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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记(第三章)

楼主:纪之cxgg  时间:2020-04-26 02:31:25
创 业 难、创 业 美

进入抢水犁田季节,场部建设基本告一段落。场里把知青分成5个中队。一、二、三中队为农业中队,每个中队25人左右;四中队为后勤中队,烧饭,养猪,种蔬菜,又叫蔬菜中队计17人;五中队为基建中队,只有7人,全是木工师傅。师傅们下乡之前就是木匠,就以木工技术行走在外,养家糊口,现在一起编到基建中队为场里打制桌、椅、床、柜等以及完善宿舍和门,窗的配套,还真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看着他们每天淡笑风生的做着木工。我暗想,幸好当初我没答应祖母去学木匠。如果学了,现在上山下乡了,那不还是白学了,空计划了一气。
中队以上是大队,设大队长、副大队长各一名,场秘书1名。中队设正副中队长各1名;中队一下设小队,有正副小队长。一般一个中队设两个小队,人多的设三个小队。五中队人少,不分小队。大中队领导机构为:场长,场党委书记韩正雄,大队长左恭仪,副大队长张三妹,大队秘书滕晓林。一中队中队长蒋天送,二中队中队长朱一凡,三中队中队长田航生,四中队中队长张身小金,五中队中队长曾君义,会计唐翠仙,出纳廖瑞华,保管裴庆娥,食堂管理员杨秉纪。小队长略。
场建阶段,全场统一行动,大队长工作倒是不少,场秘书也有事不闲。场部落成后,进入农业生产阶段,而且以中队为核算单位包片包干。大队长除了早晨喊起床,有时喊开会,基本没有什么事干。久而久之,形同虚设。他身边只有一个秘书,而秘书又岂能为他所差得动?所以大队长就这么不了了之,成了光杆司令。后来连开会,起床也不用喊了。开会只要秘书在黑板上写通知,大家就主动到会了。起床更简单,初来时,有些年轻人恋床,如果没人喊,睡到太阳晒屁股也大有人在。后来场里实行工分制,一年下来工分少了不要紧,关键是不好看,还有就是肚子吃不饱也会闹革命,加之年轻人争强好胜的心里作怪,一进入农忙季节,根本不用人喊,天不亮床上都空了,人都在山上田里窜。
以中队包片包干,中队成为核算单位。中队长自然成了实权人物。生产筹划,劳力调配,工分评定,出勤休假,奖惩处罚等一应生活生产事项。全由中队长一人说了算。遇到超出中队权限以外的事,才要交到场部,而一年之中,由下而上交到场部处理的事少之又少。这种情况,使中队与大队之间的链接基本脱勾,大队只管统筹、管调配、调解、上传下达,行政事务等等。而生产安排、劳力调配、核算分配全在中队。现在说起来,知青们对当时自己所在中队的中队长印象较深,而对自己中队以外的人和事,基本淡于记忆,就是这种情形所至。
农场当时有水田230多亩,旱地370多亩。每个中队有水田近80亩,旱地100多亩,耕作和管理完成了上缴,可以留做奖励,以中队实行多劳多得,按劳分配。
中队与中队之间,竞争都在暗中,表面上好像谁也没有什么,都十分谦让,暗中却扭着一股劲。特别是每个中队的中队长,谁都想把自己中队带成最强、最富、最棒中队。平时就这么干着,日子就这么过着,干得好与不好,到年底一分配就见分晓。
分配拉开距离,距离就是差距。中队长及一班人的能力大小,水平高低,生产好差,不用群众评说,分配一出来,一清二楚,再明白不过。头一年,有个中队的小队长成了生产能手,一年满勤满奖分了近800斤谷子,成了全场日子过得最肥的一个。
底分不高,出工又不积极的,当年分得谷子也有不够吃的。这时候,韩书记就用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优越性,一边对他们进行争当好职工教育,一边做粮食调剂,使他们一年到头有饭吃,不饿着;而要想吃饱饭,放开肚皮吃,就要等来年攒劲劳动,多抢工分。
那一年场里共收了近8万斤粮食,全场人吃饭已不成问题。加上国家三年不要农场上缴公余粮。场里就在场部旁边建了一个宝塔型仓库,又在厨房大堂里安装了打米机。每天从仓库下出谷子来,送到打谷机上去打,打出的米直接上灶煮饭。再从自己的地里摘来各种蔬菜洗净,炒好下饭,吃起来的那种感觉就格外不一样。不止是香,不止是鲜。还有一种美,一种亲切,一种说不出的爽。只有亲身参加劳动,亲历这一切的人,才能说出它的无尽香甜和无穷滋味。
有饭吃,不等于什么都好。我们还想做很多事,干很多事。因为我们是知青,我们是年轻人。
这方面,韩书记比我们的心更大。每次开会。他都说,光有饭吃还不成哦,我们还要穿衣、还要花钱,还要搞建设,要发展生产,提高生活水平。搞这些都要钱,没有钱什么也搞不成。现在每人头上的390用完了,上面不会再拨钱给我们,一切要靠我们自己。我们要趁三年免交公余粮的时间,努力发展自己。在搞好农业生产的基础上,要养猪、养羊、养牛、养鸡养鸭。要发展经济作物,要栽树,要把农场周围的山,都栽上杉树,椿木树,桐茶树,把场部后面的山栽成苹果山,前面的山栽成李子山、桔子山。到那时,我们又有饭吃又有钱花,日子就好过了。
下面有人就说:韩书记,你讲的这些,要好久才能实现,我们都被你讲流饿口水了。
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只要大家攒劲干,明天我就派人去山东进苹果树,栽上树,几年就挂果了。到时候,要你吃得不耐烦。
你现在讲得好,到时候你准我们吃?你不要拿去卖钱?
栽苹果就是拿来吃的,自己生产的好东西自己先吃,多了才拿去卖,吃不完才卖,我绝对准大家吃。
我们不信说:到时候你喊声不准吃,哪个敢吃?
咦,你讲这话就不凭良心了,韩书记笑了:我们种的粮食,不是我们自己吃?种的蔬菜,不是自己吃?
那是粮食,那是菜,水果不同。
有什么不同,上回杀猪,你吃了没有?那不是我们自己养的?我拿卖钱了吗?
大家听了就笑:是呀是呀,韩书记说到做到,说话算话。
韩书记也笑:当然说话算话,要不然大家怎么会听我的?再说了,大家都像一屋人了。我已经有家了,大家都还没家,年纪大的都快30了,眼看着一个个都大了,好多事情都是火烧眉毛的事了。
有人故意说:那些事,我们不急。
你们不急,我急,韩书记说:你们不晓得事,我是过来人。现在你们几个人,十几个人一个宿舍,马马虎虎混还可以,到时候有人要结婚就不能睡集体宿舍了,是吧?那么房子从哪里来?要从田里来,要从山上来,要从猪呀羊呀牛身上来。这就要靠大家攒劲做了。你们中间现在二十大几岁的少,十几二十岁边边的多,只要你们三年不谈恋爱,不结婚。我韩苟苟(韩书记高兴的时候总是这样称呼自己。)保证三年之后,让你们头一批结婚的大龄青年住上新房,住上单身宿舍。以后过三年,再过三年,一批批都可以住上单身宿舍。
结婚了,你还让人家住单身宿舍?有人故意逗趣。
当然,结婚不住单身宿舍住什么?集体宿舍是大家住的。旁边有人顺话反说,把话里的意思“呛”出来。
韩书记听了改口说:对了,结婚住新房,不住单身宿舍。
一人又说:结婚又不是蒸馒头,一批两批,大家不邀伴呢?怎么办?未必还要等到一起够数了再结婚?
有人就帮韩书记说:你就会钻牛角尖,韩书记说的是那条意思,谁要你结婚也邀伴。
韩书记说:怎么干都行,人少办少的,人多办多的。这么多年轻人,到时候对对多了,可以举行集体婚礼。
有人说:我们立志建设新农村,一辈子住单身宿舍,不住新房。
那不行。你的意思当新农民就只能打单身,不能结婚啰?有人“截”住那人的话说。
那是你的意思,我没这么说。那人“反截”过去,不认账。
是嘛,扎根扎根,就要把根扎下去,才能舒枝展叶,硕果累累。有人岔开他俩人的话,顺势说开去。
有人借势而说:硕果累累,硕果累累,你就不怕累死?
旁边有人拙他:你咯崽,不讲好话!硕果累累和累死累活扯得上吗!
他才不怕累,是你怕累。有人拿他开涮。不少人就笑:是的是的,人家才不怕累,只有你怕累。
韩书记岔开大家的话说:你们不要嚼经,不管你们怎么讲,我今天把丑话说到前头,同国家免我们场里三年公余粮一样,你们个个都要做到,三年不准跟我谈恋爱......
有人听了小声嘀咕:谁跟你谈恋爱呀,小孩都几个了......
韩书记耳朵尖,一下听到了改口说:我说的这个跟我不是跟我,是帮我。你们大家帮我三年不谈恋爱。这也不是我韩苟苟的规定,这是环境所迫,办场所迫,形势所迫。否则,我们在白头坪还未扎下根,这个要结婚,那个要生崽。稀里哗啦的,到时候什么都搞不成,我们就要破产,就要失败。无脸面对周边划土地给我们的苗家人民,无脸向县委县政府交待。我们只有打起铺盖滚蛋,走人。
听他说得这么沉重,下面一片寂静,一个个大气不出。韩书记忽然手在空中一挥,说:怎么样,大家都不做声了吧。所以呀,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这个规定,谁也不能违背。当干部的不能违背,职工也不能违背。要不然,到时候莫怪我韩苟苟不讲情面。三年不谈恋爱,大家一定要做到。
略停了停,韩书记提高嗓门问:大家说,做得到做不到?
下面没人回应,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静场。
说话呀,韩书记有点火,眼睛盯着坐在前面的人,问:能不能做到?
坐在前面那个知青年纪小,被他盯得怯怯地说:你莫只盯着我啰,书记,我年纪小,还不敢谈恋爱。要问,你问他们年纪大的。
一个年纪大的立马接过他的话说:年纪大的不要问,那些人小鬼大的,还难招呼点。现在问到了态都不敢表,到时候晓的要搞出哪样名堂经来?
年纪小的看着年纪大的队长说:老大,你莫这么讲,我胆子小,能搞出什么名堂经来?你还不晓得。
是的,我是不晓得。年纪大的队长气咻咻地说,有人天天拿棍棍戳牛麻逼。下次你再戳,老子一次扣你两天的工分!
年纪小的连忙求饶说:别,别,老大,我不敢了,总总不敢了。
韩书记听了正色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这么雀泼(调皮),搞这种烂事。你跟我好好写份检讨来,不写好检讨,不要出工!
有人说:他写不起检讨,他冒读过书。
冒读过书就站起来用口讲。韩书记一肚子火说:三年不谈恋爱,不准戳牛麻逼,究竟做得到做不到?
年纪小的那个知青呼的一下站起来,举着双手说:做得到,做得到!
你们呢?韩书记头转向大伙问:你们做得到吗?
我们......什么做得到吗?答话的人突然语塞,不置可否。
韩书记一下意识到什么,说:不谈恋爱,三年不谈恋爱,做得到吗?
从哪年算起,从今年算起,还是从去年算起?有人算起帐来。
韩书记沉吟片刻,说:从今年算起吧。
那国家免我们三年公余粮,也从今年算起吗?那人打起了迂回战。
这与谈恋爱有关系吗?
当然有。如果去年不算,从今年往后就还有三年,加上去年就是四年。你说三年不谈恋爱,实施起来又是四年。如果国家能按你的算法免我们四年公余粮,我们当然也能按你的算法,四年不谈恋爱。
有人听了,只一个劲地笑。那人连忙解释:大家不要误会,我个人无所谓,我是为大家说话。
你就不要为自己打掩伏了。韩书记说:你所谓也好,无所谓也好。你说的有理,就按你说的办。 从去年算起,三年不谈恋爱。从现在起还有两年。大家说,做得到做不到?
做得到!下面终于有了应答声。
会后不久,场里通过县林业部门从山东采购了一批苹果树苗,有一个多人高、手臂粗细、株株都是好苗苗。
栽苹果树是一件愉悦的事。那些日子、我们每天一早就上山挖凼。凼挖得脚盆大小,半人多深,然后去凼里填些草呀,火土灰呀,猪、牛粪之类的杂肥沤上几天。等到那些东西发酵期过了,我们才把树栽下去。
栽树的时候,多半是女知青扶住树苗,男知青用铲子填土,拍平,踩紧,然后从山下挑水去浇。有人边挑水,边借机唱《天仙配》插曲:你挑水来,我浇地......,有女知青听了就笑,有的就骂:沾享赢,自己浇、我不浇!挑水的嬉皮笑脸说:这么好的机会,不唱亏了!一群男女知青栽苹果树的情景真好,真美,真富有诗情画意。可惜那时候农场没有照相机,私人也没有,没能留下那些珍贵的镜头。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从选择栽苹果树的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韩书记当时的出发点和良好愿望。
苹果树的名字好听,苹果树的果子好吃。栽下它、就是栽下吉祥,栽下美好、栽下充满企盼的未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后来苹果树倒是全活了。只是结出的果子只有本地的花红大小,味道也不及花红好。不仅不香甜,吃起来还涩涩的。一件极美极富深长意味的事情,就这么事与愿违。其实,何止是栽苹果树,我们一路走来,事与愿违的事情也太多了!
知青不分男女,都拿工分。全劳力10分,半劳力5分。其他5—10分不等。头一年场里拿10分的不多。除了木工队的师傅拿10分,那些年纪稍大、劳力强农活技术又好的才拿10分。差一点的拿9分。依次往下,一直拿到5分。当时年龄只有12岁的小不点,场里也给他们记5分。并不是他们当时值那么多,而是必须让他们有饭吃。如果按他们的实际劳力评个2—3分,到年底他们分到的粮食不够吃,与其到那时去调济还不如这种不显山不露水地扶持。这样有利于他们的成长。毕竟都是一个场的青年,有幸走到一起来了,就应该相互关爱。评底分评出这个意思,我是想了很久才想通的。未想之前,我一直憋在心里过不去,以为欠公平。
这些小知青拿了5分,只要他们每天跟着大哥哥大姐姐出工干活,一年下来,饭就有他们吃的。如此拖上几年,他们长大了,农活理手了。成了场里的骨干,顶梁柱。而如果他们那时在家里,纯粹还是要家里养的孩子。到了农场;则成了场里的小职工、这也是集体农场的优越性。
那时在农场,我年纪不大不小,个子也不大不小,比起小不点拿5分,自己拿8分,好象对得起场里也对得起自己。三年后下到生产队才知道,像我当时那个样子,气力也不足,农活也不熟,拿8分底,其实是亏了农场。在生产队里实实在在只能拿个7分了不起了。别看一天只多拿了1分。一年下来就是365分,顶好几十个劳动日呐!
我们从小在城里长大,最多为家里捡点柴,其它农活一窍不通。连最简单的也不会。比如割牛草,够简单了吧?都得从头学起。记得头一回下乌巢河割牛草。从清早出门到中午才回来。我们同去的三个知青,每人只割得一点点,矛杄都用不上,各人挂在肩上派回来。手上,脸上,身上还被划得东一道西一道口子。血糊糊的很狼狈。真是不巧得很,我们刚进院坪,正好撞上韩书记一个人蹲在厨房外面吃饭。他看到我们三个那样子,忍不住笑了,停下嘴问:你们大清早出去的?
我们说:是。
一个人就割了咯多?
嗯。
冒是贪玩去了?
冒。
也冒偷懒?
冒。
韩书记问完,饭都笑喷了说:我还以为你们贪玩偷懒去了,咯还有个讲场,又冒贪玩又冒偷懒。那你们三个干什么卵去了?才割了这点点牛草,不说给牛吃,我一餐都不够。
说完了,他还觉得不舒服,又说:我一手捏卵泡,一手拿镰刀,也比你们三个加起来割得多。个个都像你们这么做,讨得到呷?呷狗卵都冒得到口!
我们那时毕竟才十六、七岁,被韩书记这一顿好臭,竟也不晓得难为情。只是苦笑了笑。一转身,一人就吃了一大钵饭。每人还加了二两餐。
我们仨是同班同学,年纪不相上下。其中一个不知是挨了韩书记的那顿臭,还是天生就有长进。过不久,就成了场里的一把劳动好手。别说割牛草了,样样农活都是一流的。年底分粮食,他是全场头一名。他分得的粮食,按一年365天算下来,每天归1斤7两米。你想想,那个年代,高中生才29斤大米一个月,他却归51斤呐!一天三餐,他餐餐可以吃半斤米以上。那一年,把他肥老火了。我同另一个同学也攒劲了,可就是不及他。我们每天只能搞到1斤1两米。勉强能过日子,比起他来差了一大截。
农村的活儿,咋看都很简单,干起来却不容易,要干好干精,就更难。千百年来,凭着这些看似简单粗糙的活儿,把人类养育到今天,却没有人把这些东西写上书。仿佛它们都不存在,不重要。或者说它们只配在生活里有,在文字里不配有。我当了15年农民,对它们都不陌生,今天既然写回忆录,我放不下这些东西,权且在这里献献丑,把它们都诉诸文字。还它们一个公平。
先说犁田,这里指犁水田。犁浅了,深度不够,地力提不出来,庄稼长不好,影响产量。犁深了,破坏多年形成的田底子,不保水,田不耐旱,干了禾,造成减产。因此、要掌握好深度,在多年形成的老底子上弄田,就象在锅里搅粥,不能把锅底打破,才能熬出好粥。要一犁扣一犁,犁犁要一样深浅。不能犁成花把田。中间不能打埂,也就是两犁之间不能剩一犁或者半犁没犁着,或者是犁跳过了,剩出“台湾岛”来。如此田就犁坏了,不光少插了几兜禾,还不保水。也不保收,更谈不上高产。
田犁好了,接下来耙田更不能马虎。田没有梨好,当然就谈不上耙好。可田梨好了,耙不好也是白搭。水田干耙是不行的,推不动土。耙水田要酿一皮水,不深不浅,不见土。田小还好说,一溜风扫过去就上坎了。田大了、耙手要记垱。从哪里下水,从哪里上坎。心里要默记好。收耙时才免得丢耙。田再大了,默记不好使。耙手就要立草标作记号,然后一耙一耙复过去,也是一耙盖一耙,耙耙相扣、耙耙都要到位,要恰到好处。耙手扶耙的力度更有讲究,看上去耙杆是一字横杆,其实跟汽车的方向盘差不多。手在耙杆上要来回游走,掌握方向,掌握力度,用力要巧妙,要均匀,要顺着耙势游,稍一不慎、耙就会带泥,就会拖氹。牛都带不动耙,别说人。当然,也不能丢耙,一丢耙如果盖不回去,也会出现“台湾岛”出现蛤蟆垴。
田大了,记垱又不准,到时候人和牛就会在田中央打团团。一片汪泽,只见水不见田,耙了半天,还在老地方转。自以为耙好了。其实耙空了,耙花了。耙成一团糟了。放水一看,自己都不敢看了,东一耙西一耙,花里胡哨;这里一堆那里一堆,满田都是蛤蟆垴,只只好像都在笑你耙的好田。
如果是耙把式耙出来的田,啧啧,你自己瞧瞧,泥巴耙得绒汤汤的,四垱收得齐整整的,象巧媳妇叠在大床上的被子。那样子,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要多爱人有多爱人。让人看着是一种享受。那才叫功夫,那才是田把式。耙出这样的田,自己看了都欣慰,都欢喜,都有成就感。做田人的成就感,那就是田状元啊!只是隔行如隔山、局外人感受不到而已!
不止是犁田耙田,农活儿,件件看去都不经意。却都有技巧性。种烟我们不说,只说割烟。一把拇指大小的烟刀,夹在手指上用力一勾、留下的烟脑壳不大不小,不尖不斜,恰到好处。如果分寸掌握不好,瞎割一气,烟晒干了,烟脑大了,不好卖;烟脑太尖,不好看,烟脑太小,不划算。一株烟,从打秧到栽、从栽到收,割烟只是其中一道环节。都有这么多名堂,这么多讲究,前面和后面那一系列的活儿。你就可想而知了。
再比如戽水(现在很难见到这一农活了)。特别是戽高棚,就是水的落差很大的戽垱。你如果仗着力气好,使劲戽。当时没有什么,可一天下来,第二天起床,你绝对腰酸腿痛动弹不得。而别人一连戽几天也没事。为什么?人家用的是巧力,借力发力,不伤力。你用的是蛮力、笨力,伤身。
农活再小不过搓犁勾桥了。这个功夫全在两只手上。从树上剥下两张棕皮来,人家三下两下就搓成了犁勾桥,又好用又结实,一只可以用上十天半月,甚至更长。而你功夫不到,折腾半天,要不扭不成器。要不不好看,要不不耐用,将就用上去,半天就散了。恼火不恼火?
再说一件妇女干的活,团米。以前碾子碾米,里面谷子多,不岔不能吃,岔又岔不起。妇女就用筛子团。在行的妇女两手端着筛子,几下团过去,就能把米里的谷子团到一堆。只管把谷子棒出来就完事了。你不理手,托着筛子团半天。谷子老躲在米里头,一不吹集合号,二不举手投降。你就等着吃谷子饭吧。
在农村男人女人的活儿多了去了,这里也不能一一举例。举一见万,说一个大概也就够了。
总之一句话,做一个合格的农民,既要身体好,又要身手好。要把所有的活干好,干精,需要长期的历练和学习。在农村一辈子,活儿干不好的,也不在少数,干得中不留儿的,则是大多数;干的十分出色的,当然也是少数。
当农民,农村的十八般武艺,要件件拿得起放得下,才算合格。我当了15年的农民、虽然混过来了、自认为还是及不了格的。我见过知青里有当农民极合格极棒的、可惜那不是我。
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年轻人,即便读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充其量也只知道那盘里的东西来之不易,而农民究竟有多么辛苦,十有八九也是说不出谱儿来的。没下过乡,不走进农民,不在农民中间生活过,又怎么知道农民有多么辛苦?粮食怎么来之不易?即使因为要吃饭,对农民怀有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情感 ,那也是肤浅的,不深刻的。那及自己当几年农民来的那么真实,那么实在,那么刻骨铭心?那么由衷地、发自内心深处地对农民的崇敬和怜悯。难道不是这样吗?农民在世世代代在养活自己的同时,养活了国家,养活了民族,却总是被人看不起,被子女看不起,被城里人看不起,被不是农民的看不起,这种无端的歧视,不良的风气,直到上山下乡运动之后。才得以稍许矫正。让不少人端正了眼光。搁正了这一不公正的天平。还农民以尊严,还农民以光荣。还农民以自豪。直到已经要取消居民户口和农村户口的今天、谁若心里还不服气。那就让谁下去干上几年,生产出几堆山一样的粮食,山一样的棉花,买几个钱的辣子水尝尝!
头一年,我们场算是迎来了一个不小的丰收年。这让全场人心里充满了成功的喜悦。尤其使韩书记更是高兴了一阵子。好写总结,好向县委县政府汇报。更好面对这些年轻人的家长和亲人。这事摊谁头上、谁都高兴。毕竟是全县的优秀公社书记,领着一群原来一窍不通的青年人。半年住上了自己创建的新场房,头一年就干了个开门红,收获了一个丰收年。让大伙尝到了自食其力的甜头,尝到了自己养活自己的自豪和自信。实在是可喜,可贺,可点赞!
那年国庆,场里还排了舞蹈《十送红军》,大和唱《黄河在咆哮》,《二呀么二郎山》等节目,参加腊尔山地区汇演,个个节目都受到好评,还拿到了奖项。没有办法、知青嘛,这些本身就是他们的强项。
中秋节、场里杀了猪、杀了鸡,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又在场坪地上摆了十多桌。公社,区里,县里还来了些客人。大家吃得好,喝得也好。客人们讲了不少席间吃了人家的该讲的话。场里作为东道主,也回了一些相应互勉的话,气氛十分融恰,大家都很兴奋,吃得很欢畅,吃出了腊尔山台地上共度第一个中秋佳节的喜庆味道。那滋味实在极好,极美,极难得。让人觉得年轻就是好,年轻能创造美好,年轻能活出美好。
那天后来也唱歌,也拉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送给你一束沙枣花》我都是那天第一次听到,听到了就不能忘记。到现在还能唱。特别是《送给你一束沙枣花》,那种欢快的旋律,那种充满热情的词:赶着那大卡车,戴着那大红花,年轻的朋友们,达利木来安家。来吧,来吧,年青的朋友,亲爱的同志,我们热情的欢迎你,送你一束沙枣花、送你一束沙枣花,不敬你香奶茶,不敬你哈密瓜,敬你一杯雪山的水、盛满了知心的话 ...,每当唱起这支歌,我就回到当年,我就想起那个中秋月夜。我就激动,我就兴奋,我就年轻,我就铭心难忘。那时的我们多么单纯,多么天真,多么知足,多么快乐。尤其是生活在自己创造的快乐里,是非常幸福的。
建场不到一年,我们一百多人,白手起家建场,从无到有做田。发展机械生产,从事科学引进,拖拉机、打米机、 抽水机...结束了周边农民天天下鸟巢河碾米的历史和挑水灌田的日子...这些,使我们觉得自己很牛逼。别说我们自己不把自己看成人,就连当地和农场附近的社员,也不把农场叫农场,而是说白头坪那边建了一所大学,那些男大学生个个又会干又能干;那些女大学生又聪明又漂亮,一个个象天上的仙女,地上的花儿……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天天在祖父管理的一中图书室里看书,看画报。画报上有关前苏联集体农庄的图片报导,使我无限向往,十分羡慕。世界上竟有这么美好的集体农庄,生活在其中该有多么幸福。没想到自己一走入社会就走进了中国的集体农场,它真有画报上的苏联集体农庄的那种美好,那种亲切、那种阳光!
这种感觉真好、真难得。它给了我人生之初的无限愉快、无限享受。使这个年纪的我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无比自在。
那时的我,全身心沉浸在一种全新的生活氛围里。从小一个人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还有三个同屋坐的婆婆,全是近70岁的老人。一下生活到农场这样的大家庭里,有那么多兄弟姐妹,那么多青春面孔。生活的感觉,生活的理念和生活的企盼,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一扫过去少年暮气,徒增了无限的生机和朝气。特别是第一次吃到自己种的大米、蔬菜、自己养的猪、养的鸡;住进自己修建的新宿舍。那种既新鲜又亲切,既享受又兴奋的感觉,也只能意会,而无法用言语表达,向他人诉说……
那时,社会上流行一句励志的话,叫没有大粪臭,哪来稻谷香。一年多来,知青们把这句话演绎成了自己的切身体验。从情感上接受了对传统观念的挑战,为新的世界观确立奠定较为坚实的基础,这才是我们这群年轻人,一年来的最宝贵的收获。
场里除了韩书记,知青中那时还没有党员。韩书记的场党委书记是县里任命的。这样做已属破例和违规。而其目的是为了尽早在农场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尽早使农场生产置于党委的领导下,发挥积极有效地作用,使全场的生活生产以及思想建设,作风建设能早日歩入正常轨道,出现新的发展,收到新的成效,带来新的面貌。正像那时候歌子里唱的:山也笑,水也笑,祖国处处一片新面貌……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白头坪上一个由知识青年自己创建的新农场新环境,新生活已姗姗来临!
1967年新年伊始,全场从书记到队干部,从队干部到职工都憋足了气,鼓足了劲,讨论着,筹划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把更大的丰收和喜悦抱回农场来,迎进我们的生活里来。
那一年除了把全部稻田种上珍珠矮,湘优3号,湘优6号和农垦58外,场里还种了100亩花生,20亩蔬菜,副业组还养了猪,养了马,开了瓦窑,造了砖厂、瓦厂。木工队加班加点装修门窗,打制桌椅、床铺和一些日常用具。场里一百多张床,一百多把椅子,十几张桌子全是木工队自己生产加工的,一件也不用到市场上去买。
场里不管是哪一个队,不管是干农业也好,干副业也罢。处处都是一派你追我赶,你学我帮的可喜局面。加上天公作美,一年到头,该下雨时下雨,该天晴时天晴,庄稼长势良好,副业生产顺手。养牛牛壮,养猪猪肥。生产按着计划走,日子顺着人心过。全场秩序井然,人心安定,生产有序,生活闲适。带队干部与知青之间关系融洽,知青与知青之间情同兄弟姐妹。日常生活里没有无谓的争吵,没有粗野的打骂,更无无故猜忌和挟私报复等卑劣行为。有的只是共同努力,相互关心,互相帮助,同心同德为着一个共同目标奋勇前进。快乐的日子、每天都是一支轻松的歌;和谐的气氛,时时都是一副舒卷的画。
场里出现这种喜人的局面,一是青年们有知识、有理想、有抱负、求上进。希望用劳动用智慧和血汗,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没考上学,没谋到好的职业。寂寞开无主,丁香空叙愁。既然下来了,也就随缘,先干好了再说。好好干总比不干好。好好干总比邪干好。大伙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一时间,正气已经形成,道路正在草创,未来已在彼岸招手。再就是党委书记、场长韩正雄算得上一个称职的场领导,合格的领路人,年轻人的朋友、师长。

楼主:纪之cx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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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红袖天涯

发表时间:2020-04-25 19:02:32

更新时间:2020-04-26 02:3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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