爷被这变故吓得够呛,但他毕竟老奸巨猾,一看萧无那要优先解决武力值较高的那个,便泥鳅一样溜到门口,朝院里大喊:“救……”


紧接着被萧无那一指点倒。


“阿辞,快走!“萧无那抓起凤辞收好的包裹,一手来拉凤辞,凤辞赶忙把没受伤的左手递了过去,被萧无那拽着往楼下跑。院子里有几个狗腿子听到响动,已经纷纷冲上楼梯,楼道狭而且陡,萧无那把凤辞护在后面,换拳为掌,他怕引来更多人,招式不自觉地就带了狠劲,每个被他掌风劈到的人,几乎是一声不响就栽倒在地,凤辞跟着他三步两步地突围,一路冲到马厩。


魅影被拴在马棚柱子上,店里一个小二正抱着刚切好的干草给它喂食,萧无那四顾一圈,抄起小二用过的柴刀,一刀砍在柱子上,绳索应声而断,他又回手甩刀,寒光飞旋而过,另一匹马的绳子也断了,凤辞一把拉住他,急道:“我手脱臼了,单手骑马我不擅长,我们一起骑魅影走!”


“什么?!”萧无那大惊,低头一看凤辞肿得老高的右手腕,心疼不已,但他心知此时不宜耽搁,只停顿了一瞬,便伸手把凤辞托上魅影的背,自己丢了块碎银子给惊得目瞪口呆至今没回过神的小二,翻身上马,魅影蹄子一掀,瞬间跑得没了影儿。


好在小镇没什么城防关卡,萧无那带着凤辞逃出去后,便一直挑了偏僻的小路向西走,瑶国西南面多山,山道崎岖难行,尘灰满天,魅影更是数次脚下打滑,险象环生。走了大半日,凤辞觉得不对,看着群山间的落日疑惑道:“我们走错路了吧?这是西边,静城在南啊。还有,你为何不走官道?”


此时地势稍平,萧无那终于顾得上说话,“先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勒马驻足,把凤辞抱下马背,找了块平整的草地让他坐了,双手小心托起凤辞手腕,端详良久,皱眉道:“是脱臼了。我要帮你正过来,阿辞,你忍着点。”


凤辞脸一白,咬着唇点了下头。


萧无那找了几根笔直的粗树枝,用剑削成均匀的四段,又把包裹里的一件单衣撕成几条放在一边,这些做完后,他喂凤辞喝了点水,神色严肃地捧过凤辞的手。


凤辞一脸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有点不放心:“我说,你接骨的手法还过得去吧?”


“军中将士,谁不脱几次臼断几次骨,军医忙不过来时,要么互相帮忙,要么自救,久病成医,弄这个没问题。”萧无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怎么听都是有着浓浓的自信,凤辞紧绷僵硬的身体略略放松了些,“那你呢?你也给自己接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锐痛再次钻心而至,凤辞一声惨叫,落日下安静的山林被惊起无数飞鸟,萧无那手速极快,用木棍夹住凤辞手腕,再麻利地缠上布条,把他一只手捆得严严实实,这前后不过须臾,凤辞的泪花尚在眼眶里打转,萧无那已全部处理完毕。


“阿辞,休息一会儿我们继续赶路,天快黑了,山里温度太低过不了夜,我们要尽快找到那个村子。”萧无那为凤辞擦去额头的冷汗,柔声道。


“村子?”凤辞环视一圈,这茫茫群山间,哪里有人烟?


“我们走的这条道,虽几乎看不出路的样子,但必定是人走出来的,我在来的路上也发现沿路有些树木被人有规律地砍斫过,应是山里的人为免迷路而做的一些标识。我们只需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定能找到村庄。”


“好。”凤辞毫不迟疑地应下,要知萧无那幼时便在山间打猎为生,对丛林有着近乎野兽一样的直觉,如今虽时隔多年,但他依然要比寻常人更为敏锐。这种时候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全心信任而已。


两人一直等到凤辞手腕的疼痛稍缓后才再次上路,凤辞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萧无那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客栈里发生的事同他说了,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走这条路?之前你出去那么久,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萧无那淡淡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长孙氏组了支军队,正张罗着北上勤王。”


“勤王?!”凤辞讶然,不由回头去看萧无那。


“嗯。”男人的眼神深沉,语气却带出些嘲讽来,“长孙氏一族常年镇守瑶国富庶的东南边境,兵权在握,富可敌国,女皇不容其坐大,早已有意打压,并暗中扶持西南边境同样军功卓著的谢氏将门,使其与长孙氏互成犄角,两相制衡。长孙氏本与女皇嫌隙渐生,然而此次皇都内乱,长孙氏却第一个打起勤王的旗号,北上支援女皇。但他们这勤王之师,并非中坚核心军事力量,而是从各地长孙家族的驻军中各自抽调一部分兵力,到指定地点汇合后,再一同前往翩跹。长孙坚是个富贵闲人,整日想的不过是如何搞好他静城的财政,哪里懂什么带兵之道,所以静城这支驻军,就由他侄子长孙安带领,他那个狗头军师,也一并派上了用场。”


凤辞冷哼一声,“勤王,争的就是时间,照他们这种集结兵力的方式和速度,再看看长孙安那个草包在行军途中依然有闲情住客栈,强抢‘民男’,恐怕等他们到了翩跹,政治局势已然明朗,到时若隋侯得势,那便趁机倒戈,若女皇仍在,则兵不血刃勤王有功,压过谢家一头,真是打的好算盘。”


“对。只是他们没有想过,或许会有第三种结果……”萧无那的声音轻得如同自言自语。


“什么?”凤辞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萧无那摇摇头,“如今前往静城的官道上都是军士,我们不可贸然撞上去,只能暂且往西走,先避避风头再从长计议。”说着突然眯起眼,露出个欣喜的笑来,伸手指了指前方,“阿辞,你看。”


凤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透过树林稀疏的枝干,不远处的山间盆地里,似正有炊烟袅袅升起。


“真有村庄!”凤辞高兴得大叫,眼里都是晶亮的神采。


萧无那也松了口气,跃下马来,笑着去抱凤辞,“这下好了,不用睡山洞了。”


他们此时在一个小山坡上,村庄看似不远,实际上也有一段路的功夫,而且因为是下山的关系,骑马已不再适合,他们只能双双下马,改而步行前往投宿。萧无那牵过魅影,当先走下山坡,一边叮嘱道:“路难走,你跟紧我。”


没有人应答,也没有脚步声跟上来,萧无那诧异地转身,“阿辞?”


几步开外,凤辞摇摇晃晃地站着,只一瞬间,脸已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泛着可怖的淡青色,鼓膜轰鸣不已,视线所及一片昏黑模糊,他似乎听见萧无那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幻化成好多道回声,不断撞击他的心脏,撞得他难受极了,他动了动嘴,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音节,感官都似变得迟钝无比,周围一切像是骤然慢了下来,他甚至能感受到时间流逝的速度……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尽管心中忧急,却控制不了无意识栽倒的身体,好在他这里仿若亘古漫长的时间对于萧无那来说不过是眨眼功夫,只稍一愣神,萧无那便已飞扑上前,接住他软倒的身体。


“阿辞!”怀中人身体冰凉,气息紊乱,萧无那虽心急如焚,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立刻抱着凤辞坐在地上,手掌贴住凤辞后背,提起内力便输了进去。


凤辞一头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萧无那的内力源源不断流经他四肢百骸,僵硬的意识似也因此有了回暖,慢慢软化下来,身体的痛感却在同时席卷而至,他脸色一变,伸手捂住腹部,在萧无那怀里辗转地扭了扭头,拼尽全力挣出句话来:“无那……孩,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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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真是拼了老命写到这里啊……
接下来裙子可能要消失一段时间,大概半个月左右,亲们等我回来~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四十九章 神秘人家


凤辞醒来时,手还被萧无那紧紧攥着。


他的意识有些混沌,一时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躺在这么个陌生的地方。身体如同陷在泥沼里,疲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盖在身上的棉被也让他觉得不堪重负。他试着偏了下头,只微微一动,就晕眩得像是天地都倒了个个儿,黑暗如海浪般打来,他呼吸一窒,全身都绷紧了来抵抗这阵不适。


萧无那觉察到他的动作,连忙俯下身去,轻声唤他,“阿辞,是不舒服吗?”


凤辞睫羽半垂,压抑着急促的喘息,等到眼前黑雾终于散去,额头已是细细一层薄汗。萧无那看他突然就不大好,心里一急,起身想往外走,然而他刚放松了一点相握的力道,手心就被凤辞死死抓住,明明力道虚软,却透着股不容违逆的坚决。


凤辞大睁着眼睛望着他,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可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带着小心翼翼的求证和强自压抑的惊慌。萧无那的心募地疼了起来,重新坐回床边矮凳上,拢着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眼神温柔,声音却沙哑得几近哽咽:“孩子还在,阿辞,我们的孩子还在……”


凤辞仍是定定地看着他,眼角却慢慢红了,萧无那把脸埋进两人交握的掌心,双手微微颤抖,“阿辞……阿辞……”他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庆幸和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始终占据凤辞心头的那丝彷徨在他这一声声的呼唤里被冲刷殆尽,如空山新雨,云开雾散,他站在晴暖的日光下,唯觉前路漫漫,却仍有足够的力量,走到地老天荒。


“我说~这才刚醒,你们能不能悠着点伤春悲秋?万一病情反复,小丹丹又要跟我哭鼻子了。”门被人推开,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端着药碗施施然走进来,完全不顾屋里两人的尴尬,边调侃边往床边一站,居高临下地看着凤辞,嘿嘿一笑,“嗯,总算有点起色,不枉我辛苦一夜把你们救回来~“


男人应该四十出头,保养得甚好,单眼皮,高鼻梁,上唇两抹八字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笑起来时微微上翘,神态间自有一股玩世不恭之意。


萧无那赶忙站起来,“聂大夫。”


“拿着,先喂药。”聂大夫把药碗扔给他,大马金刀地一撩衣袍,在萧无那的凳子上坐下,一偏头看见萧无那满脸紧张地坐在床边,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在凤辞上方移来移去,像是找不到从哪里下手把他扶起来似的,遂嫌弃道:“他又不是沙做的,碰一碰还会散了不成?哎你只管扶他,有老聂镇守在这儿,怕什么?快点快点,别耽误我事儿。”


萧无那被他催得额头都冒汗了,看着床上虚弱无力的凤辞,一咬牙,伸手把人极小心地扶起来,又抓过毯子垫在他腰下,让他稳稳地半靠着,头枕在自己右肩上。“这样累不累?”他端详了下凤辞的神色,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凤辞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很小幅度地摇摇头,就着萧无那手中的药碗,小口小口,慢吞吞地把药喝了个干净。


聂大夫满意地抹了抹胡子,示意萧无那将凤辞放平,又为他把了会儿脉,略一沉吟,探手进被褥中,隔着单衣摸上凤辞腹部。凤辞身体一僵,如果不是没力气,只怕早就暴跳起来把这只手连带他的主人一起掀翻了,但任人宰割是一回事,气势上却不能输,于是他怒目看向聂大夫,努力表示自己的不满。可惜他病恹恹的,这气势看在别人眼里,也实在没什么威慑力,聂大夫坦然迎视他的目光,手还是不容抗拒地在他肚子上轻轻按压,皱眉道:“放轻松!我看看胎儿的情况。这里疼么?这里呢?”


随着他手的动作,闷闷的疼痛在他指下连成一片,凤辞白了脸,强自忍耐着咬紧下唇,聂大夫眼角余光从他脸上轻飘飘扫过,面无表情收回了手。


“这几天就卧床静养吧,可能会起些反应,但药必须得喝。”交待完这一句,他便站起来,与萧无那对视一眼,拿着空碗走了出去。


凤辞经历他一番摧残,难受得很,好不容易待腹痛散去,人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萧无那把他被角掖好,在他面颊上亲了亲,低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安慰自己。


等到凤辞气息平稳之后,萧无那叹了口气,起身推门出去。


聂大夫果然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便带着他往较远处走了一段,停在一片农田旁。彼时春已渐深,这山中盆地面积不大,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地势平缓,阳光充足,村民开垦出数十块良田,种上麦子水稻等自给自足的粮食蔬菜,又从山涧引来一条小河,流经人工挖凿的池塘,再一路向地势较低处去,而西面山坡上则遍植梨树李树,正逢花期灿烂之时,艳若丹霞,洁如春雪,再调和了田里的青绿新黄,便像是一幅淡雅的彩墨山水,着实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萧无那却没心思欣赏美景,看聂大夫抹着胡须沉吟不语,他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惴惴道:“前辈,可是阿辞和孩子不好?”


中年男子苦笑一声,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实话,这孩子能留到现在,也是命大。”他看了眼萧无那骤然变白的脸色,拿一只手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别紧张,“且不说他以前身体底子就毁得差不多,单看这头两个月,受孕后心神不宁又压根没有调养,末了还来个千里奔波,要能好才是见了鬼了。如今他已有滑胎之相,但万幸没见红,我聂无衣妙手回春,这胎儿应该还能保得住,不过他却是再经不起任何劳累折腾了。”


“都怪我……他这样的身子,我竟一点都没觉察,还带他骑了那么久的马赶了那么长的路……若不是,若不是……我……”萧无那想起之前种种,便一阵阵止不住的后怕,即使冷静从容如他,如今在忧急担心面前,也只剩语无伦次,哽咽难言。


“算啦~他要有心瞒你,你长十个脑袋也猜不出。左右没出什么意外,不必太过自责,倒是该想想之后怎么办。”聂无衣瞥了眼顿时陷入沉默纠结的萧无那,眼里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胡须一翘,豪气干云道:“这样,你们干脆就在村里住下,我好人做到底,给你们提供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养胎,再白送你们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如何?小子你就负责帮我把里外院墙都翻新一遍,打理打理药圃,等春生期过去,便进山里去打点野味来吃吃,天知道我有多久没沾过麂子肉了,再配上新酿的李子酒,那滋味……甘甜清冽……咳,你把手伸来我看看。”


聂无衣跑题跑得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转而意识到不能失态,干咳一声,立刻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医者模样,拉过萧无那的手细细切起脉来。萧无那被他这颠三倒四的风格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倒把方才心里的惶急冲散了不少。


“别光顾着关心屋里那位,你自己的内伤也不轻,趁这段时日好好将养,否则旧伤新伤全捂着,总有一天内力要全废掉。”聂无衣扔开萧无那的手,警告道。脑子里却忆起那日黄昏,萧无那抱着凤辞疯狂拍开自家的门,无助地大喊着“可有大夫救救我家阿辞”的样子,他身后的光影缭乱,残阳如血,却比不上他眼底的那片红。等到凤辞脱离危险,他反而喷出口血来,原来一路上竟是他一直强提真气送入凤辞体内,以护住凤辞心脉,然而他本有旧伤在身,又兼急火攻心,一通忙乱下来差点走火入魔,要不是自己救治及时,只怕现在屋里还得多躺一个。


萧无那点头应下,也不甚在意,忽又醒起一事,“前辈,有件事我想不通。”


聂无衣挑眉看他。


“如您所料,阿辞以前确实小产过,身体受创,据我一位同为医者的伯父说,他这一生只怕不会再有孩子,我那伯父医术高明,想来不会误诊才是,可为何……”


“为何他又有了孩子?”聂无衣笑笑,“世间之事本无定论,各人有各人的机缘,许是老天怜你们苦难,把你们失去的又还给你们了呢?”他的话半真半假,萧无那也难以分清,从他带着凤辞求医找到这户人家起,他就觉得这家人着实神秘古怪,聂无衣说话行事都神神叨叨,医术却很是了得,而他夫人虽深居简出,但那日远远一见,亦是身姿柔美,颇具风致,况且从聂无衣言谈之间,似乎能听出他之所以为凤辞精心诊治,还是因了他夫人的缘故。


这两人的风华气度,远不似山中平民百姓,却又与这闭塞的山村,奇异地和谐。就连萧无那自己也觉得奇怪,以他的警觉,不该没有疑心,可是这莫名的信任和安全感,又是从何而来?


“好了好了,别的先放一放,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吧~其他的事情,我不说,过段时间也会有人跟你们说。”聂无衣朝他一摆手,嘻嘻哈哈地闹着要回去吃饭,萧无那叫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征询道:“孩子不稳的事,前辈可否帮我瞒住阿辞?”


聂无衣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你怕他知道后有负担,反而撑不过去?”


萧无那点点头。“只要他心境平和,能快乐一些,其他的我来承担就好。”


聂无衣眼里流露出一丝悲悯,但很快他便清扫了情绪,佯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子如此悲观,是不把我的医术当回事还是咋地?”


萧无那一惊,忙要解释,聂无衣却哈哈笑道:“罢啦~我不说成了吧?你只管好好照顾他,让他安心些,老聂嘴还是很严的~唉——你们这也让我瞒着,那也让我瞒着,我吃了一肚子的秘密,快撑死咯~”说罢摇摇手不让萧无那再说,自己懒洋洋地踱着步向主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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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五一福利~
算了一下,我大概要为两个儿子凑齐一支西游队伍了【笑
另外我统一回答一下楼里近来出现频率最高的问题,关于儿子何时生包子何时回国何时HE……剧情发展我控制不了,顺其自然吧,该生时自然会生该回国时自然回国该HE时自然HE,一心追求结局如何的朋友,那我可以保证,结局就是一家三口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他们逃出翩跹后的任一时间节点,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将其当做结局。


楼主:_轻裙_  时间:2019-01-03 22:50:57
第五十章 落脚之处


傍晚起了火烧云,整片天空像被淡朱砂泼过一样明艳旖旎,甚至连翻滚的云层也透出浪漫至极的绯色,青山绿水在这片光晕中模糊了原来的色彩,天地间都仿佛陷入了一种酒后微醺的朦胧状态,行人走在这样的画面里,连呼吸都像染上了粉色,不自觉便要沉醉过去。


聂无衣家坐落在山谷北面靠近小河上游的一处平地上,是一方前后两进的土屋,后院稍大,为主人的起居室和厨房,前院则是个窄小的院子,中间打了口井,井旁植一株樱树,因为还没到花期,树上结满了星星点点淡绿色的花骨朵。院子东屋为药室,平日聂无衣都在这里看诊,屋外的竹架子上稀稀落落晒了些草药,散发出淡淡的清苦味,而与之相对的西屋则被临时收拾出来给凤辞他们住下。


萧无那匆匆吃过晚饭便回房去看顾凤辞,凤辞还没醒,屋子里静悄悄的,细听之下还能捕捉到他不甚平稳的呼吸声,霞光被窗纸阻隔在外,强烈的反差更显得室内光线晦暗,萧无那点起一盏油灯,坐回床榻边,借着昏黄的灯光凝视凤辞的睡颜。凤辞显然睡得不好,眉头紧紧皱着,不太舒服的样子,消瘦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也煞白煞白的,萧无那看得心疼,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心,又怕打扰了他的的睡眠,略微犹豫了下,指尖下移,滑过紫蓝碎花的被面,在小腹处的位置轻轻流连。


尽管眼神里还有着化不开的忧虑,可他的嘴角已不自觉地带上浅淡笑意,温柔的目光仿佛穿透厚厚的被褥,直看到凤辞身体深处那个暖洋洋的角落里,他们还只有豆苗大小的宝贝,正跟着它爹爹一起呼呼大睡。


凤辞忽然动了动,长长地呼吸了一声,睫羽微颤,缓缓睁开眼睛。见他醒来,萧无那暗自舒了口气,俯下身柔声问:“阿辞,你醒了,喝不喝水?”


凤辞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萧无那倒了杯温水坐回来,一只手把他半抱起来,将水杯凑近他唇边,凤辞软软地任由他抱着,像个支离破碎的布娃娃,也许确实渴得厉害了,几乎是拼尽全力把水一口气喝完,萧无那记得聂大夫叮嘱,对于长时间昏睡苏醒的人,无论吃饭还是喝水,都要有所节制,否则只怕肠胃会受不了,于是他也不再多喂,正想扶凤辞重新躺回去,手指忽然被他用一个指头弱弱地勾住,嘶哑的嗓音有气无力道:“不……不睡了……”


萧无那笑了,细算起来,凤辞睡了快两天,躺不住也很正常,而且这个时候,能起来醒醒神,吃点东西恢复下体力也是不错的。


“好,那就不睡。”萧无那亲了亲他的面颊,帮他调整了坐姿,又为他罩上件外衫,把被子拉到腹部仔细掩严实了,让他舒服地窝在自己怀里,凤辞如猫一样温顺,白皙的脖颈垂成漂亮的弧度,萧无那头埋在他颈间,温热的呼吸落在耳根,“肚子饿不饿?”


凤辞摇摇头,恍惚了下,又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萧无那的手,“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在山上看见的村庄,你还记得吧?你昏迷后,我就带你来了这里,这家主人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是他救了你。”


“哦……”凤辞隐约想起自己短暂苏醒的那次,好像确实见过一个蛮浮夸的男人,至于其他的,倒真是没什么印象了,萧无那不想他费神,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下,大致就是他们并未暴露身份,而这里民风淳朴,聂无衣夫妇也不似有恶意之人,他们暂时应是安全的云云。凤辞听后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又叫了声“萧无那”。


“嗯?”萧无那侧头看他,他却只顾垂着眼,脸上透出薄薄一层红晕来,他声音极低,小心翼翼问:“孩子……还好吗?”


萧无那贴着他的侧脸,耳语道:“放心吧,你们都没事。”他声音温润坚定,凤辞即使在睡梦中也仍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随着他这句话落了地,连沉重的身体都莫名轻松了许多。


“那就好。”凤辞微弯唇角,这笑容犹如火褶子点燃的亮光,瞬间为他苍白疲惫的病容添了几分光彩,“萧无那”,他转过头,紧紧盯住萧无那的眼,一字一句,如同愿誓,“我一定会把它生下来。”


萧无那眼眶一热,强行忍住,伸手把凤辞不自禁握紧的拳头舒展开,温柔笑道:“好。我陪你们。”


凤辞抿着嘴,不想让笑意那么明显,可眼角眉梢还是透出掩不住的喜悦,“那我现在想吃东西了……”


“粥来了。”


这一句却不是萧无那说的,两人错愕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把目光投向房门,却不见那里有进一步的动静。


“欸你们准备好了吧?没有衣冠不整吧?没有在忙什么老头子不宜观看的事吧?我这么进来可以吧?”门外连珠炮似的发问,显然是聂无衣的风格,这不着调的大夫也不知在外面偷听了多久的墙根。


萧无那尴尬地咳了一声,忙道:“进来吧前辈,我们,嗯,不忙。”


凤辞却没他那么好脾气,一想到自己跟萧无那的悄悄话被人听了去,顿时就恼了,自聂无衣推门进来就一路瞪着他,极力传达自己的不满,可惜聂无衣又怎会把他的小孩子脾气当回事儿,泰然自若地走到桌前放下手中的托盘,从食盒中打了碗粥递给萧无那,又把凳子搬到远离凤辞视线杀伤范围的地方,大咧咧一坐,摊手道:“说实话我也没兴趣听你们这些情情爱爱,我对小丹丹说的可比你们肉麻多了……你们这些小孩,啧啧,功力不行。”


这人一脸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凤辞简直要吐血,可惜他实在没力气,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后,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偏过头去眼不见为净了。


聂无衣的厚脸皮也有个限度,看把人家刺激到这份上了,便见好就收,“嘿嘿”两声,就此打住,转了话题对萧无那道:“喏,现在他也醒了,我白天的建议你们不妨考虑下,到底留不留下来?这山里药材资源贫乏,你们若真要长期在这里住下,我也能早做安排。”


萧无那试了口药粥的温度,喂给凤辞吃,凤辞含住勺子,一口一口吃得仔细,那粥里有安胎补气的药物,又熬得软糯香滑,暖暖地吃进去后,凤辞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这才有空分神关注了一下聂无衣的话,虽然也没听得太明白。


萧无那见他一脸茫然,忙把聂无衣早先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很清楚以凤辞现在的情形是无论如何都经不起奔波劳累了,留下来才是权宜之计。动了胎气的事,或许凤辞心里也明白,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体况有多糟糕,萧无那怕他忧急,只好不动声色地点出是因为孕期刚进三月,胎息脆弱,为了他和孩子着想,最好不要再折腾。


凤辞没吭声,私心里,他是一刻都不想留在瑶国,在这里的每一天,他就像头上始终悬了把刀子,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把他和萧无那的前路砍断,但理智上,他自己也清楚,身体怕是早已到了极限,如若逞强,遭殃的一定是孩子,他责无旁贷要保护它,那这个时候,就不该任性妄为,毕竟他们现在肩负起的,是两个人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


“这里与外界来往不多,清静安全,还有幸得前辈夫妻帮助,我们便留在这里,等孩子出生后再想办法回去,好么?”萧无那看他不语,以为他还是犹豫,急忙又补了一句,凤辞拍拍他的手,看了眼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聂无衣,咬唇道,“好。”


“不过……”他挪了下身体,侧对着聂无衣,眸色渐转幽深,“我以男子之身承孕,怎地聂大夫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诧异?”


聂无衣呵呵呵呵笑了一阵,挑眉坦然迎视凤辞探究的目光,“终于说出来了,你们俩都一肚子疑问吧?小子,老聂住在这山旮旯里,却并非那没有见过世面之人,蝶神后裔有何特别之处,恐怕你知道的还不及我多。”


凤辞攥着萧无那的手不由紧了紧,萧无那用力回握了他一下,示意他别紧张,聂无衣还是那般笑呵呵的,“你们两个神神秘秘,从琰国来,又要不顾一切回琰国去,怎么看都形迹可疑,偏偏还要反过来戒备我们这些二十几年的老村民,真是……”他故作委屈地叹息一声,“若非小丹丹坚持,真想把你们赶出去得了,大家都省心。”


“前辈,我们并非刻意隐瞒,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待阿辞身体恢复些,萧某一定会同前辈如实相告,我二人危难间蒙前辈相助,大恩不言谢,日后叨扰,唯有全心信任,此前不敬之处,请前辈海涵。”萧无那起身对聂无衣长施一礼,正色道。


聂无衣讪讪地摸摸鼻子,“我刚刚那是玩笑话,看把你吓的,反正你们只管安心住下,其余的事不用着急,来日方长嘛~现在给你们分配下任务,你……”说着指了指萧无那,“做好我家的苦力,什么脏活累活的,就交给你了。至于你嘛……”瞥了眼凤辞,邪邪一笑:“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只需尽快好起来证明我的医术高超就行了~”说罢再不管两人愣怔的表情,扬长而去,走到门边,忽然停步回头,手一指桌上空碗,“萧萧,记得把碗收出来哦。”


凤辞脸都黑了,萧无那只能扶额苦笑,这人,真能给人瞎起名字……


“对了,小丹丹是谁?”凤辞想起那个不止一次听到过的名字,忍不住问。


“便是聂夫人。”


“哦。”难怪聂无衣每次提起她时都一副恨不得把尾巴摇上天的样子, 凤辞眼睛微微眯起,喃喃道,“原来是妻管严。”


萧无那见他神色间有些疲惫,知道他说了太多话,体力恐怕已是不支,忙扶他重新躺下,正要起身,被凤辞拉住,“你陪我睡。”


“好。”萧无那和衣在他身边躺下,直照顾得凤辞沉沉睡去,这才悄然起身,拿着空了的食盒到厨房洗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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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过渡一下,让儿子们腻歪腻歪~
接下来会是比较轻松的情节了,生活琐事鸡毛蒜皮神马的,我虐不动了,要休养生息一下再战……
今天回鲜网去逛了一圈,看了看以前收藏的那些生子大神的专栏,全!部!长!草!也是蛮落寞的,唉,遥想我当年跌入这个坑时包子文界的盛况,再看看现在这么凋零,真是一把辛酸泪……


楼主:_轻裙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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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09-06-27 21:48:00

更新时间:2019-01-03 22:5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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