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不负责脑洞
看到的算是缘分


一个残疾员工的餐厅，各种各样的类型，展开各种各样的故事

1
每次从医院出来，都是耿迪心情最糟糕的时候，这次也不例外，天气闷热，深色的汗衫因为吸收了汗液几乎裹在了他的身上。


路过一片人群，他懒得好奇，径直走了过去，却有只言片语传入耳中：没有手的怪物哦。


耿迪停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动了一下肩膀，定住了神，看到周围没有人望向自己，知道是自己多心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正要前进，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挤进了人群。


在人群的中间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似乎是个乞丐，赤着脚，上身穿了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短袖，袖子下边却看不见手臂。


耿迪的心一疼，那样刺眼和熟悉的画面让他的肩膀不由自主的一抽。


那么多的人围观着那个孩子，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原本应该长手臂的地方，脸上有惋惜，有惊讶，有厌恶，也有戏谑。


可是那个男孩子一点也不怕，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眼神清亮，却又带着可怜和倔强。


有人开始向他丢东西，那是一小袋饼干，看似好心的施舍却极其侮辱，小袋子被扔出去，直接砸到了男孩的肩膀上，男孩躲不开，一下子被砸中，却也不哭，只是恶狠狠的看着这一群脸上写满同情内心实则阴暗的陌生人们。


耿迪实在受不了了，没有人比他更理解男孩严重的心灰意冷，他矮下身，蹲在了男孩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在这？要我帮忙吗？”耿迪耐心问他，换来的却是男孩冷漠的声音：“不用你可怜，最讨厌你们这些有手的人！”


看着男孩气鼓鼓的瞪他，耿迪突然笑了起来：“这样啊，那你肯定不会讨厌我。”说完，他耸了耸肩膀，手臂却纹丝不动。

2

于是耿迪把男孩带回了天使小面馆，他像只流浪的小动物一般，亦步亦趋跟住耿迪。天使小面馆做的不是重庆小面，小面的“小”指的是面馆面积小，小到只能容纳五张桌子。而天使二字倘若作为普通餐厅名字未免俗气，可这间面馆的服务人员全是残障人士，这样的“天使”员工确实让餐馆名副其实。


面馆开了多年，在当地很有名气，女老板就是耿迪的姐姐耿华，她开面馆十多年，靠的就是自己这独一无二的浇头手艺。浇头就三种，简单到不行，却总是吸引着食客们频频回顾。


耿迪把男孩带回来的时候，姐姐耿华正在厨房里做晚餐前的准备。“耿迪你复查回来了？医生怎么说？”耿华问弟弟。


“恢复得不错。”耿迪闷闷道，一切关于手臂的事情，他都不想被提起。


身后的男孩站在一旁有些犹豫，耿迪用身体轻轻推着他，他才往前迈步，耿华能从那个男孩眼中看到警惕。他就像个黑猴子，脏了吧唧，令人惊讶的是，他也没有双臂。


虽然他的样子很不友好，甚至充满敌意，但因为同情和怜悯，耿华还是给他烧了热水，在他洗澡的空档去隔壁超市买了一身适合他这么大年龄孩子穿的卡通短袖和短裤。


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小馆里没人，只有聋哑服务生小宁一个人在，时刻准备偶尔会有客人在间歇期点餐。
知道陈雅在厨房里继续擀面条，耿华也不着急回来，慢慢选好物品才从超市里出来。推开玻璃门，进了小面馆。穿过厨房，来到的就是住处。餐厅、厨房、生活房间，三者相连，这也让残疾的员工们穿梭便利。生活房间是两室一厅，稍大的卧室在左边，里边有两架上下铺，是男人们住的地方。右侧较小的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是老板耿华和视障员工陈雅住的。两个卧室外边有一个小的可怜的客厅，仅能放下一张大方桌，四周放的是双人小沙发。


等耿华进到小客厅时，小黑猴子已经洗完澡，披着耿迪的衣服坐在沙发上，吓了她一跳。

3.
耿华以为小猴子没有手不能自己洗澡，原本是想让耿迪帮忙的，可是在屋里看了一圈，也不见弟弟的身影。


“你自己洗的澡？”耿华问他，看着这张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耿迪在心里猜测着他的年纪。


空荡荡的袖子在小猴子身侧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他抬着眼睛打量耿华，大眼睛忽闪忽闪，却不开口说话。


这时候耿迪穿过厨房走了过来，见到两人僵持着，正要开口，就听见沙发上的小猴子叫到：“耿迪，你回来啦。”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耿迪吃惊。


小家伙想乐又憋着不乐的用下巴朝耿华扬了扬：“听她说的。”双脚还不知不觉的晃来晃去。


“小猴子你真聪明，先把衣服换了再说。”耿华见缝插针，把新买的衣服递给他，知道他能够独立洗澡，想必也不用帮他穿衣服了。


看见耿华手里的卡通衣服，小猴子竟然一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耿华很疑惑，这新衣服不比他身上那件穿耿迪的他穿起来肥大的不行的衣服强？


他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耿华，憋了半天才说：“我都十八了，你以为我五岁呢？”


耿华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被气死，“我还怀着孕呢，你最好别惹我生气！”


“她怀孕了？”小猴子扭头问耿迪，声音特别大。


耿迪点头。


小猴子垂下头，再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耿华姐弟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招他了，怀孕不怀孕他为什么要生气。

4
开新这个名字是耿迪给小猴子取的，小猴子说自己没有家，也没有名字，耿迪心疼，就给他取了名字叫开新，希望他可以在天使小面馆开始新的生活，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但是耿华还是习惯叫他小猴子。


开心来的当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大家就都聚在小客厅里见这个新加入的伙伴。肯定是因为有什么心理阴影，开心不喜欢健全人，他在这里看到了这些都跟自己一样有缺陷的人，好像没有白天刚来时候那样抵触了。


天使小面馆里现在共有两名正式员工和两名临时员工。一位就是在餐厅里负责点餐送餐收钱的聋哑小哥小宁，另一位就是在厨房里忙活的视障女孩陈雅。其实之前还有一位聋哑小哥，今年刚刚辞职回家结婚去了。


临时员工肯定就是耿迪了，开心心里想着，毕竟耿迪姐姐是老板，那耿迪肯定不用每天按时打卡上班。可是明明是四个人，还差一个人。


开心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停留，之后露出了迷茫的目光。耿华很快就明白过来，笑着解释道：“还有一个员工是我的外甥，在卧室休息，他身子弱，精神也差，一般晚上就不出房间了。”


开心点点头，大概了解了天使小面馆的人员组成：老板带着自己的外甥和弟弟开店，又招了两个员工一起工作。想了一会儿，开心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耿迪身上，耿迪不解，却也笑笑，说：“大家的关系都特别好，亲如一家，以后你也是我们的弟弟了。”


坐在一旁的小宁和陈雅也都很欢迎新加入的伙伴，小宁冲着开心咧开嘴巴笑，陈雅对开心说了“欢迎加入。”


“那你呢？”耿华问开心，“你是不是也要介绍一下你自己？”


开心低下头想了一下，才说：“名字是耿迪给我取的，我叫开心，我十八岁了，我……我的家在遥远的南方。”


开心越说越蔓，最后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大家都能听出来，这是个有故事的孩子，也是个不行提起故事的孩子，于是没人再问，只是给他讲一讲店里的营业情况，以及给他安排了明日的实习工作。

5
男宿舍的两架双侧床，下边睡着耿迪和他们的外甥，上边一个睡着小宁，另一个是空的。耿迪没有手，不能爬到二层去，那个看不到脸的外甥也已经睡着了。小猴子站在门口发呆，想着自己能不能爬到上层去。


小宁把他拉进屋里，伸出手比划了几下，小猴子不明白意思，就被他抱了起来，天旋地转之后，自己就来到了上铺。


小猴子有点恼，他觉得小宁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做了自己不愿意的事，正要发脾气，却对上了仰着头的小宁的笑脸。看着这么纯净的一张脸，小猴子想骂人的话也生生地被憋回去。算了，他不会说话，我原谅他吧。


小猴子在心里给自己排解情绪，就见耿迪也挨近了床铺，他个子很高，就不用向小宁那样仰着脸。他让小猴子踏踏实实睡觉，如果要起夜或者有其他需求，就大声叫耿迪，他会叫小宁起来帮他。


“耿迪晚安。”小猴子脆生生地说，看着耿迪的背影离开，走到开关前，微微弯下身子，用下巴一按，屋子里顿时变得漆黑起来。


小猴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又是轻轻地动，不想吵到睡在他下边的耿迪。他睡不着，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目光停留在了对面床的下铺上，那里躺着的人几乎被被子包裹住了，完全看不到什么，只有一个后脑勺冲外，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带给了小猴子更多的好奇。


小猴子还是挺容易适应新环境的，他也不起夜，除了刚来难以入睡以外，等真的睡着以后，就是一觉到天亮。他醒过来的时候，小宁已经不在房间，出去洗漱了。耿华竟然在屋里，她正拿着衣服给耿迪穿，转身看到小猴子睁开了眼，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边给耿迪系扣子，便问小猴子：“要帮忙吗？等下我扶你起床。”


小猴子等她说完，腹部一使劲，就自己坐了起来，让耿华惊讶不已。

耿迪：无臂+（？）
小猴子开心：无臂
陈雅陈颂：视障
小宁：聋哑
小外甥：脑瘫

6
小猴子天生没有手臂，那身体又软的不行，基本没有什么需要帮忙，除了裤子扭扭蹭蹭的提得不好，耿华看不下去，一下给他裤子拉到腰上。


小猴子的工作是在厨房里，这样可以给陈雅减轻些负担。第一天还不能上岗，得去医院做健康体检。员工本就人少，腾不出来人陪他去，耿华只好说等自己忙完早餐的餐前准备就陪他去。


其实小猴子是想让耿迪陪他去医院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一直在耿迪身上打转，自然是在暗示。耿迪接收到了眼电波，却也不表示，弄得小猴子有些失落。等到了时间员工上岗去了，耿华才悄悄告诉小猴子：“耿迪截肢还不到一年，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是不愿意陪你出门，只是，心态一直调整不好，觉得自己没有用。”


小猴子听了这话，心里更加难受了，他想象不出一个健全人丢掉两只胳膊之后是怎样的心态，他只能想自己第一次明白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时候的感受。那感受有点早，真的记不清了。


小朋友们总是问他为什么没有手，他无言以对。他把脚拿到桌子上写字的时候，几乎整个班的小朋友都过来围观，自己确实像只动物园里被展览的猴子。


不过那种钝钝的痛不管怎样，也比不上耿迪的吧。


小猴子心疼，一个人坐在耿迪的床上，两只脚在一起荡来荡去。因为要空腹抽血，小猴子有点饿，却又不能跑到厨房要吃的，只能这么愣愣地等。突然想到了那个从他来到这里就没有见过面的人。他还躺在对面的下铺上，姿势好像变了，却依旧看不到他的脸。


小猴子记得，耿华说这是她的小外甥，大概应该是几岁呢？如果跟自己同岁，是不是年龄上也说不通？可是耿迪还是希望能够有个跟自己同龄的伙伴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几岁了？”小猴子第一次这么主动地去和别人说话。他很讨厌健全的人，一想到餐厅里的人都有些身体障碍，便终于主动一次。


床上的人听到了声音，并没有掀开被子，只是身体开始发抖。他是在害怕自己吗？小猴子不明所以，抬起脚夹住被角，轻轻一掀，那个被中人就露了出来。

7

被中人很白净，有着鹅蛋脸，长睫毛竟然又长又密，他的目光始终直直地看着小猴子，听到了他的问句，却不回答。


小猴子被这小外甥俊美的脸所吸引，其他全然没注意。等看到他全身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的手竟然有一只是用绳子绑住的。他的左手跟身体绑在了一起，右手有残疾，像个鸡爪子似的蜷缩起来，指尖攒起来往腋下的位置扎进去。


“太过分了，耿华为什么把你绑住啊？疼不疼？”小猴子边说边抬起了一只脚，要帮小外甥将绳子解开，他的动作比较费劲，一边慢慢解着，一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个好看的人终于开口，不过小猴子立马停住了脚，因为他看到这小外甥竟然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是一种不正常的张口。小猴子有点紧张的等待他说话，却见他只是把嘴巴张大，然后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根本不出声。


小猴子心越来越慌，终于解开了绳子，然后他穿上拖鞋，站得离床稍远些。


那只被绑住的手突然开始发力，就像发了疯一般的向自己的脸蛋上打去，那只手是蜷缩的，张不开，所以他白净的脸蛋上落下的不是掌印，而是一道一道被指甲或是手指弄出来的划痕。


被中人依旧张着嘴巴，全身发抖地拍打自己的脸颊，口水也顺着嘴巴流了出来，没入了被子里。


小猴子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转身向外跑，边跑边喊耿迪的名字。没跑出去两步，拖鞋就把自己绊倒，小猴子摔倒地上，天旋地转的时候，见到了耿迪姐弟俩进来。


“床上那人！床上那人发疯了！”小猴子就吓得大哭，一个劲儿地往耿迪怀里扎，耿迪没有手去搂他，被他頂的只能步步后退，最终靠在了双层床的楼梯架上，这才稳住了身形。

8

“开心，对不起，我们忘了给你介绍康康。”耿迪柔声解释着，耿华早已上前按住了小外甥乱打的手臂，给重新绑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抵住那人的下巴，他这才闭上了嘴巴。


小猴子看到这个场景更加惊呆了，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连自己的嘴巴都控制不了的，吓得自己的下巴也快掉下来。


在耿华的帮助下，那个叫康康的小外甥终于停下了动静，身体重新安静下来。小猴子有些好奇，探出头向那看去，才发现那个面容姣好的小外甥年龄并不小啊！至少比自己还要大。


耿华坐在床边一下下轻轻拍着康康的身体，对小猴子说：“这就是我说的外甥，他叫康康，他刚才张大嘴巴可能就是想要告诉你他的名字。他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五官，刚才肯定是太紧张了，才会这样，以后你们熟悉了，就好了。”


小猴子张嘴尝试叫了一声康康，发现口型真的是张大嘴巴的，可是那个康康可能身体太差了，只能把嘴巴张开，却不会闭上。


床上的康康依旧大眼睛望着小猴子，目光亮亮的，对这个新来的小弟弟也是充满了好奇。


“这是小猴子，刚被耿迪捡回来，以后会和我们一起工作生活的。”耿华给康康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康康重新张开嘴，过了几秒钟，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个“昂”的声音，表示他知道了。这几天他有些不舒服，所以才会卧床不起，他很贴心，自己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从来不给别人找麻烦，所以大家都放心地去前边餐厅干活，看着表轮流过来照顾他一下就可以的。


收拾好了一切，耿迪就去餐厅干活了，耿华也跟康康说了再见，然后带小猴子去医院。


这是小猴子第一次跟耿华单独相处，这一路上，他也终于了解了康康的身世。

9
25年前的某一天，康康出生的，他出生时候，耿迪就在现场。


那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现场，可以说是全世界最脏的地方——胡同口的公共厕所。


康康妈妈娟姐是院子里的街坊，因为父母都不在身边，没人管教，十六岁就怀了小孩。没人搭理还在上学就挺着大肚子的娟姐，整个院里的人都恨不得离她远远的。不得以，她辍学了，她这一辈子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失足而酿成了千古恨。


那时候她们的年纪都很小，娟姐十六，耿华才十岁，没人懂生孩子这种事，最后她因为肚子疼去厕所排便，就把孩子排了出来。


娟姐没有痛苦，可是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就不一样了，他躺在厕所冰凉的水泥地上，两只手弯曲地摆在头的两边，脸色发紫，连眼睛也没有睁开，细弱的哭声让人觉得他脆弱的还不如一只流浪小猫。


娟姐对肚子里这个让她看起来像个怪物一般的婴儿充满了怨恨，那样痛苦和狰狞的看着男婴无助的挥舞双臂，这十个月以来他在她肚子里折磨她的场景频频出现，那些恶毒的流言、男人的无情、肚里的负担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虎毒不食子，娟姐大概是第一个对自己亲生骨肉恨之入骨的人，所有这一切的压力，她只能发泄在这个无辜的男孩身上。记得在娟姐被呕吐折磨得虚弱不堪时，她仍顶着一口气，咬着牙对耿华说：等这个东西出生，我一定弄死他。


“娟姐，这个孩子怎么处理？”耿华又害怕，又有点兴奋，毕竟那是一条新出生的小生命，即使他现在浑身是血有些肮脏。


“扔到厕所里吧。”娟姐冷冷地说，然后扶着同样脏的墙壁虚弱的站了起来。


耿华抱起了那个孩子，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哭声越来越小，身体也由紫色逐渐变成了灰色。


即使当时的耿华年纪小，却也知道这孩子估计是活不下来了，因为没有哪个婴儿生出来是这样一种状态。


看了看他，越看越不舍，“娟姐，我们把他带走行吗？”


耿华几乎带有乞求语气的话让娟姐有了反应，她看着那个孩子，缓慢地说：“如果让他活下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耿华是院子里娟姐唯一的朋友，深知娟姐的脾气，她没有当机立断拒绝的话，就一定是同意了。


于是耿华就这样把孩子偷偷地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