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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云物坐中收(组诗)

楼主:湖北青蛙  时间:2020-06-23 11:24:51



九江云物坐中收


我的朋友,感谢你
让我生少年或青年才生的那种病。
就像本雅明说到德国悲剧的起源,忧郁的人
拥有一种强烈的快乐。
哎呀,有一年,听见江汉平原上的瞎子们
唱情歌,就像在拷问我——
什么样的人生可算作完整无缺?
喝着苦药,任人评说这落后可笑的写作
反对破坏分子,和被困的知识王国。
事实上还无人就此长篇大论:龚纯
你暗僻蹊径,也只是抒情。
好吧,我看到一位小诗人站在腊梅树下
觉得这是文学行为。
我的朋友,着迷于美丽的、不寻常的剧情
演练可以肯定,并且就是强迫症
自我虐待,精神折磨。



凤凰


这个春夜,我想见我们楚国的凤凰
的确存在于郢楚故地,一切皆本真,光明。
我想我们哪怕是麻烦事缠身,章华台上火光冲天
香草王国多灰烬,凤凰于飞,犹然适合理想。
至纯之象,像关怀,牵念,却又是难过
和投影。大地上普遍的春天如是敞开,必须离去。

此处涉及私人内容。一夜雨水贯穿始终。



集体婚礼


公共汽车载来新娘们,她们
从女性人群中分离开来,公开进入男人的怀抱
哦,以差不多的形状,大小和姿势。
所有人都得到祝福——就像一场征战开始
壮怀激烈地陈述预期。
美好的情感。美好的躯体。美好的蓝天纯净。
我编了几片白云,放在新娘们中去飘动
使她们看上去都像别人,使她们
在我的生活中更有意义。
而你走得更远,很容易地把自己幻想成
一名自然的情侣,从仪式开始时
即获得这种权利。
——感谢所有的参与者,激励新人们重视
情感活动的规则。



自我抹黑检讨书


曾经无数次,在路途上
遇逢落日。
无论绚丽与平淡,它总是稍纵即逝
转眼间,收尽投向人寰
的最后一丝余晖。
夜晚悄无声息来临,把英雄和无数
小丑压缩在一起。
此刻,追忆已经忘却的情感,已属虚幻
众生芸芸,多困于肚腹之虞。
这世界没有静止不变的东西,但存在
遭受冷遇、失而复得的满天星斗。
万千豪杰曾焚膏继昝建功立勋,我心里记得
我的国家落日所有的遗迹,为我的
离恨别绪,提供自我抹黑的
一切可能。



仿佩索阿:天空中的棉花


很少有人没看过天空中的棉花
即便是瞽者,妮迪娅,那些被一代代人浪费的棉花
它们仍能被感知。它们既生于植物
也生于肉体。
当然,也生于亿万光阴来去匆匆天空之母腹。无穷的生
无穷的死,永无尽头。它们前赴后继,以此说明
此恨绵绵,出现你,至少需要二十
四载。或一万两千年。
今天白天,妮迪娅,天空蓝得没有一点点办法
天空中的棉花,只好装在我脑子里。
今天夜晚,妮迪娅,天空乌黑,突然浓重地想你出现
你不要装着不看见。
……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妮迪娅,我想你
就将存在一天。
山河延绵,妮迪娅,棉花一直在去向你那里。
棉花一直在你那里。
它们被我盲目地感知,它们与永恒
在一起。



东方的晚霞


星期六,她告诉他,循环播放三首旧曲
和一首新曲。
“南京”“郑州”“成都”,她正抚弄电吉他。
那种别人有的日子在弦上
婉转走过,失落的感情始终如一更换
不同的地点,和主角。
两个人都已经离开,天空还放在那儿
破碎而不死。
一大队人马去参加集体葬礼,玉林街道
留给笼罩万物的树影。
昼夜交替,蛛丝马迹。每件事
都有遗体。
此刻,夕照落在城乡信用合作社的玻璃上
ATM机旁,曾有一位起誓的
青年男人。
铁栅栏,炸薯条,开电扇,复习指法
经历身心的震颤
而慌乱。
站立窗前,把自己交给东方不幸的晚霞
她告诉他,种种曲调与她形成共振
就像一句空话。



纪念谢克顿先生


一个有小风的日子,天阴着
夏蝉嘶鸣。
我穿着这种衣服:只有在异乡或异国狂欢中
才身着起义农民领袖的短袄
并因秃顶而戴上宽檐帽。
我的同胞,甚是忧郁,蓄着包青天般的长须
很难想象,他曾是空降兵。
谢克顿先生走在打过蜡的木地板上
看得出来他是形式上的行家。
宋版书籍岂容来阅者手上粘有面包屑,油脂果酱
这么多书架,这么多与官方无涉的藏品
简直就是人间最好的养老院。
但是,我的同胞神情忧郁。
在一个漫长的秋天之后,天下缟素
冬天来了。
我穿着那种衣服:只有在秦国和楚国休战期间
将军才穿的赤色大氅,并因怀疑失恋
而剃光头。
我的同胞谢克顿,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谢世
他以在暴风雨间漫步著名。



落雪无声


我们很难弄清下雪的意义
只是看着它落下来。
它落在人类的房顶,也落在
核电站和它近旁树林里的鸟巢上。
它落下时很多人背影看不出年纪
它本身不能说年老,也不能说年轻。
看上去,它要使眼前的一切变成风景
看上去,它不与谁建立友谊。
不管我们是用汉语,还是英文写作
它都不嫉妒。即使是游吟诗人,流浪汉
在公园里念有韵脚的打油诗,它仍然会
去它要去的地方——那地方
雨曾经到达,但它不像雨,高声喧哗时
像诵读文章,有时缠绵阴郁引人哭泣。
它只是一片寂静。耳朵不能听见它的存在
眼睛不看,第二天嘴巴也会大吃一惊:
我的天啦,昨夜这些天空的移民
改变了我们的生境。



武器飞过头顶


一场无声的雨,匆匆打湿地面
老天以这种方式在做你的
思想测验。

但愿分行的罂粟能给你一点点帮助
深夜以中毒方式
震荡你的五脏六腑,让你翻江倒海地
怀念那个深渊时间。

总有某种东西,从漩流中浮现:
即使你亲手描绘一座花园,你也不可能
重建花径上游动的女人。
武器飞过头顶,轰炸你无以复加的心田。

它拉出长长的弧线,首先冲击你
未曾规划的耳膜。
为什么不逃命?你一心装着坟墓
哀悼自己的谬误。



春逝


在夜雨后的空寂中,天空缓缓明亮
偶尔传来小汽车滑行的声音。
时疫过后,知道你们还活着,赫连大大,第五叔叔
亓官金霖,健康地活着,为幸运而庆幸。

同情与怜惜跨越专业人士组成的知识领域
到达美国、西班牙和意大利,那里春花盛开
天空流云聚集,官方文字没有弹性
传布亡人之讯。

听到亲切的鸟鸣。贝塞斯达芬威大道
大概无有落雨。觉得这个上午群山同志
可以来访,与谈吕氏春秋,素问,讣辞,诔语
走一条漫漶古代幽径。

还有什么可资做梦呢,既然思想是客体
许多房子少人居住。既然林木杂植,花瓣浩瀚
翁媪偕逝,诗歌和群山无以记载情感和
生活的全部情境。



故乡哀歌


去拜祭父亲的路上,碰到一头
在河坡下独自吃草的牯牛,它抬起巨大的头颅
跟随我转动。
它大概十分惊异,忘记了拔蹄而行。
它哑默着,安详地透视我
大概忘记了喉咙里,还有自己的语言。
没有语言,它也有自己的世界:又是一年春草绿
它的身体在膨胀。
这温热的寂寞畜生身上,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
未能把握的代表性处境:相似性档案馆。
它是关键词,是索引。它是沉重
也是焦虑。它是远,也是近。是温柔,也是气息。
是记忆分崩离析的部分,也是怀它的子宫
半部尘土灵魂。
透过它,我看到肉体的感情被焚毁,被埋葬
棺椁上人类的造像。整座乡村寂静,再无广大畜力
奔行于野,往昔时光中沸腾的人们
壮怀激烈的身影与弱小的标签
已在地下沉寂。
春光给了所有的平原与川谷,就在我们转身、驻足的地方
如同生命,恋情,它们在有望中到来
最后在无望中道别,离开。



老天正在下雨


无论我用什么手法,它都不改变它的下法。
但我能感觉它对我的亲近。
如果是在安西,或是定国,它大概有点
像姑妈,或小姨
移居安东,或是安华。它大概是想
建立夏小雨根据地?
其实它来到广华寺,将屋顶敲得当当响
多少都不像战术导弹而有点点因言
获罪之意。
我听到自己肚子也想叫两嗓子,彼时
批评之声正上音阶。
闭着眼睛我能看见,窗外漆黑一片
雨水将它们变成一座庄园:
就是说,下雨也像吵架,抒情,哑巴吃黄连
谴责,街头徘徊,暗示,横加删节
然后异乡之夜出版了它。
写出来的所有东西,都留下百度快照:
青春漫游之旅,电影中的爱神气喘吁吁
堕落的文字形态,被突至的福音解救出来——
斑斓、迅疾、亮白、赤裸,遐年男人的感情生活
——崛起、汇合、聚少离多。年老
简直就是悲剧。
全然如坟墓里爬出来一般,一直不停地修改旧章
并且在出租屋里住过两年又三天
能够保留下来的心情委实不多,可又缠绵
终日不可断绝:
自那一刻起,我们就有政见之争,高下之分
既然思想的主流走不到一起。多好啊
保持巨大情感力量的泉源一个人
成立孤家寡人党,开设
反叛雨露诸侯的课堂,签名售诗集。
话虽如此,道出真情又能售出几个五百册?
——雨声又躁切起来,就像是敲算盘,作传记研究
又像是满盘皆输不可收拾,午夜哐啷一声
关门详尽点评。雨下着
下着有了韵律,下着下着产生了一星
半点谢克顿主义复兴潮流的劳作
与名声结果。
想着黯淡无光的江山行旅,想着某件事情泪水盈眶
才情漫溢,它
在找合适它的每一种形体。



假想敌画册


远古的小道上,走来一位新中国人
你的光标随着他移动
从电脑上看,这种动作像电竞游戏
你不会觉得自己充满罪恶
你甚至为自己的智慧骄傲:我是勇士
但没有冒勇士的风险,我们打完了仗
每一次火光都是完胜,每一次死亡
都可额手相庆,我们的凯旋
结束了大地上隐秘的归途,殉道,与暴行。
我们审视那种落后的文明,让人迷失
其间的封建糟粕,发现这幅画
是赝品。这名新中国人
穿著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军装,山寨画得
你懂得的那种——十分欢欣。他那
步伐简直是去拯救地球,修改山径旧地名。
跨过巉石,我们看到的全是旧世界:
层林尽染,山溪如练,峪口
升着四十年前小学生作文课上的炊烟。
最下端,古树婆娑,土地整齐
几个地主阶级戴着高帽,在阳光下薅草
他们一侧,庙堂屋顶升着红旗
红卫兵们刷白它的墙壁。



北京时间


春山无伴,朗日下四面都是祖国
艽野广且茂,生工厂,生杂树
城垣无有边际,它们有时顺着盛大的阳光生长
有时看见落日如见美艳时光逆旅
湖泊上,晚霞结为衰败
悲壮的逆鳞。
日暮汉宫传蜡烛,竞夜秉烛游
剧情终了,主人翁哪有机会返台答谢观众
一眼望去,春光尽头皆是
有情人的坟墓。
我们中国人说尽了福贵康泰平安,假装幸福
可以祈愿。
我们见惯了花招和伎俩,纹丝不乱的理性
渎赎神明与不敬。
我们那般喜爱使用人民的语言,充其量只是
背国,传统的叛徒。
我们悄悄在诗中增添一星半点异质文化
仿佛已寻得乾坤与正义。
我们妄图再次差遣祖国的词汇,诅咒
不仁的天地,诗中只有哀鸿
与怨艾。
在寂静的街衢,和连绵无涯的河山间
就像遗嘱那样留存灯火,旧地名
日影移晷,我们极其庞大的族裔,目下
就像生活在高尚的无人区。
植物们摇晃着叶子,夜晚听到它们
身上走过一阵阵风雨,窸窸窣窣就像
无数个不眠的穷愁人。
“天机近人事,独立万端忧”
我们的情感正受着煎熬,也受着激励
在祖先的家乡,在春寒劫掠的外省
在沉寂里。在新媒体中。在落雪与雷鸣声中。
凄凉与空阔之美居然混为一体。
流云踏上归途,仿佛也要事先规划路线
设定休息站点。
春风更将受到任务严苛的法律控制。
疫情假设思乡人为难民,它在
每一条通途上徘徊,采览人物,披寻故旧。
生活以它的宿主提出不守规则的问题
而不似一只果子狸独自长得肥胖
正好有人看中它一身好肉
和皮囊。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每一片浪花
都历经沧桑。
作者方方说的无声的闪电
来自人间。
博尔赫斯面对潘帕斯草原,说一声
“啊,祖国”,泪水滚落到脸颊上。
我在老杜《北征》诗中
亦获平安。
你啊,不可拿感冒咳嗽当音乐。
窗外的象山,看起来
有了伙伴。
在我们五花八门的诗国
总有人用此刻,记住不断减少的此刻
哀伤与狂喜,留下一个人不被广泛
阅读的灾区日记。



山花独烂漫


总想着一个人活得太久
变成一个人,将寂寞熬成怎样。
叹息高生老,新诗日又多,又怎样。
如此新中国变旧,会怎样。
一个人看见越来越多的新鬼,所有的故友
与敌人都去了别的星球,还掏心窝能怎样。
给颗糖不会吃,无赖春色到江亭,黄鹂空啭
没有麦收季节将怎样。
浅涉浮沫,生吞机器人药丸,肉体掉进
虚无的灾难,一个人自设墓室
风雨如晦又将怎样。
古树参天,新兴名词重塑了地球,没有人再懂得
爱情和小诗,水乡泽国每一声蛙鸣任凭快捷键
选择,大自然理性得再无兽爪留下的伤疤
又能怎样。
嗨,恍然自失,一个人不可能是时间的浪子
他愿意受这个世界的牵连。



流水十年间


在武汉客厅这座巨型建筑里,某个角落
他看见她坐他的侧前座里——她惊人地
保存着她护士洁净的美。世界无奇不有
经过漫长的人生改变,他们还是同类物质。
人们在这里谈论两难困境,“关于我们的文字”
学者和教授,以及爱好者轮番成为
读者,观众,听众和连篇累牍的评论者。
有人重操旧话题,“疾病是隐喻”。有人
作为预后创伤合作小组成员,指明武汉客厅
即是人类活动的多梭镜。“体外肺”
但不是心。但她的写作是心,是终止
情感泛滥写作的先例。是孤证。
是“大于我”的强烈愿望,秘密,负重,牺牲
和遗憾。
他侧看着她,那种无人切磋的独特安静
就像曾经的闪电,穿透骨髓。
他感到难以争辩的狂热,焦躁,惶然
短暂地回归与重生,复制和再循环。
谢克顿曾经感喟,人体和人体美不可方物
往事和彻夜不眠不可阐释。
当然,谢克顿不晓得什么是方舱医院。
十年前一个春天,她把他留在家里
或许由来已久的好感
更快乐,她不再批判,怀疑和变阵,使他
成为雨香云片。她没让他停留太久——
他知道有些事永远无法完成,而爱却是
颠扑不破人来人往的内在大学。
多么不幸,他在武汉,岁月和新冠病毒
摧毁了他的性能力。



致寒柳书


深夜,我感到在古老的东方我的幸存
已经不合时宜。
年轻的同行和学生们建立新的观念与规范
一首诗通过秘省酒桌需要验明正身。
我有时会带些政治冲动离开偏远山区,
去莱福士广场大谈小方向,骑自行车行于夕阳
感觉这种场景就是我的专利,我孤独的胜利。
我压根儿就不想获得
那种呼朋唤友的诋毁资格,与超期赞誉。
祝愿他们玩得更好,但和我绝非同类。
我愿意是弃置一旁,消化不了的
自我狂热选集。



小舟中的龚定盦先生


夜里突然醒来,感到命运的煎迫。
感觉到这世间,最不安稳的50多岁。

感觉到所有的人泡在洪水中,洪水退去
留下的都是孤独的老者。

感觉纪南城摧为废墟,始皇帝的陵寝灌注水银——
亚热带长久,无声的小风。

感觉这世间李白离去,再无见面机缘,大吼几声
范文正视我为无物,进入他伟大的朝廷。

只我意识到我是自己的诗人兄弟,无人监督的
颤栗,哀伤,在夜里,都属于本能反应。



楼主:湖北青蛙

字数:5347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6-22 05:29:14

更新时间:2020-06-23 11:24:51

评论数: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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