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生活


我不知自己能否称得上“职业”，也不知真正的职业作家是如何生活，至少目前“不规律”的写作活动，就是我几乎全部的生活。

毋宁说没有白天黑夜，或者只是昼夜颠倒的借口。为了消耗掉多余的精力，通常不到困意如猛兽席卷和吞噬我整个灵魂的精神力，我是不会安然上床睡眠的。于是乎通常睡觉都是在完成一两个文章或者短篇的情况下，或看了大量启发灵感的短视频，或修炼“对抗的意志”（下棋），直到需要重复闭眼以调整呼吸时，自然而然的无意识行为。妻子和母亲都告诫我，没规律的写作会伤害身体，而我毫不理会。这并不是因为我想折磨自己，反过来，我倒觉得这是种享受。任凭困意将人打败，将所有合理的欲望消灭掉，这大抵是人的最天然的本能——为了对抗死亡，睡眠通常也成为最本能的自救行为。我想如果生命中没有“睡眠”这类既不高尚也不卑劣的冲动，那么生活本应该可以更轻松许多。

不过作家也有偷懒的时候，就比如前几日，我无缘无故就睡了三天。这空白的三天就像为准备一个大仪式前的准备，尽管在休眠中，我也不让大脑放松，一直听着小说。白天送孩子去上学后，回到家就躺在沙发上半天，边听着评书或小说，边思考接下去的写作题材。虽然说香烟是写作的必不可少的催化剂，但白天我是很少抽的。然而，到了深夜，短短几个小时内，烟灰缸里就会尸横遍野。我有时想，少吸点烟吧，毕竟不是好东西。可是真当“严肃的思想”或“有趣的灵感”突然袭来，一根小小的烟草，还真的能够“救命”。当我能在书房尽情吞云吐雾的时候，通常都在午夜。趁家人都熟睡了，白天克制的“尼古丁幽灵”又来找我为伴，鸾凤双栖，好不快活。而到了早晨，每当母亲打开书房的门，就会像抱怨火灾现场一样抱怨呛鼻的烟气，经管这点浓度的烟气，在我看来已经稀薄得就像青藏高原的缺氧的空气。

“为什么不打开窗户呢？”，“为什么一定要在书房抽烟呢？”，“为什么还要抽烟呢，不知道对孩子身体不好吗？有没有当父亲的责任？”诸如此类的抱怨，从大人或妻子的口里奔泻出来，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合理且安慰人心的反馈。可是，通常这时我都假寐在沙发上——沉默是无赖的法宝。我想即使我费力解释烟草的作用，在她们眼里都没任何价值，与其费这个气力，还不如想想愉快的写作或者如何使写作愉快。

有时，我感觉自己达到了一个境界，即：可以将任何写作活动都以愉快的心情去进行。然而，有时候我发现，这不过是种妄想。经管大多时候的写作都是愉快的，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时候。我指的主要是个人写作外的心情，这种心情来自多方面因素，诸如家庭负担，荣誉感的患得患失，嘈杂声，烦躁的思绪，甚至下雨天，都会对本来无害的写作，造成无谓的伤害。尽管如此，对创造文字本身的活动，我依旧认为是全天下最有趣，也是最完美的游戏之一。我不知是否会有作家抱怨这种活动的重复周期性，或者抱怨他的“偶尔的难度”，对我而言，周期性就像反复吸食鸦片，是可以令人上瘾的，而难度，恰好也作为挑战性，可以激发更为强烈的兴趣。只是，当一种活动成为技能时，特别是这种技能足够炫耀时，“适当进行补偿”的观念就在心中挥之不去：因为你将一种才能展现给观众，你并不是在无偿付出，更多时候也想得到物质的或至少精神上的回报。然而目前的状况是，两者都得不到与内心期望所相应的补偿。

于是乎，在这样一种被不平衡感支配的“失落的心理”下写作，写作变成一种令人困惑的活动。我开始怀疑起将写作作为职业，是否能撑起一个家庭的经济负担，也是否能给作者得到应有的名声和财富。难道这项本能的技艺，最终也不过是“权利的游戏”，最终的成功不在于技艺的纯熟，而在技艺之外的东西？那又是什么？写作是对时间的一种修行吗？写作是天才的游戏？或者，选择写作，仅仅是一种命运？我胡思乱想，可最终也得不出答案。幸许，在所有反责和质疑里，我没发现对自我才能的否定。是的，我一直坚信自己的写作才能，就像坚定自己的性别一样坚信他。我总是给自己打气，写作就是你的命运和使命，无论最终成败与否，你都活出了自己的价值。也只有这样，加之烟草作用，使得写作成为一种深邃而迷幻的活动，我甚至都不愿去想对与错，即便这是万劫不复的泥潭，也便深陷其中吧。

我想起过去在哲学笔记中的一段记录：“伟大是一回事，成就是伟大是另一回事。我需要一个健全而无谓的精神载体，只有有了这载体，我才能健康而幸福的活下去，否则一切只是枉然。而这载体就是成就伟大。我不能逃避这个使命，也不可能重新任命，所以我只有选择伟大。我觉得，一个人即使死了，但他曾经真正努力了，并一直努力着直到去世，那他就是伟大而幸福的。这也是父亲教诲我的一个人生哲理。一个人并不会生而伟大，而且即使一个伟人也有其错误和罪恶，毕竟他也是从平凡人走过来的，他也曾经平凡。但是，他毕竟功大于过，所以他成就了伟大。一个人为伟大而生，为伟大而死，即使死后他并未成就伟大，那他仍然是伟大的，因为他的一生从未离开过伟大。”这或许也是我对写作的另一个重要的精神支撑。我觉得写作是人类的高级活动，他是指引人价值所在的方向。如果这样一项高尚的职业，都不能令人感到安全，那世界上就没有再可令人陶醉且骄傲的职业了。

所以坚持吧，他一定是有意义的。无论对个人，还是对世界，只要坚持，写作必是不会辜负一个真正的热爱者的。我想他可能偶尔喜欢扮成妖魔，想要恐吓那些不坚定的意志，也或许他只是在苦苦找寻那些可以继承他衣钵的人——那些人必须意志坚定，目光深远，并且明白生命与文字关联的意义，也懂得去传播爱的价值……

到了那时，我想，职业和业余的分别就已不重要了。无论是作家，还是写作者，都只是一个称谓，他们代言的价值可以从文字中体现，也仅仅只需从文字中体现；无论规律的写作生活，还是混沌的，无规则的，都不会影响其文字的价值；那文字中你可以看到的那份激情与热爱，你可以看到作者对宇宙，社会以及人生的思考，这就是全部——可以称之为作家生活的东西。然后，将它写出来呈献给读者，那就是作家最幸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