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怎么就不能落单了？你怕她被狼吃了？还是怕被狗撕了？”尤德英没好气地说着，撇了阿妈一眼，狠狠扒了几口饭。
尤祥林生气了，他放下饭碗说：“德英，怎么跟你阿妈说话？没大没小。”
“从小到大，你们就疼爱阿姐，谁管过我呀。”尤德英倔强地说着，也把碗放在炕桌上。
兰花赶紧把碗端起来，放到儿子的手里说：“儿子，你冤枉阿妈了，我们没有不关心你，疼爱你。只因为你是男娃娃，所以，操的心就相对少一点。”
“男娃娃怎么了？男娃娃就不应该享受父母的爱吗？男娃娃就不应该上学吗？”说着，尤德英又把碗放到炕桌上，然后伸出手，指着手掌里的老茧说：“你们看看我手掌里的老茧，就知道我一天干的活有多累。”
尤淑英放眼望去，只见弟弟的手掌心，包括手指头上都是老茧，她心里不禁一阵痛楚，弟弟才十六岁，他的手看起来倒像是成年人的手掌。尤淑英了解弟弟的心事，他从小就喜欢读书，小学毕业后，让他留在家里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实在是委屈他了。可是父母也没有办法，家里穷，两个孩子都到县城上学，别的不说，就那一个人一个月十元钱的生活费，他们也拿不出来呀。当时尤淑英已经在念初一，如果两加上一个，每个月就得拿出二十元的钱。牧区每年的分成虽说比农区好一些，但十个工分也就一元钱，每个成年劳动力每天的满分十分。也就是说，每个成年劳动力每天只挣一块钱，而这一块钱，也要等到年终分红的时候才能拿到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刨去阴天下雨，病头灾难，出工的日子有多少？这里边还要扣除分的粮食，清油，肉类的钱。这样下来，年收入有两百元钱的家庭，已经算是很富余的了。
尤淑英抓住弟弟的手，心痛地说：“都是姐姐不好，以后，姐姐虽然没有办法减轻你外面的劳动强度，但是，我保证，家里的活不让你干。你回家后就休息，晚上看看书。”
“阿姐，我没有怪你，真的没有怪你。”尤德英说着，望了一眼父母。
“那你就是怪我们呀？”尤祥林说着，瞪了儿子一眼。
尤德英望着父亲，倔强地说：“反正你们就是偏心眼。”
“好吧。”尤祥林说：“既然你今天对你的父母，这样不依不饶。那我就把我和你阿妈，为什么担心你阿姐的事情给你们说说。”
尤德英不相信地看着父亲，心说：“明明是偏心眼，还要找借口。我倒是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样的借口。”
“墙里说话，墙外有人，不得不防。德英，你到外面看看去，有没有人在我家园子附近。”尤祥林说。
尤德英看着父亲严肃的脸，不解地说：“自己家里说话，外面的人怎么可能听见。”
“必须去看看。”尤祥林的语气毋庸置疑。
“去吧儿子。”兰花说：“听你阿大的没错，以防万一。”
看到父母这么郑重其事，尤淑英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肯定父母今天的表现并非偶然，而且这件事情可能和自己有关。
于是，尤淑英说：“我去外面看看。”
说着，尤淑英就走了出去。尤德英也觉得自己今天有些过分，别说是顶撞父母，就是姐姐今天刚回来，也着实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想到这里，尤德英站起来，跟着阿姐，出了大门。
太阳已经落下了西边的山头，大片的火烧云还漂浮在天边，照的山头一片桔红，煞是好看。
尤淑英站在大门外，眼睛环顾着四周，只见远处有人在赶牛，却没有发现自己家园子周围有人。
“阿姐。”随后跟出来的尤德英问道：“阿大，阿妈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他们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说？”
尤淑英收回视线，望着弟弟说：“进去，不就知道了？”
“哦。”尤德英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吧。”尤淑英说着，把手搭在弟弟的肩上，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家门。
兰花收了碗筷，给老伴倒了一碗奶茶，坐在炕沿上，等待着尤祥林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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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淑英和尤德英姐弟站在炕边，看父亲表情严肃，悄悄在坐在炕头上。尤祥林点上了一支卷烟，吸了一口，他吐出的烟雾呛得尤淑英咳了起来。
吸了几口烟，尤祥林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尤淑刚才问金元花到底得了啥病，其实她得病的根源我知道。”
尤淑英惊讶地看着父亲，点了点头。
“我听说金元花，那个来多了。”尤德英难为情地说。
“德英，你别插嘴。让你阿大把他亲眼看到的事情给你们说一说。”兰花对儿子说。

尤祥林望着孩子们说：“今天我说的事情，你们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尤淑英和尤德英同时点头答应。
“好吧。”尤祥林说：“这件事情，确实有点说不出口。但是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我今天还是说给你们听。”
顿了顿，尤祥林压低嗓音说：“金元花被解红卫那个畜生给糟蹋了。”
父亲话音未落，尤淑英惊得“啊”了一声。
兰花赶紧摆手示意她小声点。
尤德英忙问：“阿大，你怎么看到的？”

原来那天晚上停电后，站在人群外面的尤祥林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等下去，而是转身回家了。当他走到沟壑边时，就听到有人喊叫，但是那声音很闷，嘴好像被什么堵着一样。
尤祥林顺着声音悄悄走过去，就看到月光下有人腋下夹着一个人，向沟壑下游急走。那个被夹着的人好像是个女孩子，挣扎的声音正是她发出的。
看到这种情况，尤祥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悄悄尾随着跟了上去。心想，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如果不救，心里永远会愧疚。
由于离的稍微离一些，尤祥林看不出那个人是谁，但是从他的背景，就能断定此人高大健壮。

跟了一会，尤祥林就见那人停下来，把腋下夹着的女孩放倒在地上，自己坐在她的身上。
尤祥林能够感受到女孩子当时的惊吓程度，借用月光，他看到女孩无助挣扎的样子，随着风动，他听到从女孩喉咙里发出的沉闷呐喊。
顿时，血直冲尤祥林的脑门，他想立马冲上去解救女孩，揪住强暴她的这个畜生，交给公安局，把他绳之以法。
正当尤祥林想冲上去的瞬间，他听到了那个男人的说话声，心里当即就咯噔一下。因为尤祥林清楚地听出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就是解红卫的声音。

尤祥林当时就犹豫了，解红卫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如果不是解红卫，自己也成不了牧主分子。因为尤祥林的父亲在解放后就把家产全部以公私合营的方式交给了国家，尤祥林的父亲因此成了开明人士
当时的牧区政策是不分，不斗，不划阶级。尤祥林的父母亲安然度过了晚年，一家人生活的很安逸。可是，文革开始后，十八岁的解红卫成了红卫兵头目，在他的鼓动下，尤祥林家的成分被重新划分为牧主。更糟糕的是，一顶牧主分子的帽子戴在尤祥林的头上。从此，尤祥林就成了被改造的人，没有了说话的权力。记得有一次给他开批斗会的时候，解红卫要尤祥林交待他剥削劳动人民的事情。尤祥林说了一句，解放前我还小，也没做几天牧主家的少爷，哪来剥削一说。当时，解红卫就上台煽了尤祥林几个耳光，打得他眼前直冒金花，鼻血从嘴角流到胸前。从此，尤祥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你解红卫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就是这个人，在自己的眼皮低下做着这样恶毒的事情，怎能不让人气愤至极。就在尤祥林想冲过去的刹那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解红卫那恶狠狠的声音和那凶煞的表情。
尤祥林怂了，心说：“我斗不过他，算了。就由他去吧，如果这个丫头告他，那我就站出来作证。”
尤祥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悄悄蹲在一个土坡后面，一直到解红卫完事后，把那女孩扶起来时，他才看清原来被奸淫的女孩是金元花。
当时，风向正好是尤祥林藏身的方向，因此，他清楚地听到了解红卫威胁金元花的那些话，也清楚地看到了他手里那把寒光闪闪的藏刀。

第二天，尤祥林听说金元花因为月经过多，而去县医院住院了，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早上的功夫，解红卫居然成了拦马救人的英雄，这让他不得不佩服解红卫办事的手段。
好多天过去了，尤祥林没有看到解红卫被公安局抓走，反而看到了全县人民要学习他的通知。由此，尤祥林断定金元花没有告他，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冲上去解救金元花。
说到这里，尤祥林长长叹了一口气：“唉”
接着他又说：“当时如果我冲上去救人，也许解红卫会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我和金元花，并把现场搞成我强奸杀人后畏罪自杀，也是有可能的。因为以解红卫缜密的心思和残暴的手段，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兰花接过话题说：“幸亏你没有冲过去，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解红卫杀了金元花，那许桂枝就活不下去了。”
“哦。”尤祥林别了兰花一眼说：“如果我死了，你们就能活下去？”
“老头子，你看你。”兰花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尤祥林淡淡地说：“如果真像我分析的那样，我死不足惜，受罪的可是你们。”
顿了顿，尤祥林又说：“一个牧主分子，再加上个强奸杀人的罪名。有这样的家人，你们能有好日子过吗？”

尤淑英听着父亲的叙述，心里一直埋怨他的懦弱，心里暗暗说：“就你胆子小，怕枝叶掉下来砸碎脑袋。元花点子也是背呀，怎么就遇到我父亲这么个胆小怕事的目击者。”
可是当她听完父亲的分析，尤其是听父亲说解红卫当时就拔出藏刀威胁金元花时，也同意了阿大的说法。的确，以解红卫的残暴，确实会做出杀人嫁祸的事情。
“现在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如果真那样，我看我还是离家出走算了。”尤德英说。
“离家出走？”尤祥林望着儿子说：“说的轻巧。你能去哪里？”

“当然是去新疆呀。”尤德英神秘地说：“听说新疆收外地人，并且不查户口。”
尤淑英心里很烦，听了父亲说的这些事情，她既同情金元花，又担心自己的命运。自己刚到家，解红卫就来了，想想他那满脸的淫笑，尤淑英不由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德英。”尤淑英不悦地打断弟弟的话：“别再胡扯这些没影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阿妈，阿大，你们担心我什么？”
尤祥林说完后，把手里的卷烟狠狠吸了几口，然后把烟头按灭后说：“金元花不告他，那是她的事。我现在担心的就是淑英。”

“担心阿姐？”尤德英不解地问道：“难道解红卫对我阿姐也心怀不轨？”
兰花立即说：“我听说解红卫在人前扬言要娶你阿姐为妻，被他盯上的女人，哪个能脱离他的魔掌？”
“他敢碰我阿姐一根汗毛，我就敲碎他的狗头。”尤德英挽起袖子，发狠地说。
尤祥林摇头说：“不能跟他明着干，要防着他。”
闻言，一股无可名状的愁苦涌上了尤淑英的心头。她不知道今后自己将面临什么？
父母和弟弟还在那里叮嘱着，但想着心事的尤淑英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四）诡计

晚饭后，马林生躺在炕上休息，解红卫一挑门帘进来了。看到儿子的救命恩人驾到，马林生那敢待慢，他一咕噜爬起身，麻利地跳下炕，赶紧请大恩人上炕就坐。
看着马林生讨好的样子，解红卫差点笑出声来，自从把马尔沙从马蹄下救下后，这个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生产队长，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并且称兄道弟，关怀备至，着实让他有了兄弟，有了朋友的感觉。
解红卫嘴里说着，“老兄躺着，不必起来。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说着，他把拐杖立在门边，顺势坐在炕沿上。
“吃完饭，没事干就躺下了，你来的正好，我们喝两盅。”

马林生是回族，平时不喝酒，但今天家里来的客人并非一般，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别说有违穆斯林的规矩，就是舍命，也要陪君子喝两盅，以表示自己对他的感恩之心。
“马富莲。”马林生喊着自己老婆的名字：“解主任来了，赶紧倒茶。”
马富莲此时正在厨房里洗碗，听到丈夫的喊声，忙屁颠屁颠地跑进来端茶倒水，马林生吩咐马富莲煮上手抓肉。

酒过三巡，解红卫醉眼朦胧：“我今天来看老兄，其实有一事相求。”
“别说一件事，就是件十事，老兄我也尽力为你办。至于办到办不到，那是另一会事，反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请老弟直说。” 马林生醉醺醺地拍着解红卫的肩膀许诺道。
“那好，我就说了。”
“说吧。”马林生点头鼓励道。
“我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回到家里冰灰冷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解红卫说着，竟然挤出了两滴眼泪。

闻言，马林生立即明白了解红卫的心事，他这是想娶个媳妇呀，难怪，他这个年龄别说媳妇，娃娃都应该会跑路了。马林生听说过解红卫酒后曾扬言要娶尤淑英为妻，但他没有明说，而是假装不知道，想试探他一下。
“哎。老弟”马林生向解红卫身边挪了挪，故意问道：“你看上谁家丫头了？我去说。”
“尤淑英。”解红卫直言不讳。
“哦。”马林生沉吟片刻，挠了挠脑袋说：“尤淑英那丫头，好是好，就是她家成分高，她阿大还戴着四类分子的帽子，你娶了她，会不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
顿了顿，马林生又说：“你现在是全县人民学习的榜样，说不定县里还会把你招收成正式干部。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和牧主分子的女儿结婚，我觉得不妥。”
“老兄你说的对，是有点不妥。可是我就是喜欢尤淑英那丫头，喜欢到骨子里了。”说着，解红卫拿起一杯酒，脖子一扬灌了下去。

马林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解红卫是来求他想办法，让他即得美人，又不影响政治前途。别说解红卫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就他现在的英雄身份，也有可能会成为国家干部。这点对于马林生来说很重要，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解红卫还不帮自己这个知心朋友在领导面前推荐推荐？说不定自己也因此会转成吃供应粮的干部。马林生美滋滋地想着心来，全然没查觉到解红卫焦急的眼神。

@风过无雨痕 2016-04-21 16:22:20
好久没来这里了，一口气读完了，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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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无雨读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