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晚上吃饭，子林挣扎着问辛太太：妈妈，惠婉嫂子送的礼太贵重了吧，要不退回去吧。
辛太太道：大人的事，你不用多虑。
她扭头对辛先生一并解释：我听惠婉的意思，是一直惦记当年芷洋的婚礼，我们家送的礼单太重，她这是找个机会还情的。殊不知，我们那份礼，不是冲她，是冲芷洋的。子林小时候在芷洋身边那么多年，这份情，多少钱也还不起。那是芷洋该得的。但是这话我不好多说，怕她误会我的礼没她什么事，是她自作多情了。她明天带妹妹来家里玩，我自会还她妹妹一份见面礼，就扯平了。
辛太太看回儿子道：吕家的三小姐惠晶刚来上海念大学，据说还要念好些年，你惠婉嫂子怕吕家在上海的不肖子弟们带坏了妹妹，所以不让她和这边的亲戚来往。我跟她说了，就凭芷洋照顾你那些年，我们在上海多多照应些她的小妹妹，也是应该的。
辛先生对辛太太的计谋心领神会，点点头表示同意。子林也就没多话。惠婉的礼越重，子林的心里就越觉得对不起她。

惠婉有个很令她烦恼的小妹妹。她二妹妹惠茹很是温顺内向，然而这个性子却并不见得好，小时候在家难得引起父母兄弟的注意，出嫁后又只会隐忍受气，不敢发作。小妹妹惠晶截然相反，她出生的时候，惠婉已经12岁，母亲管家，忙不过来，惠婉姐承母职，她看着二妹妹惠茹那样，便舍不得把惠晶管得太严，弄得惠晶直来直往无所顾忌。惠婉自己是在家里的私塾里识的字，又跟着母亲守礼法，可是到惠晶上学的年纪都时兴洋学堂了，惠晶自然在外面学得天天大喊自主，弄得两个姐妹像隔着代，感情再浓厚，彼此思路也不合拍。

一句话，惠婉不敢替妹妹乱作主张。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肯定不能按套路出牌。故而她不敢跟妹妹多说。她事先拿了子林的照片给在上海看病住院的母亲评判，母亲看了以后叹口气：这么好的人家，不知道**妹有没有这个福气。

这就是说，她母亲很满意了。

惠婉这才放下半颗心，领着妹妹周日下午来辛家喝茶。原本辛太太也没有把握儿子能否按时回到上海，但事不宜迟，跟着芷洋出差的本家弟弟孟芷由从广州发来电报，芷洋这两天就要返宁，故而惠婉急着要回N城。惠婉的意思，子林不在也没有关系，小妹妹认了门，如果辛太太中意，以后由辛太太创造机会请妹妹做客，两个人长此往来，也无不可。

惠婉姐妹俩进了屋，子林刚刚午睡醒，站在辛太太身边迎着。辛太太也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意思，故而两个拉红线的人都不敢跟当事人明说，只说一起喝茶。

惠晶在家里任性，出门还是守规矩的。她从小心高，学习拔尖，念医学院这样高的学历，辛太太一个洋派人，对惠晶简直中意得不得了，再看到惠晶和姐姐一样，眉清目秀，白皙高挑，配子林人高马大的个子，真是天造地设。辛太太心里喜欢得不行。又不能流露太过，怕子林多疑。

辛太太张罗他们年轻人去花园里坐下，几个人在遮阳伞下喝了咖啡，说了一会儿话。
几分钟后，辛太太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子林居然没有借故走开！

子林一贯不带女孩子回家，辛太太原是想他生意忙，但是有时候聚会，看他对年轻的小姐兴趣缺缺。辛太太心里着急，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才开窍，她倒希望子林像他爸爸，纵使年轻时一片花心，尝遍芳草，多少年后落到辛太太这里收了心，倒也不枉少年风流。但是子林在这方面甚是寡淡，辛太太不免心焦。

今天子林破天荒陪着惠婉姐妹说了些话，眉眼极是温顺，辛太太看在眼里，美在心里。

辛太太哪里知道，子林留下来是因为对惠婉存着极大的内疚。记得辛太太和子静刚搬到上海，一家团圆的时候，说起出发前一天在门口看见出院回家的惠婉和芷洋，辛太太唏嘘不已，感叹惠婉的孩子没了，肯定跟高龄产子脱不了干系，因为惠婉的母亲很顺利地生了三男仨女，据说她小妹妹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已经四十多岁了，可见惠婉先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临了，辛太太又感叹，要是第一胎生的时候惠婉还年轻，绝不会出这样的事。

子林听在耳里，愧在心里。那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芷洋之所以迟迟不婚，恐怕是因为自己。他记得芷洋第一次跪祠堂那次，那年芷洋大学刚毕业，子林才十四岁。他嚷嚷着寒假跟芷洋回老家过年，就真的跟着去了。饭桌上他听到孟家老太爷提起芷洋的亲事，芷洋只说自己刚毕业，想等等再议。
晚上子林躺在芷洋胳膊上哭着问：洋洋哥，你成亲了以后，会不会不能跟我睡觉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使小孩性子。他从小就是这个执念，到十四岁也没能消去。
芷洋亲着他的额头答应他，等他长大之前，不成亲。
后来芷洋跪了祠堂，子林去求孟家奶奶，哭着说：洋洋哥要等我大了才成亲。
没有大人把他的话当真，后来他就再也不回芷洋的老家了。他怕听到芷洋被逼婚的话，芷洋也没再提起带他回老家的事。
子林发自内心地想对惠婉好，想把从前芷洋对自己的好，都报答给惠婉，何况惠婉因为他，苦守空闺那么些年。子林恨自己悔悟得太晚，才害了人家。而且，他怀揣着对芷洋的那份排他的情，更是愧对惠婉。

惠婉知道今天贸然带妹妹来，已经失了矜持，所以不敢多坐，一个小时后，就要起身离开。
辛太太道：子林这两天不舒服，我本来还怕他不肯下楼。看来还是惠婉嫂子有面子。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反正以后要常来常往的。下个月子林过生日，他爸爸想在家里开个酒会，都是生意上的朋友，这次意义格外重大，子林要正式接替他爸爸打理公司的。你们一定要来。
惠婉笑着道：恭喜恭喜。我尽量。
辛太太看惠婉答得勉强，便拉着她的手：你再给我五分钟。跟我来一下。

两个人上了楼。辛太太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惠婉：这是我8岁生日那年，我祖母用帽子上镶的祖母绿给我改的，你拿去，给惠晶改个时兴的挂坠。你自己守着珠宝店，我就不多事了。
惠婉忙站起来婉拒：万万不可。这个太贵重。
麻将牌大小的祖母绿固然贵重，惠婉心里的称，称的是它的来由。辛太太自己小时候长辈送的生日礼物，远比另外花钱买的什么都要贵重。惠婉还没有问过惠晶的意思，她断不敢收。

25章已发，又要展开。有点懵

看见25了吗？说**作太频繁（是有点。我等等再发

二十六

辛太太拉着惠婉走到窗口，让她看花园里坐着的那一对。
辛太太道：我们子林这是第一次陪着年轻小姐坐着喝茶，他从前根本没有这个耐心。你可能觉得我的礼太唐突，你还没问惠晶愿不愿意，我也还没问子林的意思，但是咱们两个人说好了，我们都不强求，就顺其自然，任他们两个人流水落花，管它有意无意。两个人若是能在一起，当然最好。若是子林愿意，惠晶不愿意，就凭芷洋对子林那么多年的照顾，我送你这份礼也是应该的。话说万一惠晶肯了，子林不肯，我这份见面礼，就算是我当妈的歉意。

惠婉听了辛太太这番话，心想这么豁达明理的人，将来惠晶要是不懂事，这样的婆婆比起传统婆婆来，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惠婉低头接下。心里更加忐忑。
辛太太见她接下，知道惠婉肯定是看中了子林的了。便笑着说：子林的生日，你和芷洋带着妹妹来玩。他们兄弟两个也好几年没见了。我们两家的情谊，可不能这么断了。

惠婉犹豫：我是没问题，只不知道芷洋得不得空。
辛太太这下明白刚才惠婉的勉强，拍拍她：没空也没关系。我让子林问问他。
惠婉暗自松口气。

惠婉回到N城，待芷洋到家，她更加忐忑。子林对芷洋越是要紧，她没有经过芷洋的同意就跟辛太太私下为两个人牵线，她不知道芷洋知道以后的反应。思前想后，她打算不说，反正她和辛太太说好让子林和惠晶自己相处，表面绝不干涉的，甚至不问当事人的意思，只管创造条件，只等水到渠成。
芷洋回到N城难得休息一天没去上班。他一路闹起偏头痛，到家里忍不过，痛的吐了好几次。惠婉让孟芷由去叫医生，芷洋没有阻拦。惠婉知道，他这一定是疼得厉害。
德国医生看不出病因，随便开了几片阿司匹林镇痛。
芷洋服了阿司匹林也不见好，只好又吞了几片安眠药，昏昏沉沉睡了一大觉。
惠婉得空问孟芷由：广州出差不顺利吗？好像情绪不对。
孟芷由只说道：恐怕是累的。
芷洋知道孟芷由认识子林，所以跟子林见面没有让他跟着。
芷洋好了以后，情绪一直阴沉。惠婉想不透原因。这个人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情绪一向控制得很好。可是从广州回来以后，他一回家就上三楼，有时候晚饭也不下来。惠婉知道时局越来越紧。东三省丢了好几年，入了关的东北军沉不住气，主战的呼声越来越高。而上面踌躇难断，芷洋两边维持，煞是辛苦。惠婉把报纸上的消息和芷洋的情绪串起来揣测，这个习惯，就是从此时开始的。换言之，芷洋情绪起伏波动，就是从此时开始的。他从前是那么中正仁和，这一年，是抗战的分水岭，也是芷洋情绪上的分水岭。

子林打来电话的那天，晚餐接近尾声。芷洋好几天胃口不佳，惠婉亲自下厨，给芷洋做了蟹黄豆腐羹。那边芷由拿着电话道：是子林。

芷洋停了一秒，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站起来，想了一下，终究没有让接到楼上，他走过去接过话筒。

子林听出他过去了，叫了一声：芷洋哥？
芷洋闭上眼：是我。
子林道：我爸爸要开生日酒会，嘱咐我请你和惠婉嫂子。
芷洋对子林生气也只能生到一半，便问：你爸爸？
子林道：不是，是我过生日。我爸爸让我请你。
说到一半，子林明白了芷洋问句的意思。他停了片刻，重新解释：我生日，我爸爸要办个仪式，想请芷洋哥带惠婉嫂子一起来。

芷洋听出来，这一次子林对惠婉改了口，从前的吕家姐姐，现在变成惠婉嫂子，他这是接受了也是提醒了芷洋，惠婉是他嫂子。

芷洋问：你爸爸请还是你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而且对着子林。
子林道：我。
芷洋回道：好。请柬用你的名义。
子林答应了。
芷洋放下电话。他的心也在疼，他不知道这疼，和子林那天晚上哭着说的疼是不是一种疼。他听到子林叫惠婉嫂子疼了一下，他自己逼问子林的时候，他疼得更甚。他为什么要逼那个孩子，明明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

二十七

从那天惠婉来了家里，子林就知道，他避无可避。明白这一点后，他好像有了随波逐流的释然。该怎样就怎样吧，他不再躲避。

后来辛先生让他请芷洋夫妇来参加他的生日晚会，因为他正式接手爸爸的公司，芷洋夫妇参加，也是天经地义。
子林便打电话请了芷洋。
然后辛太太对他说，惠晶也要来，让他招待好，做好她的舞伴。子林也答应了。他二十岁前在芷洋那里饱享温情，他现在偿还，应该还来得及。还芷洋也好，还惠婉也好，甚至还惠晶，反正他们都是一家人。子林觉得，有时候痛到麻木，也就不痛了。

他近来凌晨时，又常常被心口疼醒，撕裂的，疼到他心慌。他回顾起芷洋在车里冷冷回答的那两个字，他问芷洋何时回家，芷洋道：尽快。
子林听懂了，芷洋懒得告诉子林何时回宁，仿佛子林已经是一个外人，没有袒露的必要。
而且子林知道，为什么芷洋那么对他，因为他拒绝了那房子，也就是拒绝了芷洋给他的东西，而从前，芷洋给他什么他都开心拿着，他们那个时候不分彼此的。
芷洋其实天性很冷，他的亲切是没有温度的。任何人跟他相处，都感觉中间隔着玻璃，你可以看见他，却摸不到他，就是伸手去摸，也是冷的。他对自己的父母如此，对惠婉如此，只不过唯独对子林，曾经是特例。
子林到上海做生意以来，不是没有受过白眼，买家卖家，他都学父亲的样子周旋。那没有关系，本来生活理应如此。谁也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他是个少爷，也有风浪。他父亲所经历过的，如今他经受，也是正常。当官也好，经商也好，又有哪一份家业不是含着辛酸。
但是芷洋是他最温暖的地方。他委屈的时候，想想芷洋温暖的怀抱，就会安慰很多。他20岁以前的那些好日子，都是芷洋给的，他虽然不敢多去触碰，但一直都是神圣的。

芷洋夫妇下了站台，子林亲自来接。辛太太给他挑了一身白色的西装。这颜色有多难驾驭，辛太太对儿子就多有信心。在芷洋眼里，他那么干净俊美，在惠婉眼里，他是倜傥潇洒。在两个人的眼里，子林比起一个月前，又瘦了。

子林向哥哥嫂子问了好。芷洋还没开口，惠婉就心疼道：你的病一直没有好吗？怎么好像瘦了？
惠婉已经告诉芷洋，她在上海偶遇辛太太然后去辛家喝茶的事。当然隐瞒了关于惠晶的心思。

子林笑着回道：我倒不觉得，也许是最近忙。
芷洋发现，惠婉的那一顿茶，和子林之间竟多出奇异的相惜之情。他拭目观察。

子林请两个人上了车，他自己坐在前面的位置。
辛家的这番郑重，芷洋虽然享用得并不舒服，但是看在子林的份上，他也只能收下。

辛太太在门口相迎，看见芷洋，昔日的亲切涌上心头：你升了官，连子林都不敢打扰了呢。

芷洋看了子林一眼，意味深长地回答：是子林忙，我不敢打扰。
辛太太只当他随意寒暄，并不在意。她亲眼看见他那十几年怎么对自己的儿子，芷洋在她心里，早已亲如己出的，虽然隔着一些客气。

辛家不太讲排场。今日来的，都是辛先生精选的客人。芷洋是政要了，夹着亲情，辛家公子亲自去车站接来，殊荣尤甚，芷洋知道，辛先生和辛太太，辛太太和子林，各自的心意各有不同。

子静拉着惠晶过来打招呼。两个小姑娘已经见过两次，很投缘。惠婉心里无限欣慰。

芷洋隐隐觉得，好像惠婉和辛家，不是喝了顿茶那么简单。
芷洋转身，刻意对子林道：我跟你惠婉嫂子不同，这是第一次来，你带我四处转转吧。
子林答应了。惠婉听了这话，知道芷洋这是想和子林单独待一会儿。她顺坡和惠晶子静一起走开。

子林陪着芷洋进了楼里，前面的小楼是辛家夫妇的，子林和子静住后面的小楼。
两个人简单参观了前面，一路向花园另一侧走。芷洋略略落在后面，他审视着子林的背影。惠婉没有说错，子林瘦得明显。
芷洋忍不住问：你这一向可好？
子林放慢脚步答道：挺好的。

子林在撒谎，他不好。这瞒不过芷洋。子林的眼底是黑的。他肤色白，眼底发黑的时候，就会很明显。芷洋暗自埋怨起辛家夫妇，明明照顾不好他，为什么让他在上海。从前辛先生一直做生意，家不是落在N城的吗？
芷洋随着子林走进楼里，一楼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个人。子静刚才和惠婉姐妹在花园里，佣人们肯定也在外面招呼客人。
芷洋在走廊里轻声唤道：毛毛。

子林扶着楼梯把手，站在光影里。
芷洋的眼眶发热，他柔声道：你已经二十七了。
子林没有回头，他怕忍不住眼泪。

芷洋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你要是不愿意，我不打扰你。你要是想通了，我永远还在这里。
子林拿出这几年练出来的所有本事，平静地回答：惠婉嫂子很好，你们好好过。我也会好好的，你不要挂念我。

芷洋没有上楼，他转身离开。

好了，25-26-27。三更已经奉上

其实已经写到29了。首先谢谢给图的亲。没有手表那张图，没有民国正装照，我就不会想到惠婉给妹妹相亲。27的邀舞，也是图给的灵感。要让芷洋看见。所以安排芷洋来生日会。没有你们的照片，我真是什么故事也想不出来的。我的想象力超级贫乏。

所以有时候我断更，除了忙，嘿嘿，是编不下去，在等图

二十八。

子林听到芷洋转身离去的脚步。他趴在楼梯扶手上，他不是在哭，他只是眼前发黑。
他根本无法追忆自己喜欢芷洋的起点，因为那起点遥遥在他尚未开智之时，被芷洋的大手握着，被他抱在怀里，他理所应当地粘着他，他小时候误以为如此可以长长久久，干净甜蜜温暖，如此而已。
到了芷洋结婚的时候，他才蓦然发现，原来那不是单纯的兄弟之情，因为芷洋和惠婉站在一起，他不能忍受。他小时候理所应当的占有变得不理所应当，他只有逃避。但讽刺的是，他逃避的时候，并没有做好芷洋也会拂袖离开的心理准备。就好像他拒绝了那幢小楼，可是当他听到芷洋敷衍他“尽快”二字的时候，那种隔阂还是会刺痛他。本来嘛，感情都是互相的，凭什么他可以拒绝，芷洋非要停在原处呢？

隔了四年，他独自旁观自己内心的感情发酵，时间推移，泡沫平息，渗出来的毒酒，他一个人饮下去。在广州，芷洋带他去那幢小楼，自然有从前根深蒂固的关心和疼爱，那是他所怀念的，他知道芷洋怕他不安全，他也知道自己的拒绝一定会伤芷洋的心，但是那样的地方，他住不下去，他逃了四年，怎么可能再自投迷情的坟墓，被芷洋的温情包裹着窒息而死，同时，又伤及无辜？惠婉那么贤德，她已经因为晚婚没有了孩子，他不能再破坏她的家庭。这是天理难容的事情。


辛家的洋派，一看请客的风格就一览无余。首先是花园里的冷餐会，洋人华人，西服礼裙，竟没有一张凳子。一众人等端着杯子来来去去，侍应生托着前菜点心，比铜钱大不了多少，上面插着牙签，穿梭往来，也别指望可以坐下来喝口热汤，酒管够，实在不行，可以进屋要杯热咖啡。但是走着站着的客人乐此不疲，兴致勃勃，碰杯点烟，谈笑自若。
此刻是下午五六点钟，暑气过去，天色尚早，辛家夫妇特地寻着芷洋的身影，双双过来敬酒。

辛太太举杯道：我们子林18岁留洋，今天是各种意义的成人礼，我们夫妻敬你一杯，我们子林有今天，你功不可没。
芷洋无话，默默碰了杯，一饮而尽。
辛先生多年在外，辛太太一人持家养育儿子，子林出生的时候，她还是新妇，就算有钱请奶妈婆子，她还是会手忙脚乱，生涩无措。要不是有孟家为邻，要不是芷洋协助，子林的童年，恐怕会少了很多顺遂。所以此时芷洋无话，只是一饮而尽，在辛太太看来，无声胜有声，那些年为了子林，芷洋的心血，不比辛太太少。

辛先生趁此机会对芷洋道：南京那边的生意，子林一直不肯接手，你算是他长兄，有机会劝劝他。地方军阀太混乱，做政府的生意，才是正经。
芷洋苦笑：子林大了，总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辛先生看客人已经到齐，请大家进了一楼，这里早已布置成小礼堂。辛先生举杯简单致了辞，大意就是独子子林将执掌公司，忘诸位多加关照提携。
这是正式将公子推到前台，辛先生要退居幕后了。培养过渡了四年，辛先生这话，大家毫不奇怪，众人鼓掌。
子林立在一旁微微躬身行礼。他已经换了晚礼服，小立领的白色衬衫，蝴蝶领结，胸口打着竖纹褶皱，金纽扣，紧身束腰的马甲，一汪眉目，竹槛烟梦。芷洋望过去，百感交集。
于是就是正式的酒会加舞会。另一侧偏厅正在准备长桌晚宴。

子林按照事先的安排，抬手请出第一个舞伴。
芷洋屏息前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很想知道，这第一位受子林邀舞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他惊讶地发现，被子林搀入怀中的，竟然是惠晶。

28已发。我现在求冒泡。还有29

二十九

芷洋屏息看着惠晶被子林搀出来，两个人翩翩起舞。
他握紧拳，阴厉地看向身边的惠婉。惠婉一双眼神温柔地投向那对跳舞的年轻人，她难得如此投入，难得没有敏锐地感知丈夫的反应。

芷洋的判断可以打上句号了，惠婉口中轻描淡写的那一顿下午茶，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芷洋夫妇身后响起两个太太的窃窃私语：
-辛家公子的舞伴好像面生？
听说是亲戚，刚才看见子静拉着她一直在一起。
我说呢，辛少爷这几年哪家小姐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位小姐倒是有福分
可不是，今天这种日子，第一位舞伴，没有辛太太的心思，说什么我也不信。
子林也不小了，今天生日一过就二十七了，辛太太再看得开，也要着急的。
嗯，这么看来，快要尘埃落定了，从前看上辛少爷的那几位小姐，今天也在吧？该黯然神伤了。


一样的话，听在惠婉耳里，无比安心。原来子林那么好的条件，从前却一直洁身自好的。原来他可以接受跟惠晶跳舞，这是多少上海滩的小姐们望尘莫及的。

惠婉很久没有如此幸福了。如果惠晶能得美满，惠婉就觉得，自己缺憾的人生也得圆满了。

夫妻二人内心朝着不同的方向策马奔腾。

芷洋的眼前已经被好几对跳舞的年轻人绕得眼花缭乱。他转身离开，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他一个人踱步至花园，点了一支烟。他一边吸，一边往深处走。
那顿下午茶，按惠婉的说法，应该是他在广州，惠婉在上海探望病中住院的母亲那几天。
他不清楚子林在不在场，因为他不知道子林有没有赶回上海。他比子林离开广州要晚两天。那天和子林分手后，他去广州军政府开会安排工作。晚上他去子林的酒店，前台告诉他，子林已经退房走了。

下午茶子林在不在，这不是重点。因为，子林和他在广州见面的时候，还没有下午茶，这一点可以确定。可见子林拒绝东山小楼，不是因为惠晶。子林不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拒绝他的。当然不会，子林酒后的话，才是他的真心话。他喜欢自己，但是顾及惠婉。

芷洋原以为子林不像自己读着礼教长大，也许那些俗礼对子林而言，不是大事。但是显然子林对惠婉深陷愧疚，困扰子林的，不是礼教，是道德。

芷洋想到这里心如刀割，那个孩子，那么善良，他本应该想到的。他却怪他不接受自己，怪他屈于世俗。子林酒后的真言，刚才背后两个太太的私语，都让芷洋明确了一点，子林的心没有变过，他过去的四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交，但是今天惠晶是例外，这个例外，还是因为惠婉。

芷洋用烟头插入自己的掌心，那凄厉的灼烧盖不掉他对子林的心痛，他原本应该是最了解子林的，但是，被拒绝后，他却对他那样，冷冷的语气，离去的脚步，他在用坚硬的鞋底踩着子林柔软的心。
手心的灼痛让他格外清醒，他觉得自己万死不辞，只要能好好护着子林，不惜一切。

芷洋在花园的梧桐树下站立良久，远处灯火笙箫，他不忍心回去看子林，刚才的子林玉人独立，他为了他，满足惠婉的心。
芷洋低头又抽了一支烟。他不知不觉走到刚才和子林分手的楼下。子林背对着他说自己很好，让他不要牵挂。他当时转身就走。他现在才体会到，子林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他和惠婉的。子林小时候明明哭着怕他结婚的，如今这种忍让和成熟，让芷洋心疼到无以复加。

芷洋扶栏而上，子林的卧室应该就在上面吧？他刚才告诉自己，这是他和妹妹子静的楼。

芷洋走到二楼，昏暗中，他不知道哪个门是子林的卧室，但是，他依稀看到，前方不远处子林倒在门口。他礼服上的金纽扣在月光下闪着幽光。

我想爆粗口。我把自己虐惨了。

这是子林的房间没错，床头柜上是他们两个人的照片，照片里的子林没有忧愁

其实，就算我更了30，还会等后面的故事啊

三十

芷洋冲着闪着幽光的金纽扣停顿了呼吸。他冲过去，搂住地上的人，子林明明刚才不是还抱着惠晶跳舞的吗？

芷洋颤声唤道：子林。毛毛，毛毛！

他抱起子林，那么高的个子，他轻得好像只剩下骨头。芷洋手脚冰冷，他颤巍巍推开门，摸索到开关，打开灯。这确实是子林的卧室，他看见床头柜上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那时候子林准备留洋，照片上的子林一副没有忧愁的模样。他的子林，在卧室里，也只放着他们两个人的照片而已。他何必那样错怪他！子林没有错，错在他自己。

芷洋坐在床上，他舍不得放下子林，他搂他在怀里，继续呼唤：毛毛，你醒醒。
他腾出手，按住子林的人中，子林瘦削苍白的脸在日光灯下惨白，像随时可以碎掉的瓷人。
芷洋含着热泪，亲吻子林的额头：毛毛，你醒醒，你不要吓唬我。毛毛！
他手里没有松力，子林的人中被他掐出淤血。
芷洋抱着子林痛哭：毛毛！你怎么了？
他知道叫人没用，隔着整个花园，那边的歌舞升平，没有人会听到。他舍不得放下子林跑出去。要死，就死在一起吧，他还怕什么，如果子林活不成，他又何必苟活。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了。他若是有子林，他还怕什么？他若是没了子林，他更怕什么？他想通了这个，那他还理会那么多干什么？

芷洋一边掐着子林的人中，一边含着热泪亲吻怀里的宝贝。怎么会这样！明明今天是他迟到的成人礼。可是华美的礼服里的子林无力地躺在他怀里。

“毛毛”。芷洋像孩子一样哭起来。
“毛毛你醒醒，洋洋哥在这儿，我爱你，我爱你啊，你不要怕，你醒醒。”
芷洋泣不成声。

子林睁开眼，他恢复视力以前，耳边是声嘶力竭的哭泣，他有点散光的眼神在聚焦，芷洋哥抱着他。子林弱声唤：芷洋哥。
芷洋戛然而止，他张嘴看着子林。呆呆地。
子林闭上眼。他没有看过芷洋哭。好像没有。芷洋一直都是高大稳定的存在。
子林复又睁开眼道：我吓到你了吧？

芷洋搂紧他，千言万语，他能说什么？他除了想让怀里的人安好，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芷洋松开掐人中的手，轻抚子林的脸，怎么轻都不为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35岁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脆弱。
芷洋把脸埋在子林的胸口痛哭，他顾不得控制自己，他也不想控制，他这才明白，如果他下了决心和子林生死与共，就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只要子林还活着。

他继续泣不成声：毛毛！你回N城好不好，我保证，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芷洋哥的心里，除了你没有别人。毛毛，我不放心任何人，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我求你，洋洋哥求你，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怎么样都好。惠婉嫁进来以前，你就是我的宝贝，惠婉跟你没有关系，你永远是我的宝贝。你是我的命，和惠婉无关。
芷洋从来没有这样语无伦次过。他该是去叫人，还是该继续搂住子林，他从来不曾如此不知所措。

子林重新感受自己在芷洋温暖的怀抱里，多少年了？至少隔着四年。他幸苦打拼，离开芷洋的这四年。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还是他放风筝，犯了喘，芷洋抱他的最后一次。
子林扭头钻进芷洋怀里哭：洋洋哥。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抱住芷洋，像小时候那样，他先哭一下，然后再想办法。

两个人这样一上一下，哭了很久。
芷洋先找回理智：毛毛。你想怎么样都好。我依你，都依你。我只求你，回N城来。 我照顾你，谁我都不放心。你这样，我放不下心

所以我发30了，看见了告诉我一声。我明天要开始工作啦……

·好久没去乐乎，今早原本打算把流年记陆续传上去。突然发现有人留言。是一个很理性很懂事的读者。告诉我删了流年记的收藏，因为受不了芷洋的骗婚和渣男特性，也受不了我对惠婉丢了孩子的残忍设定。这位读者很理性，没有像某些读者，上次流云记楼里出现的在楼里直接抨击男主的情况，这位读者没有这么做。我很感谢。
我看出来，这位读者肯定是BG派，受不了耽美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我，甄嬛传大热那么久，我一分钟也看不下去，因为我天生不喜欢宫斗，好多女人围着一个男人互相掐，把一点小聪明都用在讨君主欢心，而且阴毒刻薄，失去人性，我也不喜欢。

但是我想说明一下惠婉的问题。在民国，这样的悲剧人物不知道有多少，父母定的亲，男人自己不愿意，然后，要不然如某大作家从来不圆房，让原配变成伺候公婆的工具，要么虽然圆了房，留了子嗣，还是又另辟外室。惠婉注定是这样的悲剧。
芷洋骗婚我也不能同意，他不娶她，她就要老死闺中。这从婚礼吕家的大手笔就可以看出来，这场婚姻对她有多重要。不娶她，以她的性子，就死等，而且徒被人耻笑。娶她，她难免就要忍受丈夫的冷落。我在写耽美文，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为什么不留下孩子，这不是我这个作者的残忍，而是，这个孩子将来对上一代的复杂情况接受起来更残忍，我驾驭不了这个过程。从故事的情节上讲，这一夜，这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是为了奠定结发夫妻的情份，才会有后面所有人的欲罢不能，包括子林的愧疚和虐。
我同时开了两个楼，有人很不高兴，总觉得我厚此薄彼。但是，我的苦心是，为了让读者各得其所。恰恰是因为流云记，我要坚守承诺，给凝凝一个好结局，我知道海洋必须让位，我才在没有结文的情况下开了流年记。爱海洋的，来芷洋这里找安慰，站初凝的，留在流云记，我已经让海洋忍气吞声地接受文玥的不情之请了，对不对？能享受两个楼的，当然最好。不能，就留在自己喜欢的楼里，好不好？

我处理芷洋已婚和孩子，这是为了虐而已，跟我对惠婉是否残忍毫无关系。直到今天，有心人应该看得出来，我很喜欢惠婉，坚韧，有原则，懂事明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要把她写成幸福的女人，要不再给她配个男人？你不觉得她的人设不是这样吗？她是忠贞的，我喜欢她，我甚至不忍心给她一个外遇，明白吗？那不是又跑偏了吗？
有人会说，这故事不符合道德，为什么不写两个未婚男人，回答很简单，因为我要讲一个虐的故事，每个人都不是坏人，每个人都有无奈，就这样。否则，我就不会选民国的语境。
流云记那边，人人针对初凝的问题，这不是很正常吗？文彻是亲哥哥，李奇是发小，海洋在暗恋文玥，他们的反应很正常啊！我对初凝是孤儿设定有问题？别忘了，她身世可怜，才会有文玥无比怜爱，这当中，宋起宁对初凝的关爱是隐形的，所以我并没有在刻意折磨女主。
男女对手戏的问题，两个人成天在一起你好我好，这故事还有什么讲头？我看过一篇星月文，宇文玥头晕一下，那边楚乔就大惊小怪地呵护不已，我弃文了。这不是我的风格。我不喜欢这种小情小爱的讲故事方式。
我承认我对初凝把握确实存在问题，前不久有读者提出初凝的人设有点飘。我完全同意，我早就承认过我不太会写女主，不知道以后这个问题能不能好转。我自己是做同传的，这个职业的最大特点就是，因为时间的压迫性，一句话出来，就收不回。我不让学生随便改句子。要不然想好再说，要不然把话说完，然后再修正。所以我不太会像有的作者，删了再来。为什么呢？写文就像人生，好不好都发生了，一如人生无法擦了重来。我喜欢留下一路犯错和摇摆的痕迹。写文对我而言，是业余之乐，就连被读者纠正我对地名写法的错误，都是很有意思的留痕，再一次提醒我，我是有多粗心。认识自己的不足，坦然接受它，这个过程很可爱。

但是我不太喜欢带着道德尺度来看文的，我的三观基本是正的，对于这一点我确信无疑。所以，小说里面的人物，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他身处那样的背景，有各种局限，包括精神局限。芷洋也很悲剧的，身不由己，道德对他的折磨并不少。

我顺便通知一下， 一，流云记就是接近尾声了。其实，就在初凝停下脚步说，我想冷静。这个几乎可以做开放式结局。因为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真相都清楚了。剩下的，怎么和宋家过下去，怀揣着心理阴影，这是一辈子的问题。但是我还是打算再写几章，省得老有人说我在烂尾。虐玥文是烂尾，我供认不讳，而且当时就明确解释过，因为我厌烦了逼我把女主写成仙女的气氛。流云记，我不承认是烂尾，且不说我从从容容不慌不忙还要写几章，就是按今天的结局，就是一个堪称结局的结局。后面还有什么？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日常番外就可以解决。

二，流年记这里，芷洋对惠婉从现在开始，可能会出现黑化。如果受不了的，就赶紧弃文吧。就像那位理性的读者所言，日后有机会，BG再见。
其实，缘起缘灭，不必强求。
我写这些，一是感谢这位读者的理性处理方式，并且谢谢TA表示喜欢我的文字。二是，必须澄清一下，对人物命运的安排，不能上升到作者是否残忍，那是剧情所必须的。红楼梦不残忍吗？金锁记不残忍吗？ 没有矛盾冲突，哪里来的故事推进呢？

耽美是一个很奇怪的文学方式。我回国后才接触的。有女权主义倾向的人，我是说狭义女权主义，特别是大女主情怀的人，建议回避。

三十一预告：子林道：要是那样，连从前的情分都守不下去。我就剩那些了。

三十一

子林在芷洋怀里哭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恢复平静。他松开芷洋，尝试坐起来。芷洋起身扶他靠着枕头半躺。

子林低声道：我坐一会儿就好。一会儿还要去餐厅。
芷洋看着他苍白的脸，已经不是一句心疼能形容的：你别乱动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去医院不吉利，我让人叫医生。
子林摇头：不用。看过医生，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我习惯了。休息一下子就好。
芷洋上次过年也听他说过类似的话，那一次他捂着心口坐了一会儿下楼的。
芷洋头皮发紧：习惯了？你老这样晕倒吗？
子林努力微笑安慰芷洋：那倒不是。晕倒这是第一次。有时候会疼一阵子，或者心慌一阵子。然后坐一会儿慢慢就过去了。芷洋哥别担心，肯定不是大事，否则哪有英国大夫查不出来的。你先去前面吧，一会儿惠婉嫂子找不到你人不合适。

芷洋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因此并不理会子林这句话，一意孤行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外面有人敲门，子林问：谁呀？
子静道：哥，你果真在屋里啊。那边晚宴开始了，爸爸让我找你去。
子林道：好，你先去，我这就来。
子静有点奇怪：你在干嘛？怎么不让我进？芷洋哥在你这里吗？他也不见了。
子林道：芷洋哥跟我说会儿话，马上过来，你先去告诉他们一声。
芷洋听了这话，明白子林不想遮掩他俩在一起，他心里安慰之余又想，这孩子还是那么本真纯良。

子林靠着枕头深呼吸良久，攒了力气下床。
芷洋担心道：你别勉强。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子林扶着床头柜站住：不用。我真的没事，别在这个时候让他们担心。
子林想着父亲年纪大了，还有高血压，他一个独子，刚刚承担家业，不宜给父亲增加心理负担。

两个人一起下楼，子林虽然脚步虚浮，但执意要一个人走，走到草坪上的时候，他的脚步慢慢恢复平稳。
芷洋在黑暗里道：去南京吧，我看你家的房子还留着，你爸爸还让我劝你做那边的生意。
子林低头往前走，没有答话。
芷洋拉住他：为什么不答应我？
子林的双眸在月光下隐隐绰绰：离得太近，总是不好。芷洋哥，你要是真的体恤我，就不要逼我。
芷洋无话，他问：我和惠婉离婚呢？
眼见已经走到前面众人就餐的楼门口，子林道：我会更加觉得罪恶，如此在别人眼里，你不仁不义，我大逆不道。那样的话，连从前的情分都守不下去了。我就剩那些回忆了，我想好好留着，一个人的时候，还有念想。求求你，别毁了。

子林挺直脊背走进楼里。

主宾皆已落座，就差他们两个人。刚才子静已经跟辛先生回话了。这时辛太太见他俩一前一后地进来，笑着迎过来道：到底是好几年没见了，你们兄弟的体己话说完了？

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勉强的微笑。辛太太一时猜不透他俩能有什么不愉快。但是，这两个人的表情却绝不是愉快的。

惠婉没有跟芷洋一起回去，她母亲病情每况愈下，唐氏不想死在上海，惠婉的三哥吕仁理这两天打算陪母亲返乡，惠婉要陪着一路伺候，毕竟她三哥是个男人，很多事不方便。
惠婉去看母亲，告诉她辛家酒会的事。母亲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都是自己所生，然而幼女无论从面相还是性格，她直觉，惠晶和辛少爷走不到头。
唐氏拉着长女的手：我恐怕命不久长。
惠婉宽慰母亲：不会。
唐氏道：从去年开始，猫头鹰夜里在后院笑。
惠婉道：那是迷信。
唐氏点头。
她换了个说法：你这些年没有子嗣，芷洋也没有弃你。
惠婉无话。母亲虽然贵为官家小姐，也没有摆脱骗婚的命运。可是，父亲没有纳妾，和母亲育有三子三女。小妹妹惠晶出生，母亲已经四十有三。什么叫幸福呢？于一个女人？她母亲不喜欢父亲，她知道。但是父亲钟情于母亲，小妹妹惠晶的出生，就是他父亲钟情的佐证。 而她和芷洋，三年来，分房而眠。
唐氏道： 要想着对方的好。才能过下去。
惠婉点头。
唐氏继续：芷洋，那么多年，还是守了承诺。
惠婉依旧点头。
唐氏道：而且你又不育，他若是纳妾或者离婚，你又能如何？
惠婉垂泪。
唐氏道：以后全靠你自己。想他的好，方可过下去。
惠婉这才知道，母亲什么都明白。

她母亲，还是没有了。
白色的灵棚，搭了十里。
她想起母亲的话，十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母亲的意思，是让她努力和芷洋过下去。

谢谢章鱼，我看了几章活受罪。虽然还没看到开车，但是感受到鱼香肉丝的笔力老练荒凉！耽美果然卧虎藏龙！好作者都写耽美了好像。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