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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宫》第八回

楼主:爬上树的鱼2Q2Q  时间:2020-06-23 16:20:24
K公司的一条小径。一棵棕榈树。一只花斑野猫。
秋天。清晨。迷雾蒙蒙。
高个子庄园咬着一根双喜牌香烟,他一直点这种香烟,他用打火机点火,摁了两下,打火机非常任性始终不愿吐出火来,他又摁了两下,打火机还是纹丝不动。高个子感觉被呆头呆脑的打火机愚弄了,他愤怒地把打火机砸向一块丑陋不堪的青石,幸亏打火机心胸狭窄不会怀恨在心,没有爆炸,但它依旧非常执拗不愿吐出火来。
矮个子孔方舟突然从一株低矮的海桐灌木幽灵一般地显现,但高个子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责怪这雾气。
“这雾真缠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缠人的雾。”矮个子附和着说。
“为什么会起雾?”
“为什么会起雾?”
“我问你呢,你应该有自己的立场。”
“好吧,我要是知道,我会告诉你的,这就是我的立场。”
矮个子见到高个子嘴里咬着香烟,忙问:“你的嘴里为什么咬着一根香烟?”
“一根香烟?哦,我记得我要抽烟。”
“那为什么不抽?”
“没有火,这该死的打火机不给我火。”
“你要火,我有。”
矮个子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他摁了一下,他说要有火,于是就有了火。可是一阵阴凉的秋风冲过来把火苗掐断了,他用左手挡住秋风,可是又一阵阴凉的秋风冲过来把火苗掐断了。矮个子怨恨秋风这个衰鬼不去横扫落叶却偏偏掐灭打火机的火苗,高个子低下头,将一双手掌合拢,围住香烟,这时秋风已无缝可钻,而香烟碰到火就自自然然地冒出了火星。
“这是一棵什么树?”高个子吐出一小团烟雾。
“这肯定不是木麻黄。”
“我知道这不是木麻黄,我问的是这是一棵什么树?你不要总是拐弯抹角。”高个子吐出的烟雾里透出一丝丝不满。
“一棵棕榈树。”矮个子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也吐出一团烟雾,“这是一棵棕榈树。”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
“你骗我吧。”
“我所有人都骗,但我不骗你。”
“那好吧,这就是一棵棕榈树。”
“这本来就是一棵棕榈树。”
“那就按你说的,这样的树应该比我还年轻。”
“它肯定比你老。”
“你怎么知道?难道它会告诉你它的年纪。”
“它一句话也没说,但你看那下垂的枝叶。”
“下垂的枝叶?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只要回答你看到没有。”
“我看到了,这片雾没有遮盖住它,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那是它的胡子。”
“胡子?你说那是棕榈树的胡子?”
“是的,你见过这么长的胡子吗?”
“没有,但我见过这么长的头发。”
“所以说它的年纪就比你大。”
“但你确定那就是棕榈树的胡子而不是头发或者手臂?”
“我从来没有确定过,但我坚信那就是胡子。”
矮个子突然坐在一块低矮的石墩上,他要脱下皮鞋,这刚买的皮鞋束得他的脚疼,他要给脚松绑。他使劲脱下皮鞋,然后揉了揉脚,然后再把脚伸进去,他要穿起皮鞋,可是皮鞋似乎变小了,他用劲把脚往皮鞋里塞,直到气喘嘘嘘,他歇了一会,又用劲把脚往皮鞋里塞,直到筋疲力尽。
高个子的烟抽得剩下半条命,他惊讶地问:“你干吗买这么小的一双皮鞋?”
矮个子委屈地回道:“我没有买,我一进店,女店家就说这双皮鞋就是我的。”
“她真的这么说?”
“她就是这么说。”
“然后你就买了。”
“我就买了。”
“我还以为她要送给你呢。”
“她不会送给我的,因为她瞧出了我要去买鞋。”
“你为什么要买?”
“谁让女店家穿着一条超短裙和一条黑色的丝袜,我被迷住了。”
“你被迷住了,然后你就买了。”
“是她让我买的。”
“那还不是你买了。”
“不,是她让我买的。”
“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而是女店家的错。”
“应该是。”矮个子倒是不十分肯定,“但这双皮鞋折磨的人却是我。”
“你脱下皮鞋前是怎么把它穿进去的?”
“是啊,我脱下皮鞋前是怎么把皮鞋穿进去的,我忘了。我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那你就再试试,这次就别忘了。”
“这次我不会忘了,但我已经不记得怎么穿进去。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这是你的脚和你的皮鞋,你竟然问我怎么办?”
“你穿着皮鞋,我不问你怎么把皮鞋穿进去,我问谁去?”
“你说得也有道理。”
“所以我问你怎么办?”
高个子穿透记忆的迷雾,回望过去,烟头上的火星让他若有所思。
“我记得我穿不进去时,我就不使劲拉皮鞋,而是把脚慢慢地蠕进去。”
“蠕进去?”
“是的,一点一点地蠕进去。”
“蠕进去,像条虫子蠕进去?”
“是的,难道你的脚还能爬进去。”
矮个子就慢慢地把脚往皮鞋里蠕动,脚便慢慢地套进去了。他惊讶地叫起来:“哎呀,我记得了,我原来就是这样穿进去的。”
“我们到这里干什么?难道是为了看你穿一双皮鞋?”
“我也不知道到这里干什么。”
“我只知道要去巡视,但我不知道要巡视什么。”
“你知道这样下去是在磨耗青春。”
“我已经没有青春可以磨耗。”
“我的青春磨耗在渔船上。”
“我的青春磨耗在训练场上。”
“那我们就不能磨耗青春了。”高个子感伤地说。
“是的,别了,青春。”矮个子也感伤地说。
“是的,别了,童年。”
“你怎么说到童年了?”
“那我应该说什么?”
“我们应该说青春。”
“好吧,滚你个青春,你让狗咬走了。”高个子气呼呼地甩出烟头。
“你干吗跟青春过不去,它该来时就会来它该走时就会走。”
“青春他妈的就是一个娼妇,她夺走我的一切。”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高个子不再谈青春了,青春已经变得像童年一样遥远。
“我不记得了。”
“昨晚的昨晚你又干什么去了?”
“我记得我喝了几杯酒,还唱了几首歌。”
“你也唱歌。”
“唱,怎么不唱,酒罐倘卖没?”
“酒罐倘卖没?这个我不爱唱,我只唱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
矮个子突然兴致勃发,他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那个陪唱的女孩还真是美如水。”
“你还在想那个女孩。”
“我没有想那个女孩,我是想念那个女孩的屁股。”矮个子对着自己的手指迷恋起来,“我的手指摸到了那个女孩的屁股。”
“屁股,你干吗去摸那个女孩的屁股?”
“我不摸她的屁股,我摸哪?”矮个子疑惑不解地问。
“乳房,我告诉你,我摸过乳房,软软的,可是屁股呢,在椅子上练得硬硬的。”
“按你这么说,我吃亏了,我居然抹了她的硬梆梆的屁股,而不是软绵绵的乳房。”矮个子收敛起笑容,显得非常惆怅。
“那算什么,乳房肯定会有的。”高个子安慰地说。
“那首先得有面包。”
“那好吧,我们到这里是为了巡视什么?”高个子不再安慰他了,“难道是为了怀恋昨晚的昨晚的那个陪唱女孩的屁股?”
“我记得我们要去巡视?”
“但我们要去哪里巡视?”
“这确实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可是问题再不好回答也得回答,谁让它是一个问题。”
“那好吧,我们就去巡视。”
“我们要去巡视哪里?”
“哪里都可以。”
“谁说的。”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说哪里都可以。”
“我无所谓,因为到哪都是在K公司里转。”
“那我们不就成了巡山的小妖,大王让我巡山来。”
“我不喜欢小妖,我要当大王。”
“我也不喜欢小妖,但我不要当大王。”
矮个子突然看到了那只花斑的野猫,悠闲地卧在草地里。
“你看那是什么?”
“一只猫啊,而且是一只野猫。”
“这里怎么能有一只猫,这你得管管。”
“难道我们什么都得管?”
“得管,谁让这只猫卧在K公司里。”
“那你去管。”
“我管,凡是K公司的事都得管。”
“你这是多管闲事。”
矮个子还真是多管闲事,他抓起一块石头,朝花斑野猫砸过去,但失手了,他又抓起一块石头,朝花斑野猫砸过去,又失手了,可是花斑野猫已经受了惊吓,它不用矮个子再砸第三次了,它一扭身,窜上一块假山,然后拐过花坛,躲进阴暗的下水道。
矮个子轻松地拍了拍手,他哼了一下,像结束一场轰炸似的,他指着阴暗的下水道说:“只有那个地方才不是我管的地方。”
“那好吧,你已经管好了猫,那我问你,几个月前的那个锅炉工现在在哪?”
“哪个锅炉工?”矮个子孔方舟不解地问。
“几个月前的那个锅炉工黄峰现在在哪?”高个子再次问道。
“黄峰?你说的是黄峰?他不是在锅炉爆炸中变形了?”矮个子还是不解地说。
“我知道他变形了,那么他现在在哪?”
“他不是死了吗?”
“我知道他死了,那么他现在在哪?”
“这不是废话吗,他不是在天堂就是在地狱,具体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没有去过,相信我,我到了天堂或地狱见到他时一定写信告诉你。”矮个子露出狡猾的微笑。
“可是你不用到天堂或地狱去,因为他根本不在那里。”
“不在那里!不在天堂或是地狱!那我问你几个月前的那个锅炉工黄峰现在在哪?”矮个子反问说。
“这是我问的问题,你不要用我的问题来问答我。”高个子不满地说,“不过既然你已经问了,那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他在博物馆。”
“博物馆?”矮个子瞪着眼珠子就像鱼头蒸煮后暴突出的眼珠子。
“他炸后的模样简直是一件艺术品,这样的艺术品不去博物馆,还能去哪里?”
“但他不是已经被火化了?”
“可惜了,估计这是几代人的损失,你想一次锅炉爆炸把一个人弄成一件艺术品的概率是多少吗?”
“估计几亿分之一吧。”
“这差不多就是恐龙灭绝的概率,所以恐龙化石进了博物馆,他不去博物馆还能去哪?”
高个子把烟头踢进臭水沟里,然后从树上扯下一段枯枝,用劲折断,装出一副痛苦的怪相,对矮个子说:“老板让我们四处巡视,可是碰到锅炉又爆炸怎么办?就算锅炉不爆炸,碰到蒸汽泄露又怎么办?”
“是啊,这点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你说怎么办?”矮个子惊讶地问。
“这是我问你呢?你不要老是用我的问题问我。”
“那好吧,那现在我问你:假如锅炉又爆炸了,应该怎么办?”
“你问我?”高个子故意问道。
“这里只有你可以问。”
“不错,我们应该找个办公室泡茶。”
“那我们不去巡视锅炉房了。”
“我有说过要去巡视锅炉房吗?”
“没有,你一直什么都没有说。”
“难道你想去博物馆?”高个子惊讶地盯着矮个子。
“不想,博物馆都是沉淀了几百年几千年的历史,在那里我会孤单的。”矮个子伤心地说。
“我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湮灭的历史。”
“那我们找个办公室泡茶去。”
“不错,这也正是我要说的。”高个子会心地笑了。
高个子庄园和矮个子孔方舟是K公司的巡视员,他们像手握一把无形的尚方宝剑,居高临下巡视着K公司,监督K公司的一切人一切物的一举一动,但是一有事情时他们却像松了发条的时钟总是姗姗来迟。锅炉爆炸时,伤者死者抬走后他们才过来,他们到处探听这探听那,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厌烦地摆摆手说:“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只能面面相觑显得很惆怅,然后躲进办公室里喝浓茶唱酸曲。老贾和老韦拳斗时,还没等他们走过来,就已经散了场,他们错过了一场好戏,可是又不能让老贾和老韦重演,于是他们就在那里瞎比划起来,可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猴子卖艺,登不上大雅之堂,他们比划了一阵子也没有人欣赏,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
高个子长着一个圆圆的脑袋,但还是没有圆过皮球,身体又过分细长,脑袋就像粘在竹竿上,摇摇欲坠,让人总是替他捏把汗,但他丝毫不在意,因为他的脑袋从来没有坠下来过。那次他跟踪李英莲却踩到西瓜皮摔了个底朝天当然不能算,他本来要拿西瓜皮借题发挥的,可惜西瓜皮怎么踹,就是不肯招供凶手,每个人见到这情景都纷纷逃离,大家都知道,谁要是停下来观看,那么谁就是凶手,你不是凶手,不是做贼心虚,你停下来干什么?
高个子是老板的姐夫,可是老板却非常讨厌他,因为他没经过老板的同意娶了他的姐姐,老板不愿经常见到他,因为他比老板高出了两个头,这样老板只能仰视着他,老板于是就让高个子当了K公司的采购员,这样他就得经常到外地采购原料,可是K公司又不需要经常采购原料,老板又不得不让他当K公司的巡视员,因为他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姐夫。高个子以为自己身为巡视员,那就得每天向老板报告,这是他的义务,可是秘书朱珠总是把他挡了出来,她搬出了K公司的第4N条厂规,在K公司没有老板的召见谁也不能见老板。高个子每次只能像一只狐狸在老板的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然后讨不到趣味就继续去巡视了。
矮个子是一个退伍军人,他脸窄而长,有点像一匹小马驹,长得不高,却意外参了军,这一切都是他的舅舅在暗地里搞的鬼,在体检报告里居然让他的高度多了几厘米,可是他在部队里总是矮人一等,这让他恨极了自己的舅舅,他什么地方不塞,偏偏把一只短腿山羊塞到长颈鹿群里。等熬到退伍,他的舅舅鬼使神差地把他安插进了K公司。老板说,你是个军人,巡视祖国山河,这样吧,也不能委屈了你,你就继续巡视吧,但你现在巡视K公司。矮个子似乎摆脱不了他舅舅的魔掌,直到他的舅舅因为贪污受贿被抓了起来判刑。
“你知道吗,我的舅舅被抓起来,我是最痛快的一个,我再也不用受他的摆布了。”他对老赖吐出了憋了许多天的心里话。
但他忘了老赖一直怀疑他的外甥是不是在怨恨他,一会儿让他当保安,一会让他当配料工,现在矮个子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尤冰一定在心里咒骂他,这让他伤透了心,他操心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死去的妹妹。说起他的妹妹,他总是心里在抽泣,他把自己妹妹当做珍珠,可是他的妹妹却脆弱得像一朵兰花,那时一辆自行车从坡上冲下来,把她撞倒了,她居然再也爬不起来,一辆自行车谋杀了她,仅仅是一辆自行车。老赖一直把这事埋在心里,矮个子却点燃了他情感的导火索,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
矮个子困惑地说:“你怎么流泪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流泪。”
老赖已经失态了,他赶紧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傻笑说:“没有,我的眼睛让蚊子给咬了。”
“蚊子咬了你的眼睛?”矮个子惊讶地问。
“我想应该是,你想除了蚊子这个下流坯子还有什么可以咬我的眼睛。”
在K公司里高个子和矮个子是让人非常敬重并试图巴结的人物,可是就是因为让人非常敬重并试图巴结,K公司里才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他们,他们不仅不学无术还要指手画脚,这让每一个人都恨得咬牙切齿,咒骂这两个人就是狗腿子,东厂,特务,骗子,可是没有人敢表露出来,因为谁也不想给自己摊上事。
老贾见到他们来了,就从窗台爬向露台,露台上还晒着鱿鱼干。老韦见到他们来了,就躲进无菌室,然后抽起烟。只有谭厂长没处可去,他就吩咐助手薛定:“要是巡视员来了,你就说我不在。”
薛定毫不含糊地说:“好的,要是他们来了,我就说你说你不在。”
“混账,那你还不是说我还在。”
“可是你就在里面啊。”
“你不是说废话吗,我要是不在里面还用得着你说。”
薛定赶紧纠正说:“那好的,我就说你不在了。”
“混蛋,你这不是在咒我死吗。”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咒你。”薛定惊讶地说,他虽然不喜欢谭厂长,可是还不至于咒他死。
“我不在了,那不就是我死了。”
“你还活着,是我该死。”
“你也不能死,你还得替我挡着他们呢。”
“我怎么挡?”薛定无可奈何地说,“他们是过来巡视的。”
“那你就弄点风声,他们就会闻风而走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但我不会弄。”
“你笨得无可救药,这也得让我教,我怎么会有你样笨的助手,你不会假装晕倒,然后他们就得来扶你。”
“他们要是不扶我呢?”
“他们肯定扶你。”谭厂长十分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他们就是一群好管闲事的家伙,他们恨不得抓住水池边的鸽子一根一根地拔毛。”
“可是他们扶我时,问我你在不在呢?”
“你已经晕倒,你还能说什么?”
“对了,我晕倒了,我还管他们问什么。”薛定终于理解了谭厂长的苦心,“那样子我就不用说什么了。”
“是的,你什么都不用说。”
“那你怎么还让我说你不在呢?”薛定突然又困惑了。
“你,我怎么说你呢,你这个混蛋简直是无药可救。”谭厂长气呼呼地走进办公室,他宁愿见到高个子和矮个子这两个疯子也不愿见到薛定这个白痴。
谭厂长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可是老板却偏偏派给他一个愚蠢的家伙,薛定长得有点像刘德华,尤其是那个鼻子,可是他没有刘德华的喉咙,唱的歌一点也不像刘德华,听起来反而像夏天烦躁的知了,烦躁得没完没了。薛定一直是个高材生,他获过许多奥数奖杯,听说是要被保送北大数学系,可是他却偏偏选了一所著名高校的会计系,但他却连那所高校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他一碰到数字就头晕脑胀,又非常固执死板,常常算错数字,但总是不承认算错。但这不是他的错,他懂得微积分懂得微分几何甚至还懂得麦比乌斯线,可是对平面几何却一窍不通,而口算更是一塌糊涂,他懂得传统的珠算却不懂得使用计算器,在菜市场买菜时,计数器还没按好,小贩子已经给他找了零钱。但这似乎不影响他的声誉,大家还是一致认为他是个高材生,因为那些懂得导弹的人也不见得会换一个灯泡,但是他会,厂长办公室的灯泡都是他亲自更换的,他压根儿不需要机修那些人插手,每次吴曲正要来更换灯泡时,他就按按开关,然后灯泡就射出一片光,吴曲恨得咬牙切齿,他背地里暗暗地咒骂这个不巧的巧合,为什么偏偏等到他来了,灯泡就亮了起来,他显得非常无聊,然后就一个人躲到墙角撒起尿。谭厂长并不喜欢薛定,可是又辞不了他,因为K公司的厂规规定谁也不能违抗自己部门领导的指令,他不仅没有违抗,反而忠诚得像一条母狗。几个月下来,谭厂长觉得他还是有点可爱,也并非一定得辞了他,可是每次又不得不被他气得直瞪胡子破口大骂:“这混蛋,简直是一个白痴,我一定辞了他。”每次大骂之后,谭厂长的心情异常舒畅,他觉得日子过起来倒是轻松了许多。
当然比起去扶薛定,高个子更愿意去李英莲那里插科打诨,他总是绕过厂长的办公室直奔小卖部,李英莲磕着瓜子,眉来眼去,而丝袜一直延伸到短裤衩,简直像只骚狐狸精,这让高个子不禁流起口水,可是高个子却总盯着李英莲的两只细腿,他几乎把她的面孔遗忘了,何况他也不愿记起她的面孔,所以他更喜欢跟踪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
“瓜子有那么香吗?”李英莲的嗓子里像塞了一颗薄荷糖。
“没有,没有,是腿香。”高个子笑嘻嘻地说,还是紧盯着两根细腿。
“那这里还需要巡视吗?”李英莲假装勾了勾脚。
“这里,呵呵,这里需要夜里给你巡视。”
高个子缠上李英莲也不是个传说,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议论,因为高个子会以巡视员的身份将那个议论的人揪出来,然后扣上一个罪名,罚了款,保安程昱就稀里糊涂地挨了一刀。
那是一个夏天,黑夜里没有一丝风,夏天的黑夜总是这个德性,没有一丝风,所以硬梆梆的野草根根翘立,勾引人的欲望。高个子就在墙后的草地里推倒李英莲,然后压在她身上,他比夏天的蟋蟀还焦躁,可是野战还没有开始时,程昱就用手电筒照在他的脸上,他满脸粗茬,像极了钟馗。程昱惊吓得一脸苍白,但他赶紧从惊吓中晃过神来,然后一边走一边唠叨:“这里怎么会有野猫在鼓捣呢?这里怎么会有野猫在鼓捣呢?”然后他熄了手电筒,朝草地里叫喊:“喵,喵,喵喵,喵喵喵……”
第二天,高个子走进保安室,他大声叫嚷着:“我昨夜在巡视K公司时,突然查到一只野猫在啃冻库里的冻鱼,可是保安呢?保安居然熟视无睹。昨天的保安是谁?”
野猫啃冻库里的冻鱼?几个保安都面面相觑,他们一致认为野猫是饿疯了,那么硬的冻鱼怎么啃,可是昨天的保安更是疯了,居然惹上了野猫。
“疯了,这只野猫肯定疯了。”一个年老的保安恍然大悟地说。
这时程昱怯怯地说:“是我,昨晚是我值班。”
“是你,你怎么没看住野猫。”高个子朝他吼道。
“我,我。”程昱垂着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可那不是野猫,是人。”
“不是野猫,那是什么?是人?难道是疯子?疯子去啃冻鱼,你疯了是不是?”高个子的目光射进程昱体内,“你去啃,你能啃,我就承认我说错了。”
“不,哦,是,是野猫。”程昱语无伦次地说。
高个子反问说:“那你怎么不赶走野猫。”
程昱擦了擦汗,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怕猫,我只喵喵了几下,但是猫一点也不怕我。”
高个子赞许地说:“嗯,怕猫就对了,但是呢,猫毕竟啃了冻鱼,这样吧,罚你一百元,这一点也没有冤枉你吧,你说呢。”
程昱没有辩驳也没有反抗,他只怪自己昨夜为什么见到的不是一只野猫呢,那样子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那天夜里高个子就在李英莲的被窝里巡视李英莲的身体,可是他总是黑灯瞎火地进行。
“你为什么不开灯?”李英莲不满地问。
“我不需要灯光?”
“难道你嫌我老?”
“关着灯能尽情释放出我的欲望,我的身体就有一束洁白的光,他将射进你的身体。”高个子掰开李英莲的身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高个子在李英莲崎岖不平的身体上摸索着。
“为什么关着灯能尽情释放出你的欲望?”
“这是因为我可以不用看到你的脸。”
高个子的话还没落下,李英莲的身体就扭了起来,被窝里被呻吟声占领了,她不能继续追问了。
可是矮个子仍然不满地问:“你为什么要关灯?难道瞅着她不会更刺激。”
高个子神秘地说:“这里的奥秘你就不懂了,活该你还是一个光棍,来,还是让我告诉你,我用的是李英莲的身体,可是我的脑海里想的却是西施和貂蝉,假如见到了她的脸,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又怎样,难道你想的是西施和貂蝉,李英莲就变成西施和貂蝉?”
“你把李英莲、西施、貂蝉的脸遮起来,她们还有哪些不一样呢?从赤裸裸的身体里你能把她们分出来吗?赤裸裸的身体带给你的都是一样的冲动。”高个子诡秘地回道。
陶渊明在K公司是绝对有老婆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证据。花匠老丁说他见过一个女的陪着一个男的走过花坛,他赌誓说那个男的肯定是陶渊明,但没有一个人相信,因为老丁老眼昏花,连玫瑰和牡丹都辨不清,更不用说辨清一个人。陶渊明觉得既然没法证明自己没有老婆,那就应当努力证明自己有老婆。
许夏莲说了,沈彩菊到研发部呆了几个月就调到国际贸易部,现在是一个报检员。
许夏莲说了,沈彩菊模样还周正,她家住在北坡村,家里有三个姐妹。
许夏莲说了,陶渊明和沈彩菊的面相搭起来看就是天生的一对。
许夏莲说了,沈彩菊至今还没有对象可以给陶渊明牵线搭桥当一回媒人。
陶渊明听了许夏莲的介绍,暗地里观察沈彩菊,沈彩菊长着一副椭圆脸,面孔白皙,鼻子稍扁,但拥有关之琳一模一样的嘴唇,楚楚可人,非常性感。乳房遮掩在衣服下,他不敢武断地判定,但是那翘起的屁股却是能撩人心魄。陶渊明下定决心让沈彩菊当自己的老婆,这样他就不用费力地证明自己没有老婆。
有一天,许夏莲设了一个局,她支走了所有人,让陶渊明和沈彩菊单独呆在研发室里,这是一个心灵碰撞的时刻,心灵碰撞敲出火花,陶渊明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
他咽了口水,然后大胆地表白:“我爱你。”
沈彩菊一点也不会尴尬和惊讶,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但她却说:“可是你不能爱我。”
“我为什么不能爱你?”陶渊明显得非常惊讶。
“你为什么要爱我?”沈彩菊反问说。
陶渊明拿不出理由,他只能反复地说:“没为什么,我就是爱你。”
“你拿不出理由吧,那你怎么能说爱我?”
“爱你不需要任何理由。”陶渊明急中生智地说出一个普遍的真理。
“好吧,就算这样,但你还是不能爱我。”
陶渊明困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爱你?”
沈彩菊不慌不忙地说:“因为我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陶渊明突兀地念出来,然后这三个字像三个沉重的槌子敲打他的心鼓,他的血液冲上了耳根,火辣辣的。
“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陶渊明急切地问。
“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陶渊明再次急切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一年前的事,我没有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沈彩菊平静地望着陶渊明。
“许夏莲是不是问你有没有对象了?”陶渊明急得汗都流了下来。
“是的,她问了。”沈彩菊一点儿也不否认。
“你不是说还没有对象。”
“是啊,我说没有。”
“那我现在问你有没有对象。”
“你问我啊,有啊。”
“那你现在怎么又有了男朋友,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许夏莲问你时你说没有,现在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男朋友,你这不是骗我?”
“可是你也没有问我啊,你如果问我,我肯定会告诉你。”
“这还不是一样,难道许夏莲问和我问有区别吗?”陶渊明不满地说。
“当然有区别,因为是你爱我而不是她。”
陶渊明终于泄气了,他最终还是没能获得他拥有老婆的证据。
可是许夏莲设的这一局几乎让人认定了陶渊明的老婆就是沈彩菊,沈彩菊倒是选择沉默,而陶渊明总是疲于应付,他得替自己辩解,但他的辩解非但不能让他撇清关系,反而让人试图深究其中的复杂关系。
扫地阿姨林茹贞抓着陶渊明的手,感慨地说:“孩子,你的本事够强,年纪轻轻,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搞定了老婆。”然后她一边伸出大拇指,一边忧郁地说:“我那不孝子,要是能有你的本事的万分之一,我就知足了。相亲,给他相亲了十几个,可是呢,一个也没能亲上嘴,我六十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够活到他娶妻生子,唉,我六十了,还得继续为他操心下去。”然后她就愤愤地把地上的枯叶扫起,枯叶也是满肚子的心酸。
陶渊明起初总是辩解,现在反而不辩解了,这倒不是一件坏事,因为K公司的人都把他当成了英雄,羡慕的人,崇拜的人,当然还有嫉妒的人,都把他当成了英雄。沈彩菊的肚子渐渐地鼓出来,这让K公司的人疯狂了,有的赞叹,有的感伤,有的愤怒。这个故事中所有的配角都演到了高潮,可是陶渊明这个主角呢,依旧处在舆论的漩涡中没有出场。
戏剧的转折总是出乎人意料,谁知道,神父寄给罗密欧的信会被一场瘟疫给耽搁了,这样罗密欧不能从信上获得朱丽叶假死的计划,他喝下毒药急匆匆地死了。谁知道沈彩菊的男朋友饲养的鲍鱼几十口池都死得精光,欠了一大笔债,然后人就突然失踪了,沈彩菊爬上了办公楼的水塔试图跳楼,这时真相才水落石出。
“陶渊明,你老婆沈彩菊要跳楼啦!”谢晨在喊。
“陶渊明,你老婆沈彩菊就要跳下去啦!”肖飞燕在喊。
陶渊明倒是不慌不忙,这确实是出乎众人意料,他不急不慢地说:“她不是我老婆。”
“什么?她都要跳楼了,你才说她不是你老婆。”
“他本来就不是我老婆。”陶渊明再次郑重地说,“是你们一直在说她是我的老婆。”
谢晨和肖飞燕面面相觑,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认为沈彩菊是陶渊明的老婆,好像是在小卖部买糖果时听李英莲说的,然后她们就一致认定这是事实了。
所有人都对陶渊明深感失望,私底下议论纷纷。
“唉,不嫁给他是可惜的。”
“让我白白起哄了一场。”
“怎么这么不争气,好歹也是一个大学生。”
然后她们就一起责怪许夏莲做事太忽悠,竟然没能把这两个冤家撺掇到一起。
罐头车间主任陆浩坡的老婆吴璧君自己寻上门,她让陶渊明传授捕猎女人芳心的窍门。这难怪,罐头车间主任陆浩坡生得一表人才,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像个儒雅的书生,可是吴璧君却是菜花头,脸黑而黄,身体臃肿,倒有点像蜘蛛,样子极其别扭。但这次陶渊明的表现让吴璧君彻底失望了,她异常恼怒地说:“什么破大学生,还不是一样被人甩了。”
















楼主:爬上树的鱼2Q2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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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6-22 06:11:13

更新时间:2020-06-23 16: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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