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熏不吃他这套，手劲十足地将他一把推了回去，“好没好我说的算，躺好。”
明诚急了，放弃了跟他沟通，直接向明楼求救，“大哥，我不抽血了！早上已经抽了一大罐了，再抽可见底了。”
明楼一听这还得了，想也不想直接把明诚护在身后，脸色不善地质问康子熏，“抽血抽了一罐，你发什么疯？！”
一旁的庄若臣忍不住纠正，“只抽了200cc而已。”
“而已？”明楼不怒反笑，目光冷冷得扫了庄若臣一眼，庄老顿时背脊一凉，有种随时会被人放血的预感。

康子熏回头看了庄若臣一眼，“看吧，我就说这事瞒不住。”说着把空的针筒往桌上一放，看了明楼一眼，笑道，“先让阿诚休息会，你跟我到外面聊两句。”
明楼负着手跟着，走了两步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庄若臣一眼，用眉毛示意他——你也出来。


庄若臣苦笑着一路跟着他们进了间会议室，很尽责地把门反锁上。
康子熏四平八稳地拖了把靠背椅坐下，言简意赅地把明诚的病情说明了下，除了急性肠胃炎外有轻微胃溃疡，吃点药好好养着就行。明楼一脸狐疑，感觉这么平铺直叙后都就会跟着个峰回路转的“但是”。
果然，说到这里，康子熏抬了抬手，把面前的几纸报告往明楼面前推了推，“验血的时候，发现阿诚血液里头有种抗体，对病毒有免疫效果。”
明楼扫了一眼报告上的各种数据和符号，对他而言犹如天书不看也罢，不过康子熏的话他倒是明白了，“所以奇货可居是吧？你当他的血是自来水啊，要多少有多少。”
康子熏听出他语气里的火药味，苦笑着撩起衣袖，手臂上星星点点布满了针眼，乍一看让人瘆得慌。“回来以后，疼每次发作都像小死了一回，疼得受不了，我已经开始注射吗啡了，最近已经需要加大剂量了……”
明楼一惊，“那东西会上瘾的。”
康子熏把袖子遮了回去，苦笑着，“这不是没办法嘛……再配不出解毒剂，不是活活疼死，就是变成瘾君子。”
明楼听得一阵难受，沉默了数秒，“阿诚的血对配药有帮助？”
“嗯。”
“抽的那些还不够？”
“提取时间太长，失效了。”
明楼左右权衡，又问，“是不是再抽一次就可以了？”
“是。”
“对阿诚身体不会有影响吧？”
“休息一下就没事的。”

明诚挨得起刀砍斧劈，受得住枪林弹雨，但是怕打针。洛云轩在他眼里是蒙古大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喜欢针灸，这让明诚很不待见。追溯起害怕针扎的渊源，究竟是因为小时候被针扎过？还是因为剿匪时曾被钢针刺穿肺叶？具体的成因明诚自己也闹不明白，只是一点很肯定，他是讨厌打针的。
明楼回来后并没有多做游说，只跟他提了句，“血可以救子熏。”
阿诚愣数秒，反应过来后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卷起袖子，略略低了头把手臂送了出去。
明楼既心疼又欣慰，如果可以代替，他宁可抽血的人是自己。

明楼只道抽点血没多大关系，哪知这边针筒才拔，那头人已经脸色苍白，嘴唇脱色，更有甚至两只手冰凉得厉害。明楼急了，康子熏也吓了一跳，针筒里的血连忙又推回去一半，看着还是不行，直接挂上输血袋。
忙活了大半天，明诚的脸色这才好转。康子熏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笑道，“阿诚，你这是貔貅体质啊？我才抽了一百CC，返了五十不说，还给你足足输回去四百CC。你可算是稳赚不赔啊。”
明诚也有些不好意思，“也就在你这能补给下，要是在外头，就算给放了血，也没人可怜。”
一旁明楼听得很不是滋味，卷起桌上的报纸，敲了下他的脑袋，教训道，“胡说八道。”

康子熏这头拿了血样忙着配药，明楼则忙着照顾阿诚，谁都没记起还在天台的青明。
左青明由着霍瑾瑜帮他包扎着后腰的伤口，心知那刀刺得不深，刚开始不太在意，随后觉得伤口处酸酸麻麻的很不正常，心念一动，拽住霍瑾瑜的手腕，怒道，“你在刀上抹了什么？！”
霍瑾瑜也不挣脱，笑道，“我知道，你跟姓康的相好，要你动手自然是不可能的，让你坐视不理也说不过去，干脆你在这儿歇歇，左右完事后哥哥再给你寻个好的，就当是赔罪。”
左青明一听恨不得掐死他，奈何身体开始麻 痹，不要说掐死他，站都站不住

霍瑾瑜轻松掰开左青明的手指，扶着他倚墙坐下，自己嘟囔起来，“要不是你哥哥我有良心，早取了你的小命去领赏了。你不知道啊，他们出的悬赏，你的身价整整比姓康的多个零呐。想不明白你能干什么缺德事，这么招人恨的…哎哟，别瞪我，回头能动了就赶紧走。”
说着整了整衣服，转身就走，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见了康子熏是出其不意给他一刀，还是寻个机会下毒稳妥些？
心不在焉地下了楼梯，走到一半，突听身后有动静，回过头为时已晚，只觉得黑影像泰山压顶一般当头扑来，身体便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

随着“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霍瑾瑜给撞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要不是他已经走了一段，从楼梯顶上给这么冲撞下来，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待到得眼前星星渐渐消散，他才惨叫出声，“哎哟诶，摔死我了……”半撑着支起身子，这才看清罪魁祸首，现在还压在他身上的家伙，“咦？你不是不能动了么？”
左青明面无表情，“能，宰了你都没问题。”说着坏心眼地撑着他的胸口站起身，力气之大就差没把霍瑾瑜的胸腔挤爆。
“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霍瑾瑜痛定思痛，“我回去就把赌戒了…”

左青明抬起的拳头在空中停顿，霍鲸瑾瑜看到了希望，更是卖力地保证，“今后就不要说你了，就算是康先生，那也是咱自己人，要是谁敢动他，便是与我为敌，与我霍家为敌……”
左青明默默放下手，似乎被说动了，后退一步，背靠着墙，依然是一脸阴沉。霍瑾瑜知道他这是在犹豫，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我这就洗心革面去…”话音未落，人已逃之夭夭。
待得不见踪影，左青明这才背靠着墙壁跌坐下来，雪白的墙上留下一抹血迹。那麻药好生厉害，要不是用墙脚晾衣的铁钩划穿大腿，以痛感刺激神经，怕是唬不住对方。

若不是晾晒被褥的护士经过，左青明怕是要在楼梯口躺到天黑。一番热热闹闹的救援，马上有人认出了左青明，于是很直截了当地送了院长办公室。

康子熏看着只有眼珠子能动的左青明，实在有些无语，仿佛只要稍微不留神，青明就会带着一身伤回来。
“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么？难不成要我下半辈子都这么提心吊胆地过？”边说边把青明的衣服脱了，熟练无比地将几处新添的伤口一一找出。
左青明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一双眼睛跟小狗儿似的无辜得很，直勾勾地望着他。
康院长招架不住，“看来我只能认栽了。”

近中午的时候，阿香提了个超大的食盒过来，变戏法似的在桌子上摆了两份细瓷碗筷，一盘豆萁蒸鳗鱼，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碟山菌猪肚闷豆腐，一罐西洋参炖鸡。此外还备了一大海碗的米饭。
“阿诚哥，这都是你爱吃的。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吃了后出出汗保管就好了。”说着先舀了碗汤，特地捞了块鸡腿，诚意满满地送到明诚面前。
明诚眼看美食当前，已经顾不得院长大人交代过的“少吃多餐，饮食清淡”的八字箴言。伸手接过汤碗，试了一口，只觉春回大地生命复苏，长长吐了口气，“可算是活过来了。”
这一高度评价让阿香格外受用，“你先吃着，我晚上再给你送别的。”
明诚摇摇头，“不用不用，晚上我就回去了。”
阿香奇道，“大少爷不是说你住院了吗？”
“没事，在医院特不自在，还是回家好。”

此刻的明楼才进院长室，康子熏像偷情似的，紧张地一下抖开条毯子，将床上之人盖住。明楼的眼尖，一下就瞧见躺着的正是青明，心想暗暗吐槽，都是男人遮什么遮。
康子熏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潜意识中仿佛认定青明的身体是不该让外人瞧见的。回过身，拉开推拉式屏风，直接把办公和休息区域隔开，这才看了明楼一眼，“有事？”
明楼自顾自地翻出康院长收藏的茶叶，反客为主地冲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康子熏，“有事才来，岂不见外？”
康子熏接过茶，喝了一口，悠悠说道，“见外……没什么不好。”说着抬了抬眼皮，“至少我麻烦事会少点。”
明楼保持着优雅的笑容，“放心，今天的事不是找你，我只是想问问……“说着眼睛往屏风处扫了一眼，”以青明目前的情况，能不能执外勤？”
康子熏冷笑道，“呵，执外勤？说的好听，还不就是你们杀人放火的勾当。”
“看破不说破嘛。”

“现在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你说能不能执外勤？”康子熏没有说谎，麻药的药效还没过，青明的确是连动都动不了。
“这么严重？”明楼不明就里着实吓了一跳
“哼，这算什么，为明长官办事不就得死而后已？能留着条小命回来，已经不错了。”说着无视明楼，自顾自地拉开工作台前的椅子低头忙自己事去。
呵，还有心情这样冷嘲热讽，看来问题并不严重，明楼苦笑着摇摇头，“上次你跟我提的事，我考虑过了。”
“上次？”康子熏心念转了转，一时想不起是哪件事。
“你不是想让青明尽早退役吗？”
此话一出，康子熏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一改敷衍的表情，专注而热切，“愿闻其详。”

明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屏风，笑而不言。
康子熏会意，“隔壁有个实验室……很清净。”说着起身先一步带路。

两人谈了大约三十分钟，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康子熏脸色铁青，愁眉紧锁，似有万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身旁的明楼却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时间不早了，阿诚也不知吃饭了没有，我先过去瞧瞧。”
康子熏这个时候已无暇计较明楼是否在以退为进，“好，按你的意思办，万一…”
明楼直接打断，“没有万一，不成功便成仁，如此而已。”
康子熏一愣，仿佛醍醐灌顶，苦笑着点点头。

明楼终是拗不过阿诚的软施硬磨，当天就替他办了出院手续把人领回家。
明楼不忘把条件讲提前讲清楚，“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如果胃疼复发，只能把你再送回来，而且要住到彻底好了才行。”
明诚一脸听话诚恳地点头答应，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真要有那时候，只要不被你发现，还是可以不用回来的。

简单收拾了下，明诚换好衣服出来，明楼瞧着有点怪，“这衣服你的？”
明诚忍不住低头又看了一眼，这身衣服可不就是自己的，并没发现什么不妥，“是啊。”

明楼皱了皱眉，只觉他这身衣服挂在身上宽落落的，像是大了一码，“怎么一下子瘦这么多？”
明诚笑道，“大哥，你不是说干咱们这行，还是要身量轻减些的好，要不跑都跑不动…”说着笑嘻嘻不怀好意地扫了明楼一眼。
明楼如何不知他的潜台词，顿时有些苦笑不得，指了指阿诚的鼻子，“胆子越来越肥了。”

麻药的药效持续了数个钟头，左青明发现手指能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麻药虽然让他的肌肉**无力，但并不影响他的其他感官，也正因如此，他只能无聊透顶地盯着天花板几个小时。
子熏去哪了？拉开屏风，偌大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工作台上满是实验的器皿，这些东西左青明是动都不敢动的，谁知道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会炸的？
茶几上的杯子还没收，之前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明长官来过。左青明拿起其中一个茶杯，毫不介意地抿了一口，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大妥，复又从柜子里取了一个杯子，重新沏了杯茶。

正低头喝茶，门外一阵轻快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子熏…”随着一声娇媚的声音，门被推开了。
左青明听见动静，一抬头，两人同时一愣，异口同声，“是你？”
来者身材妖娆，容貌出众正是花家大小姐花慕雪，那日在小裁缝店楼上，两人也算是有一面之缘，虽然是个不愉快的见面方式，但事后听杜启梅说，这人是子熏的朋友。于是，尴尬地挤了挤笑容，打了声招呼，你好…那个，我以为子熏在办公室。”
这个就是与子熏有婚约的女人？左青明有些好奇地大量了她一眼，略略点了点头，“他可能有事出去了。”

花暮雪一身米色花鸟图案的旗袍相当紧身，把胸部腰身和臀部勾勒出了夸张又傲人的形状，每走一步，雪白的大腿就在裙摆间若隐若现。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到一个词——风情万种。
左青明突然有些同情她，这么漂亮的女人，要是被子熏悔婚，那该多伤心。
不过……还是悔婚的好。
左青明替她倒了杯茶，“要不你先坐会儿？”和颜悦色的态度，多少有些出于歉疚的心理。
花暮雪一早就发现他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得意，毫不吝啬地回以笑容，“我没记错的话，您是左先生吧？”
“是。”
“左先生在哪里做事啊？”花暮雪记得杜启梅说过子熏与他私交甚笃，看来打好关系是有必要的。
“新政府秘书处。”
“为政府效力，很有前途的呀。”
“见笑。”左青明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寒暄，又不能不理，几句下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你跟子熏认识很久了吧？”
“子熏这人最讨厌了，总是忙……”
“子熏……”
絮絮叨叨的家常似聊天，让左青明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只看见她两片鲜红的嘴唇上下动着，除了“子熏”二字还能分辨出来，他只能靠“嗯”、“哦”之类的语气词应付。
花暮雪见他垂着眼帘，一味低着头，只道他害羞了，更是聊得兴趣盎然。

未几，让客人望眼欲穿的康院长施施然出现了。
花暮雪一见他，立刻笑靥如花地奔过去挽住他的臂弯，“子熏，去哪里了？让人家等了好久。”
“不好意思，刚跟几个主治医生开了个会。”康子熏毫不避忌，甚至亲昵的拍了拍花暮雪的手背。
对他这举动，左青明有些纳闷，随即留意到他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看来是忙得忘了喝水了。当下起身，从柜子拿了康子熏专用的白瓷杯，沏了一杯龙井。
回过身时，左青明不由愣住了。
康子熏不仅紧挨着花暮雪坐下，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还拿着花暮雪用过的杯子，旁若无人地就着杯上的口红印直接喝下。
这下连花暮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那是我的杯子。”
康子熏笑道，“难怪这么香。”调笑意味十足。

左青明有些不明白了，难道要解除婚约须得先这么亲热地铺垫一下？看来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与不快，旁人却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端倪，那表情就像千年冰封了一般，冷冷的无喜无怒。


康子熏像是这会儿才发现他的存在似的，“青明，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说着随手把茶杯搁在桌上，“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当左青明从康子熏跟前错身而过时，康子熏突然叫住了他，“青明”
心头一跳，左青明马上停住脚步，却听他续道，“晚上我和花小姐在出去吃饭，你…要一起吗？”
“…”左青明沉默了数秒，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不用了，谢谢。”说完加快脚步离开，几乎有点逃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