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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耽美】木有枝兮 (追妻火葬场,虐,HE)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他是他的青梅竹马,他是他的正配夫人,可他也是这朱雀侯府中最受他冷遇的人。
文案:
他是他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形影不离。
他是他的正配夫人,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可如今,那个他曾爱入心扉的人,却恨他入骨,横眉冷对。
夜夜笙歌,左拥右抱,那个男人视他这正配夫人为无物。
低垂了眉眼,薄唇轻抿,苏锦言并无怨言。
习惯了,也就好了。
三妻四妾都可以,他苏锦言心甘情愿为他操持迎娶,绝无半句微词,直到他有个满意的枕边人,余生共度,儿孙满堂。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1 纳宠
苏锦言伸出手,白得透明的十指托起晶莹剔透的玉茶碗,画面美得有点不真实。
喝了新妇的茶,礼就算成了。莫斐站起身来,亲手扶起仍跪在地上的华夜容,一手揽着她的肩出了喜堂。
自始至终没看苏锦言一眼。
而那个被刻意忽视的人也只是缓缓的从椅子中立起了身来。
低垂了眉眼,薄唇轻抿,苏锦言并无怨言。一个人辛劳了大半个月才顺利操办下这场热闹奢华而又圆满无缺的喜事,即便是临去时两人相亲相爱紧紧依偎的背影也没能让他的心湖再起什么多余的波澜。
习惯了,也就好了。
缓缓立身而起,叫来了几个管事,各项后续的杂务吩咐妥当,又亲自到前厅招呼宾客,等喜宴散了便带着账房将礼金贺礼一一记账入库,回到书房用朱雀侯的名义写好道谢的回执派人送到各处,出得门来交代仆从洒扫收拾重新布置侯府内外……一件件一桩桩的大小事务一刻不停忙得脚不沾尘,侯府的老总管白如海跟在后头,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侯爷生性疏懒,琐事俗务从不上心,朝中人事复杂多变,他也概不理论,一直以来之所以万事妥帖都是苏锦言一人费神劳力的在操持,却是半句好话也捞不到。到如今,更娶了第四房的侧夫人进府。
这日子……唉……
“大公子歇一歇吧,昨日还发热,现下身体还虚着,要多静养才是。这些个杂事交给下头的人来做就好了。”
苏锦言抬起头,月上柳梢,夜凉如水,身上果起了一层寒意,头热眼花,是要再病倒的意思。
他把刚刚吹干的书函放入一个信封,递给忠厚的老仆:“海叔,这封信快马加鞭送给青州府的顾大人,事关京中一件要案,一定要派个稳妥的人去,就说是侯爷……”一口气提不上来,袖子捂嘴咳了一阵,才续道,“就说是侯爷的吩咐,务必请顾大人查证清楚,尽早回了信带回来。”
“是。”
素袍袖口的血迹白如海看在眼里却不敢说,快步走出去命小厮立即把高瑜高太医请来。
“大公子又咯血了,这可怎生是好?”
高瑜也是眉头紧锁:“心病还得心药医,听闻府上又纳宠了?”
白如海深深叹息:“谁说不是?喜事还要由大公子亲手操办,眼看着人就要累垮了,侯爷却是一个谢字都吝啬说的。”
高瑜摇头:“这可不好,只怕……”
话不再说下去,跟在白如海后面进了后堂院落,有近侍忙接进院内,眼睛通红的,也不知哭了多久。
“怎么了?”白如海心里一沉。
那近侍也跟主人一样隐忍内敛的性子,摇一摇头只道:“主子身上不好已躺下了,太医快去瞧瞧吧。”
两人就进到屋里来,一眼便瞧见青石地上的一滩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苏锦言面朝里静悄悄的躺着,怕是一顿发作之后早已昏睡了过去。
高瑜把了脉写好方子,吩咐那身边人小心伺候。白如海再无他事可以帮得上忙的,也就跟着退身出来。
“唉。”高瑜临走又是一声叹,“大公子可是长白山的门生,练武人的底子,怎么身子竟亏虚到如今这田地了。”
白如海忙问他:“可有性命之忧?”
高瑜摇摇头:“到底是有根基的人,别再遭累遭气,将养个一年半载也就无虞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白如海心里凉了半截。
别再遭累尚有可能,别再遭气?在这侯府里头,最受冷落委屈的,除了三礼六聘的正夫人苏锦言,可还有谁呢?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说明:
本文是《正配》的第三稿,cp不变,情节改动很大。
具体而言,前15章与《正配》第二稿基本相同,有少量修改,修改部分影响后面情节发展。16章开始与第二稿完全不同。第一稿和第二稿的基本脉络和情节都一致的,所以书名不改,这一稿因为情节改动较大,算是第二个版本,所以重新命名为《木有枝兮》,放在我的新集子《诗耽》里,可以独立于《正配》来看。剧透一下,是HE。看过《正配》的亲,有兴趣看一下真正的追妻火葬场,又有时间的话,不妨从头到尾重看一遍 😉
《正配》第一稿2017年4月完成,因为二十章之后写得太过粗糙,一年后重新写了二稿,在2018年8月完成。完成后除了在贴吧发表之外,也贴在《长佩》上,收到不少读者对于二十章之后的许多批评。当时心里也明白情节中诸多不合理,人物单薄而变化突兀。只是当年的笔力不足以呈现渣攻的心路历程,力不从心之余,也沉溺于结尾部分的纯虐情节,是以不作多想还是用比较生硬的方式完结了文章,并且被热心的亲自印成册。
其实,内心深处是知道这篇文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不过限于当时的时间精力只能以不尽如人意作为结果。
而这一次的改版也很意外。是春节回家重新翻看一直奉为经典的神作之后,突然有了新的思路,所以尝试把之前的败笔做一些修改,希望这一版前后比较一致且更有说服力。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2 新妇
华夜容是个聪慧的女子。
嫁入侯府的第二日清晨,她毫无恃宠而骄的新妇做派,而是早早便到后堂正厅拜谒朱雀侯的正配,被府里人称为大公子的苏锦言。得知大公子操劳过度尚未起身,她对着那故意冷面相待的侍从依旧和颜悦色,表达了殷殷关切之意后,更在苏园门前悄然静立了一个多时辰,见仍是等不到苏公子起身才默默离去。
此一举,比先她一步嫁入侯府的两位侧氏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几乎是半日之内便赢得了大半个侯府的人心,那另一小半的存疑者冷眼旁观,等着看日久见人心。
不仅如此,这位玲珑娇小眉目精致的四夫人在同日的下午还去拜访了她的两位“前辈”。失宠的妾远比同样失宠的妻下场更悲凉。二夫人和三夫人住在侯门深院里最偏远的角落。曾经的花团锦簇早已被稀疏草木所替代,屋内陈设仍然奢华精致,彰显着主人曾经的荣宠,但女子黯淡无光的眼神将这座庭园最真实的面貌展现给了不速之客。
走出院门,华夜容扪心而自问,这,难道就是自己的结局吗?
朱雀侯莫斐并不爱她,正如他也从未爱过那两位侧夫人一样。
聪明如华夜容者,把这事实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他喜欢她吗?
当然。她倒有这样的自信。然而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何况她华夜容是这等妖娆柔媚的尤物,想要纳她入府的王侯将相如过江之鲫,排队排到碧云轩大门口外的河对岸去。
只要莫斐是个男人,她便有法子让他娶她,只要她想。
她想吗?
想,非常想。
这么多年了,就这一次动了感情。
莫斐,叫她心动。
之前不明白什么叫做心动,原来是这滋味,女子的心柔嫩得紧,怎经得起这么一下撩拨,于是,便豁出去了。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后,碧云轩里逍遥赋诗,自在操琴的日子成了过眼云烟。朱雀侯府的四夫人,这是她芙蓉城第一名媛华夜容的新名分。庭院深深深几许,这名分对于华夜容来说,什么都不是。侯府美眷她稀罕么?不,如果她想,内廷宠妃也做得,她不缺那一步登天的机会。只生性豁朗清傲,最受不得凡尘俗世规矩方圆。
她华夜容从来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但,一个女人最大的野心又能是什么呢?莫过于一个她所爱恋的男人的心。
所以,她华夜容也不过是这世上最最普通的痴心女人中的一个罢了。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5 月事
充实而满足。
这是华夜容每次与莫斐云雨之后最真实的感觉。
作为女人,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莫斐的疼爱高潮澎湃,令同样热情如火的她烈焰焚身,欲仙欲死。
让她更在乎也更满足的是,她清楚的知道莫斐也得到同样的满足,动情之处激动不已。
两人的鱼水之欢默契得丝丝入扣,夜夜温柔乡烈焰谷忘却身在何处。
“夫人的月事可断了没有?”
第一次被这样问,华夜容并未留意,过了一日才醒悟过来,这是在提醒自己是否有喜。
“悦娘,”她把那个问话的人找来,那是侯府几个主事之一白如海的内人,也是照料华园起居的总管,“多谢悦娘的提点。”四夫人平易近人的笑颜盈盈,“听说二夫人三夫人刚入府时也曾承欢数月有余,可都未曾有孕,此事当真么?”
悦娘笑着道:“夫人是个精细人呢。这传闻不假,可两位侧夫人加起来的荣宠大概也没有四夫人眼下的多呢!”
“真的?”华夜容笑眼弯弯,心下也是真的欢喜,想了想又问道,“依悦娘看,如果为侯爷誕下一儿半女,两位夫人眼下的处境可会不同些?”
悦娘也是久经人世的人了,一听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依旧笑道:“那是自然的,从古至今,哪个女子不母以子贵呢。可夫人如今盛眷正隆,怎么这么快就操起这心来?可见是多虑了。”
华夜容抿起嘴儿轻轻摇了摇头:“悦娘哪会不知道的?凭我如今怎么得宠,又哪里比得上大公子与侯爷青梅竹马的情分。夜容也不指望别的,只求肚子争气些,能早日为侯爷生个儿子,以后哪怕把我打入冷宫呢,到底为侯爷留了子嗣,也不枉我与他相恋这一场。”
话里试探之意悦娘自听得清楚明白,竟是立刻变了脸色,肃然道:“四夫人,您想差了。大公子的为人,您日后自会知道,做下人的也不必多说了,说了您也未必信,只道我们老家人看着他两个长大,自然偏心。只一样,您怀疑大公子容不下人做了对不起侯爷的事,那是万万不应该。只因这世上最最想为侯府留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公子。若非如此,哪个侧夫人能进得了这个府门?更遑论进得如此风光体面。没有大公子的操持,就侯爷的性子,外面醉花眠柳得自在,哪会娶个人回来碍眼?若非为了子嗣,大公子又何必成日把堵心眼的人放在跟前生那个闲气!”
这一顿发作,把华夜容说得哑口无言,说完悦娘并未解恨,一跺脚,愤愤而去。








6 深意
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苏锦言也很看好华夜容,他对她甚至有些好感。
这个女子,聪明但不狡猾,骄傲但不自大,有城府但不虚情假意,富于心计但不损人利己。
她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华夜容很快看懂了他的善意,只要莫斐不在府的时候,她便常常去苏园里走动,慢慢跟着苏锦言处理些府里朝中的事务。
连白如海在内的几个主事人始于震惊,慢慢的捉摸出大公子的用心来,更是惶惶然不知所以的心惊胆颤,不敢往深里去想。
苏锦言看出那疑惧的意思来,便把他们召到面前温言解释:“朝中侯府的事务杂乱多绪,这几年忙下来我也委实累了。难得四夫人能干宽厚,让她帮着打理以至接手过去,不也省我的心么?你们怎么对我的,也怎么对她就好了。她是个明白人,必不会亏待了你们耽误了事情。”
话说得这样明白,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愣住了。
白如海按下心头惊疑,老着脸问道:“若此举能让大公子歇歇,养好了身子自然是再好没有的事,但有些事还得大公子过目,四夫人毕竟……”有些话很难说得太明白,只能道,“无论如何,咱们几个还是听大公子使唤就是了。”
苏锦言明白他是信不过华夜容的为人,怕她真的一朝权在手,难免要做出雀占鸠巢的无义之举,担心他思虑不周吃了大亏。
“没事的。”他用一种惯有的成竹在胸的语气安了他们的心,“我的眼光何时错过?你们只管放心跟着她办事,什么人也翻不出如来的掌心。”
这一番推心置腹之后,几位管事才真心实意帮衬着华夜容操持起了朱雀府。
然而,苏锦言心里晓得,老管事们的忧虑是对的。华夜容虽不是小人奸佞之辈,但若真的到了羽翼丰满的一天,哪有不翻脸不认人的道理?侯府的后廷本就是个勾心斗角一山不容二虎的地方。
只不过,他并不在乎那一天的到来。
他也根本,不会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9 真相

隆冬腊月,本就是苏锦言最难捱的季节,今年冬天尤其如是。
心腹深处的寒冷,一点点的渗透而出,浸入四肢百骸,整个人如同跌进冰窟,在刺骨寒湖中慢慢隐没,渐渐沉沦,无处可逃。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锦言心如明镜。
或许,当年强压下的病灶就此复发也未可知。
高瑜几乎日日被请进府来把脉,苏锦言刻意的把五内冰寒的新症不提,只仍旧医治久咳不愈的旧疾,换了几次方子不见任何起色,众人皆忧心不已。
府中大小事务已全交由华夜容打理,有烦难棘手之处,几个大管家齐心合力帮着操持,尽量不去叫苏锦言操心。如果事情牵涉侯府与朝中往来,牵连太广,影响重大,只苏锦言过目经手知道原委的,便由四夫人并管事几人商量个大概,再拿着书信邸报或者账簿文书聚到苏园里讨个决议,具体执行起来自然再不会让大公子亲力亲为。
如此过了两月,几场大雪过后,放晴的日子渐次增多,缠绵床榻的病体渐有起色,苏锦言偶尔也能出房走动,或在庭前廊下拥炉赏雪,享受一个难得的闲暇冬午。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高太医说过,大公子的病立了春就不怕了。还有半个来月,只要继续节劳休养,保暖不受寒气,平安过冬指日可待。
这日议完正事,众人见苏锦言精神尚好,便围住他在火炉旁喝茶谈笑。苏锦言偶尔轻咳一声,众人知他待人甚厚,怕他不想扫了大家兴致而勉力支撑,坐了一坐也都起身纷纷告辞。唯独华夜容被苏锦言唤住了。
“大公子有事情吩咐?”
之前议事都是与诸管家一道,这还是华夜容第一次与苏锦言单独说话,不知怎的意外之余竟也显出几分在她身上已罕见的拘谨紧张来。
苏锦言微笑着道:“没什么大事。你还是坐下,才好说话。”
华夜容依言坐在茶案一侧,微欠了身子。
苏锦言似要开口,被几声咳嗽阻断,华夜容忙提来暖壶在他杯里添了热茶递过去。苏锦言接在手中喝了,这才又道:“有劳四娘。”缓缓放了茶杯,温和笑着望着她道,“留你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只是想说,侯府家大业大,诸事繁杂,你又是初来乍到,能做到如今这番成就着实不易,当真辛苦你了。”
“大公子言重了!”华夜容忙摇手道,“若非有大公子还有诸位管事帮持照拂,夜容哪里当得了这个家?就算真有什么苦劳,那也是分所应当的。大公子这么说,真是折煞夜容了!”
苏锦言笑道:“你说是分内事,那也不错,只是从今往后,要辛苦你的日子就长了。”
华夜容心下微微一惊,以她的精明却也分辨不出他话中的真假,不及细想赶紧表明心迹道:“怎么会?等大公子大好了,还是要辛苦大公子的日子多一些。”
苏锦言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身体你也看到了。从前没办法,现下好容易有你这样的帮手,还不容我多休息休息么?”
既说是“帮手”,便仍是他当家做主,华夜容自以为是听懂了其中深意,心中冷笑一声,却是赶忙深深点头道:“这个自然。只要大公子吩咐一声,夜容必当尽心尽力为侯爷和大公子好好打理侯府。”
苏锦言向后微仰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每次与她说话都觉得累。之前的二夫人三夫人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说话,心里却不知转了多少念头,盘算起多少主意。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不去深想,只是觉得累。周旋于这些女人之中,一个接着一个。他是真的力不从心。
想说的话却未说完。勉力撑着精神,依旧微笑着道:“既然说起侯爷——其实方才我们商议如何安排人手为岳侍郎脱罪说项一事,你直接去问侯爷的决断也是一样的。上个月也有一桩李党排除异己陷害朝中直臣的案子,比这次牵连的人还更广一些,便是侯爷处置掉的。你那时还不熟悉情况,所以海叔没回给你知道。府里的小事就不去说它了,朝中诸事烦难繁复,侯爷洞若观火,知道得倒是比我更清楚些,处置起来也更圆融妥当。”
这些话听入耳,华夜容惊讶地睁大了眼。苏锦言自然晓得那些话的分量,也料到她的惊讶不解,仍是温文而笑,缓缓解释道:“我让他们出去,就是要告诉你这句话:其实这个侯府真正当家的早已是侯爷,而非我了。真正的大事要事侯爷胸有成竹,我并不能再多做些什么。至于他为什么不在明面上主持大局,把所有人都瞒在鼓里,我想,日后慢慢的你自然便会明白了罢。”
华夜容愣了半晌,把他说的话在脑中过了数遍,踌躇着问道:“大公子可是已知晓了侯爷的深意?还望不吝赐教,夜容今后操持起来才不至于坏了侯爷的规矩。”
苏锦言却摇了摇头道:“也许说出来你不信,但我真的并不知他为何如此。说起来,我也是近几月才看明白这些,所知道和明白的都已经告诉了你知道——正是想你今后做事更得心应手一些。”
华夜容又愣了许久。他的话让她不可思议,但那语气诚恳不由得她不信,起身深深道了个万福:“多谢大公子!今后有什么事还望大公子多多提点。”
“无须多礼。”苏锦言抬手托住了她,“你为侯府尽心操持,我能帮得上忙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不过,”他苦笑了一下,“侯爷与我的情形你应该也看得到,今后应是你更明白他多一些。”
话说到如此,就连华夜容也无法不动容了。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苏锦言竟真的是这等坦诚无欺之人。想起悦娘的话,不由得鼻中发酸,真的为他感伤起来。
“大公子,有一句话,夜容想问大公子很久了,只不过……”
苏锦言微笑道:“你问吧。可是与侯爷有关?”
“是。”华夜容也便改了吞吐之色,坦言问道,“夜容想问的事确实与侯爷有关,还与北族安玉郡主有关。”
苏锦言听到那个名字,面上依旧安然,点头道:“你近日频频外出,大概便是利用旧时的人脉打听这段旧事去了?”
华夜容也不瞒他,点头直言道:“大公子猜得不错。夜容知道了侯爷与大公子的心结,与其他人一样,也是想不通,以大公子的为人,怎么会出尔反尔,害了安玉郡主的性命,才托人打听旧事的真相。”
苏锦言淡淡一笑:“可打探到了什么真相没有?”
华夜容听那言辞风轻云淡,神色间却流露不尽淡倦黯然之意,心下泛起酸楚,默了一默,终是问道:“大公子,你明知道如果侯爷知道真相应是会对你感激有加,却为什么要隐瞒至今?”
苏锦言笑了笑,无语。
华夜容从不轻易放弃,话既已出口,定要弄个明白,遂逼问道:“大公子的苦衷,真的不能告诉夜容么?还是说,直到现在,大公子还是不相信我……”
“以你的聪明,”苏锦言终是开口,“难道还猜不出原因吗?”他以袖掩唇轻咳了几声,”莫非我看走了眼,事到如今,你仍是不了解他?“
华夜容心下一震,脑中灵光闪过,多日来想不透的事情突然迎刃而解。
——是啊!自己怎么就忘了!以莫斐任性不羁的性子,又是这等爱恋生死之事,倘若他知道了安玉不是死在狱中,而是被一条死尸替换出了牢笼,只怕拼了命也会追随着心爱之人远赴异族他乡。那样的话,不但莫斐的性命堪忧,就连朱雀侯府乃至府中所荫蔽的朝臣故吏也会被牵连在内祸福难测!
苏锦言久语伤神,连连咳嗽起来。贴身近侍在外听见,不等召唤掀了帘子进来逐客。
华夜容浑浑噩噩从苏园出来,站在雪地里呆了良久,猛然警醒了,还有最后一句忘了问他。
瞒下救人的事是为了侯府更是为了莫斐,但——“为此,大公子宁愿侯爷恨你一辈子?”
华夜容不知道苏锦言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他会说他早已不在乎,守着这个家,只是因为老侯爷临终的嘱托。
又或许,他会反问她,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选?
华夜容用手压住心口。
除了痛,竟不知道天上又落下雪来,风雪里她连冷也感觉不到了。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10 心死

安玉赫岚。
这个名字,曾是心里的一根刺,扎得深,除不去,看不见的伤口,剧痛却历久弥新。
到如今,再被提起,却也只是心湖上一道涟漪,隐隐一点触动便也就过去,掀不起些许波澜。
心已死。
死在五年前的北地万里雪原之上。
从此后,古木枯井。
高瑜终是发现了什么,把完脉试探着问:“大公子近来身体可有异状?”
见苏锦言摇头并不答话,仍是放心不下,隔了一日又道:“大公子当年中的冰蟾毒甚是猛烈,虽然运功强逼出体外大半,但也听人说有余毒潜伏数年才发作的。若是当真身上有任何不妥之处,务必告诉微臣知道,也好对症下药。”
既是潜伏多年的剧毒,又何来对症良药?
苏锦言笑着且答应一声:“有劳太医了。”
五年之后才毒发索命,老天总算对他不薄。到如今,后继有人,重任可卸。即便不能亲眼看到朱雀侯府子嗣兴旺,但以华夜容的才貌和莫斐对她的宠爱,这最后一件心事也不日可待,大可不必操心。
终是可以放心离去了罢。
这样想着,便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夜里睡得安稳许多,醒来却再无平日劳累奔波,无所事事时只有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封尘多年,大概也只有此刻才敢拿出来细细品味,笑自己当年何等年少气盛,做了那许多可笑又可悲的事。
是啊,可笑又可悲的,明知道他以出使为名,实则是去千里相会那北族胡女,当年的自己却仍是主动请缨跟着北上。
北族厉兵秣马多年,狼子野心昭昭若揭,此次大乾主动出使和邦,为的是边境百姓的福祉安宁,却也注定凶险莫测。朱雀老侯爷以大局为重,明知此去祸福难料,仍力排众议,劝服天子下诏定期。使臣需得朝中亲贵担任才能显出诚意,然而诸方势力明争暗斗多年,谁都不愿冒险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和谈成功虽好但也未必能捞到什么油水好处,但若失败,必招来天子谴责怪罪,岂不是白白损失己方实力。便有人怂恿那不知为何对远赴北域十分热心的朱雀小侯爷接下这出使的重任。
老侯爷并不知自己儿子肚子里的打算,只被他一番慷慨激昂视死如归的言辞说得满心怀喜差点老泪纵横,只道这疏懒成性的独子终于开了窍,晓得继承列祖列宗遗志,为国为民铁血忠心。
虽老怀甚慰,但侯爷夫妇哪里放心得下?莫斐虽然也拜名师学艺,习得内功心法,剑术弓马,但毕竟从小锦衣玉食,身娇肉贵,又生性懒散,顽劣不堪,碰上真刀真枪,只怕没个妥帖的人跟在身边要护不住他的周全。而苏锦言在长白山门下习武多年,又是刚过门的儿媳,他肯跟在莫斐身旁保护,两位老人自然满心欢喜。朝廷也有携眷出使的惯例,莫斐又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两人并骑赴北便成了定论。
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仪式礼节,新婚不久的二人几乎没有只言片语。虽同桌共食,也仿若陌路一般。到了北地,需要逗留半月,两人同住一顶大帐。莫斐叫人拉了帘幔在中央,硬生生分了内外两帐,是连面都懒得一见的态度。
沿途经常收到快马送来的书简,即便苏锦言就在身侧不远,莫斐也照常大方拆封来看,还细问那送书来的使女来信者的近况,行径对话从不刻意掩饰,是不在乎他那名义上的妻子到视而不见的地步。
做者无心,看者有意。
既然跟来便已知道不该多看多想,但每每见到那拆信时的迫不及待,读信时情不自禁微翘了的唇角温柔,苏锦言便觉心口刺痛,一口气闷在胸臆,无可宣泄,无可言说。
眼睁睁的看着所爱之人,一心一意的只是念着别人,千刀凌迟,大概也不过如此。
使团抵达北原川都的第二日,和邦议谈正式开始。
与所料相符,本应走过场的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说到进贡献城事宜,北族代表便虚与委蛇,总以北王染病未愈为由,将和谈一拖再拖。
这却正中了莫斐下怀,发下令去,稍安勿躁,将半月之期延宕至一月。
北王自然是藏了祸心,心心念念只想起个由头再起征伐,只是碍于族中长老的极力反对不敢轻举妄动。而大乾主动派使和邦,又令部分久战疲惫的将兵倾向结盟和谈,更使得北王南下的野心受阻。
北王为达目的,与心腹谋臣商量对策,有那熟读史书兵册的献上妙计,说何不学古人设场鸿门夜宴,用一杯鸩酒毒死乾国大使,引起大乾使团刀剑相向。族人不明就里,以为乾人敌意未除,来国都挑起事端。就算有那知道了真相的,也无力回天。只因乾使死在北地,乾皇必定龙颜震怒,两国再无修好之望,除了兵戎相见分个高下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于是,定好计策,发下王书,邀请乾使入王帐赴宴。
一入王帐,苏锦言已察觉出异样,直到北王敬酒,他虽不能完全断定,但直觉上知道不妥,劈手夺下莫斐酒杯,笑道:“侯爷不喜北酒,大王的敬意他自心领,这杯酒便由我来替他喝吧。”说着仰脖喝尽杯中酒汁,倒转杯底。
北王心中有鬼,呵呵干笑几声,继续说些场面的话。左右大臣未料事起突然,人家夫人既如此说,他们也不好再弄杯毒酒劝饮,只得作罢。
莫斐瞥了苏锦言一眼,心中自也起了疑惑,却也不想去问他。若酒中有毒,一时便有分晓,于是难得的对身侧之人多了一点留心,表面上仍是与北王及众臣周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场接风宴饮到月上冰丘,却是宾主尽欢,一切如常。
莫斐自嘲多虑,更觉苏锦言的小心谨慎多余而可笑,辞别北王大步流星便回主帐。苏锦言跟在他的身后,腰肢挺拔,步履轻快,身姿俊逸。北王与诸臣面面相觑,都在怀疑是那酒中忘了落毒,还是那朱雀侯夫人并非常人,百毒不侵?
苏锦言自然不是百毒不侵,一出王帐他便一个趔趄几乎被脚下一块碎冰绊倒。莫斐快步在前,与多少次一样,并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强压下喉头一股腥甜,硬撑着回到帐中。莫斐早已命人拉合帘幔,分出内外。步履蹒跚与莫斐擦身而过时,那男人一脸不耐,目光落在帐外,淡漠而寒凉。
心口冰冷,不知是如何撑回到内帐,终于把一口血自喉中喷出,不支倒地。
“大公子?”连随行的侍从都察觉出有异,隔帐关切问询,“大公子没事吧?”
“没事。”运功平缓内息,苏锦言语气如常道,“这里没什么吩咐了,你们退下吧。”
周围都是北王的眼线,难保不来探听他们的虚实。他中毒而不发,对这些胡人异邦自有一股神秘莫测的威慑之力,可保使团在川都的安全。
慢慢自地上撑起身子,一步步挪到榻前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
这毒很烈,烈而猛,以他十数年功力,并没有信心可以完全压制得下,不过要挨过今晚并非难事。明早是启程归国之期。只要离开川都,便可着人上雪原寻到冰草,随团有妙手回春的太医,便能用它开方熬制汤药解了冰蟾剧毒。
心里这样盘算,倒也并不慌乱。只是一阵阵毒气冰寒入骨,浑身裂痛,就要忍受不住。
突然之间很想见他。
就在一帘之隔的帐外,突然就很想看一看他的脸。
还以为自己早已恨他无情入骨,却怎么,竟是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为他喝下剧毒鸩酒。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这么多年的情。
放不下这个人。
于是宁愿毒侵五脉,痛入骨髓,都看不得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山有木兮木有枝。
曾几何时,那个大男孩捧着书对自己念出刚学会的诗句。他问他可知这句子的意思,他笑得轻佻而散漫。
“我知道,就是我喜欢你,你却不知道,对不?”
他不知怎的忽然红了脸,赶紧侧过脸去佯装被停在秋千架上的彩蝶吸引了目光。而那个人却一把丢了书,若无其事爬到他的膝上,足下一点,那秋千便载着互拥着的两个身影荡啊荡啊。
春阳和暖,微风拂面,连空气里都浮动着令人迷醉的丝丝甜意。那个不羁洒脱的大男孩就这么依偎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口里喃喃的,却是另一个人无法坦然说出口那半句诗句。
——心悦君兮君不知。
往事如烟,心如刀绞。
——莫斐……
苏锦言按住心门,轻轻唤出心尖上的名字,和着唇角渗出的殷红,一声声滴落在雪白的冰砖之上。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嗯?”
帘外竟传来回应。
“什么?”
黯淡烛光下,印在帘幔上的人影慢慢放大,似在步步走近。
心中惊喜,竟不觉得冰毒肆虐如刀,撑起身子,走向帘前。
一步步,踉跄着,支撑着,心中燃起希望,越来越近。
——也许……他还记得,他未曾忘记。他对他……也许仍有……
“侯爷,她来了。”
帐外突然响起侍从的低声禀告。印在帘上的人影立刻转了个身,“快请!”声音狂喜,飞扑向外。
“斐哥哥!”女子娇声呼唤,带着久别重逢的哭音。
“阿玉!”男人语气激动难掩,将人一把拥在怀中。
烛火突然灭了,如同那昙花一现的希望一起,一切都归于死一般的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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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旧患
呻吟,痛苦而快乐的。
男子的喘息粗重到血脉贲张。
女子低低的声音娇弱无力,如歌如泣。
“斐哥哥,记得我,记得阿玉,记得今晚。阿玉除了你,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
多年之后,在苏锦言的梦魇中,安玉赫岚耳鬓厮磨的哀求依旧清晰可闻。他也是个男人,可以想象得到,像她那样的女子,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哪个男子能够拒绝得了,更何况是深爱她的那个男人。
又一次惊醒,苏锦言额间冷汗涔涔,心脏处冷凝一片,把双手**,与那一晚毒发心脉时的情形一般无异。
在那一个北原冰川上的夜晚,他孤身一人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鬼门关上几番轮回。
而一帘之外,莫斐与他的阿玉春宵一度,共赴巫山,翻云覆雨。
有时,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或许,他的人活了下来,心,却死在了那里。
翌日,莫斐送安玉离开,大概惜别依依,难舍难分,送了一程又是一程。
回来时,内帐中仍是一片安静。
“还没起?”他皱眉问,心想日上三竿,这也懒散得有些过了。
侍从低声禀告:“大公子昨夜染了风寒,高太医方才把了脉,说要卧床休息数日方能痊愈。”
“这么娇贵。”莫斐嗤笑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心情大好,立刻吩咐人道,“既然是病了,不如过几日再走,去知会北王一声,也给朝中回书。”
侍从张了张口,见小侯爷一脸兴冲冲模样,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谁都看得出来,大公子并非真的染病,其中隐情却不可与外人言。也只有小侯爷漠不关心至此,完全无知无觉,一心只在胡女身上,想要多留数日,只怕还是为了私会之故。
侍从虽是他的心腹,却也觉得心寒。
三日后,太医来回莫斐:“大公子病情稳定,可以启程了。”
莫斐迟疑一阵,却是问道:“我听帐内仍有咳嗽,若还是虚弱,再多留几日也无妨。”
太医不知他心里的盘算,还以为太阳竟从西边升起,小侯爷到底晓得关心下夫人了。心中着实为苏锦言感到欢喜,趁机进言道:“要不然,侯爷去看一看大公子,问一问是否需要多做休养再启程?”
所得的回复却是淡淡一哼:“问他做什么?你拿主意不就好了。”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清清楚楚都听在耳中。
苏锦言昏昏沉沉之中心已痛到不知道痛,只晓得,自己不能死,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里。他答应了老侯爷,要陪莫斐平安归去。他也明白出使非同儿戏,和平即便只是假象,也不能因一己之失令战事陡起,生灵涂炭。
就是这样又撑了两日。
莫斐终于肯启程上路。
他仍骑马归国,派了一辆大车载着“卧病在床”的夫人,一路且行且住,走得甚慢。不知情的人还道小侯爷体恤夫人病体,故意放缓了归心似箭的行程。有心人却看得明白,每逢夜宿驿馆,总有头戴纱巾的妙龄女子半夜自后门而入,到天明方去。
直至回到朱雀侯府,苏锦言的“病”仍未痊愈。
久咳不愈之症,始于那个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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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打击

腊月廿六,立春。
天气虽未转暖,夜里偶尔仍会飘些薄雪,但总算把春天给盼来了。
白如海走到苏园门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色书简,心情却十分沉重。
昨日还在庆幸真是许久未听见苏园里传出的咳嗽声,而今天……真不知道这封简书又会给园里的主人带来何等样的打击?而早已心力交瘁的他又是否还能承受得住?
侍从为白如海打开了园门。
苏园内悄静无声。墙角的数枝白梅远远飘散出淡淡的幽香,四周一片宁谧安详。
“大公子在做什么呢?”白如海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
自那日大公子找四夫人长谈之后,他们几个主事已许久未再一起入苏园与大公子商议府中事务了。如今四夫人总理一切,倒也是诸事妥协,井井有条。白如海知道四夫人对大公子敬重有加,她的能干精明确实为大公子卸下了肩头重担,他们几个府中老人欣慰之余,对华夜容也愈发感服恭敬。
“少爷还未醒。”侍从轻声回答,“白总管有要紧的事吗?”
“还未醒?”白如海看了看天,日已近午,苏锦言从前一向是早起勤勉的人,这样的情形他从未遇过。
“是的。”侍从垂眼回答,“公子近来睡得比往常多些。夜里不害咳嗽睡得沉稳,白天觉得倦有时也会睡上小半日。”
“怎么会这样?”常感疲累而嗜睡不醒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白如海紧皱了眉头。转念一想,这些年大公子确实是太累了,如今终于可以松口气,睡得比常人多些也属正常。
“是谁在外面?”
屋内传来苏锦言的询问。
“是我。”白如海忙答应一声。
“唔……”屋内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困倦,“海叔?有事找我?进来说话吧。”
掀帘进屋,苏锦言已披衣坐在窗前案边,指一指桌边椅子:“坐下说话。青枫,倒杯热茶给海叔。”
白如海坐下接过茶,望了望苏锦言,觉得他脸色虽仍苍白如雪,气色精神却比之前要好许多,踌躇了一下,还是不敢开口,低头喝茶。
苏锦言笑道:“海叔这时来找我,必有什么要事。怎么只闷坐喝茶?那手里拿的是什么?”
白如海像被热油溅了手狠狠哆嗦了一下,低下头不敢看他:“大公子……这个……这是……”
苏锦言凝神细看了一下他手里的东西,只见红彤彤的颜色很薄的一张纸,心中顿时明了,只觉胸口一撞,数声咳嗽泻出喉管。
“大公子……”
白如海慌得立身而起,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碍事。”
苏锦言慢慢喘定,抬手示意他仍坐下。那叫青枫的侍从递上药来,他喝了半碗放下来,神色恢复了惯有的平淡安宁,温声问道:“这次是谁?”
白如海打开那红简,垂眼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是个叫玉姬的。我派人打听过,她是忘川楼的头牌舞姬,有一半北族的血统。”
玉姬?
苏锦言合了合眼。
安玉赫岚……玉姬……北族……
“咳……咳咳……如今府中是四夫人总管,你告诉她知道了么?她怎么说?”
白如海听是如此问,心下不知怎的更觉凄惶,摇头垂首道:“还没有禀告四夫人。照例,侯爷只会写个红贴知会大公子,等您安排好一切就迎娶新人进门。”
是了,苏锦言心中失笑,自己怎么忘了?
这是当年为了侯府传宗接代,他主动与莫斐做的约定,三妻四妾都可以,他苏锦言心甘情愿为他操持迎娶,绝无半句微词,直到他有个满意的枕边人,余生共度,儿孙满堂。
但,华夜容不是来了么?难道,莫斐不是宠爱她超过了所有人?难道,她不就是那个可以让他卸下重担接管朱雀府的人?
“不过,”白如海接着道,“大概四夫人早已心知肚明了——有大半月了,侯爷几乎都没去华园过夜。”
是又厌倦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又或者……
苏锦言用手按住眉心,神情疲惫至极。
莫斐,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侯爷今晚回来么?”苏锦言哑声问。
“回。”白如海答得十分肯定,“侯爷虽然常常饮宴夜归,但极少在外留宿。”
苏锦言点点头,“无论多晚,侯爷回府时你就派人知会我。”
“大公子这是要……”
“我想找他谈谈。”
苏锦言将那张红简接到手里。
白如海愣了愣才答道:“是。”
已经不记得大公子与侯爷上一次面对面谈话是哪一年的事了。
记忆里的这两人,除了在纳宠的仪式上会见上一面之外,同在屋檐下的几乎所有时间,都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也有过几次例外。只不过,那唯一的几次例外,也绝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而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样情形?
白如海忧心忡忡的走出了苏园。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15 心奴

屋内升起火盆,椅中垫起貂裘,青枫小心翼翼扶着主人坐下,白如海立刻将手炉送到苏锦言的手里,又在膝上盖上绒毯。
自始至终,莫斐冷眼旁观,没有阻止,也不置一词。
身子回暖,咳嗽声渐渐止了。苏锦言勉力坐直了身子,对白如海微笑道:“有劳海叔。我与侯爷商议事情,其他人先退下吧。青枫,你也出去。”
白如海与青枫不无担心的互看一眼,却也只能点头答是,退身出来关上了房门。
屋内,半晌无声。
烛光下,两人身影被拉长在玉石地面,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空气凝滞,时间流逝。
苏锦言慢慢抬眼去。
那个人,就在眼前。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近,却仍是那么遥远。
“莫斐。”轻轻的,他终于开了口,却叫了他的名字,语声无比倦哑,“为什么这么做?”
莫斐目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隐在阴影中的眸色苏锦言并没有看到,却只见他挑眉斜瞥,轻佻模样一如当年:“苏锦言,你都知道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苏锦言摇了摇头。
“并非我发现的。华夜容这样的女子,你行事再缜密只怕也瞒不了她太久,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原来是她。”莫斐嗤笑一声,“真不愧是我朱雀府的大公子。我那聪慧绝顶美艳无双的四夫人非但不与你争宠,反而事事都坦诚相告,做正配夫人做到你这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罢!”
苏锦言握唇咳了两声,身子虽暖,胸口仍是冰冷一片。
多年来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到底见了面,却仍是这般玩世不恭的刻薄奚落。
以为自己已什么都不在乎,直到真正面对了这个人时,才知心里深处,原来仍有波澜。
深吸一口气,今日之事兹事体大,他早已告诫自己切莫再与他置气,感情用事。平稳下心神,平心静气道:“侯爷也说四夫人聪慧过人美艳无双。侯府上下都看得清楚,她自入府后勤勉持家,爱护下人,对你亦是侍奉周到,温柔体贴。得妾如此,侯爷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么?”
“没有。”莫斐答得爽快。
“既如此,那娶五房之事可否……”
“不行。”这一次应得更快。
“为何?”
“不为什么。”莫斐扯起唇边一抹笑,一脸不屑嘲讽,“喜新厌旧本就是男人本性,她华夜容再好也有玩厌腻烦的时候。哦,对了,你也是男人。莫不成做了侯府夫人多年,已换了女人心肠,吃起醋来不成?”
果然,是这样么?
苏锦言阖了阖眼,心口阵阵发冷眼前发黑。
果然,他还是在报复自己。用尚无子嗣的名义,令他这三书六礼的正配夫人心甘情愿为他娶了一房又一房的侧氏。
可笑自己,竟从没有怀疑过什么,谨记老侯爷的嘱托,遵守与这个男人的约定,辛苦操持一切把一个又一个女子亲手送到他枕畔。
若非华夜容事无巨细都愿实情相告,他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发现那床事后总要对方喝下一杯酒的秘密。他得知真相后的震惊比华夜容更甚百倍。那女子泪流满面饮泣无声,心碎之余大概这辈子都不敢相信,竟是她所深爱的男子亲手遏止了新生命的诞生。
而他,这么多年后,才终于明白,当日两人约定下的是什么。
一日没有子嗣,一日他就是他的奴,心奴。
他当然是在报复他,年复一年,用这样残忍的酷刑,在他的心头割了一刀又一刀。
他的心不是早死了么?死在多年前的冰原之上,死在剧毒发作而那他与他的阿玉鱼水交融之时。
可为什么,还会痛?
痛到麻木,感觉不到,但仍知道那是痛。
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那表面上的平静无波是多么脆弱,一次次被心底深处的冰冷击倒,一年年把身体掏空。
原来,仍旧在乎。
仍有希望,渺茫而微弱的,支撑着不堪重负的病体,守在他身边,等待。
等待着什么呢?
为了那承诺,他已倾尽所有,付出,无论多少,也不在乎。
苦苦硬挨到如今,他真的还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么?
如果有,至少……至少不要是这由始至终的恨意……这样处心积虑的报复,一日日,一年年。
心碎如沙。





16 欺瞒
苏锦言缓缓自椅中站起。
绒毯滑落于地,他一步步走向莫斐,脚步虚浮而沉重,每走一步,都似已快用尽全身力气。
“她没有死。”
一字字,他对他道。
站定,离他的距离刚好可以让模糊的视线看清他脸上所有的表情。
苏锦言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去,手因猛烈的咳嗽而颤抖。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唇,喘息一阵才能继续开口。
“这是前两日安北都护府传来的秘札,里面有安玉赫兰的地址与近况。裴骞将军是自己人,若你想要找人或者去见她一面,裴将军应都可安排协助。”
莫斐含着微讽笑意的目光冰冷而平静。他接过那封信,看也未看,随手撕做两半。
“你……”
撕碎的信封抛于脚下,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呼伦族海赫高地。她已嫁与族长次子为妃。不知道裴大将军有没有告诉你,阿玉刚刚产子,孩子再过两天就满月了。”
苏锦言心中的震动难以用言辞形容。
“你早已知道?!”
莫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讥嘲之意写在冰冷唇角。
“怎么?苏大公子觉得不可思议?”他挑起一根眉毛斜睨着面前的人,“那倒也是,我在你眼里可不就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一个,这些隐秘内情我哪里配得上知道。”
苏锦言脸色惨白,身形晃动似乎站也站不稳。
“你,你真的一早就知道?知道她没死,知道是我安排了一切,知道她安好?!”他似突然醒悟过来,颤抖着手直指面前人的心口,“莫斐,你既然知道了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年来你恨我入骨,难道不就是因为她的死!”
“我恨你?”莫斐笑容依旧,语气轻佻,“谁说我恨你?苏大公子,你真是冤枉好人了。我朱雀侯对你,从头到尾都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
“你瞧,若不是你,我心爱的女人怎能逃出死牢,毫发无损的回归故里?这四五年来,若非你的贤惠淑德,我怎能屡屡抱得美人归,坐享齐人之福?”
“啊,对了,我怎么能忘了你辛苦持家的功劳呢?这朝中府内,多少大事小情,哪一桩不是经你的手,处置得妥妥当当?数年如一日,你如此殚精竭虑、任劳任怨,难怪府里上上下下都交口称赞,尊崇备至。”
“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对你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苏锦言阖了阖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
身子仍然抖得厉害,但是他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上前几步来到莫斐面前,扬手甩下。
“啪!”
耳光清脆,莫斐明明看得清楚,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躲开。
“莫斐,你好卑鄙!”
苏锦言一掌落下,似乎已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颤抖的身子弓着,他不住喘息,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虚弱。
所以,那是真的。
一直一直,这个男人都在报复他,利用他。
与华夜容长谈之后,他不止一次想莫斐明明已掌控全局,却仍隐在身后的真正原因。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是过去的那个花花公子,清闲侯爷,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是没有想过他针对的仍是自己,只是未料到竟是这样恶劣和卑鄙!
五年了,五年!
这男人在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之后,依旧冷眼旁观看他苦苦支撑操持着这个家。
他本以为如果没有自己,这个侯府便会没了主事之人,成了一盘散沙。老侯爷临终时的愧疚历历在目。
老人说:“小言,为父知道你委屈。还请你看在我还有你父母的面上,不要跟我那不孝儿计较。他是不成器的了,这个朱雀侯府却不能倒下。无论是我莫氏一族,还是朝中清流,都需要一个主心骨。你虽是我儿媳,但从小我已把你当做我亲生骨肉看待。为父知道你做得到,我死后,你就是我侯府的话事人!”
“……也请你照顾好斐儿。他对不起你之处,为父来生再偿还给你罢……”
临终托孤,尊尊嘱咐,戚戚哀情,他无时不铭记于心,一日都不敢忘。可是如今想来,这所有的一切是何等讽刺!
那看似不学无术,玩世不恭,只懂风花雪月的浪荡子不孝儿,不知在何时早已脱胎换骨。现如今,他心如明镜,事事通达,无论朝局府事皆胸有成竹。
而那个被给予厚望而忍辱负重的他,其实,早已就不被需要了。
他的存在,只不过是他报复的对象,一个被戏弄于股掌之中的玩偶。如猫戏老鼠的游戏,那个胜券在握的人,嘴角噙着冰冷笑意,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用欣赏好戏的眼光看他挣扎看他痛苦看他呕心沥血到最后一刻。
苏锦言,你以为他傻他笨他无知,到头来,其实最傻最笨最无知的人是你自己!
“为什么?”
苏锦言颤抖着抬起头,逼自己挺起脊背。
面前的男人脸上被掌掴的红印仍在。那一巴掌终于令他收起来那副懒散轻慢的笑容。他冷冷盯着他,眼神深不见底,流露着危险的气息。
“为什么!”
苏锦言怒吼,向前一步,又一次举起手掌。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么卑鄙!”
手掌落下,男人冷漠的抬臂,一把箍住苏锦言的手腕,一拽一甩,他立足不稳,“砰”一声跌坐进椅中。
“你说什么?”莫斐向前欺近几步,一副俊逸眉目顿时逼在苏锦言的眼前,“为什么?”
他笑了,笑容冰冷得令人胆寒。
“你问我为什么?苏锦言,难道眼下的一切不就是你想要的局面么?”
“我卑鄙?今天如果不是你破坏约定不去提亲,大半夜的巴巴跑过来质问我,我根本没打算揭穿你这么多年来的故意欺瞒。”
“让所有人都把我当作无知稚童,忘恩负义的跳梁小丑,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哦,不。我们苏大公子宅心仁厚,当然不会觉得得意,而是慈悲为怀的怜悯,对吧?”
“你打心眼里觉得这些事如果告诉我只会坏了你的大局,从来都觉得我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累赘。今天特意前来告知我实情,简直是对我这天大的恩赐。苏大公子,我没说错吧?连我父侯临终时都要对你歉疚感激,我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托大?”
莫斐抬起右手捏起苏锦言的下颌,逼他抬起头与自己目光相接。
“我卑鄙?”他恶狠狠的盯住那双泛起红潮的眼,“苏大公子,你搞错了,卑鄙的人是你!”
“当初是谁出尔反尔重提婚约,又是谁在我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之后带来的却是阿玉的死讯。这么多年来侯府上下及朝中多少文臣武将都以你马首是瞻。而我不过就是保持了沉默而已。”
“我哪里卑鄙?充其量我只是你的扯线木偶。一事无成的扯线木偶也会反胜一局,你接受不了了?你也不想一想,这些事情你本就不愿让我知道,我配合默契的帮你把这一出忍辱负重的好戏演到最后,哪里不对?”
莫斐笑得凉薄。
“试问,我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苏锦言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唇角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何错之有?
是啊,他何错之有?一开始,便是自己错了。之后步步皆错,一错到底。
明知道他爱着别人,却仍答应结亲。明知道他要去会他的阿玉,却仍主动请缨同往。明知道他会翻脸怨恨,却仍瞒下一切救人。明知道他以游戏花丛为乐,却仍为他纳妾求子……明知道他自始至终从未在乎过自己,却仍存着那点微薄渺茫的希望,苦苦守候。
泪水冰冷,滑落双颊。
错了,是他错了。
临终嘱托,忍辱负重,这一切的一切,也许不过就是一个借口。他的心虽死,却仍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粉饰着早已空无一物的躯壳,怀着那点微博渺茫的希望,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应该感谢今晚,感谢今晚他终于告诉他真相。
也许,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17 倾倒
他又哭了。
莫斐向后微仰,拉开一段距离的审视着他的脸。
冰冷的表情下,男人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心口仍不由自主的一紧。
面前的这个人,自他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总是微笑温柔,细心和婉,面容与性格都姣好如女子。
但他并不如女子般脆弱,他运筹帷幄,事无遗虑,坚强如他,缜密如他,有时候莫斐甚至觉得,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将这男子打倒。
可是他又流泪了,这是他看见的第二次。
脸上火辣,那一巴掌留下的痕迹应该仍未消退,这也是他第二次出手打他。
第一次,是在他得知阿玉死讯之后的当日,他疯狂报复他的那个晚上。
把人甩到床上,死死按住他的双手,一次次,用火烫的刑具急速的刺穿。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一个男人的身体。紧致而幽深的所在,他没有为他做任何准备,直接狠狠插入。
原本只是为了报复,却没有想到进入后的炙热紧密令欲望一发不可收拾。他根本停不下来,如饥渴的恶狼对待猎物一般,粗暴野蛮的在那诱人的身体里疯狂索取。
他不记得自己那晚做了多少次,只记得发泄到筋疲力尽时,身下的那个人满面冰冷,枕头都已被泪水浸湿。
当他终于松开束缚他的双手,他撑起身,打了他一记耳光,而后,一言不发,用了最后的力气一步步艰难的独自走出他的卧室。
那晚的酣畅淋漓,至今仍记忆犹新。
是的,他恨他。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报复和发泄,并非他的初衷。但看到他痛苦至极的模样,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阿玉死了,他心痛欲绝,让那个始作俑者也生不如死,正是他的夙愿。
时隔多年,今夜,苏锦言又在他面前落泪了,他打他,骂他卑鄙。
卑鄙?
他再卑鄙也比不上他苏锦言。
自以为是的苏锦言,运筹帷幄的苏锦言,一脸微笑满腹算计的苏锦言。
捏住他下颌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冰冷的泪水滑落到了掌心。
莫名的,有了一种冲动。
也许是因为那带了泪水的瘦削脸庞太过阴柔,像女人,纤弱的,委屈的,受了伤害的。
是的,他又伤了他一次。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清楚的看到他受伤的模样让莫斐感到一阵快意。而那苍白的沾满泪水的柔弱面容,给了他一种无法抵抗的诱惑。
突然的,他很想俯下身,然后,狠狠咬住那失血双唇。
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他记得,那天晚上,他的皮肤触手柔滑却比女人更有弹性,腰部线条优美,而那一处的紧致炽热没有任何其他春宵可以比拟得上。
小腹处有股热气向上涌,视线也有些模糊。
莫斐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
是酒劲上头,还有记忆深处的热烈销魂,险些让理智沦丧。
莫斐直起身,后退几步,站定。
被松开钳制的男子软软的靠在椅背,垂下头去。
“收起你的眼泪,苏锦言。”
他遥遥的俯视着他,目光冷冽。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走出我这个门,就仍然是侯府万人仰止的大公子。我呢,还是那个不知好歹,仪仗你庇佑照拂的花花公子。好戏尚未结束,我不介意陪你继续演下去,如何?”
苏锦言仍然垂着头,一动不动的靠在椅背上。
“苏锦言,”莫斐冷冷又开口,“我的话已说完。红贴纳妾的约定本就是你的提议,是不是继续下去,我无所谓。夜深了,我这间卧房从不留人过夜。请自便吧。”
椅中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苏锦言缓缓抬头,看了莫斐一眼。
那眼神空茫而淡漠,莫斐蹙起眉头,心头泛起微澜,莫名的感到不适。他下颌一扬,避开了那两道含义不明的目光,点向门口:“走吧。”
又过了一刻,苏锦言终于慢慢站起身来。
“是。”
良久的默然之后,苏锦言终于开口,说的却是这个字。
莫斐看着他站稳了身形,垂首向自己行了一礼。
“打扰侯爷安寝,锦言惶恐,这便告退。”疏远而淡漠的,他说道。
莫斐眯起了眼看面前的人,心里不由得佩服。
不过片刻光景,这个人已能从骤然的打击变故中恢复过来,变得如此镇静自若。那不动声色抹去泪痕的脸上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平和如古井深潭,云淡风轻一如往常。
他心中冷笑。
这就是苏锦言了。内敛深沉,安然淡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
这么多年了,他恨他,可他伤害得了他么?在那男人心里,还不知如何讥嘲他的无能和幼稚。
也许,最恨的便是这一幅对任何事都泰然处之的淡静模样!
莫斐挥了挥手,心中生出无端烦躁。
“去吧。”
苏锦言执礼甚恭,弯腰再行一礼,才转过身去。
并不是故意留意,目光却跟着他的背影而去。
莫斐站在屋内,看着苏锦言缓缓地移动步伐,走出门外。
一步一步,他踏下石阶。
一步一步,他走入院中。
默然而安静的身影缓缓向前,一步又一步。
突然的,那脚步停了一下,而后,毫不征兆的,那个男子仰身而倒。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那个,这里更新稍慢,如果要看最新的可以去长佩 :)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18 垂危

莫斐心口一滞。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他昏倒在地,太突然。
白如海多次向他禀告过苏锦言的病情,那时他多半左拥右抱,或忙于他事,懒得认真去听。不过也晓得他久咳不愈,有时会气虚晕厥。
听完并没有什么感觉。
恨他,是他对他唯一的态度。让他痛苦,他求之不得。
院中的侍从仆众一拥而上围住了倒在地上的人。
“少爷!”青枫凄厉的哀恸从人群中传出。
哭声如时疫般迅速传染,阶下响起悲声一片。
莫斐眉头紧蹙。
方才两人争执激烈,对那人苍白的脸色并未多做留意,回想起来似乎唇角失血竟显出些异常的黑紫。
难道……
“少爷!”青枫抱着主人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好端端走出来的一个人,他正要迎上去服侍,怎么会突然就昏厥在地。
这口中溢出的是什么?为什么是黑色的?
“少爷!少爷!”
你的手为何这么冰,脸色为何这么苍白,双目紧闭,如同死了一般。
青枫惊惧到了极点。这侯府之中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主人的病,但即便对他,主人似乎也瞒着什么。
莫名其妙的嗜睡,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的面容,不经意间总是按在胸口的手掌,在人后再也强撑不起的萎靡精神……青枫不敢再想下去。
“少爷你醒醒!少爷!青枫求求你!醒一醒!醒一醒!”
泪水疯狂涌出,青枫猛烈摇晃的手突然被人按住,泪眼模糊中,他看到一张冷峻到令人生畏的脸孔。
“……侯爷。”
莫斐甩开那忠仆的手,直起身居高临下,指向地上的人,声音冰寒到极致:“这是怎么回事?”
青枫满面泪痕拼命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少爷的病明明有了起色,他都不经常咳嗽了,不应该再咯血,更不应该是黑血……侯爷!”
已有些凉意的躯体被托在双臂之间,莫斐大步迈上石阶回房,头也不回的冷声下令。
“丹泉,召高瑜!”
“海叔,带上我的腰牌立刻进宫,请皇贵妃出面,急召神药谷云冕入都!”
“齐岩,带够人,分几队,挨个医馆敲门,把城中所有有疗毒秘访的郎中带进府里,限你一个时辰内办到!”
“其他人,回到你们的位置。原本不在正院当差的,滚出去!”
青枫死死扯住苏锦言的衣角不肯撒手,被那男子一脚踢翻在地。
他爬起来追上去,发疯似的扑向那个决然而去的男子。
他是侯爷,执掌这一府的生杀大权,可是他也是这世上对主人伤害最深的那个人。虽然没有亲口听苏锦言说过哪怕一句怨言,但青枫怎会不知道,主人所有的苦难与病痛,全都来自于眼前这个无情冷酷的男人!
他不能让他把人抱走,死也不能!
他的手尚未碰到男人的衣袂,就有贴身侍卫跨出一步,一掌击出,厉声喝道:“以下犯上,你不要命了!”
青枫只觉手腕骤然剧痛,迎面劲风冷冽,有一股大力推来,胸口一阵闷痛,“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摇晃着就要栽倒时却被一人揽住了身形。
“下手这么重?”耳边响起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你跟他有仇?”
“泉哥?”那侍卫的声音里有几分意外,更多的是恭敬和讨好,“不不,他是大公子的人,若不是冒犯侯爷,属下岂敢动粗。”
那声音依旧含着轻嘲的笑意:“你知道他是大公子的人就好。这一掌若伤了他的根基,回头自己了断。”
“是是!”那侍卫脊背冒出冷汗,唯唯应声。
胸口的一阵闷痛终于过去,青枫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正往院外走。
“少……爷……”
他执着的扭头向后看,伸出手奋力想抓住什么。
“别担心。”耳边响起男子温柔的嗓音,“有侯爷在,大公子会没事的。”
“你……”青枫这才看清抱着自己的人,心中又惊又疑,“白……丹泉,你为什么……”
整个侯府,只有他一个人是从苏府带过来的,与苏锦言的情分自不相同,而与侯府其他人的关系也有些说不出来的疏远微妙。他生性内敛,不爱多言,平日除了照顾主人之外,基本不踏出苏园半步,所以几年下来,也几乎没有与任何人有深入的交往。侯门深院,人多口杂,自然有人不喜他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说他目中无人,恃宠而骄,眼高于顶,种种不一而足。他自然不以为意,只是也知道自己被人排挤在外,不受欢迎。却想不到今天,会有人出手为自己解围。
青枫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白丹泉的衣襟,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侯爷让你去请高太医!你怎么还不去!”
白丹泉脚步轻快已到了苏园,抬脚踢开门,在院中看了一下便找到了这少年的居所,抱着人飞身掠入房中。
“高太医已到了。”他一面把人放到床上,一面笑着道,“听说大公子夤夜等人,我料想今夜不会安稳,怕他出事,一早就派人去请高太医到府……你先别动。”
随手拉过被子,为少年盖好,见他挣扎,手中便加了几分力道,“侯爷的卧堂,几位夫人等闲都不敢进,你去了除了再被打一掌之外,无济于事。”
青枫挣脱不出男人的手掌,胸口处又是一阵剧痛,唇边泌出血来。
白丹泉将他按倒躺在床上,脸上担忧之色十分明显:“怎么又呕血?我探了你的心脉,应该没有伤到内腑。你放松些,别再伤了自己。”
青枫感到手心处有一股温暖的气流传入体内,心口的滞闷之感一松。
“放开……我……”少年执拗的起身,“我要去找少爷……”
“怎么这么固执?”白丹泉喃喃笑道,“难怪他们都叫你‘青石头’,果然又呆又硬。”
“少爷……”青枫根本什么都听不到,一心一意只想向床外走。
忽然眼前一暗,一只手掌拂上他的面颊,轻柔和缓得仿佛情人的手。青枫只觉全身力气在这一抚之下渐渐散去,浑身绵软,昏昏欲睡。
“睡吧。”耳边男人含笑的低语温柔而亲昵,带来安定人心的温暖力量,“睡一觉起来就会好的。”
他似中了魔咒般,缓缓合上了眼,终于安静下来,沉沉入眠。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19 私心
华夜容闻讯赶到时,晨光熹微。消息传遍朱雀府,人心惶惶,上下乱成一片。
到了正院门外,空气却似凝滞,院内秩序井然,仆从来往无声,人人各司其职,气氛安定得近似诡异。
院外穿堂中聚了一群人。看衣着打扮,都是城中各医馆药堂的郎中,只是夜半被人敲门惊醒,未及穿戴齐整便被“请”入侯府,是以个个衣衫随意,人人脸上都有几分惊惶不安之色。
“四夫人。”齐岩又领着几人进来,见到她行了一礼,擦着满头热汗道,“侯爷下令除了大夫不许人进去,要委屈您在门外等了。”
华夜容点头:“你去忙,我不要紧。”
齐岩根本脚步不敢停,马上又出去找人。
华夜容站在穿堂的台阶上,目光穿过院门遥遥望得见莫斐的卧房,只见那两扇朱漆大门紧锁,里面不知是什么光景。
春寒料峭,有贴身侍女为她披上风衣,“夫人,既然进不去,不如回去等消息吧?”
她摇了摇头。心乱如麻,即便进不去,能在最近的地方守着似乎也比干坐在自己房中等要容易熬些。
天光渐亮,有人从院内快步而出,却是白如海,匆匆向穿堂而来。
在堂中的十几个大夫围在一处已商量许久,这时便有个老者拿起桌上刚刚拟好的一张纸,双手递上道:“贵管家,这是我等共同商量后拟定的药材名录,每一种都有解毒的奇效,如果府中需要,随时可以从我等药堂取用。只是不知哪一种对西域冰蟾之毒有效。”
“多谢各位。”白如海向众人拱手,“还要委屈各位多留片刻。洛同,赶快送进去!”
众人眼前一花,白如海手中已空,那侍卫的身影如清风般倏地飘然入院,进了屋门。
“四夫人。”白如海跟在后面快步返回,却在门口停住。
华夜容忙道:“海叔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白如海眼底青黑,一夜未眠显得十分疲惫。他躬身向女子行礼,叹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了。高太医来得及时,京城所有的解毒药材都已齐备,宫里的快马已经连夜出城去神药谷——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侯爷安排的已是万全之策。”
华夜容点了点头,问道:“大公子怎么样?醒了没有?”
白如海阖了阖眼,似乎想把什么东西强压下去,开口时仍带了哽咽。
“一直昏迷……高太医还在施针。”
华夜容倒吸一口冷气。
“真的是毒侵肺腑?那余毒这么厉害?又怎会突然复发?”
数年前冰川上的旧事,府里知道的人不多。白如海夫妇也是多番追问,当年随行的高瑜才吞吞吐吐将实情一点点说出来。华夜容追查当年有关安玉与两人的纠葛,问到此事时,悦娘也就如实相告。
“详情老仆也不知。”白如海深吸一口气,“就连青枫也被瞒在鼓里。高太医说,余毒复发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大公子应该身上有感觉,却不知为什么多次问脉没提一个字。”
大概是有心隐瞒吧。
华夜容心中暗叹一声。
苏锦言的性子相处了近一年,她多少有些了解。当年他代替莫斐喝下毒酒,独自一人在鬼门关几番挣扎,以致落下久治不愈的病根,这些种种他对莫斐都只字不提。现如今的情形,大概也与之前一样。
莫斐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这个看似平和的男子,骨子里的骄傲,与那朱雀侯莫斐并不遑多让。
“当年的事,侯爷……可知道了?”华夜容犹豫着,还是把这话问出口。
“事到如今,哪里还瞒得住,高太医一五一十都说了。却原来,侯爷早就知道了。还没听完就责问高太医,为大公子诊病多年,余毒复发怎会竟看不出。”
华夜容惊道:“侯爷他……竟早已知道当年的事?!”
白如海缓慢而沉重的点一点头。
他自然明白四夫人难以置信的惊讶,自己方才不也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侯爷不仅对当年的事了如指掌,对安玉郡主如今的下落也一清二楚。
“什么?!”华夜容震得呆住。
他知道一切?
居然早已知道一切!
既然知道一切,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对苏锦言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厌恶,痛恨,刻意的忽略与冷落。
华夜容承认自己有私心。得宠一年,不知有多少机会她可以在莫斐心情好时为苏锦言美言几句。其实根本不用巧言修饰,只要把苏锦言付出的十分之一实情相告,华夜容想,也许莫斐就不会对他那样刻薄。
但她没有那么做。即便苏锦言对她是那么好。用心栽培,照拂有加,他给了她她想要的一切,可是她,仍对他所遭受的一切保持缄默。
不知为什么,她怕。
她怕有一天,莫斐了解了一切,明白了一切,会后悔。后悔娶了她,后悔夜夜笙歌,后悔没有对他好。
那样不计后果的付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任谁都会心动的吧?即使打动不了那男子的心,但至少,不会再恨了。
她真的怕,怕他知道他的恨其实毫无理由。因为那男子并没有害死他心爱的女人,他的欺瞒全都是为了他,和他的侯府,以及他的前程未来。
那样刻骨的仇恨之后,将会是什么呢?
华夜容不敢去想。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原来所有的一切,莫斐早已了然于胸。
所以,他仍是恨他的。这么多年来,从未原谅。
华夜容抬眼,又一次望向院中那两扇紧闭的朱门。
她以为自己已足够了解那个男子,却原来,根本一无所知。
紧闭的门后,那个男子有着什么样的表情,他的卧房中从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踏足更无人能够久留,可现在,那屋里躺着他这一生中恨得最深也报复得最狠的那个人。
泪水,毫无征兆的滑落了面颊。
她忽然觉得明白了什么,却又并不十分清楚。唯有一股悲伤自心底深处涌出,不可抑制的冲出眼眶。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20 续命

“我知道这些药解不了毒。”
男人冰冷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高瑜心中一凛,弓着的背脊又向下低了一些。
“我要你做的只是拖时间。五个时辰之后,自会有人解毒。”
高瑜额角冷汗连连。
京城去神药谷少说也有三百里,一来一回只需五个时辰,只怕非御用千里良驹万难做到。而即便路程不是问题,那个人真的肯入都诊病么?
江湖中人人都知神药谷云冕乃医中圣手,天下解毒第一人,但他早已在三年前归隐收山,不用说出谷诊病,半年前九千岁豫亲王病重,人被抬着去了神药谷口,云冕一句“不能破了规矩”,连面都不让见,便叫小药童下了逐客令。而谷中古木参天,机关重重,外人入内根本就是自寻死路。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家只是不治病却未犯王法,即便以皇帝亲伯父的九千岁之尊也奈何他不得。
莫斐目光如炬,看出他的疑惧,稍稍放缓口气道:“高瑜,你银针之技独步天下,上一次毒发,便是你助他控制了蔓延,后来用冰草解了大半毒性。这一次虽然他不能用内力自行逼毒,但毕竟余毒微弱,你的银针加上这些解毒圣药,五个时辰一定可以撑过!”
这些斩钉截铁的话有股莫名的力量,高瑜深吸一口气,不知哪里生出了早已丧失的信心,纤细的长针在指尖捏紧,点一点头道:“侯爷放心,下官一定拼尽全力!”
莫斐不再说话,退到一边看他抹去满头冷汗,重新为躺在床上的人施针。
门外有轻微脚步声响,莫斐回头,此时无人敢随意走动,白丹泉碰上主人凌厉目光心下也是一寒,赶忙更放轻了脚步。
“侯爷,药。”
莫斐微垂眼,目光飘过那人苍青的脸颊,立刻移开。
白丹泉何等机灵,随即轻步上前,将满满药碗平稳端给高瑜。
高瑜两手控制银针深浅并不得空,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点头:“快喂!”
白丹泉顿了一下,见莫斐并无表示,不敢迟疑,半跪在地上,取了银勺往苏锦言的口中喂去。
陷入昏迷的人双目紧阖,一张原本白得透明的脸孔隐隐显出黯青之色,唇色更是黑紫骇人。浓黑的药汁顺着那唇角流出来,白丹泉急得满头大汗,竟是一滴也喂不进他的口中。
高瑜稳定住膻中穴上的银针,腾出手来接过药碗。两人合力,白丹泉将苏锦言的头微微抬起,高瑜一手捏住他的下颌,一手将碗凑到那被撑开的双唇,向里灌药。
灌进去多少,流出来多少。
白丹泉到底年轻,眼都急红了:“这可怎么办?!”
高瑜也满身是汗,示意白丹泉不要怕,只管用力,两人一齐将苏锦言紧闭的牙关撬开,终于倒进药去。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苏锦言昏迷中头向侧一偏,黑色的药汁自他口中流淌出来,竟是完全进不了喉管。
“给我。”
两人急得要哭时,在床侧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突然开口。
莫斐自高瑜手上接过药碗,白丹泉十分自觉的让到一旁,莫斐以左臂环抱住苏锦言,右手将药碗凑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
高瑜还在疑惑,白丹泉最熟主人脾气,赶忙接下药碗。
莫斐右手掰开苏锦言的嘴,俯身,将自己口中的药渡进他嘴里。他托着他的头,似在做一个深吻的动作,以舌为勺,将药汁引入他喉间。
一吻之后,他微微抬头,等了片刻,昏迷中的人眉心微蹙,似有所感,却并没有药汁再从唇边流出。
“成了!”高瑜大喜。
白丹泉不待吩咐,连忙将药碗送去,莫斐又喝入一口,如法炮制,喂进苏锦言口中。
这样一口一口,一碗药喝完,两人已不知吻过多少次。
莫斐将人放倒平躺,面色冷淡,眼神更加深沉,并不再向床上看一眼,只问高瑜:“如何?”
高瑜自神阙处拔出一根银针,细看针尖带出的血珠,透窗而入的晨光中那点血珠闪着红色的暖芒。
他松了浑身的力气,几乎要站不稳,白丹泉眼明手快,忙扶了一把。
“心脉……护住了,”高瑜声音颤抖,不知是惊喜还是后怕,“暂时不碍了。”
莫斐点一点头,脸上并无波澜,向白丹泉示意。
“辛苦高太医了,”白丹泉扶着累得脱力的老大夫,“先请去偏厅休息一下,吃些东西补个眠。”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21独处
屏风外门被轻声阖起,屋中再无他人。
莫斐独立床前,良久。
终于,他慢慢走过去,在床沿坐下。
无人处,男人垮下了双肩,两肘抵着膝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
身后的这个人,他又伤了他一次。
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清楚的看到他受伤的模样让莫斐感到快意。
这快意在这个人走出这个屋门时还是那样绝对与明显,直到他看到他倒下。
在昨夜之前,他不知道他会倒下。他心里的这个人无论遭遇任何事,都云淡风轻,任何刻意为之的伤害都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反而,是自己每每被无端的愤懑和烦躁弄得狼狈不堪。
他清楚的记得,在自己一点一点揭开真相的时候,就在这间房里,那些无眠而痛苦的夜晚。
懊恼,悔恨,对自己的失望,对父母的愧疚,还有对他,身后躺着的这个男子,复杂的无以名状的恨意。
是的,他恨他,从知道他答应婚约的那一天起。
这恨意本应在得知阿玉死讯的那天达到高潮,却意外的在他得知所有真相后继续滋长攀升,直到如今的不可收拾。
在他仍游戏人间一无所知的时候,这个男子救了自己,救了阿玉,接下侯府的重担。他知道所有人都怎么看自己。他们觉得他不知好歹,恩将仇报,他们认为他应该感恩,应该痛哭流涕,应该对他说对不起。
可是,他偏偏一如既往的恨他!
恨他长久以来的隐瞒欺骗,恨他滴水不漏的安排好所有,恨他自以为是的牺牲,恨他以父亲托孤之名为他做的一切!
也许,他还恨他的宽容大方。
就是这个男子,这个他明媒正娶的正配夫人,总是微笑着亲手为自己娶来一房又一房的如花美眷,虽然他分明能从他深藏的眼神中找到受伤的痕迹。
是的,能伤害他,看到他痛苦,是这么多年来最让莫斐感到快意的事情,所以,红贴纳妾的约定成了他戏弄他最好的游戏。
这个虚伪的男子,明明心中有一千一万的不愿,却总是故作大方,装作贤德。
他最最痛恨的也许就是这份虚伪。
是的,苏锦言,你虚伪,矫情,自以为是,满腹算计。
他讨厌他,恨他,不愿多看他一眼,冷落她,羞辱他……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在自己面前倒下。
倒下,毒发,濒死。
捂住面孔的手掌潮湿而冰冷,莫斐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呼出,然后,他向后转过身。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苍白,虚弱,了无生气。
这不是他印象里的苏锦言,那个永远含着浅笑,温雅和煦的人。看起来似乎柔弱,却总是腰背挺直,能扛下整片天。
莫斐看着他的脸。
这是有多久了,没有在看到这张脸时,心中立刻涌起莫名无端的厌烦,只想移开目光。
苏……锦……言……
喃喃的,念出这个名字,心底深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无力。
恨他,不错。但是在知道他毒发濒死时,他清楚的感到一种恐惧,仿佛一瞬间整个身体被抽空,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只有那一瞬,在那之后,他恢复如常,快速而镇静的下达命令。但就是那一瞬,似乎将所有改变。
无论如何,他没有想过他会死。
报复他,伤害他,但,他怎么可以死?
他若死了,那他所有的恨和伤害,又算什么?
握在掌中的手突然动了一下,莫斐一惊,倏地抽回手。在起身退出一步的同时,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苏锦言模糊的视线中,男人俯视而来的目光似乎依然淡漠冰冷。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在几步之遥漠然看他苏醒,转过身去,走过屏风向外唤:“丹泉,让高瑜过来。”
刚刚合上眼准备迷瞪一会儿的太医气喘呼呼的赶进门里,一眼看见苏锦言竟已坐了起来,大喜之下眼眶有些湿润,颤了声道:“大公子,你可算醒了。”
苏锦言斜靠在床栏上,乌黑的发丝垂在苍白颊边,显得十分虚弱。
他微笑道:“又麻烦高太医了。”
“这是哪里话?”高瑜几步走到床边,将脉枕放在他手畔,“大公子现下感觉如何?哪里感觉最冷?”
苏锦言却没有伸出手,只笑道:“不必诊脉了。辛苦了一夜,高太医去休息吧。”
高瑜未看出有异,从医囊中取出针盒,一面选针,一面道:“下官诊了脉才知道毒气的走向,下针之后再选择适合的草药,延缓毒性的效果才会好。”
苏锦言唇角带笑,目光安静中有一种别乎寻常的决然。高瑜捻着针靠过去,抬眼看到他这幅表情,不由愣住了。
“不劳烦太医了,请出去吧。我与侯爷还有事要说。”
“这……”
高瑜迟疑的去看站在几步外的男人。
莫斐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侯爷,”高瑜有些发急,“余毒凶猛,有什么话等解了毒之后再说也不迟。”
莫斐看向苏锦言,目光在那平静面容上停了一刻,挥手道:“你先退下吧,药备好。”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发现度娘又傲娇了,前面删了好多贴。看完整版还是得去长佩或者米国度了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22 遗言

闲人退净之后,屋内陷入一片沉静。
“毒深入骨,已无药可解。”
温和笑意从苏锦言的唇边慢慢敛去。他垂下眼,缓缓开口。
“莫斐,你不要再为难高瑜。当年运功强压,余毒残留在体内,复发是迟早的事。高太医把脉虽准,却并非练武之人,所以很难察觉,这不能怪他。”
“所以,”男人冷冷问道,“你是故意的?”
“算是吧。” 他的唇角扯了一下,有些自嘲的意思,“这个就当做是我欺瞒你的最后一件事吧。”
他抬起眼来,站在几步之外的男子也正看过来。那目光冰冷依旧,淡漠依旧。
两人对视一刻,那眼中强压的怒火他看得分明,自失的笑了笑,偏开目光。
“莫斐,我们扯平了,不是么?”
苏锦言缓缓又道。
“这么多年来,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你都清清楚楚,只有我是蒙在鼓里。你恨我,我不应该怪你。确实是我拆散了你们。我……对不起。”
还是有私心的,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
那么多理由,为了侯府,为了大局,为了托孤之嘱,为了他本人的安危与前程……说哪一个都冠冕堂皇,然而心里却清清楚楚的知道,那最真实的原因只有一个。
宁愿被误会,被痛恨,脆弱如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面对真正的彻底的分离。人他可以救,却不能让她把他带走。
那样的话,生命只剩虚无,生活一片空白。
一直隐瞒这一切,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是那么的了解这男人。怎会不知道他玩世不恭的表面下其实是个怎样痴情的人。知道那段情他永远都不会放得下,知道除了她,即便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真心。
心头轻轻扯了一下。苏锦言眼睫垂得更低,可笑自己,到了现在,竟然仍会觉得痛。
深深吸了口气,他继续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到如今并不奢求你的原谅。然而事已至此,她已嫁人生子,而我……也不久与人世,希望你能放下这段旧情。”
“香火传承,子嗣绵延,是何等大事。这是你爹临终时嘱托给我的,却也是你的责任,你不要再拿这个与我置气了。”
他再次抬眸,看进男人的眼里。
“莫斐,四夫人华夜容对你是真心的,这个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而我也知道,比起其他人,你还是喜欢她的。既然如此,只要断了那杯酒,你们很快便会好事相近,有了孩子才有天伦之乐,何乐不为?”
莫斐唇角抖了一下,却未答话。目中怒火炽烈,手掌在袖中攥紧。
“这是,”开口时,声音异常干涩,他顿了一下,才接道,“这是你的遗言了?”
临终之言可不就是遗言么?
苏锦言笑了笑道:“算是吧。”
“所以,”男人一字字问道,“你的遗言就是让我好好待一个女人,跟她生一个孩子?”
男子英俊的面容因压制不住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而苏锦言却不知这愤怒因何而来。
也许,是因为他又自作主张,为他安排了一切?
他垂首避开那咄咄逼人的凌厉眼神,虽然站在几步之外,但男子浑身散发的怒意连他也有些心惊。
时间剩的不多,他并不想再与他起无谓的争执,所以口吻一直平静而和缓,此刻,更是放软了语气。
“你别生气,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后,再不会有人自以为是的去摆布你的生活。而你,本就是这侯府真正的主人,不管是身份,还是才能。”
“之前的误会都不复存在,这些实情,今日后所有人便都会一清二楚。”想了一想,他又加道:“这么多年你都希望我在你眼前消失,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我想,你应该很高兴。”
男人忽然笑了。
“高兴?”他大笑道,“我当然高兴!终于可以娶一个女子为正配夫人,我怎么会不高兴!这不是我从结亲的第一天起就梦寐以求的么!”
正配夫人?女子?
苏锦言恍然。
是了,难怪他一直不肯生子,那些都是妾氏之子,堂堂侯府,却无嫡出,多么荒谬。
以为帮他做到万全,却原来还是想漏了这一层。侯门大宅,名分本就十分重要。
原来,自己确实是太自以为是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别人正名的挡路石。
难怪他如此厌恶和冷落。只怕,若非看在父母情面,看在老侯爷的临终嘱托,他在掌控全局之后早就下手休妻了吧?
以为只有自己忍辱负重,却原来别人也在顾全大局,忍气吞声。
如此算来,自己在他眼中倒真是罪无可恕、厌恶至极。
心口一冷,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苏锦言忍了一忍,终于撑不住,一口血直喷了出来。
黑色的液体洒在雪白的被褥,触目惊心。他再撑不住身子,俯身呛咳喘息,眼前渐渐昏暗。
“高瑜!高瑜!”
耳边似有人喊声急迫,神志渐失却也听不分明。恍惚中,冰冷的身体一暖,似乎被人拥在怀中。
苏锦言勉力睁开眼,男人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盯着他:“看着我!不许闭眼!”
他阖了阖眼,眼皮沉重,用尽力气也再看不清。
“苏锦言!”
莫斐怒吼,“你不许死!”
不许死?
又何必?
他死了,不是正好放了他么?这么多年一厢情愿的纠缠,总算可以摆脱了。
苏锦言颤巍巍的抬起右手,莫斐一把握住。
“你要什么?说!”
“这个……”
他动了动手指,莫斐看见他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白玉指环,正是当年侯府与尚书府的结亲信物。
“……还给你。”他抖着左手似乎想要去摘,莫斐一臂环抱稳住他身子,单手将他两手都包在掌中,不得动弹。
“别动!高瑜就到!”
苏锦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无力的笑了笑,声音愈发低微:“这辈子都是错……”
“闭嘴!”
“……莫斐,你只当是一场梦醒,你我从未做过夫妻罢了……”
嘴被什么覆住,仿佛是男人的手掌,却冰冷异常。
苏锦言咳了数声,有黑色血液从指缝中渗出。
莫斐仿佛被烈焰灼烧,吃痛的缩手,整个人都疼得发抖。
苏锦言奋力张大了双眸,似乎想最后看他一眼,喃喃道:“下辈子……我们……莫再相识了罢……”
闭上眼的瞬间,他的唇边竟含着微微笑意。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心愿。
而后,头一偏,昏死过去。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23 求死
冷。
彻骨的寒冷灭顶而来。
仿佛是在一瞬间,莫斐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眼前人影晃动,可他看不见,耳畔惊呼声脚步声响成一片,可他听不见。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不像真实的存在,他的人仿佛突然漂浮到了半空中,没有灵魂与方向,浑浑噩噩,不知所踪。
“侯爷!侯爷!”
有人疾呼,“神药谷云冕到了!”
莫斐透出一口气来,胸口急剧起伏,方才明白刚刚一瞬间的窒息,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白丹泉将门大开,一个白衣儒生跨过屏风,不等人招呼,快步走到床前。
“这是病人?”他毫不客气的将推开莫斐,低喝道,“所有人出去。关门!不许喧哗!”
他力并不如何大,莫斐却被推得立身不稳,白丹泉赶上几步扶住。
“侯爷?”他担心的看着主人。
莫斐脸色苍白,摇一摇头。
屋内方才大乱,除了高瑜,白如海、白丹泉、华夜容、齐岩、洛丹、悦娘等都闻讯赶到。莫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头哽塞,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挥手,领着众人一齐出去。
屋外已是黄昏时分,云冕到得很及时,比预想的五个时辰还要早一些。
莫斐亲手关了门,门扉紧阖后,他的手却紧紧握着门环不肯放松。
众人看不清那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见他的头低垂,一贯英挺的脊背微屈,仿似不堪重负。
额头抵门站了良久,他似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向后摆了摆手。
众人互看了一眼,华夜容走上一步,极轻的声音道:“侯爷,大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你一宿未睡,脸色不好,不如去休息一下,这里让我们守着,一有消息……”
男子一动不动,华夜容越说越低,终于说不下去了。
在近处,她才看清,比那极度惨白的脸色更骇人的是他眼神里的空洞与灰败。面前的这个男子整个人似已被什么掏空,他的人站在这里,但他的灵魂已不知落在何处。因此,就算在这么近的距离,她说任何一个字,他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华夜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她感同身受的还有白如海、丹泉和看见莫斐的所有人。
“侯爷……”白丹泉不顾父亲的眼色,忍不住上前。如有必要,让现在这样的莫斐与青枫一样睡一觉也许是最好的处置。他伸出手,悄无声息的向莫斐颊边处拂去。
莫斐忽然转身。
“我没事。”他抬眼,环顾众人一圈,语声稳定平静,脸色虽仍苍白,但已没了先前的凝滞木然。
“高瑜留在偏厅休息,其余人出去。海叔,将正院所有仆从带走,穿堂以内,所有人不许走动,不许说话。”
他一面思索,一面清晰的下达命令。
“丹泉,准备水和食物,云冕赶路一日体力或有不支,如有需要,随时送进去。”
众人皆愣了一下,未料到他如此迅速便能恢复如常。
“侯爷,让我留下。”华夜容跪倒在地,“夜容陪你。”
她看得出他在强撑,这个时候,她不想再离开他了。
莫斐就要摆手拒绝,不知想到什么,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屋门被从内打开。
众人皆是一惊,十几道目光齐齐看向走出来白衣青年。
那青年仪表堂堂,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文士气度,儒雅中带了几分倨傲。他在阶前站定,扫视众人一眼,漫声问道:“你们这里谁是主事人?”
莫斐答道:“是我。”
去神药谷请人的御林军侍卫必然已将朱雀侯府的大名报上,而云冕一如既往全不放在眼里,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即不行礼,也无敬称,若非此刻有求于他,立刻押走定他个犯上不尊之罪也无不可。
云冕上下打量莫斐一眼,又问:“里面那位是你何人。”
“是我夫人。”
“哦?”青年嗤笑一声,“难道不是仇人?”
这是明显的讽刺与挑衅,白丹泉压住怒气,手中长剑出鞘三寸。
莫斐神色不动,淡淡道:“神医何出此言?”
云冕鼻中哼了一声:“我说错了?他明明内力精纯,怎的会任由余毒肆虐。其实那余毒本也没什么,若非常年郁结于胸,血气无法通行,毒气凝滞集结,怎至于病入膏肓至今日的地步?”
莫斐身子晃了一下。华夜容变了脸色,伸手去扶,却见他摆手,自己站稳。
“神医说得不错。”那声音嘶哑、干裂、痛苦,男人拱手,下拜,“还请妙手回春。”
云冕并没有因为这罕见的放低姿态而收敛,仍是冷笑道:“看来你是后悔了?怎么,把人逼成这样,才知道他的好么?”
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刻薄辛辣早有耳闻,但句句诛心,击中要害。
他从不知道在那总是微笑着的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他的心里到底埋藏了多少委屈与苦痛。
在他眼中,他从来强大到不可打倒。却原来,这个人是这么脆弱,他只是把所有的伤害都深埋入心底,用自己的精气血肉慢慢包容化解。但一个人的精气血肉总有限度,到再也承受不住时,他便是这样毫无征兆的轰然倒下。
就在刚才,他还微笑着交代着自己的后事。他说那些时,是那么平淡而毫无感情。是他的满不在乎,让他气得发疯,以至完全失了分寸,不顾一切的便要针锋相对。
可是,就是自己反唇相讥的一句话,只是那一句话,就能令他伤心到吐血,这是因为已到了这山穷水尽的地步,若他还有一丝力气,大概仍会微笑着说:“侯爷高兴便好”。
这是个什么样的傻瓜!
这么多年,把自己包裹在看似无懈可击的坚强外表下,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却原来,表面毫发无损之下,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莫斐颤抖着手撩起衣袍下拜。
“侯爷!”白丹泉不可置信的惊呼。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男子双膝点地,跪倒在那一代医圣面前。
“救他。”莫斐以头触地,“我求你。”
云冕怔了一下,终于有些动容。他微侧过身,是受不起他这大礼的意思,迟疑片刻,摇头道:“他一心求死,我从不救无心向生之人——救了也是白白浪费气力。”
这是医圣的原则,就如三年前归隐,若他不肯,即便皇亲贵胄也绝不破例。
众人心中皆是一沉。
云冕随意的拱了拱手。
“我给他点了穴,应该还能撑上两个时辰,有什么后悔话,赶快去说。让下面人好好操办后事。告辞。”
云冕大踏步向门外而去。
这变化实在太快,白丹泉机警过人,呆了一呆,才想到要去拦人,不由看向莫斐。其他人更是呆立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莫斐直起身子,缓缓自地上站起。
“云冕,” 男人开口,声音微沉,带着风雷之势,与方才跪地乞求判若两人,“当年云昔一心求死,她的命难道不是你救的么?”
他冷冷看着那个背影,“不仅救了人,你还亲手将她送入皇廷,做了陛下的皇贵妃。现在却在本侯面前说什么不救求死之人,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青年潇洒离去的步伐一滞,他忽的转过身来,难以置信似的盯着莫斐的脸:“你……你怎会知道?!”
莫斐唇角微挑,面露不屑之意。
“天下人都知,神药谷出诊,从无失手。你既然来了,我朱雀侯的夫人便是你的病人。想我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今日你走出这个门,不出半个时辰,朝野江湖,天下人人皆知,我夫人是在你的妙手之下不治而亡,你师父与神药谷一世英名,便会一旦尽毁。”
男人的声音凌冽如利刃划空,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云冕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爱惜名声之人,何去何从,不用本侯教你了吧。”
“你!”举止风雅高高在上的青年被逼得几乎要跳脚,他狠狠转身,举步,硬生生又顿住身形。
身后却又传来那男子低下去的嗓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语声已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温和中几乎有一种哀求的味道,“云神医,这世上只有你能救活我的发妻,我求你,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一面是强势威逼,一面是示弱苦情,这朱雀侯与传闻中那浪荡子弟的模样简直有天渊之别,厉害之处,怕是朝中最精干的能臣也不相伯仲。
云冕脸上青红交替,一条腿欲跨不跨,僵在门口多时。愤愤吐出一口气来。
“罢了罢了,正是这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众人听他这等古怪脾气居然肯改变主意,都是大喜过望。
云冕回身,看着莫斐,冷哼一声道:“救人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你未必做得到。”
莫斐松了口气后身子又是一晃,不动声色站稳,淡淡道:“你且说来听听。”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04-14 15:33:48
24 毒药

紫棕色的小瓶中倒出几粒同样颜色的药丸。
云冕托在掌心,目光闪着别样的光芒。
“这是紫眉蛇胆精炼而成的药丸,一刻钟后便可以置人于死地,剧毒无比。”
莫斐静静听着。
云冕接着道:“大公子身上的毒已无解药,若要活命,只能以毒攻毒。这些紫眉丹,便是可以克制冰蟾剧毒的良药。”
众人闻言,皆是大喜。
华夜容与白如海几乎同时道:“既如此,快给大公子服下!”
高瑜却眉头紧蹙,试探着问:“云神医,紫眉丹毒性太烈,大公子垂危身弱,怕经不起这猛烈药性?”
云冕对于同行倒还有几分客气,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不能直接服用,”莫斐蓦然开口,“可是需要一个药引?”
云冕料不到他聪明至此,不由有些刮目相看,不自觉改了称呼:“侯爷厉害。在下便再考考侯爷,什么样的药引可以降服这毒药?”
众人其时都是心如火焚,苏锦言危在旦夕,不过就是两个时辰的性命,谁有心情与他猜谜。
莫斐知道此时救人全仰仗这脾气古怪的医圣,强按下心头惊涛骇浪,想了想后淡淡道:“既要有毒性,又不可太剧,如果我猜得不错,是需有什么法子将这紫眉丹溶解分化,再取其精华喂给病人。”
“侯爷英明!”云冕忍不住大赞,“正是。”
高瑜听了这许久,已是明白过来,不由额头渗出冷汗,刚要伸手,却见莫斐从云冕掌中拿起那几粒药丸。
“侯爷不可!”高瑜骇然惊呼。
莫斐本只是猜测,见他这样,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向云冕点头问道:“需要服用几颗才会有效?”
旁边诸人还都一头雾水,高瑜急得大喝:“白丹泉,快把药抢过来!侯爷!千金之躯,不能以身犯险!”
听他这么一说,几人都不笨,立刻就明白过来。
莫斐一收手掌,白丹泉扑了个空。
华夜容与白如海一起跪倒在地。
“侯爷三思!”白如海一头冷汗
华夜容急道:“这药,我来替侯爷服下,用我的血给大公子克毒!”
白丹泉跪地道:“我来!”
云冕到这时才发现屋内还有女子,不由多看了华夜容几眼,摇头笑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这药引——需得与病人血脉相融之人,服下这毒药,制成药性温和的毒血,喂给病人,才能见效。”
莫斐沉吟:“何谓血脉相融?”
“两人血液可以融于一处,不会如油水一般分离脱节,便是血脉相融。”
莫斐点头,“几粒?”
“开头一粒试试效果,若不行,可以加量。”
莫斐再次点头,将手中药丸尽数放入口中,咽下。
“时间紧迫,来不及试了。”
云冕笑道:“也是。这三粒,毒性应是够了,侯爷英明。”
他皮里阳秋,说话总带讥嘲,想是方才被莫斐奚落威胁,心中不爽,此时不免就有幸灾乐祸之意。
“侯爷!”华夜容扑到男人脚下,泪水疯涌,“你这么做,大公子活下来,心里又怎会安乐!?”
莫斐俯身将她扶了一下,长眉轻挑,笑意懒散:“莫哭。冰蟾毒无解,这紫眉丹却并非无解。等有了药引,云神医自会为我解毒,是么,神医?”
云冕扯扯唇,一幅被人识破心思的怏然模样,哼道:“侯爷倒是事事精明。”
即便是有解药,但剧毒入体,必是痛楚万分。
众人眼望着莫斐面上神色变化,华夜容流泪不止,白丹泉与白如海亦红了眼眶。
“你们先出去吧。”莫斐表情轻松,淡笑道,“云神医诊病,不喜人多口杂。”
云冕瞥眼看他,等几人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走净,才笑道:“想不到侯爷如此体恤身边人。”
莫斐与他目光对视,并不示弱,也笑道:“等会儿我毒发,他们闹起来,云神医该骂人了。”
两人你言我语,只是一味闲扯。
云冕脸上虽然轻松,暗自却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毕竟是一朝王侯,他一介江湖布衣再怎么目中无人,也绝不能害了他的性命。而紫眉丹剧毒无比,并非儿戏。他确实存了要给他吃些苦头的心思,但若真伤了人,却不是本意。
紫眉剧毒入到肠胃便会引起剧烈痛楚,此前有人尝试用引毒入血之法救人,却每每因为无法忍受浑身毒痛而服下解药,半途而废。
他本等着看莫斐忍不住痛楚时的狼狈模样,这种锦衣玉食的王侯贵胄,此时悔恨肯舍身救人,不过是一时冲动。等到真的疼将起来说不定便要求饶讨解药,到时便可趁机讥嘲挖苦几句,却左等右等,都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云冕终于沉不住气,道:“侯爷若觉得内腑太痛,不妨直言。”
莫斐额角已现冷汗,摇头只笑道:“还好。”
又过一刻,莫斐唇角散漫笑意渐敛,紧咬牙根,双手紧握成拳,背上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云冕觉出异样,探手按住他脉门,惊骇道:“你运功做什么!”
“有内力推助,”莫斐闭目咬牙,语声不稳,“毒入得深些。”
云冕皱眉:“毒若入体太深,便不易解。”
“若入体不深,血中怎会带毒?”他的唇角带出几缕血色,显是痛到难忍,咬破皮肤,“若我猜得不错,应是越深越好。”
云冕定定看他。
“你猜得不错。只是,若一味运功将毒深入五脏百骸,我的解药也未必能救得了你。”
莫斐额角冷汗涔涔而落:“无妨,我心里有数。”
云冕凝视着男子因忍受剧痛而近乎扭曲的惨白脸孔,缓缓的点了点头,脸色郑重,语气微沉道:“是我看错了,想不到你情痴若此。”
莫斐腹中有如数把利刃同时搅刺骨肉,痛到极处再坐不稳,半跪于地。他以手支撑,勉力抬起头来,目光抚过床上人的面颊,笑了笑道:“不过是亏欠太多罢了。呃……”
他弓起背,伸手抓住胸口,终于发出痛苦呻吟,身子一侧,失去了平衡。
豆大汗珠自脸上滚落,连串呻吟压抑不住,男人蜷缩起身体,浑身颤抖,果然是狼狈不堪。
然而云冕此刻再生不出半点挖苦讥讽的心思,快速自袖中取出特制的医刀,蹲身去拉男人手腕。
“等……一下。”莫斐剧痛之中拦下他的手,“未足一刻钟,真的够了么?”
“就算不够,你再这样下去,神仙也难救!”云冕难得为个外人着急。
“再等一阵。”莫斐不肯放手,“我还撑……得住。”
云冕怒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说罢不由分说,一刀刺入他右腕,用连接刀柄的引管接出紫黑色浓稠液汁,装入一个药碗。他不及为莫斐止血,入怀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掰开他的嘴,将里面液体尽数倒入他口中。
莫斐右面半边身子完全僵硬,口舌亦完全**。他用左手按住右腕伤处,眼望着床的方向。
云冕叹了一声,道:“好,我先给他喂药。你现在失血过多会有性命之忧,不要乱动,等我包扎。”
莫斐眼望着云冕将药血全部灌入苏锦言口中,他的手法独特,昏迷的人唇边竟未流出半滴紫血。莫斐这才放下心来,卸了全身力气仰倒在地,眼前一阵昏黑。
昏沉中,心腹与背脊的剧痛如退潮般慢慢散去,腕处传来一阵清凉,刀割之处也不似方才那般痛楚。
那解药见效奇快,莫斐恢复了知觉。
云冕突然变得体贴异常,把他从地上扶起送到床边。
莫斐低头去看床上的人。苏锦言的脸色仍然苍白如纸,双目紧阖,一动不动。然而唇色渐淡,不再黑紫可怖,呼吸渐稳,不再气若游丝。
他的右手仍麻木无觉,用左手将他那苍冷唇边残留的一丝血汁轻轻拭去。
“我给他把了脉,暂时无碍了。过了今夜再看。”
云冕顿了一下。
“只是……他中毒太深,也许还需一剂药血方够。”
莫斐凝视着那张了无生气却依旧眉目如画的面容,似看得有些出神,目光一瞬不瞬,并不回头道:“好。”
云冕看着眼前这仿佛痴掉的男子,良久,叹出口气。
“可知再来一次,你身上的毒未必能解。”
莫斐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为我中的毒,这条命本就是他的。”男人一笑,“神医不必挂怀。”

云冕又看他良久,终于点头道:“既如此,我向你保证,他会活下去。”
莫斐身子震了一下。
他缓缓转头,目光重新落在病榻上人的脸上。
阖了阖眼,半晌睁开,眸中尽是潮红湿意。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楼主:苏亓___

字数:66783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20-02-13 05:26:00

更新时间:2020-04-14 15:3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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