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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宫》第七回

楼主:爬上树的鱼2Q2Q  时间:2020-06-22 22:03:16
萧石一直到死都没有料到,其实是许夏莲将他的话添油加醋地传出去,而许夏莲也没对他说,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他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许夏莲也一直没有对别人说,但她却独独对陶渊明说了,这是许夏莲让陶渊明一起去南山村买猪肉时悄悄透露给他的。陶渊明不知道为什么许夏莲会突然对他说起这件事,但他听了只是感叹萧石死得可惜,而且第一次见面就死了,死得突然,然后他在灯下读了鲁迅的《采薇》,他认为许夏莲的话比阿金的话还具有杀伤力,但也许萧石并不是因为许夏莲的话才自杀的,可能一切都是意外,是的,一切都是意外,一句话假如可以杀人,那我们制造那么多的枪弹究竟为了什么呢?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暖阳和煦,微风轻拂。K公司的水池倒是比平常碧绿了许多,水池上漂浮着许多枯枝败叶,几只轻灵的燕子伸展开剪刀似的翅膀斜掠过水池,将池面的绿毯剪开了一道薄薄的口子。
一天,老贾又出差了,又没有什么罐头可以研发了,许夏莲开了几罐罐头饭然后加点鸡蛋炒成蛋炒饭,可是蛋炒饭进了肚子心里还是一片空虚,没有人愿意去折腾什么鱼头汤罐头,但没有事情可干日子就爬得比蜗牛还慢,那么干脆到南山村散散步,松活松活筋骨,顺便到南山村的大槐树下的猪肉摊买新鲜的猪肉,听说这些本地猪吃的是残羹剩饭而不是饲料,听说南山村的几棵桃花已经挤破花骨朵绽放出来,大约蜜蜂也禁不住诱惑,已经围着桃花团团转。
许夏莲像只出笼的山鸡兴致勃勃地对陶渊明说:“你去过南山村?”
“没有。”陶渊明疑惑地问:“南山村在哪里?”
“什么,你不知道南山村在哪里?”许夏莲惊讶地说,“你简直白活了。”
陶渊明突然惊恐起来,这的确是白活了,他知道武夷山在哪里,可是偏偏不知道南山村在哪里。
“那南山村在哪里?”陶渊明惊讶地问。
“不会吧,你真的不知道。”许夏莲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
“是真的不知道。”陶渊明轻轻地说,像个没有坦白的窃贼。
“南山村就在南山村啊,K公司的隔壁,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许夏莲的龅牙不经意间暴露出了一丝蔑视。
许夏莲这么一惊一诧,陶渊明的汗都不约而同地冒出来了,然后盘踞在额角,南山村居然就在隔壁,自己居然连听都没有听过,就像是一个外星人来到这块陌生地。
“那你去不去南山村?”
“你是说到南山村去爬南山?”
“谁说去爬南山了?”
“难道不是去爬南山?”陶渊明反问说。
“南山村只有一个南山村,却没有一座南山。”许夏莲一板一眼地说。
“那为什么叫南山村,难道它不是南山脚下的一个村落?”陶渊明失望地说。
“这你得自己去问南山村,我只想问你去不去南山村。”
“去,但去干嘛,又没有南山可爬。”
“买猪肉啊,新鲜的猪肉。”
“买猪肉?我可不买猪肉。”
“你不买我可以买啊!”
“那我去干什么?”
“你不是要去问南山村为什么没有南山却叫南山村吗?”
“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陶渊明恍然大悟地说,“我肯定要刨根问到底,为什么南山村有桃花不叫桃花村,没有南山却叫南山村。”
“那走吧,我邀请品管部的那个邓秀清一起去。”许夏莲给邓秀清打了电话,邓秀清在电话里半推
半就地噜苏了一通,然后像只跳蚤从品管部蹿了出来。邓秀清是个脾气急躁说话又滔滔不绝的人,她自认为上辈子肯定是个哑巴,所以这辈子就得将上辈子没有说过的话补偿回来,尽管她压根儿也不知道她上辈子没说过什么,但是老人对话特别多的人都是这样解释,她也只能这样解释,她一直宣称自己是一个特有主见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总是让人牵着鼻子走,显得自己特没有主见。一路上邓秀清像只婆婆妈妈的麻雀叽叽咋咋地说个不停,但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关于她的那个宝贝儿子,从头到脚说了一遍又从脚到头说了一遍,然后揪出他丈夫小时候的刁蛮史,因为一切都是互为因果,没有日出哪来日落,没有开花哪来结果,没有花园哪来蝴蝶,没有她的丈夫哪来她的儿子,正是她的丈夫小时候的刁蛮习性一直潜伏在他的体内阴魂不散,然后遗传给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才会这样刁蛮,可是刁蛮折磨人居然还会认人,她的儿子偏偏不去折磨她的丈夫,而是专门折磨她。但是她的儿子会不会将刁蛮继续遗传给她的孙子,这倒是让她烦透了心,她仿佛从她的儿子身上已经隐隐约约地瞧见了数十年后她的孙子将怎样折磨她。她的愤怒没有地方撒,就统统浇到她丈夫的身上。许多人都认为两个人处在一个火药桶的高危地带,和平绝对持续不长,终究会开战,可是几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称作牢不可破,但仍可以称作坚不可摧。
陶渊明怀疑邓秀清的舌头就是一支上了子弹的冲锋枪,子弹突突地射出来将他欣赏桃花的兴致打得七零八落,南山村是有几棵桃花在绽放,可是耳朵里吱吱地响个不歇,还以为桃花撑破了耳骨不断地冒出来。她的儿子折磨她,她折磨她的丈夫,但这样的女人居然没有被她的丈夫休了,这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九大奇迹”。
邓秀清突然转过头问陶渊明:“你认识柳咏?”
“柳咏?不认识。”
“他说认识你,你却说不认识他?”
“柳咏是谁?”
“我也不认识柳咏,我只知道柳咏认识你?”
“这样我还是不认识柳咏?”
“听说你是中国海洋大学毕业的?”
“是的。”
“听许夏莲说你读的是生物工程专业?”
“是的。”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儿子的头发是卷的?”
“这个,我倒不知道了,书上没有说。”
“不知道了吧。”邓秀清神秘地说,“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
陶渊明尴尬地说:“那你还问。”
邓秀清反问说:“我不问你,我怎么知道你会不知道啊。”
陶渊明故意问她:“那你知道你儿子为什么是卷发?”
“这还用问,我喜欢卷发。”
“你为什么喜欢卷发?”陶渊明继续追问。
“什么为什么?”
“我是说你为什么喜欢卷发?”
“因为我想要一个像牛顿那样的儿子。”
“像牛顿那样的儿子。”陶渊明惊讶地说,舌头都僵硬了。
“是啊,书上的牛顿画像不就是披着一头卷发。”邓秀清说得振振有词。
“那你为什么喜欢你的儿子有牛顿那样的一头卷发?”
“这样我的儿子就会比较聪明啊,我的儿子有一头牛顿那样的卷发就会像牛顿那样聪明。”
“但这与你的儿子是卷发有什么关系?”
“这特别有关系,我在怀孕时就特意把自己烫了卷发。”
“但这与你的儿子是卷发又有什么关系?”
“这特别有关系,我的卷发就这样遗传给了我的儿子,这就是遗传啊,你读过生物难道不知道有遗传这件事。”
陶渊明有些震惊,这些的确是遗传学书上所没有记载的,他歪着脖子说:“我知道遗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是我不知道卷发也可以这样遗传。”
“当然可以,我认为这绝不是巧合,假如我怀孕的时候不把头发烫卷了,我的儿子绝对不会有一头卷发。”邓秀清十分坚定地说,“你觉得一头拥有四条腿的山羊会产下一头拥有两条腿的山羊?”
“估计不会吧。”
“不用估计,肯定不会,所以这不是遗传是什么。”
“那就像你说的,就是遗传了。”陶渊明咋着舌摇了摇头。
“原来你也这么认为。”
“不然呢,你的儿子为什么是卷发,你能回答吗?”陶渊明反问说。
“我也是这么认为,只可能是这样遗传过去的。我的丈夫比较愚笨,经过了我长期的引导才这么认为。”邓秀清露着一对有点神秘的酒窝。
“你长期引导他?”
“这你就更不知道了,我每天睡觉时总是在他的耳边这样解释,估计也得有一千零一夜了,终于有一天,他困得实在不行了,烦躁地说,难道我不承认你就会把我踢下床,他料我怎么也不可能将他踢下床。”
“我认为你会把他踢下床。”
“哈哈,我对这块朽木已经失去了耐心,我当时真的就一脚把他踢下床。”
“只一脚?”
“就一脚。”
“一脚就把他踢下床?”
“谁说踢下床就得用两只脚。”
“但我觉得你应该用两只脚把他踢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得用两只脚把他踢下去?”
“你只用一只脚就把他踢下去,闲着的一只脚不就白闲着?”
“我闲着的一只脚也没能白闲着,它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呢。”
“一只脚就把他踢下床,然后呢?”陶渊明觉得邓秀清踢得坚决,他急切地要知道她的丈夫的下场。
“他灰溜溜地爬上床,没有骂我一句,而是果断地说,是了,你儿子的卷发就是你这样遗传给他的。”邓秀清像一只兔子露着一嘴雪白的牙齿笑嘻嘻地说,“人就是欠揍,不揍他一下他咬紧牙根也不会承认真理。”
“你怎么又说这个。”许夏莲似乎已经听得长了茧。
“因为总有人不相信,所以我只能反复这样说。我隔壁的那个牧师总是让人信奉他的救世主耶稣,因为总有人不相信,他只能反复地说同一个故事。”
“结果呢?”陶渊明压根儿也不信奉耶稣。
“我也不信。”
“为什么?”
“我就从来没见过耶稣。”邓秀清坚定地说。
“但有一个人肯定会信。”许夏莲信心满满地说。
“谁?”邓秀清和陶渊明不约而同地问。
“尤冰。”
“尤冰!”陶渊明愣愣地望着许夏莲。
“是的,尤冰,他自诩是耶稣的门徒,难道耶稣的门徒会没见过耶稣吗?”
“耶稣的门徒肯定见过耶稣,可是他在哪里见过耶稣呢?”邓秀清一直无法参透,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尤冰见过耶稣,就只能问尤冰了,可是当邓秀清忐忑地去问尤冰时,她却失望了,“耶稣是谁?”尤冰傻傻地反问她。
走过孙家祠堂是一棵槐树,槐树下是一个猪肉摊,
猪肉摊旁是一个屠夫,屠夫脚边是一只大黄狗。屠夫是一个剪了短发的女人,五十岁上下,下巴是一块硬币大小的胎记,她肩宽体胖,腰肢粗大,胸前系着一张油腻腻的围裙,围裙上还染着血迹。
“新鲜的猪肉,本地猪,刚宰杀的,过来瞧一瞧。”屠夫远远地在吆喝,嗓音像筛豆子一样粗涩。
一块伤痕累累的木板上横陈着几大块猪肉,一台小型电风扇的叶片系着一条细绳甩出一个螺旋形,像牛的尾巴在驱赶死皮涎脸的苍蝇。
“猪肉十元一斤,绝不二价。”屠夫拉高嗓门喊。
许夏莲用手指戳了戳一块猪肉问道:“九元一斤吧?”
“猪肉十元一斤,绝不二价。”
“九元一斤吧?”邓秀清也用手指戳了戳猪肉。
“猪肉十元一斤,绝不二价。”
“十八元两斤吧?”许夏莲再次杀价。
“好嘞,猪肉十元一斤,绝不二价,两斤就算你们十八元。”屠夫利索地抓起猪肉割下一块,一边用称勾勾起猪肉,一边用油腻腻的手划动称砣,一边念出称星,然后叫喊着:“猪肉十元一斤,绝不二价。”
“怎么?不是十元一斤,绝不二价吗?”陶渊明诧异地问。
屠夫辩解说:“没错啊,十元一斤,绝不二价,但她们要的是两斤。”
陶渊明故意开玩笑地说:“那五斤四十元,怎么样?”他坚决认为屠夫不会答应这个价格。
可是让他错愕的是屠夫居然没有异议,二话不说直接抓起猪肉砍下一大块。
陶渊明慌忙地说:“我不需要猪肉了,你不用称了。”
屠夫照旧用称勾勾起猪肉,称了一称就扔给陶渊明。
陶渊明根本不是来买猪肉,他忙说:“猪肉我不要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可是屠夫突然变得凶悍起来,嘴角夹着泡沫说:“这块猪肉你已经问了价格了,你能说你不要吗?”
“可是我没有说要买猪肉。”陶渊明吞吞吐吐地说。
“你说了,你问我五斤四十元,怎么样?你不买你干嘛问我五斤四十元。”
“我只是故意这样说的。”
“可是我却不认为你是故意说的。”
“我买这么多猪肉做什么?”陶渊明辩解说。
“这我管不着,你砍了价格你就得买。”
“我还是不买。”陶渊明坚决地说。
屠夫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抡起锋利得有点过分的屠刀砍在木板上,木板震得骨头几乎断裂了,屠夫凶恶地说:“你不买可以,但得问问这把屠刀,这可是当年荆轲刺杀秦始皇的屠刀,你还得问问我的大黄。”
大黄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听到屠夫喊它,竖起耳朵,挺起身子,原来这是一只硕大的大狼狗,它不问青红皂白,朝陶渊明凶狠地狂吠,伸出两根前爪要扑过来,幸亏系在大槐树的一条沉重的铁链把它的脖子紧紧地拉住,因此它只能后腿着地,前爪悬在空中乱舞。
大狼狗嘶戾的狂吠乱叫声从许夏莲、邓秀清和陶渊明的身上不约而同地挤出鸡皮疙瘩和一层冷汗。
“买吧。”许夏莲劝说道。
“买吧。”邓秀清也劝说道。
“买不买?”大狼狗凶恶地吼叫。
陶渊明已经失去了退路,要是屠夫解开铁链,自己失去的可能不是一块肉,他从衣兜里掏了四十元给屠夫,算是大黄的封口费,但大黄还是依旧狂吠乱叫,它非常不满陶渊明惊扰了它的清梦。
陶渊明在南山村被宰了,因为屠夫给他称的猪肉其实没有四斤,这是一台校准过的电子称清清楚楚告诉他的,再加上回来的路上许夏莲向他提起萧石的事情,他一路闷闷不乐,三月变得阴暗起来,他也不再去追究南山村为什么没有南山而叫南山村了。
“那你干嘛要对萧石说这些?”陶渊明有点不解地问。
许夏莲惋惜地说:“我也只是吓唬吓唬他,谁知道他死了,我也没得吓唬了。”
“难道他不是被你吓唬死了。”
“我就是这么觉得,所以他死了我也特别难过。”
老贾出差参观回来又得继续制作罐头,可是重复来重复去还是那几种,所以这次出差参观并没有给他带来新的灵感。每次制作罐头,老贾总是将配方写在一张小纸条上,然后交给胖子和瘦子,胖子和瘦子就按照纸条上的配方操作,等罐头封口并放进杀菌锅杀菌后,瘦子就用打火机将老贾给他们的配方点燃,火身先士卒,将纸条烧得片甲不留。
陶渊明总是试图瞧瞧老贾究竟写的是什么,居然这么神秘,可是胖子总是将纸条攥在掌心,他瞧了一下,就握紧拳头,陶渊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可恶的是研发车间的配料都撕去了外包装,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然后都用字母标记,还真辨不出是什么配料。
瘦子按纸条上的重量给各种配料称重后,就迅速地混杂在一起,然后交给陶渊明去搅拌,他反倒心安理得地去泡茶。
有一天,陶渊明见到烧成灰烬的纸条终于按捺不下心里涌起的愤怒,他异常不满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把配方给我看,你们为什么把配方烧了也不给我看?”
“老板说了,配方不能够给你看。”胖子丝毫不隐瞒。
“什么?”陶渊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然后异常严厉地质问说,“我问你为什么老板不让我看配方?”
“因为这是K公司的秘方。”
“秘方?是你们怎么可以看秘方?”陶渊明反驳说。
瘦子回道:“老板说了,研发部的配方在研发部里除了你之外谁都可以知道。”
“为什么?”陶渊明困惑不解然后急切地问,“为什么研发部里除了我之外谁都可以知道配方?”
“这个你得去问老板。”
“我去问老板?”
“是的,难道让我去问老板吗?我只知道接受老板的指令。”
“可是老板让我过来搞研发的,他还让我研发鱼头汤罐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没有说。”
“他没有说!他什么也没对你们说!”陶渊明突然惊叫了起来。
胖子面无表情地说:“是的,但他也许说了,我可能忘了。总之这些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我记住了老板的指令,那就是研发部的配方在研发部里除了你之外谁都可以知道。”
陶渊明指着研发部的牌子怒冲冲地嚷:“我不可以知道,哼,你们可以知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知道?你们为什么可以知道?那我到研发部做什么?你们倒是说给我听。”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板没有说,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也不会管你。”瘦子显得爱莫能助的样子,他继续拍打苍蝇,但总有几只苍蝇不知好歹,自以为已经躲过了苍蝇拍的追捕,还继续在墙上逗留。
“难道你们也让我拍打苍蝇?”陶渊明指着苍蝇拍不满地问。
“你不能拍打苍蝇,我们得监视你。”
“监视我?你们还要监视我什么?”陶渊明气呼呼地叫。
“监视你有没有记录下什么。”
“什么?我记录下什么?”陶渊明把口袋掏个底朝天,“你看一看我有没有记录下什么,我还有什么可以记录的。”
“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记录下。”
“难道你们就不会记录下配方?”陶渊明指着胖子质问。
“不会。”胖子坚定地说。
然后瘦子进一步补充说:“我们都不是大学毕业的,老板说我们不会窃取秘方,可你是大学毕业的,老板没有说你会窃取秘方,但是他知道只有你会把秘方泄露出去。”
胖子摸了摸肚子,然后慢条斯理地重复说:“你会把秘方泄露出去。”
“我怎么把秘方泄露出去,你们倒是说说。”
“还不知道,但你一定会露出马脚。”胖子接着说,“我们会慢慢查清的,而且关键是老板确信你会把秘方泄露出去。”
“我为什么会把秘方泄露出去?”陶渊明激动地大嚷,“谁说我要把秘方泄露出去?”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这得问你自己。”
“问我?我问谁?”
“谁能回答你,你就去问谁。”
“那谁能回答我?”
“老板。”胖子和瘦子异口同声地说。
陶渊明对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不是深感失望而是深感痛恨,他是来研发罐头的,可是他连罐头的配方都不能看,那他究竟是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陶渊明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他赶忙问道:“老板不是让你们当我的助手?”
“是的。”
“老板是这样说过。”
“老板让你们监视我?
“是的,但这是你说的。”
“老板的意思应该就是这样。”瘦子有意补充说。
“你们没听错吗?”陶渊明故意加重语气。
“不会,我们不可能听错。”
“谁能确定你们没有听错?”
瘦子辩解说:“两个耳朵可能听错,但谁听说过,四个耳朵还会听错。”
“但你们不觉得这是矛盾的吗?”陶渊明继续解释道,“我的助手居然监视我?”
“矛盾吗?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呢?”胖子摇了摇头。
瘦子也摇了摇头说:“我也不觉得。”
“那我不需要监视者,我需要助手。”陶渊明愤愤地说。他需要摆脱这两个该死的助手,不然他将不能摆脱他们的监视。
“那不行,这是老板的指令。在K公司没有人能够违抗老板的指令。”
“老板的指令?老板给你们什么指令?”
“老板说,让我们当你们的助手。”胖子一字一顿地说。
“老板还说,研发部的配方在研发部里除了你之外谁都可以知道。”瘦子接着也一字一顿地说。
陶渊明突然记起了许夏莲,质问道:“难道许夏莲也可以知道配方?”
“她知道啊,她估计还做了记录呢。”
陶渊明突然觉得胖子和瘦子就是两个累赘的肿瘤,不仅多余还会带来疼痛,他们不仅不给他看配方,还要监视他看配方。
“我要见老板。”陶渊明突然觉得非见老板不可。
“可以啊。”胖子一点儿也不惊讶,“不过老板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
“在K公司,老板见你,可以,你见老板,不行。”
“为什么?”这次倒轮到陶渊明不得不惊讶,“谁这样规定。”
胖子突然严肃地说:“第4N条厂规,K公司的第4N条厂规规定没有老板的召见谁也不能见老板。”
“第4N条厂规!”陶渊明惊讶得目瞪口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第4N条厂规。
“是的,凡尾数是4的厂规都统称第4N条厂规。”
陶渊明读过K公司的厂规,那时他还嘲笑老板简直迷信到家了,居然连厂规里尾数是4的条文都枪毙了,可是现在胖子却突然搬出了第4N条厂规。K公司真的有第4N条厂规吗?假如有,为什么不白纸黑字地写下来?这是不是胖子在胡扯?
陶渊明根本不相信有第4N条厂规,他反驳说:“第4N条厂规在哪里? K公司的厂规里凡尾数是4的条文都不存在,哪有第4N条厂规,你这是痴人说梦。”
“可是大家都说存在第4N条厂规。”瘦子辩解说,“大家都说存在第4N条厂规,那就是存在了。”
陶渊明惊讶地喊了起来:“难道大家都疯了吗?难道大家都瞎了吗?K公司的厂规里哪里有白纸黑字写着第4N条厂规。”
胖子嘲笑说:“大家都没有疯,只有你疯了。”
“我疯了?怎么是我疯了?”陶渊明用食指指着自己,大声叫嚷。
“是的,你疯了。”瘦子也一起嘲笑。
“我疯了?我怎么疯了?”
胖子带着轻蔑的口吻说:“在K公司,大家都知道存在第4N条厂规,但只有你不承认,大家都疯了,这不可能,所以只能是你疯了。”
“只能是我疯了?”陶渊明脸都变青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烫的,他失控了似的嚷:“我疯了,我疯了我才会承认第4N条厂规。”
“可是你不承认也没关系,第4N条厂规的存在就是一条客观真理,不会因为你的不承认而消失。”胖子像一个哲人在宣读真理。
瘦子把苍蝇拍在空中划了几道,然后像给胖子注解:“第4N条厂规就像空气,无处不在,难道你能说看不到空气就说空气不存在吗?”
“第4N条厂规时时存在。”胖子一本正经地说。
“第4N条厂规无处不在。”瘦子一本正经地说。
这回反倒轮到陶渊明哑口无言了,是啊,怎么能够因为看不到空气就说空气不存在,它时时存在,无处不在,藏在每一个角落里,与万物的生命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它统治着万物。
胖子见到陶渊明已经没法继续辩解了,微笑地说:“你现在还不承认第4N条厂规吗?”
瘦子也劝说:“假如你没有疯,那你就得承认第4N条厂规,除非是你疯了,你才不用承认第4N条厂规,因为在K公司你不承认第4N条厂规,你将永远吃亏。”
“为什么?我又能吃什么亏?”
“你迟早会明白的。”胖子故意略带神秘地说。
可是瘦子却故意挑了个例子说:“比如老贾在发表谈话时,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能给他挑刺,他说对的,就是对的,他说错了,也是对的。根据K公司的第4N条厂规,谁也不能对自己的领导有任何异议,否则自己将承担相应的后果。”
“第4N条厂规有这条规定吗?”陶渊明故意狡辩说。
瘦子十分坚定地说:“有,因为你违反了它,你将会受到老贾的冷落。这就是你违反了第4N条厂规的后果,假如没有第4N条厂规的存在,老贾怎么会冷落你吗?”
“那你现在还要见老板吗?”胖子故意问道。
“不想了。”
“对了,你要反过来想,就算你想见老板你也见不到。”
“那我怎么见到老板?”陶渊明无奈地说。
“等老板召见啊,K公司的第4N条厂规规定没有老板的召见谁也不能见老板。”
“可要是老板没有召见我呢?”
“那只能继续等啊,这里有人已经等了几年都得不到老板的召见。”
“那他们怎么办?”
“继续等啊,难道你还能比等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假如有的话,我自己已经见到了老板。”陶渊明失望地说。
那天夜里,陶渊明像个老儒生彻夜地研究K公司的厂规,他逐字逐句地读,K公司的厂规凡尾数是4的条文都不存在,可是大家都说存在第4N条厂规,而且时时存在,无处不在。陶渊明彻夜研读后发现,K公司的厂规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不能囊括一切情况,倒是第4N条厂规能够包罗万象,它可以弥补K公司厂规的遗漏,第4N条厂规既像希腊神话里的普罗透斯,变幻莫测,又像一把万能钥匙,无锁不开。
恰巧过了一个月,陶渊明再次见识了第4N条厂规。
叉车师傅马小天已经在K公司呆了二十年,他身材粗壮但脖子细长,走起路来有点驼背,倒像撒哈拉沙漠里的骆驼,当然就像骆驼的命是在沙漠里驮运货物,马小天的命也只能是在K公司里用叉车到处搬运货物。他总是夸耀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没有一点本事,所以他只能呆在K公司里,而且一呆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呐,人生苦短能有几个二十年,所以说他已经把自己的青春像烧纸钱一样烧给了K公司,但K公司不觉得他贡献了什么,他也没有觉得从K公司获得什么。至于这辆叉车,也只是在厂区里转转,可是他就是被这辆愚蠢的叉车折磨得疲惫不堪。谁有需要,就叫上他,连上一个厕所,都不让人省心,屁股还没擦,电话铃就昏头昏脑地响,他俨然成了大家的公共奴才,让人呼来唤去,就是下雨,一个电话打来他也得开着叉车在厂区里冲。他每天总是试图逮个人倾吐苦水,起先总有几个人愿意听,还一起感叹,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所说的冤屈已经被榨成了渣。大家伙都在猎奇,每时每刻都在猎奇,所以当李英莲将陶渊明已经有了老婆一事透露出来时,整个K公司就活跃起来,每个人都成了柯南侦探倾力寻找那个所谓的老婆,尤其是几个像闲云野鹤一样的老妇人,每次泡茶总是把这件新鲜事当点心,而且越说越欢,仿佛自己又年轻了十几岁,还在接受别人的爱慕,但事实上她们每一个人都是身材臃肿变形,皱纹已经像坚硬的马蹄糟蹋了整个脸庞。
最近马小天总是觉得有人试图陷害他,他见到K公司的人总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小鼠,每一个人都充满敌意,似乎在议论他,在嘲笑他,他有时想愤怒地喊:“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付我。”可是话总塞在喉咙里,等到吐出来时已经霉烂了。但事实是他做贼心虚,心里异常忐忑不安。他就询问过陶渊明,那时陶渊明正搭他的叉车去搬运一板茄汁鲭鱼罐头。
马小天突然问:“听说你是大学生。”
叉车刮过地面,在摩擦争吵中发出刺耳的噪声。
陶渊明回应说:“是的。”
马小天继续问:“那你肯定是个有学识的人,我问你,是否有将功折罪的事?”
“这个,呵呵,怎么说呢,好像是有。”陶渊明回答得吞吞吐吐,然后思索了一下说:“古人打了胜仗但又做错了事,最后只能一笔勾销,不奖赏也不惩罚,功过相抵,应该指的就是这个吧。”
中秋过后,马小天又向陶渊明说了一个奇怪的梦:有一个夜晚,在梦里总是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夜晚,但是月光肯定比童话世界里的皎洁,从一棵柳树上描下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倒像是慵懒的画家在雪白的宣纸上随意的泼墨,我在阳台上偷吃一块莲蓉月饼,为什么会记得是莲蓉月饼呢,因为那晚我在睡前就吃了一块,所以那种味道一直深埋在舌尖,潜伏在梦里,总之莲蓉月饼才吃了一口,一把匕首就从身后黑灯瞎火地摸上来把我撂倒了,然后我就醒了过来,一只老鼠贼溜溜地攀上桌子,吃我吃剩的一块莲蓉月饼。
可是这个梦又有什么意义呢?陶渊明根本不知道这是个有什么样意义的梦,他胡乱地说,根据一个西方精神分析大师的解释,这应该说的是有人盗窃,但被发现了,而这次居然让他言中了。
几天后,马小天终于东窗事发了,有人揭发他盗窃柴油,但是陈碧珠却一直否认,她辩称:“他的叉车都在厂里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怎么可能盗窃柴油。”陈碧珠倒说得没错,他的叉车诚然是在厂里转,可是陈碧珠忽略了一个关键细节,那就是到加油站添加柴油只有他一个人去,就是这个被忽略的细节滋生出了盗窃这只腐虫。马小天开着叉车到加油站添加柴油,然后并没有直接将叉车驶回K公司,而是驶到一个较偏僻的角落,把叉车里的柴油抽出几升,这样积累一下,他就可以将柴油整桶地倒卖了,所以从来没有说过谎的马小天这次说谎了,他并不是没有一点本事,这才是他最大的本事。但他终究还是不幸了一回,让人给撞见了,但就这回不幸就已无可挽救,然后厂长顺藤摸瓜地查上去,一切行径都浮出水面,他长着一副老实巴交的面孔,这幅面孔丝毫不会为他掩饰,于是马小天没有一丝隐瞒地把自己盗窃的过程和盘托出,这次把老板活活地气疯了,他的腮帮子都鼓出来,说话都夹带着火药味,原来这样老实巴交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他召开紧急会议,研讨这件事的严重性,而且这件事一定会在社会上造成恶劣的影响,因此他千叮万嘱让与会的人不能将这件事给传扬出去,可是第二天K公司的员工都知道了这件事,因为K公司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陈碧珠惊讶得目瞪口呆,她惶恐起来,浑身哆嗦,因为马小天的柴油就是他购买的,可是她却没有去监督,没有去监督是事实,但是在别人的眼里肯定怀疑她和马小天串谋,可是这一回她真的是一分钱也没捞到,被平白无故地套上这个罪名就实在冤枉了。但庆幸的是欧婷在厨房里也传出了盗窃的事,从而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欧婷在食堂里几乎什么都盗窃,油啊,盐啊,味精啊,大米啊,白砂糖啊,大白菜啊,胡椒粉啊。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K公司一下子就揪出了两只蛀虫,树木在不停地掉黄色的头发,而老板的秃头也更加油亮了,他摸着光秃秃的头气呼呼地叫嚷:“这次一定得严惩不贷,绝不轻饶。”
根据K公司的第五十六条厂规,凡是K公司的员工盗窃了K公司的财物一律开除。马小天和欧婷都被罚了钱,可是马小天被开除了,欧婷却又上岗了。为什么一个开除了,一个留了下来?因为根据K公司的第4N条厂规规定,只要老板许可,开除的决定可以免除。欧婷的姐夫是海关科长,当然只需在老板那边周旋一下就可以了,欧婷便没事般地回到食堂,可是马小天呢?马小天什么都没有,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比欧婷在K公司里多呆了十八年,但这又能起什么作用,他盗窃柴油,证据确凿,不容抗辩,老板才不管他呆了多少年,而且呆二十年非但不能给他带来脱罪的口实,反倒加深了他的嫌疑,难道这二十年他只盗窃了柴油,就没有盗窃别的?假如他在K公司盗窃了二十年,这将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马小天带着泪滴喊冤,他只承认这次是利欲熏心,混蛋过了头,但他只坦诚在近两年才盗窃,因为K公司给的工资实在太低,他三次向谭厂长申请加薪,但每次谭厂长都食言了,他实在穷晕了才不得不设法去盗窃。陶渊明认为这次马小天应该没撒谎,人之将死其言亦哀,再说他要被开除了,撒谎也挽救不了他。
但这次老板的肠子却彻底拧扭成了一个结,谁也解不开来,于是他义愤填膺地说:“马小天不惩戒,就不能安人心,不能安人心,哪能安公司。”
几个善良的人试图劝说老板网开一面,毕竟马小天已经在K公司呆了二十年,给他个改过自新将功补过的机会,而且欧婷补了点钱就回到食堂,也可以参照这个法子处理马小天。可是所有人都被挡回去了,秘书朱珠在写字台上严肃地告诫:“没有老板的召见谁也不能见老板。”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K公司的第4N条厂规在逞威,而且没有一个人可以撼动它,因此欧婷可以豁免,但马晓天不行。
“老板,老板。”当秘书朱珠念着一张红头文件宣布开除马小天时,他失声呼救老板,可是他却完全不知道,正是他心目中那个睿智英明的老板坚决果断地开除了他。








楼主:爬上树的鱼2Q2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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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6-22 06:11:09

更新时间:2020-06-22 22: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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