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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宫》第六回

楼主:爬上树的鱼2Q2Q  时间:2020-06-23 23:48:47
这可是水洒溅到了热烘烘的油锅就不由分说地噼里啪啦响,胖子和食堂阿姨欧婷为了一点芝麻小事竟然轰轰烈烈地争吵起来。胖子在食堂里吃炒花菜,这回他没有死心眼地挑拣藏在菜心里的虫子,倒是虫子的浮尸自己横躺在眼前,他觉得这是件可有可无的事,一只死去的虫子嘛,还不至于成为一场舌战的导火索,他深深地同情这只可怜的虫子,却独独厌恶欧婷炒的花菜不合他的胃口。炒花菜当然不合他的胃口,因为他疼了一个星期的喉咙已经判决一切饭菜死刑。最近一个雨季,流感像被释放出牢笼的野兽在人群里四处奔窜,追踪自己的猎物,许多人被流感逮住就被蹂躏得不断地咳嗽,可是胖子却逃脱了流感的利爪,连一点流鼻涕的迹象也没有,更不用说是咳嗽。倒是雨季过后,咳嗽渐渐地销声匿迹了,他却得了严重流感,咳嗽得比任何一个人厉害,这倒愁坏了医生,医生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人家得了流感,他没事,人家流感痊愈了,他却得了流感,医生认为这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但他自己却不屑去研究,所以他现在只能给胖子吃药片,医生的逻辑总是非常简单,不是打针就是吃药,永远不会出现第三种选择,而现在似乎除了让他吃药片,医生绞尽了脑汁也琢磨不出一个新鲜的方案。胖子除了吃药片,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吃什么,古书上不是说了,药到病除,可是他吃了几天药片喉咙反而痛得厉害,他痛恨给他药片的医生,仿佛医生给的并不是药片而是毒药。虽然胖子的喉咙还痛着,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扯着嗓门吱吱呀呀地嚷:“这菜是用来喂猪的吧,这么难吃?”欧婷的面孔像绵羊一样温和温顺但骨子里却是火爆性子,她的肥壮的腰像是犀牛的躯干,她的肥硕的乳房像是袋鼠的布袋,这样的体积潜藏着充足的火药,胖子的这句话虽然只是一点微弱的火星,却已经点爆了一个火药桶。欧婷自己讨厌自己胖,见到胖子这种油头油脑的模样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怨气,在怒气汹汹的明火炉前炒花菜,已经让火焰从脸颊里背脊里手臂里挤出了一场淋漓尽致的暴雨,可是他还要这样嚷嚷,他要嚷嚷也可以,可是他却嚷着炒花菜难吃,这花菜就是她炒的,这不就是指着和尚当面骂秃驴。欧婷愤愤地把无辜的勺子砸进菜盆里,不明就里的菜盆惊悚地发出刺耳的哐啷当声,然后静静地等待一场冲突的爆发。欧婷双手插在双腰间怒骂:“哪头野猪在这里磨牙,胡说八道。”胖子也不甘示弱,指着碗里的炒花菜嚷:“谁应就说谁,花菜你会应吗?”欧婷指着胖子的鼻尖威胁说:“你最好别吃,今后也别再来吃,你再来吃我肯定毒死你。”
起哄的人原以为这次两颗行星对撞将碰出剧烈的火花,将引起像特洛伊那样轰轰烈烈的一场战争。可是胖子和欧婷却没有继续争吵下去,起哄的人像干渴的禾苗苦苦地等待一场暴雨降落,但欧婷和胖子的争吵却戛然而止,这让起哄的人只能把落到地上的下巴重新捡起来,他们一致认为这种光打雷不下雨的争吵没有一点意思,比不上两只怒气冲冲的蟋蟀见面就相互撕咬,都嗔怪胖子没有一点英雄气概,欧婷的愤怒似乎也欠火候,既然他们不再争吵,起哄的人也不可能再起哄,再继续等待下去也没有炒花菜可以吃,只能作鸟兽散无趣地离开。
可就在胖子吵完架的第二天,也就是陶渊明的手指被滚烫的油烫了一下的那天,该发生的危险事终于发生了。胖子压根儿忘记了和欧婷吵过架,更要命的是他还忘记了欧婷说的那句话:“你最好别吃,今后也别再来吃,你再来吃我肯定毒死你。”胖子就是一个健忘的人,又潜移默化地传承了阿Q健忘的本领,所以健忘得一塌糊涂,可是他可以忘记昨天吃过什么,他也可以忘记昨天走过哪条路,他甚至可以忘记昨天亲吻过谁,他绝不能忘记昨天欧婷说过的话,这句话就像那些头戴尖顶帽子骑着扫帚的巫婆的可怕咒语,就是埋藏在渊深的地底千年也会义无反顾地破土而出。胖子依旧去食堂打饭,欧婷依旧打饭给他,胖子还特意要了两条鲭鱼,欧婷也特意挑了一条肥胖的鲭鱼给他,可是吃着吃着胖子的肚子像被钝重的利器敲击了一下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想毒死我。”胖子捂着肚子痛得直流汗。
“没有人想毒死你。”瘦子扶着他安慰说。
“她肯定想毒死我,她肯定在给我的那条鱼里下毒,她怕毒性不够还多给我一条鱼。”
“她给每个人一条鱼吃,她想毒死每一个人。”
“这有区别吗?”
“有,她不会放过每一个人。”
“这不就连我也要毒死了。”
“不,她想毒死每一个人,而不是想毒死你。”
“为什么你总是不承认她想毒死我,难道你是她的帮凶?”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不会无缘无故地袒护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冤枉一个人,她想毒死每一个人,而不是想毒死你,因为我也吃了鱼。”
“那就是她也想毒死你?”
“不,我还是那句话,他想毒死每一个人,但她不想毒死我。”
“那你怎么没事。”
“她没有再给我一条鱼。”
“你这么说,让我的头比肚子还疼痛。”胖子紧紧地按住肚子。
“你的头能够比肚子还疼痛,这说明你还有得救。”瘦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不愿意再争辩下去了,这样会耽搁胖子的抢救,何况瘦子也知道试图毒死人的肯定不是欧婷而是鲭鱼,是鲭鱼要毒死人。
陶渊明暗暗纳闷,欧婷已经说了“你再来吃我肯定毒死你”,可胖子偏偏还去吃,这不就是自投罗网,但他不解的是他也吃了鱼却一点儿事也没有,难道这鱼还会认人下毒。陶渊明又突然不满欧婷下手不够狠,不然胖子已经断气了,怎么还会痛着喘气,他对于不能借欧婷之手除掉自己的助手和监视者感到异常沮丧。可是欧婷呢?陶渊明四处望了望,人群里已经没有了欧婷的身影,她已经不见了,但现在所有人的焦点都已经集中到胖子身上,实在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寻找她。
胖子被紧急地送进了医院,像一头被送进屠宰场的猪,嗷嗷乱叫,这痛苦的叫喊声紧紧地堵塞住了医院的通道,却让医院的一些病人不禁欢喜起来。这些病人,有断胳膊的,有断小腿的,有烧伤的,有头痛的,有一个病人得了痔疮,老是捂着屁股,他们来了这么多天,也痛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了比他们还痛苦的人,他们听胖子的叫喊比听莫扎特的小提琴还悦耳,心里渐渐变得不那么郁闷了,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此时只有胖子一个人是病人,而他们都是过来关心病人的人,这样胖子的到来反而引起了病人的一场狂欢。那个昨天还喊膝盖疼的病人也不用人搀扶了,他趔趄地走向胖子,可怜地望着他,仿佛胖子才是最应该获得安慰。
一个实习医生从病人的微笑里瞧出了端倪,他在实习笔记里郑重地记下自己的心得:在医院里更痛苦的叫喊声就是一剂良药。
“哎呦呦,哎呦呦……”胖子使劲地喊。
“哎呦呦,哎呦呦……”瘦子怕胖子孤单,也附和着喊。
“哎呦呦,哎呦呦……”所有病人也一起附和着喊,没有一个人甘愿落下,脸上都缀满肆意的微笑。
胖子一会儿指天骂地,一会儿喊爹哭娘,一会儿怨怪祖宗没有庇佑他,他要是能活下来,一定到祠堂里砸烂历代祖宗的牌位,一会儿怨怪菩萨没有显灵拯救他,他要是能活下来,一定去信仰基督教。可是牧师没有在他的身边,因为胖子总是不信奉耶稣,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扭曲着痛苦的身子,连自己都拯救不了,他怎么可以拯救自己,可是现在呢,他希望耶稣能够拯救他,可是牧师却不在他的身边,他异常痛恨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牧师,他没有痛苦时,那个牧师就一直在他的身边唠叨,说得天花乱坠口干舌燥,可是他现在处在痛苦中,牧师却不见了踪影。没有牧师,他心里只能对耶稣暗暗发誓,假如他能逃过这劫,他一定信奉基督教,可是他肚子不痛了以后,他就再也不信奉基督教了,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只需用几句话求他就可以解除一个人的痛苦,这样一个对苦难的人俯首帖耳的人有什么值得信仰。至于历代祖宗的牌位,他一个也没砸,他不愿充当不孝子孙,况且他的牌位总有一天也是要供奉到祠堂,他不愿开了这个罪恶的先例,让他的子孙碰到痛苦时就迸出砸烂他牌位的念头。
这时内科、外科、骨科、神经科、泌尿科、皮肤科、牙科、妇科的医生都蜂拥过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他团团转,他们跃跃欲试都期待自己的专业技能能露一露身手。他们用手电筒照射他的眼睛,用镊子撬开他的嘴巴,用锤子敲打他的膝盖,用针尖扎刺他的神经,然后量血压,测心电图,抽血,然后狠命地按压腹部,这么轻轻地按下去把胖子肚子里的疼痛挤爆了,他声嘶力竭地嚷起来,嚷得一根两端发黑的日光灯忽明忽暗地哆嗦,然后没有一点预兆璞的一声熄灭了。
一个秃头的医生说:“可能是中毒。”
一个矮胖的医生说:“可能是寄生虫。”
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说:“可能是阑尾炎。”
一个三角脸的医生说:“可能是胆囊炎。”
一个粗眉毛的医生说:“不可能是牙痛。”
一个苦瓜脸的医生说:“不可能是疱疹。”
一位老中医,戴着一副老花镜,不甘示弱地拉过胖子的手按着他的脉搏,老中医的手指甲像一条吐丝的春蚕那么长。他按了一会儿,沉思了一会儿,沉思了一会儿,又按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唔,脉象紊乱。”然后他不禁感慨说:“假如华佗在世,他就会告诉我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病了,可是华佗已经死了上千年,他写的一本传世巨著都是关于草药的,这和胖子的肚子痛几乎扯不上一点关系,可惜可惜。”他突然称赞起中医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中医是短短数百年的西医所不能比拟的。
然后几个医生就一起激烈地争论起西医和中医各自的特色,谁也不愿自己的专业在争论中落后了。
医生忙活了一阵也没有查出什么,最后一致认为应该先去拍片,这是最便捷的办法,而且假如出现了意外状况也可以推脱给机械设备,因为机械设备就是一个闷葫芦,敲碎了也不会吱一声,但去拍片前应该有个急救措施,吃药片估计不管用了,那就只能吊瓶了,反正吊瓶即使不能缓解疼痛,也不至于断送了胖子的性命,胖子吊了一瓶半,奇迹却出现了,肚子渐渐地不痛了,医生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医生不用再忍受胖子狼嚎似的嗷嗷大叫,但每一个医生都声称自己治愈了胖子,他们又喋喋不休地说自己是第一个提出应该先挂吊瓶进行急救,而这也是胖子第一次相信医生原来是可以治病救人的,但胖子究竟有没有中毒,医生没有说,胖子也没有去检查,他不想再被医生折腾了,他已经被医生折腾够了。
胖子的肚子不痛了,他像只荷尔蒙分泌过多的公鸡咯咯地叫唤:“欧婷并不是想毒死我,他想毒死每一个人。”他试图宣布这个通过实践证明的真理,可是那天肚子痛的却只有他一个人。医院的病人听不见胖子痛苦的叫喊声显得非常失望,实习医生惋惜地说:“这些病人失去了减轻痛苦的一剂良药。”
矮个子孔方舟见到了胖子就祝贺他死里逃生,他叹息说:“可惜,你居然还活着,不然法医有得忙了。”
胖子困惑地问:“这怎么扯上了法医?要是我死了,只有一个结论:欧婷下毒谋杀了我。”
“但是法医不会相信你说的,他肯定会把你解剖了。”矮个子一本正经地说。
“那他肯定疯了。”胖子愤愤地说。
“他肯定没有疯,所以才会解剖你。他利用解剖你来证明他没有疯。”
“那只能是我疯了。”
“你知道上次锅炉爆炸那个人怎么了吗?”
“不就死了吗。”
“我知道他死了,我是问你他怎么了。”
“他就是死了。”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法医把他解剖了,而且切得横七竖八。”
“他不是死于爆炸吗?”
“法医说他没见过他死于爆炸。”
“那么法医解剖后的结论呢?”
“死于爆炸。”
“混账,这不是多此一举。”
“可是这是他的职责,他说他的职责就是解剖死人,不管他的死因是不是已经知晓。”
“他是闲着没事做。”
“可是他不解剖尸体,你让他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我想他也只能解剖尸体,唉,不管了,他爱解剖谁就解剖去,只要不解剖我就行。”
“所以法医是幸运的,要是你死了,就你这么胖的身子要解剖,那得费多大的劲。”
“是啊,这么说,我没有死倒是法医得了便宜,我倒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是的,你没死法医是唯一的受益人,不然他又得气喘吁吁地将你切得横七竖八。”
瘦子无聊地数着地板方砖上深浅不一崎岖不平的条纹,连绵不断的条纹腾挪跌宕像一片犬牙状的雾气。这时铁架下一只乌黑的蚂蚁匆匆忙忙地扛着一粒米饭走过来,在瘦子的脚下歇了一会儿,向他扭了扭触须,不知是在打招呼还是在问候,然后又匆匆忙忙地扛着米饭走了。瘦子突然记起老贾匆匆忙忙出差前交给他的一张领物单,但他不知道把领物单塞到什么地方了,他的脑子像被开水浇霖过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他挠挠头,然后像个强盗翻箱倒柜,可是依旧没有领物单的踪影。他突然非常欣赏自己藏匿物品的本领,假如自己现在藏匿的是钱,估计再精明老辣的窃贼也只能徒劳无获空手而归,于是他的心里像淌着蜜一样甜。据说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树林,那么藏一张领物单最好的地方肯定是文件夹,他庆幸自己不会比窃贼糊涂,居然能领悟到这点,他一本挨一本地搜查文件夹,可是依旧没有领物单的踪影。他显得失望了,他自以为得意的藏匿本领现在反而害苦了他,让他费尽心机寻找,让他疲累不堪,他痛恨自己超群的智慧,就像诸葛亮痛恨自己的智慧,居然会让马谡去守街亭,马谡去守街亭肯定不是马谡的过错,既然不是马谡的过错,那肯定是诸葛亮自己的过错,诸葛亮能有过错,那肯定是智慧的过错,所以诸葛亮是应该痛恨自己的智慧。瘦子试图从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然后点上一根香烟给自己解一解闷气,赶一赶晦气,他从鼓鼓的口袋里取出香烟时,一张皱褶的纸条落在地上,他困惑地捡起纸条,纸条上用粗犷的字体写着:开罐刀一把,洗洁精两瓶,底端是老贾的签字,像蔓生的藤蔓一样狂野跋扈,像古老的甲骨文一样晦涩难辨。“哦,这就是领物单。”他恍然大悟地说。然后他又感慨起来:“踏破铁鞋觅四处,原来全部费工夫,藏匿物品的最好地方居然是在自己的身上,而人总是不知道他身上藏着什么。”瘦子继续掏自己的口袋,可是再也掏不出什么,他拿着领物单凝视了一会儿,两粒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他犹疑了一下,然后就把领物单慷慨地递给陶渊明说:“陶渊明,你去物业部领一把开罐刀和两瓶洗洁精。”
这分明就是让陶渊明当跑腿,他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充当起跑腿的角色,哪有大学生当跑腿,要当跑腿也轮不到大学生,大学生绝不能贴上跑腿的标签,要是开了一个先例,以后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后例,他是专门到K公司研发新产品,老板对他的研发还充满期待呢,何况他只接受老贾的指令,他怎么可能会接受瘦子的指派。可是能怎么办?揍扁瘦子,肯定不行。拒绝瘦子,肯定可以。
“你怎么不自己去?”陶渊明反问说。
“我自己去,还会叫你吗?”瘦子惊异地说,瞪圆狗眼似的双眼,浓黑的眉毛弯成了两把不对称的镰刀,歪歪斜斜像要落下来割断两边参差不齐的睫毛。
陶渊明琢磨了一下,瘦子确实自己不会去,所以才会让自己去。
“但我不想去。”
“但你不能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你必须去。”
“我为什么必须去?”
“因为你不想去。”
陶渊明听得莫名其妙,瘦子似乎给他设了一个圈套,但他突然狡辩说:“这里又没有规定得由我去领物品。”
“这张领物单是老贾给我的,你知道吧,上面还有老贾的亲笔签字,但我有权把他给别人,所以我给你,你不能不拒绝,你如果拒绝,你就是拒绝老贾的指令。”瘦子庄重地解释。
“但我没有拒绝老贾的指令。”陶渊明辩解说。
“所以你就应该去物业部领物品,你要是不去你就是拒绝了老贾的指令,在K公司里,没有人能拒绝自己部门领导的指令,否则就会受到处罚。”
陶渊明无奈地说:“这么说我得去物业部了。”
“是的,除非你要受到处罚。”瘦子慢条斯理地说。
“这么说我不能拒绝不去了。”
“是的,除非你要违反K公司的厂规。K公司的厂规规定,凡是K公司的员工,都得遵从K公司的厂规。K公司的厂规还规定,除了不是K公司的员工,都得遵从K公司的厂规。你不遵从K公司的厂规,除非你能证明你不是K公司的员工。”
“我只能证明我是K公司的人,因为我有K公司的员工卡,但我不能证明我不是K公司的人,因为我有K公司的员工卡。”
“你说对了,所以你是K公司的员工,你就得遵从K公司的厂规。K公司的厂规规定,任何人都不能拒绝自己部门领导的指令。”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是K公司的员工,对不?”
“是的。”
“你得遵从K公司的厂规,对不?”
“是的。”
“K公司的厂规规定任何人都不能拒绝自己部门领导的指令,对不?”
“是的。”
“那你就不能拒绝老贾的指令,对不对?”
“是的。”
“那你就得去物业部领物品,对不对?”
瘦子的推理无懈可击,严丝合缝,滴水不漏,陶渊明始终没有挖到一丝缝隙可以插针。
“那好吧,我去。”陶渊明勉强地接过领物单,他没得选择,他知道自己可以拒绝瘦子的指派,但是他不能拒绝老贾的指令,可是他一直琢磨不透,老贾压根儿没有给自己指令,可是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接受了老贾的指令,但他突然恍然大悟了:这张领物单就像是圣旨,哪有皇帝自己去宣读圣旨。因此让他去领物品的并不是瘦子,而是这张领物单,尤其是领物单上老贾的亲笔签字,所以他并没有接受瘦子的指派,而是接受了老贾的指令。
陶渊明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径走到物业部门口时,顺便拐到小卖部买饭票,又买了一包酸杨梅。小卖部的李英莲四十多岁了,她总是向人强调女人最重要的是天生丽质而不是打扮,像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成为历史笑料,可是她自己却总是把自己打扮得一塌糊涂,简直像一只古怪的鸭嘴兽,成为每个人每天的笑料。她的眉毛描得直直的像两把锋利的短剑,她的脸颊搽着白粉厚得像敷着一层牛皮,她的嘴唇涂着粉红色的唇膏浓艳得像在滴血,可是她的眼角边的几条皱纹已经掬成了两把折扇,总是收敛不起来。当她突然笑起来时,两颊高高突起,下巴深深凹陷,像一个倒置的葫芦,摇摇欲坠。陶渊明望着那白得失去血色的脸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殡仪馆见到了诈尸,心里不禁打起了哆嗦。可是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她从背后望去却是别有一番景象,身体颀长,头发飘逸,高挑的个子,瘦削的细腿,臀部浑圆富有弹性,让人像嚼着甜津橄榄不禁回味无穷,因此K公司总是不乏尾随者。这些人总是私下里感叹:“只要将脸用黑罩罩上,然后扒光衣服,仍然是非常正点的,当然肯定得将脸罩上,否则容易做恶梦。”这种阴暗的念头像凶猛的蛀虫矢志不移地掘进一个坚硬的脑壳后就像瘟疫一个传染一个,一代传给一代,绵延不绝,比跳蚤的历史还悠久。李英莲最近当上了外祖母,可是她一点也没有得意洋洋的样子,反而是一脸沮丧,甚至是一种仇恨,她恨透了自己的女儿,她已经离过一次婚,可是这根本不算什么,关键是自己的女儿,世间最可恨的人就是她。女儿的到来让自己在二十几岁时就失去了一次身价,现在外孙的到来让自己在四十几岁又得再一次失去身价,一个女人一生失去了两次身价,就变得比一张白纸还廉价。她虽然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可是仍然保持着一个少女的心态,她的愿望根本不是等待当上外祖母,而是等待嫁人,把自己委托给一个人,就是把钱寄存了银行,只能不断贬值,嫁人才能抬高女人的身价,把自己当成一种投资,而不断地嫁人才能使一个女人永远不会贬值。她绝不会去承认她的这个外孙,她承认了这个外孙,她就是为自己的身价打折,再傻的鸟也不会从高枝坠到低枝去筑巢。可是当她的女儿捧着外孙过来时,她却迫不及待地搂起来,一边亲着小孩圆嘟嘟的脸颊,一边转怒为笑:“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外祖母吗,这不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估计以后还会四世同堂呢,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羡慕呢。哦,我的宝贝孙子,小小的年纪就替我赚足了脸。”
陶渊明每个月都得同她照个面,因为食堂的饭票就捏在她的手里。李英莲点数了一下饭票,恰巧三十张,她又从架子上取下一包酸杨梅,然后奶声奶气地搭讪说:“小伙子得节衣缩食啊,不然怎么养得起自己的老婆。”
陶渊明惊讶地说:“我没有老婆。”
“没有老婆?”李英莲露出一丝惊疑。
“八字还没一撇呢。”陶渊明懒懒地说。
“怎么会,这里不是已经有一撇了。”李英莲指着酸杨梅说,“这点小事怎能瞒得过我。”
“酸杨梅怎么会和老婆扯到一起?”陶渊明反驳说。
“怎么不会,女人怀孕了才想吃酸杨梅,是吧,你买了酸杨梅肯定是给怀孕的女人吃,是吧,那么这个怀孕的女人不是你的老婆,会是谁的老婆。难道你是替别人的老婆买酸杨梅,这不是瞎子点灯,瞎操心吗。”李英莲诡谲地笑了起来。
“可是我真的没有老婆。”陶渊明焦急地为自己辩解。
“没有?谁会信。估计是藏着吧,是哪一个姑娘。不肯说,是吧?你不说我也可以打听得到。”
“没有啦。”
“怎么会没有。”
“真的没有。”陶渊明十分肯定地说。
“肯定有。”李英莲十分坚决地说。
李英莲用强而有力的逻辑证明了陶渊明已经有了老婆,陶渊明似乎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有了老婆,因为李英莲已经从一包酸杨梅认定了他有了老婆。李英莲巧妙地运用了按图索骥的逻辑,画上有这匹马,世界上肯定有这匹马,假如世界没有这匹马,画上怎么会有这匹马,所以肯定可以按画上的这匹马找到这匹马,买了酸杨梅,肯定有老婆怀孕,没老婆怀孕买什么酸杨梅,所以肯定可以从酸杨梅上确定陶渊明有了老婆。这个信念已经深入她的皮肤、肌肉和骨髓,将她包裹得结结实实,陶渊明越是辩解李英莲就越认为他是在狡辩,所以他怎么辩解她也不会相信,在她的眼里他每辩解一次就是更明显地暴露一次,就像陷进泥泞里,越是挣扎,沉陷越深。
陶渊明终于泄气了,无奈地说:“是的,是给我老婆买的。”
“真的?”李英莲反而惊讶地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陶渊明果断地说。
“你真的在K公司有了老婆。”陶渊明不再辩解反而让李英莲感到不可思议了。
“真的。”陶渊明就像被屈打成招的罪犯,既然自己已经亲自画押,他也就不再为自己进行无谓的翻供。
“你看,你还不承认,我就知道,你怎么会买酸杨梅给自己吃?”李英莲替自己辩解说,“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我可没有逼你说。”
陶渊明把酸杨梅塞进口袋里,然后宽慰她说:“是的,这是我自己说的,没有人会责怪你。”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李英莲露出狡黠的微笑,“你放心,我这个人守口如瓶,滴水不漏,肯定会给你守住秘密。”
可是李英莲的嘴巴并不会信守承诺,因为嘴巴压根儿没能缝紧,它除了用来吃饭剩下的就是用来说话。陶渊明走出小卖部后闲言碎语就不断从李英莲的嘴里渗漏出来,滴落在她经过的每一个角落里,然后又发霉似的疯狂地发酵起来,四处蔓延,于是K公司的流言蜚语就像春天的柳絮漫天飞舞,传言说陶渊明到K公司才几天就已经有老婆了,而且还是K公司的人,你看看人家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本事,真是老虎比猫还会爬树,后来者居上,后生可畏。可是传来传去却始终说不出他的老婆是谁,好像K公司的年轻女孩都是他的老婆,甚至每一个年轻女孩的身影也都可疑,但好像他的老婆在K公司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年轻的女孩又都不是他的老婆,于是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陶渊明走出小卖部门口时,瘦子像只无头苍蝇愣头愣脑地撞上他。瘦子是过来买香烟的,却偏偏撞上了陶渊明,他不撞墙不撞树偏偏撞向陶渊明,但他显然不是故意的,因为他要是故意的他会撞上墙撞上树而不是偏偏撞上陶渊明。瘦子向后趔趄了几步,然后狠狠地臭骂:“谁没长眼睛啦!”酒气像饿狼从嘴巴里鼻孔里眼孔里不断地冲出来,顿时将空气的细皮嫩肉撕咬得支离破碎一片混沌。瘦子刚刚将用来调味罐头的高粱酒喝了半瓶,反正半瓶高粱酒用来研发已经绰绰有余,还有半瓶高粱酒剩着也是剩着,喝到肚子里至少还能对得起肚子,更深一层就是对得起养育高粱的黄土地,这就是在倡导“粒粒皆辛苦”的精神。瘦子总是自诩自己从不贪图便宜就是贪图便宜自己也会十分讲究原则,从不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所以他仅仅喝了半瓶酒,剩下的半瓶酒就是硬让他喝他也不会喝。
“混蛋,你才没长眼睛!”陶渊明摸着胸口愤愤地说。
这怒气像一把钝重的锤子沉沉地敲了一下瘦子,他突然清醒了些,红得像要突出来的双眼却依旧认得陶渊明。瘦子语无伦次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撞上了自家人。”然后他又突然提高嗓门故意惊讶地说:“你领了开罐刀和洗洁精没有?”
这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舵把冲撞陶渊明的事迅速甩到了九霄云外。
“没有。”陶渊明一边揉抚胸口,一边厌烦地回道。
“没有?那你到小卖部领什么?”
“饭票。”陶渊明没有说出自己还买了酸杨梅。
“你怎么能吃饭第一,工作第二呢?”瘦子像在责问。
“我这只是顺路,吃饭和工作平行前进,哪一头我都不会耽搁。”
“你这就说对了,所以我也过来买香烟。那你去物业部领开罐刀和洗洁精啦,记得带上老贾的亲笔签字,没有老贾的亲笔签字你什么也领不到。”瘦子故意提醒说,然后他绕过陶渊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嗝走进了小卖部,对着货架嚷嚷:“老妈,来一包香烟。”
瘦子偏偏称李英莲“老妈”,而不是像别人那样称李英莲“大姐”。李英莲对“老妈”这个称呼虽然极度反感但对瘦子的叫唤却一点也不介意,她知道酒后吐真言,那些清醒的人的恭维都是虚假的,只有瘦子喝酒后的称呼才是一语中的,所以瘦子称呼她“老妈”,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有诚实的人,这个世界并不是没得救,瘦子就是《皇帝的新装》里那个纯真的小孩,他破天荒地说出了皇帝一丝不挂的真相,他打破了镜子里虚假的影像,他挽救了一个虚假的世界。
陶渊明也不愿意和一个喝过酒的人较真,况且他觉得自己被撞上也有自己的过错,要是他不在瘦子走过来时走出去,要是他从门的正面走出去而不是从门的侧面走出去,那他就不会被瘦子撞上,一个清醒的人被一个喝酒的人撞上就像一只猴子被一只狗熊戏耍,这传出去肯定会笑歪一排嘴巴笑烂一堆牙齿。陶渊明对瘦子的憎恶突然变得不那么强烈了,甚至对瘦子产生了一丝同情,他不知道瘦子的头被撞疼了没有,反正他的胸口是挺疼的,他暗地里庆幸这撞过来的是瘦子的一个头颅而不是一根铁棍,假如他不是被瘦子的头颅撞上,他肯定会被铁棍撞上,所以这倒像是瘦子救了他,他也就释怀了。他突然想起了瘦子叮嘱的领物单,将手警觉地插进衣袋里去抓取,这一撞幸亏没有把领物单撞碎了,因为领物单毕竟不像玻璃那样脆弱,领物单还在,老贾的亲笔签字也还在,而且字迹一点儿也没有褪色。
物业部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应该是两个人,一个是物业部经理陈碧珠,靠着墙壁,一个是她的手下方馨,倚在窗台,矮凳上还躺着一个粉色的芭比娃娃,这应该不是人,窗台上还卧着一只白色的波斯猫,这也应该不是人。
陈碧珠长着一副马脸,挽着一束乌黑发亮的头发,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衬出了她两片肥厚的嘴唇。其实老板本来是要将物业部经理这个职位给他的亲戚,可是几个亲戚像饥饿的豺狼见到了肥鹿,轮番上阵抢夺,老板的耳朵整天就得忍受几个亲戚从口里吐出的糖衣炮弹的狂轰滥炸,为了自己的耳朵能从冷酷的轰炸中解放出来,最后老板还是决定将物业部经理这个职位给陈碧珠,因为陈碧珠长着一副马脸,让老板浮现出了一马平川的场景,老板又属龙,这样子又暗合了龙马精神。几个亲戚见到大势已去,可是不知是为了力挽狂澜,还是为了垂死挣扎,一致调转炮口轰炸起陈碧珠,可是老板已经厌倦了这些人的喋喋不休,他认为这些人比和尚念经超度亡魂还烦人,在一个清晨他声如洪钟地吼道:“以后凡有再提这件事的人,就不要在K公司出现。”这招似乎还管用,一声怒吼震走了一切魑魅魍魉,这件事确实再也没人提起,至多在私底下里议论老板是怎样的昏庸无道,连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简单真理都不懂,居然还有一个职业技术学院聘请他当客座教授,那个职业技术学院也真是有眼无珠。陈碧珠也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这也成为她常常高谈争与不争的经典范例。
方馨的脸圆而胖,脸上缀着几个鲜艳的痘痘,她闲下时总是用手指甲一直挤痘痘,痘痘里的脓是挤出来了,可是痘痘却死皮涎脸地烙下了几个灰色的疤痕。方馨最近总是郁郁不乐,但这并不是痘痘烙下的疤痕惹的祸,因为即使没有痘痘,没有痘痘烙下的疤痕,最近她也会郁郁不乐。方馨轻轻地抚摸着波斯猫,波斯猫却一点儿也没有搭理她,而是兀自眯起迷离的眼睛悠然自得地蜷缩在窗台上。方馨又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然后哀叹迭迭,眉头紧蹙,脸苦成苦瓜。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别人当上母亲,是一脸惊喜,可是她当上母亲,却是一脸愁苦,这当然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而恰恰是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她当然希望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是她的孩子,但那么多个肚子这个孩子偏偏躲进她的肚子,所以这个孩子只能是她的孩子,不可能是别人的孩子,她就是要让这个孩子变成不是她的孩子也不可能了。她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赘肉抓出来狠劲地鞭打,鞭打出自己的委屈和怨恨,可是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这样轻易地消灭自己的骨肉,她的心里又十分不甘心。
“怎么,还是要生下来?”陈碧珠质疑地问,不知是在鼓励还是在劝阻。
“是的,我决定了。”方馨斩钉截铁地说。
“你得斟酌仔细了,现在还可以后悔。”
“不用了,我已经后悔一次了,我不愿再后悔一次。”
“这么说,你还是要生下来,你不去把他流了。”
“是的。”
“难道除了生下来和流掉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方馨不禁对自己问道。
方馨倚在窗台,抚摸着波斯猫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然后她突然恶狠狠地掐了一下波斯猫,怨恨地说:“我在这里愁眉苦脸,你却在这里心安理得。”
波斯猫禁不住方馨一拧,从梦中惊叫了起来,趔趄地一转身,从窗台上窜了下去。
“那个男人的良心肯定是被猫叼了,花言巧语甜得可以把你粘到床上去,可是见到了其他女人,就变成了沾不起纸的一盆水,你就这么被风轻轻一吹就吹走了。”
“哎!”
“你别哎了,就流了吧。”
“哎!”
“你别哎了,孩子生下来就得拖累你一辈子。”
“哎!”
“你别哎了,现在流了至少见不到孩子的模样,不至于伤心。”
生与不生,这的确是个问题。流与不流,这倒不是个问题。只要方馨愿意,现在就可以到医院将腹中的小孩流了,但她的行动总是比她的意识迟到一百步,所以至今还是没有把小孩流了。聪颖的方馨毕竟是一个愚笨的女人,她可以侃侃而谈女人维持纯洁的重要性,可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孩用三寸不烂之舌蘸点蜂蜜就轻松地把她粘上床,然后让她消磨许多日日夜夜去琢磨忏悔,但她毕竟是一个聪颖的女孩,她还懂得消磨许多日日夜夜去琢磨忏悔,而不像其他女孩随随便便就把孩子流了。
陶渊明站在物业部门口朝敞开的门敲了一敲,这敲击声就像啄木鸟在敲树干。陈碧珠和方馨中断了谈话,不约而同地瞅着陶渊明,陶渊明被两个女人这样盯着突然显得尴尬起来。
“你一直站在门口偷听我们说话?”陈碧珠低沉地说,俨然在审问犯人。
“没有。”陶渊明不解思索地说,因为他的确没有偷听她们说话。
“没有?那你怎么会站在那里。”
“我不站这里,应该站在哪里?”
“这我管不着,你什么地方都可以站,但你就是不能站在那里,你站在那里就是偷听我们说话。”
“但我没有偷听。”
“你不是来偷听,那你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干什么?”
“我敲门了。”
“我听到了,那你敲门干什么?”
“我过来领开罐刀和洗洁精。”陶渊明说着,从衣袋里掏出领物单。
“那你怎么不说你是过来领开罐刀和洗洁精?我还以为你站在那里偷听我们说话,你把领物单拿过来吧。”陈碧珠懒懒地说。
陶渊明把领物单交给方馨,方馨瞧也没瞧,就径直呈给陈碧珠。陈碧珠接过方馨呈上来的领物单,然后打量了一下陶渊明这张陌生的面孔,那神情像在动物园里察看一只珍惜动物,陶渊明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细长,但压根儿不会觉得自己是动物园里的一头长颈鹿,可是他望着陈碧珠突兀的眼神像两柄利剑不禁缩了缩脖子。
“这是老贾的签字吧?”陈碧珠突然问陶渊明,然后用笔帽戳着领物单。
“应该是。”陶渊明也没有见过老贾在领物单上的签名,假如这是老贾签的名,那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老贾在领物单上签名。
“我知道这是老贾的签名,我没有说这不是老贾的签名,我只是随便问问。”
“哦。”陶渊明迟疑地吐出了一个字。
陈碧珠用笔帽戳着领物单上洗洁精一栏,然后质问说:“你领洗洁精是自己用吧?”
“是的。”陶渊明果断地回答。
“什么,是自己用?”方馨瞪圆了眼睛,“你领洗洁精是给自己用。”
“是自己用,不然我为什么过来领洗洁精。”
“你不知道这是K公司的财产吗,你怎么会领去自己用?”
“不然我领洗洁精给谁用。”
“如果是这样你就不能领洗洁精。”
“但是我有老贾的签字。”
“这也不行,老贾没有让你领洗洁精自己用。”
“当然,我不是自己用。”
“那刚才不是说要领洗洁精自己用。”
“哦,那应该是我领洗洁精用。”
“那么你领洗洁精给谁用?”
“我领给研发部用。”
“那你怎么证明你领洗洁精是给研发部用,而不是给自己用?”
“这?”
“难道你不会在洗碗时偷偷地拿洗洁精去用?”
“这?我没想这么多。”
“所以你怎么证明你领洗洁精是给研发部用,而不是给自己用?”
“但我这里有老贾的签字,他应该可以证明。”
“这没有用,老贾的签字并不能证明领洗洁精是给研发部用。”
“这我可以保证,但我不能证明。”
“那你怎么证明你能够保证。”
“这点我没法证明。”陶渊明只能含含糊糊地说。
“所以你就是不能证明你领了洗洁精是不是给自己用。”
“是的,这怎么办,我只有老贾的签字。”
“我觉得你这个人吧,比较老实,况且有老贾的签字,这样吧,你就领两瓶洗洁精吧。”
“这么说我可以领洗洁精了。”
“是的,我相信你的为人,根据我的经验你的老实模样可以骗人但骗不了我的眼睛。”
“这样就可以了。”陶渊明非常不愿跟陈碧珠说下去,因为她的那张马脸老是拉得长长的。
“是的,这是你第一次到物业部领物品,我见你是个陌生的面孔,所以得仔细地查问,在我的管理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把K公司的财产挪为私用。”陈碧珠非常严肃地说。
方馨有点倦乏,陈碧珠就带陶渊明到隔壁仓库,陶渊明只领了一瓶洗洁精,因为陈碧珠在仓库里查看了一下,只看到一瓶洗洁精,她又继续查看了一会儿,还是只看到一瓶洗洁精,于是她遗憾地对陶渊明说:“没了,洗洁精就剩这瓶。”
“一瓶?”陶渊明疑惑地问。
“是的,现在仓库里只有一瓶洗洁精。”
陶渊明有点儿不相信,蹬着脚往仓库里面查看。
“你不用看了,假如不相信我,你就进去里面查看好了。”
“没有,我只是好奇随便看看。”陶渊明不再继续往仓库里面查看,他担心到时候连一瓶也领不到,“可是老贾签字了,而且签了两瓶。”
“这我也没有办法,我这里只有一瓶。”陈碧珠坚定地说。
“可是老贾已经签了两瓶,现在我只领到一瓶,老贾会不会认为我领了洗洁精给自己用。”
“没事,等进货时你再来补领。”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陶渊明无奈地说。
“是的,只能这样,你签个字吧。”
陶渊明始终没有料到,他走后,陈碧珠就领了一瓶洗洁精回家,她知道陶渊明不可能再领到一瓶洗洁精,因为陶渊明已经领了两瓶,这件事陶渊明还依旧蒙在骨子里,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签的是一瓶洗洁精,怎么几天后再去领时却变成了两瓶,而且他还签了名,那里的确是写着洗洁精“二瓶”,他怨恨自己的混蛋记忆竟然欺骗了他。
可是陶渊明压根儿就没记错,他的确是领了一瓶洗洁精,那时陈碧珠写了洗洁精“一瓶”,然后陶渊明签了名走后,她就在“一”上轻松地加了一个横杠,所以白纸黑字一致认定陶渊明已经领了两瓶洗洁精,而且更让陶渊明意料不到的是那天仓库并不是只有一瓶洗洁精,陈碧珠那张马脸居然一直在欺骗他。



楼主:爬上树的鱼2Q2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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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6-22 06:11:08

更新时间:2020-06-23 23:4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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