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明拿起筷子，就着这小半碗冷粥慢慢吃起来。
刚做饭的时候就听见少庭絮絮叨叨的，子熏脖子上被日本人扎了两针，一回来就关在屋里头配药，也不知成了没有。
原本想借着送饭的机会瞧瞧，哪知子熏并不开门。听他赶人的口气，怕是配药的事并不顺利。
小半碗粥吃得再慢也是转眼光了，杯水车薪，压根平复不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左青明又倒了两杯开水喝了，直接就这么对付了。

是夜，山本换了身和服，踩着木屐准备到海军俱乐部喝两杯。自从上回跟同僚来过之后，他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漂亮的艺妓，正宗的料理，还有就是私密的空间，想干什么谁也管不着。
包厢虽然是日式的装饰，却是水泥墙面，厚实隔音。留声机里的淫靡之音缓缓流淌，艺妓曼妙的舞姿中，赤 裸的手臂、大腿若隐若现…山本看似陶醉其中，眼睛却不时留意着周围的所有动静。
哼，我就不信抓不住你。

如果可以的话，渡边真的不想走出实验室半步。倒不是敬业精神可嘉，而是实验室安全啊！门口的守卫二十四小时执勤不说，楼道、门口，哪哪都是宪兵队的身影，满满的安全感。
不出去不行吗？渡边内心纠结，一想到顶头上司的狰狞表情，渡边咬咬牙还是走出了实验室。
一种明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奈，渡边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走，祈祷上司的计策不要那么灵光才好。
可惜上天没空受理他的祈祷，就在转弯处，突然有人一把将他扯入阴暗的角落，随即，冷冰冰的枪口顶在太阳穴上。

“把康子熏的解毒剂给我，不然崩了你。”对付提出的要求简明扼要。
预料中啊，渡边咽了口唾沫，不得不把事先准备的台词奉上，“那个,解毒剂在山本大佐手上，他亲自保管。”
“哪个山本大佐？”左青明皱了眉头，他认识的山本才被原田贬为少佐的呀，莫非另有其人？
“就是原来的山本君，刚接到军部的任命，恢复了原职。”渡边不想惹麻烦，尽量配合地知无不言。
“哦，他人呢？”
“在海军俱乐部。”
“谢谢。”
渡边正打算回说不用谢时，颈后一痛，直接被人敲晕过去。
动手的正是明诚。

明诚的出现让左青明有几分意外，“你怎么来了？”明诚跨过渡边倒地的身体，伸手搭住左青明的肩膀，笑嘻嘻说道，“你需要帮手，我自然就来了。”
明知道他说笑，左青明依然是心头一暖，诚心诚意地道了声，“谢谢。”
没想到明诚不买帐了，故意鼓了口气顶起脸颊，佯作气嘟嘟的模样，“跟谁都说谢，一点诚意都没有，心塞。”
左青明无心与他玩笑，正色道，“阿诚，你帮我个忙好吗？”
“说吧。”
“一会儿我拿到解毒剂，你无论如何帮我尽快交给子熏。”

明诚挑了挑眉问道，“为什么不是我帮你抢了解毒剂，你送回去给康院长？”
左青明悠悠看了他一眼，“有分别吗？”
“这个…好像分别不大。”明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又说不上来，他天性豁达，对于太费脑的事习惯性丢在一边，“诶，我说这解毒剂咱还是先到日军总部的实验室找找，没准有备份啥的。”
左青明摇摇头，“我观察过了，宪兵队守卫的人数多了一倍不止，要混进去，难。”
“这不有我吗？我总觉得山本敢把药剂随身带着必定有十足的把握，咱们不如反其道而行，到他的老窝去翻一翻。”

左青明看他兴致勃勃的，只好拉着他的手，低声道，“跟我来，我带你看样东西。”
明诚欣然答应，心想莫非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于是两个人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溜进对面一栋三层高的民房楼顶。
“居然还有军用望远镜？”只见屋顶上散落着个军用包裹，里头枪械零件、弹药、工具散了一地，显然是左青明带来了的。要不是情况不允许，明诚简直想吹下口哨表示下惊叹。
“都是子熏的。”淡淡的语气不乏嘚瑟的意味。
明诚瘪了瘪嘴，正寻思要不要找样大哥的收藏显摆下，便听左青明压低声音说道，“看！门侧。”

明诚顺着青明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是日军总部的大门，门口戒备森严，偶有进出的都严格检查一遍。门侧处除了堆放着一堆沙包杂物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沙包很特别吗？明诚正想开口问，目光一扫，分明瞧见灯光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明显的人影，顺着人影望过去，那人隐没在暗处，想来是穿着暗色的衣服，一动不动的实在难以分辨出来。
“那人是谁？”明诚开口问道。
左青明趴在他的旁边轻声应道，“不知道。”
“……”明诚眼睛眯成线回过头看他，一副你在耍我的表情，“不知道你还专程叫我来看？”
左青明忙道，“别着急啊，对方那边有几个很厉害的，我是担心那个人就是其中之一。”
“厉害？”明诚笑道，“没事，我们也很厉害。”说着捡起地上几件趁手的武器，开始安排任务，只要明楼不在，他都很乐意承担起军师的角色，“一会儿，我去把人引开，你趁机溜进去，我脱身后再跟你汇合，如果走散了我们就在外头汇合。记住速战速决，东西拿到了就跑，如果拿不准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那就能拿多少拿多少。”
左青明本想多解释下影武者的厉害，可一想万一不是的话，那不是错过了这次行动的机会？而且如阿诚所说，相信以自己和阿诚的战力应该没有问题。
于是点点头，应了声，“好”行动就这么定下来了。

明诚挑了处防守较薄弱的地方，先一步去引开附近的宪兵的注意。左青明紧随其后，就在人防撕开一道口子的时候，他迅速纵身而入。或许是因为最近经常进出走外墙的缘故，左青明身手矫健壁虎似的直接上二楼，一拧腰正要翻上三楼时，三楼的走廊突然冒出个人影，吓得他连忙将胸口紧贴着外墙一动不动，因为对方只要低下头就可以发现他。
三楼走廊上，是个刚加完班的年轻军官，好容易完成工作，这会儿准备在外头抽根烟。年轻的军官眯着眼享受香烟带来的放松，一会儿太长的烟灰支撑不住直接往下掉……
左青明这个时候是不得不抬头盯着上面的动静，于是乎，带着火星末的烟灰在自由落体后就直接落在他的脸上。左青明咬着牙强迫着自己抖开烟灰的冲动，倒不是有多烫人，只是这样的外在刺激，很容易引起人的条件反射。微烫的烟灰好容易熬到冷却，又来，这次居然掉在眼皮上……烦人的程度让人非常抓狂。

另一头明诚顺利地干 掉了几个巡逻的士兵，不禁感叹这颇有分量的军刀相当趁手，寻思着，回头就让青明送自己一把，或者干脆直接不还得了。
突然肩膀一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扣住他的肩膀，明诚暗道一声大意了，随即反手一拧，将那人过肩摔出。一般这种情况下，对方多半要被他甩在地上的。哪知对方却轻巧地在空中一翻身，顺势拖住明诚的手臂向前一扯，同时又在他的膝盖上补了一脚。
一连串的动作快得不似常人，明诚的重心偏移，眼看就要脸蛋朝地直接砸平五官，只见他连忙伸手往地上一撑，借力稳稳落下。
可惜还没等他站稳，那人欺身上前，鬼魅一般的速度掐住明诚的脖子把人给提了起来。

明诚这才看清袭击自己的这个家伙是个面无表情的丑家伙，对方个子不高，力气倒不小。他把手臂抬得老高，才让明诚的双脚刚刚离开地面。不过这已经让明诚相当够呛了。
明诚一手努力掰着掐在喉咙上的那只手，一手摸向后腰刀套上的军刀，看我不剁掉你这狗爪子！
可惜，刀子还没摸着，军刀连着刀套一并被人扯了下来随手丢得远远的。明诚大怒，除了因为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很不舒服，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把刀是他喜欢的。

眼皮是脸上皮肤最为敏感的部位，平日里粘了异物已是相当烦人，此刻还是带着火星的烟灰，左青明不由地略略低了头，轻轻晃了晃脑袋，企图把烟灰抖掉。视线往下一扫，这一眼险些把他的惊得摔落下来。
斜下方处，只见明诚被人牢牢扣住脖子举了起来，再仔细看时，但见他挣扎的力度渐小，两手已无力地垂了下来……左青明只觉手脚冰凉，一种从未有的恐惧感让他瞳孔收缩，头皮发麻。自己性命事小，万一明诚有个好歹，自己死十次也没法交代！


明诚那头是挣也挣过，踹也踹过，奈何对方糙得很，相当扛打，怎么折腾就是不肯松手。喉咙被掐住的感觉着实不好，明诚眉头微微一皱计上心来，既然逃不脱，索性装死，就不信你提着具尸体不放。于是，象征性地挣扎两下，直接放松了身体。

影武者侧头看着一下子就不再挣扎的明诚，似乎有些意外，一手依然掐着他的喉咙，另一手试探性地摇了摇他的胳膊，仿佛要确认对方是否死透。
明诚发现咽喉间的劲道松动了几分。

明诚只待那爪子再松动几分，自己便能脱身，哪知，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眼前的影武者脑袋瞬间炸开花，粘稠血浆和着浓浓的脑浆迸溅而出，喷了明诚一脸。
浓烈的血腥味直逼得人想作呕，明诚气急败坏，一抬头就发现是左青明的杰作，再熟也不给面子，当即咬牙切齿骂道，“你找死！…喂，小心上面！”

三楼的年轻军官相当警觉，一听到枪声就知道自己左近藏着人，连忙退了一步，藏了身形同时将配枪拔出。略停顿了一秒，就直接探出手去，往方才枪响的方向连续开了数枪。
着力点的位置狭窄，突然遇袭左青明完全没有躲避的空间，只好松开手直接跳了下来，所幸楼层不高，但落脚处杂物颇多，小腿被木板上的钉子拉出了条长长的口子。
待那年轻军官探出头来的时候，明诚已捡起他那把军刀，提劲甩出。锋利的刀刃破空而来，那军官还没看清是什么玩意儿，喉咙一凉，耳边最后听到便是颈骨碎裂的声音。

这枪声一响，日军总部的探照灯一下子全亮了起来，顺带着警报声大作。出师不利啊，明诚当下也无他法，只能招呼了左青明，“快走！”
于是，很帅气地勇闯敌营的两个家伙，此刻只能憋屈地狼狈撤退。
明诚一边闷闷不乐地拿着手帕擦脸上的血污， 一边悻悻地瞪了左青明一眼，“谁让你开的枪？什么叫秘密行动，秘密行动！你懂不懂？”
“我…”我不是怕你出事嘛，左青明有些沮丧，总不能说一看到明诚受制于人自己就慌了神吧，嘴唇动了动，委屈地说了句，“我错了。”

明诚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见他这模样，登时心软了，怎么说他总归是救了自己，这么吼他的确不厚道，“不是，你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没必要开抢…”
“嗯。”左青明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接受批评。
这下明诚更过意不去了，一向只有被大哥训的份，如今换他训别人，怎么就这么底气不足呢？明诚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那个,先找个地方洗把脸整顿下吧。”

左青明乖乖地应了声，“好。”
明诚边走边想着，须得找个能洗澡又管饭的地方，“要不，咱们找家旅馆如何？”
“…”
身后无人答话，一回头，才发现左青明半蹲在原地，呃？鞋带掉了？
明诚返身回去，走近时才发现他正用围巾绑着小腿，而他身后的地板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蜿蜒一路。明诚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受的伤？严不严重？”
“没事，就破了点皮，包一下才不会留下踪迹。”左青明说着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只是脸色苍白得很，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明诚连忙托着他的胳膊，把人架起，“你可别晕啊。”

下午的时候明楼接了个电话，是康子熏打来的，电话里只说了，“青明去偷日本人的解毒剂，无论如何拦住他。”不待明楼细问，电话便匆匆挂断。
时间紧迫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明楼只好安排让明诚去接应。
原本两人是打算一起做顿晚餐的，食材都买齐了，偏又这么茬事情。

明诚刚走，明楼干脆洗了洗手，整理一半的食材也不打算再管了，一个人嘛，做饭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康子熏那，他始终放心不下，跟是没有下厨的兴致了。
青明所以回去偷那什么劳什子的解毒剂，看来跟子熏脱不了干系，别是又出什么事了吧？明楼叹了口气，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消停不了。
他的座驾被明诚征用了，这下要出门还真不方便。明楼想了想，打了电话让明氏企业下属一家工厂派了辆车来接他。这家工厂是挂在明楼的名下，做的是面粉生意，明楼平时鲜少打理，但工厂里他专属的办公室、座驾甚至秘书却是样样不少的。明诚对此腹诽数次，为他这不计成本的大少爷做派相当无语。


三十分钟后，车子就到了，开车的正是明楼的专属秘书杨金程，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老实本分的男人。明楼冲他点点头上了车，只说了个大致方向，“到国立医院附近。”
杨金程一年难得见老板几面，对明楼敬畏得很，一路上也不敢多说话。
明楼见他拘谨，寻了个话题缓解这沉默的气氛，“金程，最近面粉厂的生意怎么样啊？”
杨金城忙道，“生意还不错，昨天还接了个单子总金额是九千八百块，如果到账的话，这个月要比上个月的营业额多个三千六百块钱。”
明楼笑道，“账目这么清楚，你还管账不成？”
“是，阿诚少爷说，我只做秘书工作太闲，让我顺便管管账，还有仓管。”
秘书兼财务兼仓管？明楼忍不住笑起来，亏阿诚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