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手机的屏幕里出现了那个让沈巍日思夜念，牵肠挂肚的人，看到赵云澜那满脸的惊痛和凄惶，沈巍只觉得自己瞬间像是被一柄长剑贯穿了心脏，极致的哀痛漫漫掩埋过来，钻心的疼。
赵云澜已经走了近一个月了，沈巍的想他，入了魔障那样的想。想他温暖宽厚的怀抱，想他意气风发的笑容，想他缠绵多情的眼睛，记忆里，每一帧画面，都散发着温柔的烟火气息，他怀念而珍惜。
他贪婪的注视着手机里的爱人，细细的描摹着他深邃精致的轮廓，每一眼，都是眷恋，每一眼，都是不舍。
他的头发被一个人粗暴的扯住，以一种衰败的姿态被迫仰起头来，面对着手机屏幕。赵云澜听见视频那边有人在对他说话：“赵云澜！你看见了吗？你的沈教授在我们手上！”
沈巍那苍白如雪的脸是如此的刺痛了赵云澜的眼睛，他看见了沈巍衣襟上那片殷红的血渍，看见了他眼眸中竭力掩饰着的，不愿流露出来的痛楚，赵云澜的心，痛的分崩离析。
“你们要干什么？不要伤害他！有什么冲我来！”他声嘶力竭的对着手机呐喊着，全然不顾身边的旅客对他露出诧异的表情 。一颗心在胸膛里发了疯似的左撞右突，几乎将胸腔都割裂出一个又一个的豁口来。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极其冷漠的声音，像滴在墓碑上的雨声：“你在第七号车厢，往左边看，在六号通道处，有人在等你，把你的U盘给他们，我就放了你的沈教授。”
赵云澜下意识的随着他的话语朝左边看了一眼，就看到在过道口那里站着三个男人，他们沉默不语的注视着自己，眼睛仿佛秃鹫，闪烁着阴恻恻的冷光。
原来是这样，原来从自己一拿到U盘，就已经被人虎视眈眈的盯上了。
看来，在那边的警局里，也同样有着毒贩安插进去的奸细。
小小的U盘紧贴着他的心脏，是那般的炙热滚烫，那是他的战友们的为之抛洒出的一腔热血，在里面默默的流淌着。他怎么可以，把他们以命换来的证据，拱手相让给这帮歹徒。

电话那端的人意识到了他的犹豫，他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只能看见摄像头对着的沈巍，那边的头目似乎做了一个什么手势，赵云澜看见有一个人走上去，一把粗暴的撕扯开了沈巍的衣襟，露出了他苍白却并不羸弱的胸膛。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赵云澜惊跳起来，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他的声音都在打着颤，惶恐的不能自制。
一柄抛光流刃的匕首抵在了沈巍的胸口，白光一泓，散发着冷冷的寒光，显然是锋利无比。
电话那端再一次响起那阴冷无比的声音：“我数到三，你如果不把东西交给他们，我就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的沈教授是怎么死在你面前的！”
幽暗的灯光下，抵在胸口上的刀刃流泻着苍青色的冷光，沈巍抬起头，看见了电话那端赵云澜痛苦纠结的脸庞，他的心，立刻像是被一汪水泡着，酸软的发胀。
他爱的人，是一个顶天立地，伏仰无愧于心的男人，他有着宁折不弯的铮铮傲骨，有着从不动摇的坚定信念，就因为自己落在了这些人的手里，竟令他如此踌躇难决，犹豫彷徨。
自己终究是连累他了，沈巍自责极了。他不要，不要他爱的人，如此的左右为难。
沈巍静静的凝视着手机里赵云澜怆侧纠结的脸，幽幽的灯光落在他长而舒展的睫毛上，雾光氤氲的眼睛仿佛一池春水，平静的漾起了无数深情的涟漪，波光潋滟。
他声音极轻极轻的开了口，那般的温和，柔软，像极了情人之间的呢喃：“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微微的笑了，侵润着鲜血的嘴唇泛起了一个异常温柔的弧度，像一朵徐徐绽放的白玉兰，美好的令人整颗心都是那样的痛：“云澜……我不后悔……”
那样的话，就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子，瞬间刺进了赵云澜的心脏，让他痛到全身痉挛。他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子，目光移到了通道口那三个人的身上，坚若磐石的眼睛里不知不觉的溢出了一丝破碎的痕迹，既痛苦，又迷茫。
他也不过就是一个芸芸众生中的一名俗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那个他无法割舍的爱人。
沈巍，就是他致命的软肋，轻轻一碰，就痛得撕心裂肺。

屏幕的那方，沈巍看到了他眼眸里的动摇，瞬间又惊又痛，忐忑不安。
“不要！赵云澜！不要做让你负疚终身的事情！你听到了吗？”
沈巍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他死死盯着屏幕里赵云澜的脸，神情变得异常的冷峻。
“一……二……三……”电话那边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缓慢的数数声，一声又一声，是染血的利刃，一寸，一寸，往赵云澜的心脏里扎。
那声音，绞乱了他的魂魄，撕碎了他的思维，把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惶恐不安的空壳，巨大的痛楚排山倒海的碾压过来，把他的身体挤压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豁口，连骨髓里面都嗖嗖的透进了冷风。
“嚓”的一声，他清晰的听到了血肉撕裂的声响，那柄利刃刺入了沈巍的胸膛。
离心脏还有一寸，紧紧贴着肋骨，不会马上死，但就是要这样一点一点的慢慢折磨了给他看。
沈巍瞬间疼得仰起了头颅，紧紧贴在了柱子上，他咬住嘴唇，把那声痛呼狠狠的抑制在了喉咙之间。
整个胸腔痛得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浑身的肌肉组织都跟着微微颤抖。他的手指痉挛的攥住锁住他的铁链，扯得那冰冷的金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他的伤口涌了出来，涔涔冷汗如同瀑布一样从额头滚落下来，连发梢都在滴着水，沈巍的脸色就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霜花，透明到可怕。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剧烈的疼痛中，他听见了电话那端赵云澜痛彻心扉的嘶吼，那声音，几乎每一个字都在泣血。
沈巍努力聚拢了一点涣散的意识，依依不舍的目光无限缱绻的在那小小的屏幕上流连。他看见了赵云澜目眦尽裂的嘶吼着，痛苦无助的样子让沈巍难受得眼眶都红了，这疼痛，比身上的伤口，更令他锥心刺骨。
他不怕死，他也不怕疼，可他见不得赵云澜难过，这比他自己身上的痛苦，更让他心疼百倍。

那柄匕首慢慢的割开他的血肉，为了加深他的痛苦，故意刮着他的肋骨，一点一点的朝着心脏的位置切割过去。沈巍的手指颤抖着攥紧了身下的铁链，用力到骨节都全部发白。
太疼了，疼得让人发疯。
轻薄的刀片在他的骨肉里摩削着前行，他听到了刀子擦磨着骨头那可怕的声音，剧烈的疼痛就像毒蛇一样，贯穿了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沈巍痛苦的仰着脖颈，喉头间终是忍无可忍的泻出了一声短促的低吟，还压了一半在唇齿里，让赵云澜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了下来。
他的手心里都是汗，几乎捏不住那小小的手机，赵云澜腾的转过了身子，焦灼的眼睛里仿佛流淌出了地狱的烈火，望着过道口那三个人，他的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慌乱和绝望。
“把东西拿给他们，否则，再过去一点点，就是他的心脏了！”
电话那端传来了那个充满压迫感的声音，赵云澜回过头来，看着手机里被剧痛折磨到几乎昏厥的沈巍，痛苦与无助简直让他濒临崩溃。
一分一秒的时间，对两人都是一寸一寸的煎熬。那种痛苦，对赵云澜来说，比所有的痛苦还要猛烈万倍，就像坠下了万丈深渊，永远没有底部一般让人恐惧无助。
心是那样的疼，仿佛那轻薄的小刀，也同样刺入了他的胸膛，正在把他的血肉也一片一片的削了下来，慢慢的凌迟。
沈巍胸口的那把刀终于临近了他的心脏，电话里传来了那人最后的通牒：“把东西交给他们，否则，你就永远看不到他和你的孩子了。”
冰冷的话语，是死神的魔爪，无情的勒紧了赵云澜的咽喉，一分一分的让他窒息。
一生沉着冷峻，就是把枪指在眉心都不会有一丝惧怕的赵云澜，在面对着屠刀之下，那个自己爱入骨髓的沈巍，却紧张恐惧到几乎站不稳，几乎要跪下。
一边是他的战友们用生命换回来的证据，珍贵无比。另一边，是他温柔的爱人，即将来临的孩子，他不能失去。
这样的天平，偏向哪边，都让他牵心动肺，难以割舍。这样的局面，无论他做怎样的诀择，都会让他负疚一生。
他只是一个凡人，他心急如焚，他茫然无措，他心胆俱裂，他无助而惶恐。

“云澜……”他听见自己爱的人在唤他，声音是如此的低沉沙哑。赵云澜目眦尽裂的盯着那个小小的屏幕，眼里有泪，一滴一滴的溅落在手机上，那张温润俊雅的脸，被泡得模糊起来。
沈巍靠在柱子上，雾沉沉的眼眸深深的望着他，剧烈的疼痛让他已经惨白的不成人样，从头发到胸膛都是一片濡湿，他的伤口在不停的流着血，整个人虚弱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坠，但眉宇间却有着一种坚韧从容的淡定“挂掉电话……”他轻轻的说。
是的，他不要自己成为他的挂碍，他不要自己爱的人，亲眼看着自己死亡的过程。
云澜，记住我以前的容颜吧，我永远都是那个霁月清风的沈巍，我永远都是你心里你最爱的那个样子。
“挂掉电话……”他最后说了一遍，温柔得就像情人之间那个缠绵悱恻的吻别，眼里隐隐的泪光氤氲在纤长的睫羽，整个人带着一种凄艳的悲壮。他又重申了一遍，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哀伤的祈求“不要看，求你……”
有悠长的汽笛声远远的传了过来，是穿云破雾的火车，带着远方的思念踏上了茫茫归途。沈巍听着那轰隆隆的声响，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云澜，也正坐着火车，归心似箭的向自己投奔而来，可惜的是，再也不能亲手为他打开那扇家门，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轻言细语的告诉他，我好想你……
因为思念一个人，连这划破黎明的汽笛声，都带着他无尽的眷恋。
他好想赵云澜啊……缠绵悱恻的想……刻骨铭心的想……焚心似火那样发了疯的想……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手机那端的赵云澜，这份情，虽然如此的短暂，却已经是沈巍的一辈子。
“我爱你……”沈巍微微的笑了，苍白枯萎的嘴唇轻轻翕动着，他一字一字的对赵云澜说，火车的轰鸣声盖住了一切声响，但赵云澜只看一眼，他却什么都知道，他爱的人，跟他做了最后的诀别……

对面的人再也按耐不住，赵云澜看见那柄嵌在沈巍胸膛上的匕首被人狠狠的攥着，最后割向了沈巍的心脏。
死神的魔爪，终于狰狞的收走了赵云澜仅存的一点希望。
“小巍！”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从赵云澜的喉咙里呐喊出来，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惊讶的站起身来，神情疑惑的注视着那个失控的男人。他的声音是如此的绝望而凄厉，仿佛是用了他毕生的力气一口吐了出来，在狭小的车厢里呼啸而过，所有人都似乎看到了那声音刺透车壁时的迅猛情形。
“啪嗒”一声，赵云澜的手机掉到了地板上，他随即整个人跪了下去，用双手捧住脸颊，热泪不可遏制的奔涌而出，赵云澜浑身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喉头呜咽着，发出了一种类似受伤野兽那般的痛苦的哀鸣。
那是他深爱了多年的沈巍，是那个嵌进了他的骨血里，此一生都不愿分离的爱人。是凄清寒夜里默默为他点亮的那盏温暖的灯，是无数次目送他踏上征程，自己就伫立在窗前，日夜期盼着他归来的那个人。
记忆的浮光掠影纷沓而来，每一瓣碎片上，都是沈巍的影子。微笑的他，沉默的他，仰首看见漫天飞雪，像个孩子那样软萌的他；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眉梢眼角都是温情的他；一片又一片，嵌进了赵云澜的血脉里，和他共着呼吸，永远也无法剥离。
他们即将迎来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们许下了那么美好的誓言，玉龙雪山的月啊，陌上的繁花，温婉的小桥，清澈的流水潺潺流淌过掩映在绿柳之中的人家。
那是沈巍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他许诺要陪他一起去看的美景，他和他如此向往的丽江。
陪你去看花开花落，陪你去赏风花雪月，那样简单的一个心愿，那样单纯的一点快乐，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实现，什么都来不及去履行，幸福和温存就像一捧轻薄的黄沙，缓缓的从生命里流泻了出去，再也没能挽留的住。
无数的期待和欣喜自云端跌落，一颗心彻底磋磨到血肉模糊。

等待在过道口的三个人从电话里得到了指令，对方已经失去了耐性，这份名单至关重要，不惜一切代价，他们势在必得。挂掉电话，这三个人眼眸里流露出狠戾的杀气，他们径直朝赵云澜走了过去，凶狠冷血的样子竟让车厢里本就不多的旅客心里感到无比的惧怕，他们纷纷坐了下来，噤若寒蝉。
赵云澜还失魂落魄的跪在那里，巨大的悲痛已经彻底击垮了这个往日如同刀锋一般冷峻犀利的人，他低垂着头，目光呆滞的凝视着已经黑屏的手机，仿佛那里面，已经封锁进去了他所有的生命。
马仔的手里隐隐有寒光闪过，狗急跳墙，他们已经动了杀心，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夺得那份名单。
车厢里的旅客全部感觉到了那股凛冽的杀气，他们惶恐不安的看着那个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身影，压抑的气氛笼罩在狭窄的空间里，大家目光惊惧的盯着那个恍若失去知觉的人，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崩了出来。
马仔逼近了赵云澜，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直刺他的毫无防备后心。有人发出了尖锐的疾呼，料想眼前肯定是血溅满地的惨状，却不料那看似已经失掉了魂魄的人却在一瞬间眼眸里爆发出雷霆的怒火，他就像一只敏捷的猎豹，腾的跳了起来，给予了他的对手最迅猛的搏杀。
人影交错，快若闪电，深邃阴沉的轮廓好看的要命，狠辣快捷的身手，也同样要命。
车厢里的所有人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可怕哀嚎，鲜血滴落在车厢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声响，神情悲戚的男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苍白冷漠的脸颊上闪烁出一种锐不可当的锋利。
打斗声终于惊动了乘警，他们匆匆赶来，看见有三个人被制服在了地板上，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显然伤得不轻。
一个神情落寞的男人站在一旁，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魂魄。
“怎么回事？”乘警疑惑不解的问。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证件，递给了年轻的乘警，他的目光掠过所有的身影，停留在了地上那个已经黑屏的手机，他就那样痴痴的望着，沙哑的声音里带出一种刻骨的疲倦和悲凉“我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