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杜家执勤的医生是副院长庄若臣以及年轻的主治大夫白严川，当众人不安地守在门口时，庄若臣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走出来，“刚才你们做了什么？！”
高人啊，这都看得出来，明诚险些招供，“我……”明楼先一步说道，“我们能做什么？”撇得干干净净。
庄若臣显然不信，“心率突然飙升，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明楼想了想，“难道是药物的原因，我瞧着子熏有了反应，是不是快醒了？”话头轻轻一带，把关注点转了出去。
庄若臣脸色凝重，“想醒又醒不过来，凶险得很啊，不过刚打了镇定剂已经睡下了。”
一听凶险得很，明诚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好心办坏事的后果可不是随便承担得了的，待听说病情控制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明楼点点头，复又跟杜启梅交代了几句便告辞了。


下楼时碰到龙少庭，见他已穿戴整齐，不过衬衫依然是敞着几颗扣子，叼着根烟靠在门边，十足的兵痞模样。
“少帅就在这里暂住几日，明楼先告辞了。”
龙少庭嗤笑着，一手搭住明楼的肩膀，“我打算去救个人，你们阿诚借我几日？”
明楼斜了他一眼，“你自己的人手足够，少打阿诚的主意。”
“就个简单行动，人多误事。”
“那你就自己动手好了。”明楼直接把他挂在肩膀上的胳膊推了下来。
“啧啧啧，宝贝成这样，要不要打个金匣子藏起来？”龙少庭嫌弃摇摇头。
明楼眯了眼，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我也想呀。”

“慢着！”刚还哼哼唧唧的华哥这下神气了，援兵一到整个人都敞亮了，一骨碌爬起来不说还拍了拍屁股整了整衣角，俨然一副要出席重要场合的模样，踱步走到左青明面前，“兄弟，你是青帮哪个堂口的？”刚听他把大小姐的地址都报了出来，华哥当真是惊吓到了，莫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我不是青帮的。”左青明话音刚落，华哥的脸色就变了，
原来不是青帮的，敢打我？今天不剁了你？华哥很有气势地抬手一挥，那一众刚放下的刀子马上又提了起来。眼看惊涛骇浪铺天而来……
“我只是正巧要去找杜小姐。”左青明浑然未觉地把话补充完整。
“……”正想挥手示意砍人的华哥手臂硬生生地僵在半空，丫的，你话不能一口气说完吗？

杜启梅的小公馆里，几箱红酒都空了，龙少帅的亲兵或坐或躺横七竖八占满整个客厅，清醒的就剩龙少庭和杜启梅。
“我早说过不要跟我拼酒了，你的人都倒了。”杜启梅笑着将眼前的杯子再次满上。
“你都喝几轮了，我这个时候跟你拼酒，胜之不武，要不改天咱们再喝？”龙少庭倒是颇有君子风范，能碰上个酒量这么好的女人真不容易，他可不想让她醉死。
“这日不如撞日。只是，这一屋子醉鬼…”杜启梅烟波转了转，向一旁伺候着的婢女打了个响指，“来，你们几个把人都送客房去。”
几个婢女力气极大，每人扛起个亲兵往二楼就走。成年男人少说一百四五十斤，就像口麻袋一样被身材娇小的女孩扛在肩上，那画面既喜感又诡异。
龙少庭瞪大眼睛，“上海的女孩子力气都这么大？”
杜启梅笑道，“你要不要试试？”酒喝多了，她的脸色只是平添了点粉红，说不出的明媚照人。
龙少庭只觉得喉咙紧了紧，“你想把我扛哪去？”
“你怕了？”杜启梅眯了眯眼。

“怕？我是求之不得。”龙少庭说着，慢慢靠近杜启梅，眼看就要吻上那嫣红的朱唇，杜启梅粗鲁地伸手往他脸上一推，“滚远点，敢占我便宜揍死你！”
“哈哈哈哈，你看都看了，摸也摸了，到底谁占谁便宜？”
“是哦，”杜启梅看着没怎么醉，其实脑子已经开始浆糊了，“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那你得负责。”龙少庭坏笑地复又凑了过去，“不然我怎么办？”话语放软还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这下轮到杜启梅目瞪口呆了。

杜启梅望着龙少庭眨巴了几下眼睛，嘿嘿地傻笑起来，“不行哦，我不负责的。”
“为什么？我不好么？”
“你…不是子熏。”杜启梅晃了晃食指后，“所以…不要来烦我！”
龙少庭挑了挑眉，“原来你喜欢的是楼上那个啊。”

“可惜，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杜启梅苦笑着把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龙少庭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情这东西不必太认真，合则聚不合则散。”
杜启梅斜了他一眼，“是吗？你说的倒挺容易啊。等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知道难受了。”话语中掩不住的无奈与惆怅。

龙少庭闻言抿了抿嘴，“无端端聊得这么悲情，我自罚一杯。”
杜启梅吐了口气，“艹，老子今天也磨叽了，让你见笑了，喝！”

拼酒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杜启梅正准备让人再开几瓶好酒的时候，贴身婢女小跑着进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杜启梅一愣，苦笑着，“该来的总要来…快请。”
“怎么？有麻烦？”龙少庭见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没有，有个朋友过来，我去召呼下，你先喝着。”

左青明下了黄包车，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十来个人保镖似的一路跟过来，那场面还真不是一般的傻。
显然，华哥不大相信他的话，所以带着人马跟了过来瞧瞧虚实。远远见左青明低头跟看门的丫头说了几句，还朝自己的方向指了指，华哥一阵紧张，不知他玩些什么花样。

未几，杜启梅的贴身婢女迎了出来，“左公子久候，里面请。”说是婢女却跟着杜启梅见惯事面，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
左青明温文尔雅地点头说了声，“请。”便跟着她进去。路上见七八个持枪的婢女匆匆往外赶，带路的婢女笑着解释，“外面有几个不长眼的，居然在敢大小姐的场子亮刀子，不能不教训下，左公子见笑了。”
左青明不置可否，只是心情不错地点头附和。

别墅外是条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两旁树木掩映，左青明跟着带路的婢女，视线穿过她的肩膀向前望去，不禁想着那熟悉的身影，下一秒就从绿意盎然的树木间出现，依然带着慵懒的嗓音唤他一声“青明”。
可惜到了客厅，见到的只有杜启梅。

杜启梅看着左青明的眼神颇为复杂，在见到他之前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派人伏击，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把这个人干掉，少了个对手或许胜算更大了，不过……一旦露陷那就会一败涂地；
演一出生米煮成熟饭，其实只要往康子熏身边一躺，要把戏演到什么程度，全靠自己发挥，就不信逼不退强敌，只不过……胜之不武，失了磊落；
或者直接谈判，呃……有什么筹码可谈呢？难不成还拿子熏的性命做要挟？


各种奇葩的念头在见到左青明的一刻，就被杜启梅全数丢开，“我带你去见他。”
“好。”

房间内，庄副院长正在记录康子熏各种体检的指标，左青明他是见过的，当初住院的时候康子熏就曾兴师动众召集全院的主治医师，就为了给这个人会诊。就因为这事，奠定了康子熏在他心目中的昏君形象。如今见左青明出现，自然是情理之中了，甚至有点好奇，怎么现在才来？
杜启梅不明就里，简单地介绍了下。
听了庄若臣简要地介绍病情后，左青明只问了句，“我可以留下来照顾他吗？”
不行！你赶紧走！杜启梅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忍住了，有些不自然地应道，“你随意。”
庄若臣的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转，再看了眼床上的康子熏，不禁摇头，造孽啊。

杜启梅向庄若臣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退出房间。


这一路过来，也算是千辛万苦了，左青明长长地吐了口气，竟发觉得脚步虚浮就像踩在棉花堆上，所幸房里的家具不少，稍微扶着就能顺利走到床前坐了下来。
“子熏，醒醒……我回来了。”声音懒懒的，就像个远行的浪子刚刚归来，说不出的疲倦，却又满溢着安心和眷恋。
康子熏依然昏睡得无动于衷。
左青明缓缓伏下身子，靠在康子熏的耳畔低声说道，“子熏，我又受伤了……”口气中有些做错事的腼腆。
康子熏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动作后，左青明干脆扯开领口，抓起康子熏的手按着肩膀上的伤口，指尖马上染了湿意，“伤口在肩上，他们说感染了……好疼。”
康子熏胸口起伏的幅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子熏，你要是不醒，我这伤就没人管了……”软软的江南口音，带了几分无奈几分委屈，那是最能戳中康子熏软肋的。
下一秒，康子熏犹如电击一般身体一震，双眼突然睁开。

“子……子熏……”从来遇事波澜不惊的左青明第一次连声音都在颤抖，失而复得般的惊喜，让他千年冰封的表情瞬间崩塌，微微上挑的眼眸水雾弥漫，仿佛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康子熏的眼神恍惚了数秒这才聚焦到左青明的脸上，“又受伤了？”
呃？醒了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病怏怏的还用质问的口气？左青明愣了一下，马上耸拉了脑袋，老老实实回答，“嗯，对穿伤。”
康子熏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浑身无力，“扶我起来。”
左青明吓了一跳，“你要干嘛？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好好躺着？”
康子熏很没气势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敢说我？你哪次回来不是一身伤？”话说多了，康子熏有些头晕目眩，不得不停下来缓口气，“扶我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左青明忙按着他的肩膀，笑道，“这点伤，有药的话我自己都能处理，倒是你，要是再晕过去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康子熏心知这个时候自己的身体状况绝对无法帮他处理伤口，便不再勉强，“那你去把医生叫来。”
左青明点头答应，走出几步突然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再晕了哦？”此前被庄若臣的一番描述，左青明可谓是心有余悸。
“嗯，不会的。”

隔壁的庄若臣和杜启梅闻讯赶了过来，结果两人都愣住了，两人同时回过头看着左青明，眼神中除了不解还多了份同情。
左青明被他们看得心底发毛，即使脚步虚浮也硬撑着快步走上前去，“怎么会这样？他刚才明明醒了！”
康子熏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仿佛从来就没有醒过一般。
庄若臣翻开了他眼皮仔细看了看，朝杜启梅摇了摇头。两人复又看了左青明一眼，都没有说话，但那神情分明像在看一个思虑过度产生妄想的病人。
“你们看，他左手上还有血迹，是我肩上的血迹！”左青明抓起康子熏的左手摇了摇。
杜启梅注意到了左青明的手上一样沾着血，而康子熏手腕上也有指痕的血印，“他怎么沾到的？是你拉着他的手碰到的吧？”
“是，但……”左青明一时语塞。
“……”一阵让人压抑的沉默。
庄若臣皱了眉头，“你肩膀上的伤口我先帮你看看吧。”

回家的路上，明诚的心情格外轻松，仿佛很久没这么舒坦过了，眼看快到明公馆的时候，顿时想起件事，“大哥，咱们出门的时候好像忘了跟阿香交代晚上要回来……不知道晚上阿香煮了咱们的饭没有？”
看着明诚忧心忡忡的样子，明楼的心情一片明朗，坏心地应了句，“估计是没准备……大姐一个人的饭菜，多半只有蔬菜……没事，反正我不饿。”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明诚一阵沉默。

下车时，明诚仍然在思考万一阿香没留饭的话，自己究竟是下厨自己搞定好呢，还是晚点开车出去吃宵夜好？
突然肩膀一沉，明楼的一条胳膊直接挂到他的肩上，温厚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别想了，有大哥在，能饿得着你？”
明诚警惕地眉毛一挑，俨然十分奇怪对方怎么这么了解自己的想法，口中依然嘴硬，“我才没担心这个呢。”
明楼被他的模样直接逗笑了，“行，是我担心。”
走了几步，明楼自觉把胳膊松开整了整衣领，两个人又恢复了往常一样，一前一后一本正经地进了家门。

一进门就听到阿香的扯着嗓门，“大少爷回来了！”声音的穿透力足够让二楼的明镜听得清清楚楚。
明楼笑道，“小点声，隔条街都能听见。”
不一会儿，明镜哒哒哒的皮鞋声就从二楼传来，一见到明楼就满脸心疼，“哎哟，怎么瘦成这样啊，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呀？可怜啊，新政府这是收买人命啊！”
明楼忙道，“事情多，没休息好。出门在外怎么能跟家里比呢？”
明镜佯作怒斥道，“就知道你一忙就什么事都给忘了，还有你啊，阿诚！”
跟在明楼身后的阿诚完全没料到自己也受波及，“我？”
“还说呢，我还指望你照顾着明楼呢，哪知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你看看你们两个，都瘦成什么样了？”
明诚嘀咕了句，“我本来就瘦啊。”
明镜没听清，继续批评两个弟弟，明楼倒是听得清清楚楚，莫名的有几分心疼，是啊，这些年阿诚确实一直都很瘦，玩命地东奔西跑枪林弹雨的能胖得起来么？
“……你们两个啊家里又不养不起，这么多生意要人打理……”明镜一开话头就没有收的意思，慌得明楼赶紧切换话题，“大姐，晚上吃什么，我可是真饿了。”

明镜拉着两人往饭厅走，“早备好了，我一听说你们回来就让阿香专门加了个菜，管够。”
晚饭哪里只是多加个菜，简直就是过小年，笋干排骨、杭椒牛肉、春笋三杯鸡、米椒拌牛肚、蟹粉豆腐、香菇蒸鳕鱼……明诚马上自觉地帮着阿香分碗筷，搭把手能快点吃饭总是好的。
明楼看了大姐一眼，嘴角勾了勾，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模样，也是配合地拿了瓶红酒出来助兴。


吃饭活跃气氛素是明家兄弟的强项，三言两语把明镜斗得乐不可支的，即便如此，明楼也发现了大姐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笑道，“大姐，是不是工厂的货又出问题了？”
一下子被点破，明镜刚想否认，但心知自己这个弟弟精似鬼，想瞒也瞒不过，不如直说反正是需要他帮忙的，于是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嗯，通关文件出了点小问题。”
一旁埋头奋斗的明诚一听到“通关文件”四个字，马上愣了下，记得之前他派了秘书处的人以大哥的名义送了十几份通关批文回来，那可是他冒着险摸到原田的办公室盖的。

“没拿到审批机构的签章吗？”明楼完全不知道阿诚给大姐悄悄送过通关文件，推测了下有可能出现的问题。
明镜有点奇怪地看了明楼一眼，“你，不记得了？”
明楼的脑袋上瞬间挂起了两三个问号，记得什么？不待他发问，明诚已经抢先一步，“大姐，那件事是大哥安排我去办的，不是盖了日军特高课高级指挥部的章吗？”
明楼回过头，用眼神问他，什么时候有这么一茬？
明诚担心穿帮，脸上不露半点痕迹，桌下却悄悄用膝盖碰了碰明楼的大腿，示意，晚点再解释。
明楼的理解却不是这么回事了，当着大姐的面，这么暧昧的动作突然别有深意，尤其配上面上的道貌岸然，登时有种压抑晦涩的情愫却又充满挑逗的情 色之意。明楼倒吸了口凉气，强压住那汹涌而起的蓬勃之意，脸上却是掩也掩不住的丝丝绯红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