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她说，我没劲，不想说话，说不了多的。你们有话事就留言我，叫玉妮、玉山跟我留言，我再回复。保策你在家莫发脾气，莫打伢们，还在过年里呢，家里要安好。

第三段她说，我吃了饭，蛮好的菜，有烧排骨，有蛋，就是吃不进。我们病房有三个床位，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说那个床上有一个婆婆，她昨天晚上抢救，一早就进了手术室。刚才护士来收拾婆婆的东西，说她手术后还是死了。唉，我这几天看到好几个人走了。我要吃，吃不进犟着也要吃，我年纪轻，我才不会跟他们走呢。

听了第一段，玉妮高兴地喊来弟弟，父子三人接连听了几遍，怕没听清似的。听着听着，两个孩子的脸上就流出晶莹的泪珠挂在他们的眼角，李保策也是一脸悲戚。

李保策说，你们想想跟妈说什么，等下发语音过去，想说什么都行。

女儿就对手机说，妈妈你要早点好起来，你要多吃，吃了才有体力对抗病毒。我会跟弟弟洗衣服，我还跟爸爸学做饭，你早点回来我还会做红烧肉你吃呢。

这段话，他爹就发了出去。

听女儿这么说，李保策也想到女儿这两天的确是明显懂事、长大了，家里的苦难和病痛似乎成催化孩子的思考和成熟。她主动帮着做家务，不但她自己不像过去那样贪玩，还主动管着弟弟，带他看书、教他做作业了。

看着儿女的成长，他感到欣赏。他往日知道没病没灾是幸福的事，现在意识到在病灾的大不幸中也会有短暂的幸福一刻。

儿子对手机说，妈，妈妈我想您呢，你早点回来，你说过年要带我上街买玩具的，还要带我看电影呢，你早点回来带我上街，我用我的压岁钱请你吃好吃的，我自己买玩具、看电影，不会让你乱花钱的。

这话他爹也发了出去，然后他叫孩子俩走了，他自己对着手机说：

红梅，你要坚强，你有好转了，我很高兴，两个伢都哭了，为你高兴呢。爹病重了，咳嗽厉害，呼吸困难，还腰酸背痛，我怕他也是传染了。我们还好，就是玉妮这两天有点拉肚子，村长说买到药了，可能下午送来。我跟村长说了爹的事，他说跟上面汇报过，现在市医院床位紧张，他又成天忙，叫我再等等。

说到这儿，一分钟的语音时间到了，他发了出去，又接着说:

家里你放心，两个孩子过一年长年听话了，我再不打他们了，打孩子会让他们更叛逆，也不是个事，过去是忍不住，以后不会的。我们生活上与爹完全隔离了，孩子们与爷爷不打交道。我负责照顾他吃喝上厕所，村里送了口罩，我进他的房都戴了两层口罩，我也着急呀，嘴角起了燎泡，喉咙也疼，像上了火。

这一段语音发出去后，他做好了饭，喊孩子们吃饭。他拿出爹专用的碗筷，先乘了饭菜，送去先喂他吃。

庚子清明祭 代作者后记

小说写到快结束时，今天正是清明节，写点感想吧。

今天上午十点，全国都在深切悼念疫灾中牺牲的烈士和逝世同胞，各大网站黑屏，电视里除了新闻和疫情综述，没其他节目。人们不论老幼和身份，都在街头，车站，或者到设定的地点深深鞠躬，默哀，而长江上的轮船、街上的汽车都停下鸣响喇叭、汽笛，发出呜呜如哭的哀鸣。

电视评论员说我们要深刻反思，提高国家治理水平，以人民生命安全和健康为第一责任云云。虽只是湖北地方台评论员的言论，我仍深感高兴，毕竟有人站在普通民众的角度，站在人民生命至上的立场，在反思这场疫灾。但是，近期人们提及疫灾前期的若干人为失误和混乱少了，更多人开始简单地为后来抗疫投入巨大社会成本才获得的好转唱赞歌了。赞歌要唱，许多可歌可泣的值得歌颂。但我们仍希望对失职、渎职的官员和不够专业的医卫“专家”们追究法律责任，更希望国家建立正确、有效的疫病管理机制，而不是国家疾控中心花7亿元建设的疫情直报系统成了摆设，我们祈求不再发生当年的“非典”和今年春的“新冠”，再不要这样的灾害。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对伤痛我们可以选择性遗忘，但对事件发生的过程，尤其是失误和人为过错，我们要牢牢记住，树碑铭记也是应当。

今天的新闻报导说，全球的新冠确诊患者已达一百多万名，最先在中国尤其是湖北省内大面积爆发的新冠病毒灾害，继续在境外猖狂祸害人间。而武汉，仍有一千多名无症状感染者，这一群体还在陆续发现和确诊中。他们如同人群中的隐形人，有可能在大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你“中招”。他们仍有较强的传染性，不可小觑。现在武汉每日还有危重症患者死亡，死者者的数据仍在持续递增中，与“零增长”还有些距离。令人高兴的是，“新冠”早已由大规模群体性爆发转成零星的传染，但在局部仍有小规模复发的可能，人们仍对它惧怕和恐慌。对即便已出院、经两次共长达28天隔离的“绿码”康复者，日常生活中他们仍受到区别性对待，不得不自卑地认识到其他人对他们的疏远和歧视。这种心理疾病，社会人群的割裂伤口，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愈合。

“新冠”在华夏大地点化即死的黑手虽已褪色，但仍笼罩在中国的上空。

昨天，我从家族微信群收到一则令我震惊和悲哀的消息，一个随州•广水农村老家的表弟媳突然病故，而原因也与新冠疫情直接相关。我从知情的亲戚们微信的语音叙述中，了解到大致经过。

我之所以震惊，原因在于这位表弟家的儿子在年前腊月二十四结婚，我与老态龙钟的母亲回过老家去参加婚礼，两天里多次亲眼见到这位表弟媳。婚礼上，她穿着大红的旗袍，白净端庄，笑容洋溢，热情地招待亲朋。她见到我妈，不管多忙，都笑眯眯打招呼，甚或来搀扶，说“姑妈，你小心点，莫摔倒了”。她对长辈、老人的孝敬和尊重是有目共睹的。

儿子结婚后就是春节，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拉肚子。正值疫情爆发，省内各地封城、封村，广水也不例外。之后他们所在的城市医院以防疫为主，许多医院不再接诊普通病患者。因此，他家就只是就近找熟知的赤脚医生拿些药她吃，腹泻症状有时似有好转，却更严重，竟持续两个多月不断。

据说她的体重从年前的130多斤，病逝时竟瘦到只90斤。

大年初几时，她丈夫和儿子在亲友群还发过语音，大概是封了村后家家无事可干，在家打麻将之类，弟媳妇脆亮的声音也似乎出现过，仿佛记得她是在哈哈笑的。如果记得没错，那这就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声音。

直到3月底，随州终于解封，他家送她到广水市应山街看病，这里曾是原市政府驻地，几家县级医院也恢复了正常。医院给她做了初步检查，却不敢收治，让她去随州地级市大医院或武汉市去。我想，倒不能怪应山的医生不尽治病救人的天职，而是以当地的医疗水平医生们知道难以医治，怕耽误病情吧。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病情已发展到仅只一两天就会亡故的程度。当时，武汉还未解封，她家只好就近送到随州的大医院。然后，她在医院打了麻药、进了手术室，她竟死在手术台上。做手术的医生说她死前肚子里的肠子已断成两截。

因表弟媳已死亡，病因或病名是肠炎或者什么，不得而知了，然而这笔账却要算到新冠病毒头上的，与它脱不了干系。

从2019年11月开始至今，不说直接感染“新冠病毒“的逝者远不只官方公布的数据，而似表弟媳家这种受“新冠”直接或间接影响而家破人亡的人就更多了。

诚如方方所言，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表弟媳家的儿子刚结婚，日子刚开始过上一个新台阶，她甚至盘算为儿子在武汉买房子的，而她这一走就如同家里的靠山塌了一般。表弟媳是亲戚中公认能干、贤惠的媳妇，也是好母亲，更是他家“夫妇档”小生意的重要帮手。她家赖以为生的小生意在她走后恐怕难以为继了。可怜，表弟家日常会做饭的人也没有了。恐怕此后半年、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再去表弟家，很难再吃到他家自己做出的一顿好饭了。

本小说中的故事计划截止于庚子年正月十五。

从年前到正月十五，在故事的发生地，以及湖北各地，大多正值“新冠”疫情肆虐，疯狂作恶的上升期。此后，来自全国的部队医护人员加大增援力量，各省纷纷驰援湖北，各地市的方舱医院也陆续建成，重症和轻症患者分别得到收治，确诊病人急速增加一段时间后终于迎来拐点。之后疫情压力缓缓退潮，当地的情况也出现好转。

这场疫灾，让中国的改革开放和文明、自由等许多领域均不同程度受损，多年前进的步伐一时受阻，有些社会的丑恶也原形毕露，许多沉渣再度泛起。我记得三月初，武汉一友人说，他们小区一个戴红袖章的保安老头，疫情中越来越“跩”，态度从过去对业主谦卑的服务转向粗暴的管理，膨胀得不行。我友就忽悠他说，小区不到一个就要解禁了。他很失望地说，不能这么快吧？此君继续忽悠，说你注意看手机，过两天会有新闻报导的。此后两天，他的腰杆就不那么挺了，从意气风发变成意志消沉了。

疫情期间，新闻报导过某地出现过擅闯民宅、打砸居民的暴行，更有各级防疫人员花式辱骂、粗暴管理公民的言行，举不胜举。而网上骂方方的那帮人，如何的偏激和幼稚，此处不再赘言。

对烈士李文亮在死前说过，健康的社会不应只有一个声音。而有些人却只喜欢听一个声音，不知是社会不健康，还是他们不健康。

在庚子年清明，特写此文发出我的声音，纪念那么多逝者。让我们祈祷，这样的灾难永不再发生！

未完待续！

创作连载中，期待读者诸君评论、回复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