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希望督促着完成少年未续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了。
珠白的齿，盈盈的眼，眉间灼灼朱砂。
可她不说话，坐着温静如玉山。而我多么想她闹着笑着，我也愿意与她做那些荒唐情事。
于是我便惊醒过来。她已眠在青山中，红尘外。一身风流化黄土了。也许已化风化雨，也许去作鸟兽虫鱼，也许去作春花秋月，去作了天地间最自由自在的存在。却放我在人世中踽踽独行，泯然众人。
我要怨恨她，可一拂袖，已是泪透青衫。

我和西佩搬在一起了。可她对练剑已不如过去热切。从前愿意山上山下地找我指教的人，到现在前屋后屋，只看见她在林中静坐。
这一月，门中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依旧平平静静，三师兄依旧把一切料理得有条不紊。
他才是该当掌门的人。
可三师兄听完放下手中药书，道，“你也把掌门看得太轻忽了。对了，小师妹的父亲来人要接她回去，你问问她意见。我听说，这次回去是要嫁人的。”
我些许迷糊，想着西佩是不会答应的。
竹林中斜斜隙隙的阴影落在西佩的脸上，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这几年来，我算明白我没有练武资质啦。阿叔去后，我娘就捎信来，叫我回家。”
她说很感激我几年的照顾。
她还腼腆一笑，“也许就会嫁人。”
心中不知是恼怒还是伤悲，恨自己的多情，又有些恨她的无情。无情于这春暑秋寒的相伴，无情于这初现眉目的相守。
“这样也好。”我涩涩道。
她就昂起头，似有感触地，眉目也是哀愁。
“您也答应吗？”她问。
“走的那天，记得叫我。”我想，有那么三分离愁为我而作，就罢了罢了。
摆手送她潇潇洒洒，咬碎心牙一颗两颗。
她搂了搂我说，“好。”
隔着衣料的温热传来，明明早该熟悉的淡香，仍然使我控制不住的心跳如擂。
韦内的私心只限于照顾好小师妹。虽不止于此，也仅于此。而我又清清楚楚地听到它几要的哀哭，“不好。”
西佩离去的那日是个暗沉天气，想留她一个晴日再走，但那王府车马一派已妥当地准备好了。
她让我为她上妆。
我这才发现当时十来岁的女童已长成面容花锦的少女，梳妆台上是瓶瓶罐罐的女儿妆品。
我实在是只手无措。
她笑声朗朗，“你这是使剑的手，那就为我点一朱砂吧。”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中心藏兮，不敢忘之。

西佩一去，日子仍然是那个日子。
只是我愈少下山，在林中练剑，偶月下独酌。翻阅到江湖历代名技，沉心学他一二，渐渐领悟领悟师父曾说的武学奥妙。
门中诸事，幸得有三师兄。
是日蝉鸣，三师兄匆匆而来。
“韦内，小师妹的信。”
她的名字于我竟恍若隔世。
“应该是她的喜酒。你，要不要去江南一趟？”三师兄把信递来，眼中是洞悉的明亮，是否已看见这情如沃雪的心事。
细细阅完这闺中邀帖，却并非西佩手笔。我凝然，看向师兄。
“也好，我还没去过江南呢。但就不与其他人一路了。”
三师兄颔首，“好。门中事，有我在。我知你亲师妹情谊深厚，但争春阁有论剑之会，也早去早回吧。”
我如有逍遥琐事的闲情，全赖他一肩宽广的担当。
“好。”
再容我见她一面，如水中逐月。

【照人胆似秦时月】
我没有去直去王府，而是寻去了师父以前的旧居。
心中忧扰而又竟有恶劣的急切，这千里而来的风尘，会否把她吹倒。
我推门而入，直觉这里还住着人，尽管一切是朴素的灰。
再上楼，打开窗，探头。
就对上那个滋生我恶劣的少女的目光。所谓西门误于潘氏不过此。目成心许，思君朝暮。
她也上楼，迎向我，绿罗裙扬风而动。
“怎么在这里？”我自自然然地就事而问。
“ 突然不想嫁人了，母亲生气，就赶我到这里。”她也自自然然没头没脑地答。
如未经历离别苦，婚嫁扰，种种遗恨。
我们去看了日出江花红胜火，也听了戏园最绵雅的唱词，吴侬软语胭脂粉红，我也要，醉倒，她这温柔乡。
这月将过，三师兄来信。正值酒楼下的江水如蓝，她座上问我，“三师兄的信？”
“是。”
“你要走啦？”
“是吧。”
她忽地勾住我的肩，用的是我当年教她的缠花手，轻轻绵绵吻了吻我耳侧。
快若露电。
却无言语。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到十六岁生辰我那个生硬的吻，我想我真是不如她第一次就这样大方得体。那么多的熙熙攘攘在游走，我的心热切得就想和她温存到天荒地老。
这一刹的福至心灵。
我野蛮地握了握她的手。

我是这样喜欢她的？她的什么？
她这段时间总爱这样问我。
可我不自禁地在众人中寻求她的身影时，早也就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
只是去庙里，将她名我名刻在红纸描金。菩萨低眉垂目的八面慈悲，我相信她会祝福女娇娥的姻缘。
我把婚纸递给她，她还在为我之前的沉默怄气，看了看，又禁不住地笑。
“这张红纸金字，我还没愿意呢！”
“那现在愿是不愿？”我吻着她的鬓。
“愿意怎样，不愿意怎样，你都还没回答我呢。”唉，她竟还为之计较。
我低头望这灯边美人，见至唇边笑意，便知她已解气。
“师姐会对你好一辈子的。”这句话脱口而出，我既一惊，后也觉自然而然。西佩嘟囔说，我又这样这样。即是浓情蜜意，水到渠成。
夜夜春梦，由得她。
其实我听清了，她轻轻地似对自己说，“愿意啦。”
我与她回滇南。
三师兄确有所觉，可知道实有骇俗，问我，
“你和小师妹…”
彼此都知这意指，而我深切点头。
“掌门我是不能再做了，去完这次论剑大会，师伯那边，你可要救我一救。”
这醇厚如春柳的男子了然一叹，而后重重的拍了我一把，“你们倒是逍遥，不枉以前给你们带的话本。”
“放心吧，门中有我担当。”
我心中有真切感怀也有快活情肠，此时夹杂着太多谢意。
“论剑大会你知道规矩，其余你回来就详谈。”
他斟了两碗酒，我说他小气，临行也不把私珍美酒醉我一醉。他轻啜一口，淡淡道，
“大醉是求消愁，我只为送你一场珍重。”
心下感动，大饮而别。

【双泪落君前】
“这把剑我收存十三年，现在归还，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你只能答应。”素昧平生满头珠翠的妇人取出一把灰布裹着的巨剑，颜色对得上岁月。
我只能答应，因为这是师父的剑。
“我要近月斋花魁的一滴泪。”
“为什么？”
“你师父有让你问为什么吗？”
我摇头，尽管师父没有说不能问。
她笑了笑，就牵动了人间的千娇百媚。
“那闭嘴。”她说。停了一会，又说，“论剑大会后，这里了结。”
荀夫人走后，室内仍有一股幽幽冷香，稍使人心醉。西佩开窗透风，龇牙，“我猜她姓荀。”
我叹气，“师父这个托剑之人，折煞风流了。”
她为自己倒了杯茶，“半面已殊颜，若愁何堪怜？”
眼神颇有追忆，月前的惊鸿一瞥。
我靠过去，凝声，“这花魁 你还念念不忘啊？”
西佩想了想，“难以忘怀。”又抱怨，“要不是你急着走，说不定我们就见到了。”
“我应该认识，以前她还是位道姑。”
西佩眨了眨眼，“有点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