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远去，康子熏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刚才青明脸上愕然的表情让他的心口像针扎般难受。原以为花暮雪的出现，就足以让青明气得拂袖而去，那样对青明的伤害或许最小。谁曾想，两人相谈甚欢。
康子熏左右为难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出现，但求速战速决。当看到青明端着茶转身的那一刻，或许外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妥，但自己绝对忽略不掉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的惊诧和委屈。
看来想换今后的太平日子，这个代价着实不小。
“子熏，想什么呢？”花暮雪看出了他有些魂不守舍。
康子熏连忙收拾了心情，笑道，“在想……今天晚上要带你去哪里才好。”轻声调笑，手指还不忘在对方的粉颈上轻轻摩挲，十足的风流做派。
一时间，引得佳人娇嗔，“讨厌啦。”

左青明在中庭坐了一会儿，午后天气转凉，没多久他便连打了几个喷嚏，再坐下去怕是要着凉了。眼看着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人，突然发现除了子熏的办公室，自己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的。他不善交际，虽然不少医生他都叫得出名字，但也仅限于迎面点个头而已。
左青明无奈地发现子熏的办公室是回不去了，只能拢了拢衣领往外走。

夜幕降临，路上行人依然不减，甚至比之白天还要热闹得多，车子在马路中也只能缓缓行进。
左青明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车子的窗帘拉着，车上两人一个都立着衣领，戴着帽子，再加上车内光线昏暗，一眼过去完全看不出长相。

“大哥，你这法子靠谱么？”
“绝对靠谱。”
“干嘛绕这么大弯子，其他人不都是放个假消息试探吗？”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此话一出，明楼发现身边之人看他的眼神有异，“看我做什么，看路啊，别跟丢了。”

“咦？他这是要去哪里？”跟了一个多小时，左青明的位置已经出了闹市。
“你跟着就是了。”明楼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精致的饼干盒子，拆了包装封条，拣了块曲奇塞进明诚嘴里，“子熏交代了，你要少吃多餐。”
明诚张嘴就接，也不问是什么，嚼了几口，惊喜道，“丹麦的曲奇？好东西啊，再来一块。”
“慢点吃，这盒都是你的。”
出了闹市区，明诚不敢跟得太近，远了又怕跟丢了，小心地控制着距离不敢掉以轻心，谁知快靠近码头的时候，明楼突然说道，“不跟了，回家。”

明诚依言掉头，静静地往回开了一段路后，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大哥，是不是非要故弄玄虚才能显示出计谋卓越，高人一等？”
明楼一愣，随即笑道，“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不说算了，我怎么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诚干脆把车子停下，目光炯炯地看着明楼，“该不是只为拆散康院长跟青明吧？”
明楼膛目结舌，“你怎会这么想？”
眼看明楼不想解释，明诚也懒得再问，重新发动车子，闷声道，“算了，当我没问。”

口中说着不问，但好奇心怎么都压不下去，几番揣测不得要领，心里更是痒痒的。
明楼心知阿诚的气量，绝不会无中生有地闹脾气，无非就是以退为进。
要套我的话，哈，你还嫩了点。明楼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明诚坐立不安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又捏了块饼干送了过去。
明诚好奇心难以疏解，连食欲也大大影响，“不吃了不吃啦。”
“当真不吃？”
“嗯。”明诚干脆专心开车，一副不受外物影响状。
“吃嘛…”明楼故意用饼干碰了碰他的嘴唇。
谁知明诚往一旁躲了躲，“别闹，在开车呢。”义正言辞。

明楼依言把手收了回去，直接咬了一口，奇怪地嘟囔了句，“咦？”
明诚的耳朵竖了起来。
只见明楼表情认真地把饼干反复看了看，有些纳闷，“怎么还有坚果馅？”
坚果？
下一秒，明楼的手上突然一空，咬了一小口的饼干已经落入明诚手中。“大哥，少吃点，这东西容易长胖。”说着正义凛然地把容易长胖的罪魁祸首塞进嘴里。
明楼乐了，恶趣味得到满足后，这才悠悠说道，“其实不同的人须得用不同的法子，青明这么熟悉我们的操作，普通的局如何能瞒得了他？一个男人最在意的无非是名利还有感情，以我对青明的了解，前者他看得很淡，唯有在感情上，才能先攻其心。一个人在彷徨无助的时候会本能地寻求安全，能让他有安全感的所在，离我们要的答案就不远了。”
“那为什么我们不继续跟了呢？”
明楼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跟下去谁是黄雀就不好说了。”
明诚一惊，“难道刚才还有别的人？”
明楼点点头，“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能被大哥这么评价的，肯定不会是省油的灯，明诚心念一动，一个名字串入脑海，下意识地踩了刹车。“难道是……”
“原田龙崎。”明楼把他所想的名字说了出来。
明诚一阵心悸。

越靠近码头，风越大，左青明连打几个喷嚏之后，发现实在有些冷得受不住了，脑袋也有几分晕乎，看来是感冒前兆。当下环顾了四周，才发现周围黑灯瞎火的，只有间看起来脏兮兮的小酒馆还亮灯。
好歹是个避风的地方，左青明也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进去。酒馆里没有其他客人，酒馆老板窝在角落里自得其乐地小酌着。左青明拉开油腻粘手的长凳坐下，屋里弥漫这股复杂的油烟气味，左青明揉了揉鼻子，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进酒馆干坐着似乎也不太合适，想了想，“老板，麻烦给我瓶酒。”
酒馆老板闻言站起身，将油腻腻的手往腰上的围裙一抹，随手提了个酒壶，拿了个酒盏往他面前一放，说道，“只有二锅头，这天气喝正好，够劲。”
左青明抿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身子的确暖和了不少。

或许是气温骤降的缘故，肮脏的小酒馆一下子成热闹起来，没多久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多数是附近避风的苦力。
左青明背对着门坐在角落里，苦力们的大嗓门丝毫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仿佛再大的事也没有眼前的这壶酒重要。
小酒馆的座位本就不多，一下子这么多客人，很快便得拼桌了。一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正打算在左青明身边坐下，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这位置有人了。”声音温和礼貌，脚夫却不吃这套，这种地方的座位从来是先到先得，“你哪只眼睛看到有人了？”
“…”对方为难了数秒，“那就失礼了。”

脚夫还没明白对方的意思，整个人已经被提了起来，随后像件货物似的被狠狠拍在地上。
始作俑者容貌清秀，身材高挑，腰背挺直得一看就知道是军人，不论是穿着还是举止都跟小酒馆格格不入。旁人无不侧目，只有左青明连眼角都不扫一下，只是专心致志地喝着酒。
原田龙崎丝毫不介意被他无视，甚至还礼貌得近乎殷勤地弯下腰在青明耳边问道，“我可以坐这吗？”
左青明有些僵硬地转头看他，眼神有些茫然，聚焦了好一会儿，这才应道，“坐吧。”
原田挨着他坐下，并没有吃饭的意思，只是侧过身看着他。眼看着那瓶白酒即将见底，左青明的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身子已经微微有些摇晃，不由担心道，“回去吧，再喝就醉了。”
左青明倒是从善如流，点了点头，“走吧。”说着站起身摸了摸口袋，摸了半天没摸出个所以然来，便开始解外套的扣子。
原田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左青明摇摇头，径自把外套脱了下来，顺了顺搭在臂弯，摇摇晃晃地走到酒馆老板面前，“不好意思，我没带钱，衣服抵给你可以吗？”
原田抢先一步把他的外套夺了过来直接搭回他身上，怕他摔了一手扶着他，一手从兜里掏了张军票递给老板，“我朋友喝醉了，酒钱我付。”
老板一看是军票，眉毛都耸拉下来了，这年头军票谁认啊，“这个……”
左青明见状直接把手表退了下来，往老板手里一塞，“那就这个。”
老板哪里敢收，“这不行，找不开啊。”

左青明挥了挥手，“不用找了。”慷慨败家得很。若不是走路有些摇晃，搭在身上的外套滑落了也没察觉，真看不出他醉得厉害。
原田飞快地翻了翻兜里，把兜里所有的军票塞进老板的手里，“这些都给你。”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硬把手表“赎”了回来。

摇摇晃晃出了小酒馆，被冷风一吹，左青明更觉天旋地转得厉害，一阵酸意泛了上来，忍不住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随后追出来的原田连忙把外套帮他披上，一手半揽着他的腰怕他摔着，一手体贴地帮他顺了顺背脊，“好点没有？”

左青明原本就酒量浅，如今空腹喝烈酒，受了冷风之后吐又吐不出来，难受得眼眶都红了，只能由着原田半扶半揽着往前走，直到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前，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用手抵着车门，说道，“这谁的车？”
原田耐心回答，“我的。”
左青明往前凑近了些，看清对方的长相后，摆摆手，“我不坐你的车。”
原田苦笑道，“不坐车，你这么醉怎么回去？”
“回去？”左青明费劲地想了想，“我不回去。”
原田一边掰开他抵在车门的手指，一边把人往车里塞，口中应道，“好，那就不回去。”


五十米外的，一辆车熄了火掩藏在角落里。车门一开，车上很快又给关上。
“大哥，你拉着我干嘛！”明诚压低声音吼道，“青明被原田带走了！”
“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大姑娘。”明楼淡淡应道，拽着他胳膊的手却不见放松。
“……”明诚回过头，很无语地盯着明楼，“难道到现在你还怀疑青明是修罗？”
“看情形的确不像，所以我才觉得问题不大。”明楼慢条斯理地应着。
这时候前面的车子已经启动缓缓开出，明楼忙道，“别啰嗦，快跟上。”
明诚手脚麻利，发动了车子保持着距离，不敢跟得太近。细想刚才明楼的话，突然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大哥，你刚说的问题不大是什么意思？”
“……”过了十来秒，当明诚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明楼语气淡淡地说道，“我另外安排了跟踪和行刑的人。只要确认了青明是修罗的身份，他就看不到明早的太阳。”
虽然知道这是合理而且是必须的安排，明诚还是一阵心寒。

前边的车子车速不快，往市中心的方向也只有一条路，明诚为了隐蔽行踪刻意把车速放慢。
一路上他的目光不断地搜索周围建筑物的墙角、屋顶，企图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明楼见状，笑道，“不用看了，我安排的人要是轻易被你发现，那他们就不用混了。”
没多久，路上行人渐渐多了，有几个背影看着眼熟，明诚心想这几个多半就是大哥口中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家伙，不过看破不说破。
“大哥，我有点想不明白，康院怎么会答应你疏远青明呢？”
“直接提，他自然不答应。”
“什么意思？”

“我只跟他说，花小姐有勾结日本人的嫌疑，要他帮我调查。同时也提醒他，此事危险，不要把身边的人卷进去。如果，事成了，我可以让青明提前退役。”
“你会让青明提前退役？”明诚深表怀疑。
“是啊。”明楼应得爽快，正当明诚深感不可思议之时，他又补了句，“但我没说提前多久,一个月也算提前，毕竟…青明还年轻。”
我就知道，哎，可怜的康院…明诚内心实力吐槽。

两人正说着话，突听前方传来巨响，一辆车迎面开来的轿车突然直接撞向原田的座驾。
车祸马上招来围观，明诚的车寸步难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下车看个究竟。
明楼忙拉住他，正色道，“不可。”情况未明，盲目行动只会暴露身份。
明诚会意，忍不住问，“你安排的？”
“不是。”明楼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清是什么，略一沉吟，吩咐道，“马上离开。”
明诚不敢多问，直接把车倒了五十多米，待到行人较少处，飘移般来了个极速掉头。

原田的座驾遇袭，撞击处位于车子右后车门，右侧的车窗全部震碎。
原田抬手护住脸颊，手腕上被碎玻璃出几道口子。
遇袭？原田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行刺。下意识地拔了枪并没有贸然下车，趴下身子把自己隐蔽起来。
半晌，并不见有第二波袭击。抬起头，车外只有围观的群众探头探脑，指指点点。难道是交通意外？对于这个认知，让他分外恼火，推开车门准备教训教训肇事者，哪知，对方早弃车而逃。
原田愤愤然绕着肇事车转了圈，却也毫无办法。。这时想到青明还在车上，忙奔了回去，车上除了滩血，竟空空如也。

此刻的左青明神志有些不清，两辆车撞击的位置正是后座的车门处，当时他醉得不省人事一头直接歪在车窗上，那一下他是首当其冲，直接个甩到了另一侧。
剧烈的痛楚让他清醒过来，就在那一瞬间，透过车窗，他看到一个像极了康子熏的人影。
子熏……
就在原田俯身躲避袭击的时候，他打开车门，摇摇晃晃地追了出去。
围观的人一见他的模样，惊呼地让出了条道。
左青明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脚步虚浮，仿佛全身散架了一般，可一想到那人越走越远，他也顾不得了，反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拨开挡在视线的东西。霓虹灯在眼前东摇西晃，路人惊恐的脸光怪陆离。
夜色中，灰白的墙面在他身后留下一个个暗红色的手印。

一整晚，康子熏的眼皮直跳，莫名的心神不宁。生平第一次觉得，陪着美人吃饭居然也能变成件累人的事。一边得殷勤地替美人剥虾，代切牛排，把所有细节都关照得面面俱到；一边还得不着痕迹地套着话，揣摩着花家跟日本人是否真有瓜葛。当真是劳心劳力，康子熏默默叹了口气，他从不加入任何势力，图的就是不愿意受制于人，谁曾想，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宿命。不过，一想到做这些是可以换来青明早日退役，康子熏觉得一切还是值得的。晚饭后，花暮雪提出了散步的要求，康子熏很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一路上，花暮雪挽着康子熏的臂弯，兴致勃勃地介绍着附近有名的小吃，“这里有家天津人开的狗不理包子铺，生意特别好，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是嘛？”康子熏随口应付着，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疲倦。
“对了，前面还有家卖千层糕的，香糯可口，还不粘牙。”
“千层糕？”康子熏心念一动，不禁想起当日青明为了给他带热乎的千层糕，捂在怀里，把胸口都烫红了。想到青明，康子熏心底最柔软的位置一阵酸涩，“我突然有点想吃千层糕，咱们去买点吧。”
花暮雪见他来了兴致，更是立马答应，“好啊。”

嘭的巨响，路上的人多数凑了过去，花暮雪也情不自禁地想凑凑热闹，“诶？前面出车祸了，过去看看。”
见惯生老病死的康院长对交通事故相当麻木，“别看了，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买千层糕去。”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错身而过的车祸现场中，躺着的竟是给他买千层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