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附近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里，明诚背靠着个报废的轮胎，边用汤匙舀着午餐肉，边说道，“等天一黑，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去救人。救了人之后我们在外头的小树林里汇合。”
左青明点点头，随即问道，“树林的面积不小，我们得定个具体的位置好找。”
明诚想了想，“就你动手揍那日本人的地方吧，我记得那地方有个坎，差点没把我给抖出去。”
左青明立刻想起来，之前他确实是借着车子一抖突然发难扼住工藤的脖子将他敲晕制住，下车的时候发现明诚竟然在车底……想到他当时灰头土脸的，左青明不禁笑了起来，“万一我没动手，跟着他们的车进去，你岂不是很危险，随时都会被发现？”
明诚摆摆手，一脸行家的模样，“放心，进门前我肯定会溜掉的。”
左青明低头笑了起来，明诚不禁有些恍神，原来这冰山脸还会笑，而且已经笑了好几回了……还挺好看的。
“怎么不吃了？”左青明察觉他有些异样，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
明诚微微有些窘迫，干咳一声，寻了个话题，“你跟我大哥很熟？”话一出口，顿时觉得不妙，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要尴尬了。
“……”左青明垂下眼眸，就在明诚以为他再理人的时候，左青明把手里的罐头送到他面前，“这里面有牛肉，吃吗？”
“呃?牛肉？”明诚的注意力马上给吸引过来，“我尝尝。"挖了一汤匙送进嘴里，眯了眼细细品尝，牛肉的纤维和质感在口腔里徘徊，明诚很肯定地下了结论，“德国货。”
左青明抬起罐头仔细一看，果然。

按明诚的计划：“等天一黑，我把屯在院子的几个汽油桶炸了，顺便把附近能点着的地方都点了，然后抢辆车，汽车不成的话摩托车也行，既可以再弄一次撞击或爆炸，也可以乘乱跑路用。总之，把动静能整多大就整多大。你呢，就借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康院长悄悄带走。记着，咱们在小树林汇合。”
左青明想了想，本来打算让明诚把偷车的环节修改下，变成偷了车子在楼下接应，可转念一想，这样明诚逗留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大，于是便不再提，只是点头答应。

当明诚二人计划妥当，安心坐等天黑了之时。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所有的计划。

鬼冢和山本的想法确实如康子熏所言，软施硬磨地要让康子熏为他们做事。照理，康子熏本应该是安全的。
中午时分，山本让人送了食物过来，虽然简陋但也没为难他们。
一切都在康子熏的算计中，他唯一担心的是左青明
他醒了如果寻不见自己该如何着急……
他万一也被日本人抓了来要挟自己……
他……
所有的假设都让康子熏如坐针毡，饭一口都吃不下。

不多会儿，便有勤务兵来收碗筷，倒是训练有素，管他剩多剩少，低头收拾了便走。康子熏看着他身上的配枪，叹息着浪费大好时机，自己若不是手软脚软，这个时候夺了枪冲出去，多痛快啊。
勤务兵才出了门，乒乒乓乓的一阵怪响，想必是东西打翻了。
又是一阵吵杂，像是有不少人在门口闹哄哄的。
门一下给踹开了，一个包得木乃伊似的家伙冲了进来。从头到脚包得滴水不漏，只不过有几处纱布好像没包牢或被扯开，带了点随意性地飘啊飘的。
呃，着造型……怎么这么有喜感呢？
康子熏冲他眨眨眼睛，“这一身打扮……拉风啊。”


那人一愣，大吼：“说！姓左的在哪里！"

康子熏心念一动，笑道，“阁下这一身……哈哈，该不是我家青明的杰作吧？”言下之意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
“是他！是那个混蛋！”木乃伊发出赫赫的嘶吼声，野兽一般，一手抚着自己受伤的左眼怒吼，“我要把他眼睛挖出来！血债血偿！”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康子熏脸色沉了下来，“你是什么东西？挖他眼睛？信不信我你做成货真价实的木乃伊？”
“你这该死的支那人！”木乃伊彻底被惹怒了。


闻讯赶来的军医等一众人等闹哄哄地挤了进来，生怕木乃伊闹事，纷纷劝着往回拉。
“工藤先生，你一定要冷静。”
“工藤先生，你的伤口裂了，请务必让我帮你包扎……”


“砰”的一声枪响，所有的闹腾全都安静了下来

子弹擦着康子熏的脸颊飞过，顿时在他脸上拉开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你个混蛋！敢破我的相！”康子熏这下彻底给惹怒了，万一破了相不招青明待见，这混账死个一百次都不嫌多。分明是手脚酸软，康子熏也是顾不得了，扑上去专挑那先渗血的部位出手。
刚一开枪，工藤的枪已经被一旁的军医给卸掉了，此刻陡然遇袭，只能跟康子熏纠缠一处，骂骂咧咧，乱作一团。

随后赶来的山本更是被气得差点将工藤军法从事。
一点军人的尊严都不要了？果然是世家的纨绔子弟，稍微受了点伤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山本对工藤本就带着成见，见他把康子熏的脸也弄花了，更是万分看不上。一挥手将工藤关了禁闭。
“康先生，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帝国军队庇护，你的情况还是很危险的。”游说不予余力。
康子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说道。“我这个人啊什么都敢做，唯独有一样是万万不敢的。”
“哦？”山本有些好奇地凑近了些。
康子熏眼眸回转，看他一眼，悠悠说道，“我唯一不敢做的，就是——不敢当汉奸。”

山本无奈，“一会儿我派人帮你处理下脸上的伤口吧。”
康子熏点头道谢，倒是真心实意，只不过心里难免嘀咕，去掉疤之前千万不要叫青明看见才好。

明诚很没成就感地摘了口罩，苦笑道，“是我。”
“你怎么来了？”康子熏确实有些意外，明诚不是应该跟明楼焦不离孟的吗？忍不住加了句，“明楼也来了？”
“大哥没来，我跟青明一起过来的。”
“……青明？”康子熏一惊，条件反射地抬手遮了下手伤的脸颊，“他人呢？”
明诚笑着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别遮了，刚我们在外头已经瞧见了。青明气得脸都青了，这会儿估计去给你报仇去了。”
康子熏听得心惊胆战，“你是说他去日本人算账了？”
“是啊……你别乱动，伤口好歹处理下。”明诚刚敲晕了军医，换了身衣服过来，那托盘里的药品也一并接手了，幸亏他对这样的外伤包扎甚为熟悉，三两下清洁、消毒、上药、一贴胶布完事了。

见识了汪曼春的心狠手辣，明楼有些心情不佳，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此直面年少的恋人变得残忍，那种连回忆也跟着破碎的感觉，让明楼内心生出几分莫名的惆怅。
开了车回到办公室，汪芙蕖居然坐在他的会客沙发上等着，也不知来了多久。
不待明楼寒暄，汪芙蕖已说明来意，他有一份重要文件被人盗走，而他的秘书带人追捕窃贼之后一夜未归，收到消息，他的秘书最后似乎是被明诚带走的。
明楼算是听明白了，“老师，您这是来要人的？”
汪芙蕖有些尴尬，“我只是来问问，毕竟阿诚做事是很有分寸的。”言下之意，如果真是阿诚带走的，想来也不该对俞秘书不利吧。他这么问无非是担心得很，希望明楼给他个肯定的回答。
明楼偏不让他安心，直接跳开这个话题，“老师说的重要文件是否需要我派人帮忙去找？”
“这倒不用……对了，阿诚呢？”

还不待明楼回答，门口便有人敲门进来，明楼认得此人是经济司秘书处的，叫什么名字倒没印象，只记得姓李。
只见那姓李的秘书行色匆匆，向明楼略一点头便径直走到汪芙蕖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怎么可能！”汪芙蕖霍地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身体还微微有些发抖。
明楼也吓了一跳，“老师，您没事吧？”
“他们……发现了俞秘书的尸体……”汪芙蕖难以置信地转述，眼睛瞪着明楼，似乎想从他这知道个所以然来。
“怎么会这样？”明楼也是一惊。

汪芙蕖也不多说，胡乱应付了句便匆匆告辞，足见俞秘书在他心目中颇有分量。
明楼透过玻璃窗望下去，见那汪芙蕖连下楼梯都魂不守舍，踉跄了下险些摔倒。见此情形明楼非但不觉得好笑，心底反倒生出几分同情。
昨天夜里，明楼将俞少凌送医院的路上便在推敲他的身份，之前明台的调查中汇报说俞少凌与日军过往甚密，但听了鬼冢和他的谈话，又似乎他还有另一重伪装的身份。明楼开始大胆的假设，或许俞少凌就是日军与另一个组织之间的双面间谍。但另一个组织是属于哪里？军统？中统？还是延安？

前后思量也就弹指之间，明楼正思量如何判断俞少凌的身份之时，只觉手心被塞进一物。
低头看时，病床上的俞少凌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明楼见四下再无其他人，便摊开掌心，却是张对折又对折的纸条，心念一动，低声问道，“这就是那份名单？”
俞少凌微微点头，“是。”
“为什么给我？”
“本就要给你的。”俞少凌回答得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明楼脸上顿有了笑意。

明楼知道汪芙蕖身边一直有人在暗中帮他，莫非就是这个俞少凌？当下不动声色，“放心，我会把这个交还老师的。”说着坦坦然地将纸条揣在兜里。
俞少凌脸色一变，皱眉道，“你够了，我话还说得不明白吗？非要在我面前继续装神弄鬼？”
明楼挑了挑眉，“哦？”倒不是他存心装傻，非常时期真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是俞少凌跟鬼冢联手布的局呢？那他的身份岂不是暴露？
俞少凌无奈，只好悠悠说道，“天气太热，先生扇子借我一用？”
“我这扇子扇的是热风，越扇越热。”
“无妨，但求一借。”
“不好意思，走得匆忙，扇子落在家里了。


所有暗语一字不漏地对上了。

既然知道了俞少凌的身份，明楼自然为他的安全打算起来，“鬼冢既然怀疑你，日本人那你是回不去了。”
“我知道，接下来我自会安排，你不必担心。你在这里多做耽搁对你我都无益，快走吧。”
……
如今想来，汪芙蕖的手下发现的尸体很有可能是俞少凌的金蝉脱壳之计。

另一处，明诚帮康子熏处理了伤口后之后，低声说道，“一会儿我把卫兵引进来，你们两换了他们的衣服，咱们从大门出去。”
康子熏虽然肌肉酸软，走动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这么走了，青明怎么办？万一他们发现我们的逃走，加强戒备，青明岂不是很危险？”
明诚笑道，“只要你走了，青明没有人牵制，这里的守卫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康子熏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可心里总是不踏实。

特高课炸开了锅似的，人人自危，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原田少将发起火来相当恐怖，桌子上的文件全摔在地上，门口的卫兵能清楚地听到他拳头砸在桌面上的巨响。
南田洋子是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送上去做炮灰，在门口略一停留，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原田的副官代为转交，这种场合还是闪人为妙。
临走时抬眼同情地望了副官一眼，善意地建议，“这个时候找鬼冢大佐来一趟会好点。”
副官摇头，“找过了…鬼冢大佐在医院。”
“他在医院做什么？”
“好像是大佐的侍卫长病危…”副官默默叹了口气，一样是副官级别，自己跟藤田的待遇差距怎么如此之大。

明楼拉开办公室的酒柜，准备开瓶红酒庆祝一下，可惜阿诚不在，这庆功的心情就缺了点什么。
晚上回家再喝吧，红酒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昨天的事，明楼当然知道阿诚心里不痛快，只道他会别扭个几天不搭理人，谁知依然是那不记仇的性子，或着应该说对自己是从来不记仇的。
从小到大受多少委屈，隔天就忘了，依然一口一句“大哥”地在身边蹭着。早上那碗粥明显是故意洒的，无非想打破僵局，这苦肉计用得也太…明楼不由苦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