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时候，卧室依然没有开灯，一点火星明明灭灭的。明诚随口道，“给我也来一根。”
明楼立刻殷勤地将抽了两口的烟送到他嘴边，“不巧，就剩一根了。”明诚懒得追究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用力吸了一口后，“下午我去见杜小姐了……”于是将杜启梅、康子熏等人的现状说了遍，末了犹豫了下还是续道，“杜小姐有些怀疑青明的身份，说是亲眼看到原田龙崎为了救他，甚至甘愿替他挡子弹……”明诚顿了顿，把剩下的半截烟塞进明楼口中，叹道，“这事从我嘴里说出，怎么都有点公报私仇似的，可不说又不妥……”
明楼当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抬手把人按在自己的肩膀窝上，“瞎说什么啊，我的阿诚怎么会公报私仇？再说了，何来私仇？”说着按掉了烟头，直接把手从明诚浴袍的领口探了进去，一阵揉搓之后，直把对方引得阵阵战栗后，这才开口，“我跟青明就算有曾经有那么点没挑明的意思，现在我有了你，他有了子熏，断不能再有什么纠缠的。这话我就说一次，若还有什么想问想说的不妨一并讲了。”
明诚留意的重点显然集中在后半句，既然不会再有什么纠缠，那么之前有什么自然都无伤大雅了。有了这个认知后，他只觉得心头久悬的石头落地，整个人踏实多了，“好，以后我不会再提。”
明楼见他如此心中不由赞叹，果断干脆，不做作粉饰，正是我家阿诚的本色。心中柔情更起，将人拥入怀中，“要不，再来一次？”
“……”明诚直接转身，不再理他。

次日一早，请了数日病假的明长官回到工作岗位，人虽清减不少，却是容光焕发得很。一路上健步如风不说，还不吝对驻足行礼的年轻官员还以微笑。这些年轻人平时难得能让明长官正视一眼，今天如此亲切顿时让他们有些受宠若惊，一个个要不是因为明诚在场，只怕都要追随其后。
明诚对他这明星做派视而不见，提着公文包紧随其后，只不过在他刚一坐稳，就及时送进了一叠半米高的文件，笑道，“这是这几天等着您批的文件，还有一些正在整理，随后送来。”
明楼一惊，“还有？”这是收买人命吗？
明诚笑得温文尔雅，“不多，大概是这的两三倍而已。”

明诚这头也不轻松，月底了交通部、司法局、海关…一大堆部门的费用要批；记者招待会、政策研究、东亚经济研讨…五花八门的会议得排进日程；最麻烦的是大大小小明目清奇的各种请帖不能全部推掉，哪些需要维系，哪些可以利用还得再筛…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放在平时还好，奈何昨天先是肠胃不适折腾了一轮，后又贪欢纵欲一宿，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明诚只觉眼前阵阵泛黑，这才连忙放下工作出来放松一下。

泡茶的时候，明诚习惯性地多泡了一杯，幸灾乐祸地准备去明楼那瞧瞧他被文件活埋的情况。想来多半是生无可恋地埋头奋战吧，明诚脑补的画面直接把他逗乐了。
“心情这么好？”听到脚步声的明楼回过头，正瞧见明诚那一脸没控制住的笑容。
明诚也没料到他居然没被困在书桌前，而是优哉游哉地开着酒柜，正准备把其中一瓶红酒抽出来。明诚笑道，“上班时间能偷懒下，心情自然好。”
明楼正低头看着红酒的标签，闻言抬眼笑道，“我心情也很好，不过……是别的原因。”后半句声音低了几分，透着暧昧的味道。
明诚的脸微红，不自在地喝了口茶掩饰一下，结果发现这杯子是明楼的，登时一愣。
这一系列小动作皆被明楼收入眼中，“这……是在暗示我妈？”说着走上前去一把揽住明诚的腰侧，含住他下唇轻轻吮吸了一口，“下回明示就行。”
明诚的血压一下彪了起来，脸颊通红，低声说道，“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除了你还有谁敢不敲门进来？”明楼说着忍不住捏了下他挺翘的臀部，满意地补充了句，“形状真好。”
明诚心想再多待一刻，他只怕是要爆血管了，于是拍开明楼流连不去的爪子，指着桌上依然码得整整齐齐的文件，想来是连动都还没动吧，“长官还是尽快把文件批了吧。”
“已经批完了，你可以顺便带出去。”明楼不以为意地应道，接着拿起明诚喝过的茶杯抿了一口，“一会儿陪我出去一趟。”说着掂了掂刚拿出的那瓶红酒，“这随手礼还过得去吧？”

半米高的文件搬回了秘书处，自然有人分门别类地下发下去执行。明诚心想这么短时间批完，该不是看也不看就签了名吧？于是从当中随手抽出一份，略略翻了下，除了“预算重做”四个大字外，还用红笔圈出了几处明显的错误，末了还批注了数行，“下次再如此敷衍，请连辞呈一并送来！”
哈，果然是大哥的风格。
明诚合上文件，叹息又哪个倒霉蛋该要诚惶诚恐一阵了。

明诚先下楼发动车子，拉开车门的时候，他眉头不由一皱，一种被人盯梢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故作漫不经心地点了根烟，借着点烟的动作，环顾了四周一遍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明诚心里还是很不踏实，碾灭了烟头上车后，把车子内外检查了遍，尤其是刹车的性能，却没发现异常。

出发前的插曲并没有给明诚带来太大的困扰，盯梢嘛，常有的事……明诚心平气和地在心底补了句，让我逮着了，看不揍死你丫的！
明楼施施然地上了车，手里提着刚选的那瓶红酒，明诚笑道，“谁这么大的面子，让大哥还备上随手礼。”
“去看看杜启梅，她喜欢红酒，好酒送她才不至于糟蹋。”
是吗？明诚深不以为然，印象中杜大小姐喝酒很喝凉白开似的，好听点叫豪爽，难听的就叫牛饮了。这好酒在大哥你这儿自是矜贵得很，到她手上只怕还不够她润润喉的。

车子娴熟地在胡同里七弯八拐，有人在过道上生火，煤烟扇得整条胡同都呛人得很，明楼微微皱眉，抽出西装口袋上的帕子掩了掩鼻端，“原田不都同意放人了吗？杜启梅还这样东躲西藏的做什么？”
明诚叹了口气，苦笑道，“杜小姐怀疑青明有二心……防着他，不想让他找着。”
明楼摇摇头，“找着是迟早的事，她太小看青明了。”
明诚不无感叹，“关心则乱，事情一扯上康院长，杜小姐就会阵脚大乱。她这么费尽心思地躲着藏着，回头康院长一醒，不用等青明找上门，他自己就会寻了去。”
明楼听他说得有趣，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没错。”


说话间，车子停在小裁缝铺外，那娘娘腔的裁缝一见他们进门就笑得像朵花似的，“啧啧啧，最近是撞了什么好日子啊，来这的先生一个个都俊得跟挂历上走出来似的。”
鉴于他之前毛手毛脚的前科，明诚提防着他揩油，侧过身挡在他和明楼之间。
明楼一听这话也不急着上楼，难得有耐心地问道，“今天还有其他人来过？”
那裁缝没想到这位优雅气派的先生居然会与他答话，登时更是热络起来，兰花指往前一点，“可不就是。”
眼看兰花指就要戳中明诚的，他嫌弃地一手拍开，“好好说话！”
裁缝眨了眨眼，委委屈屈地看向明楼。
明楼依然是一派和蔼，“是不是位左脸有点疤痕的先生？”
裁缝想了想，“是不是疤痕，我不知道，瞧着像是胎记似的浅色印子，我第一次瞧见有人脸上带着印子还这么好看的。”
明楼和明诚对视一眼，两人心知是左青明无疑了。正待上楼，却听见那裁缝悠悠叹道，“可怜啊，走的时候跟失了魂似的。“

明楼刚踏上二楼，不免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刚火拼过吗？可以碎的瓷器碎了一地，可以倒的桌椅基本没有立着的，家具虽然廉价但真没必要毁的如此惨烈。
杜启梅歪在窗台边上，鬓边的头发有些散乱，手里夹着根烟，想是从窗子老早就看见明楼的车，此时见他出现一点也不意外，“来了。”算是打招呼吧，声音倦倦的，有点哑。
明楼见她安好，心下稍安，点点头笑道，“给你带了瓶红酒,你这…还有能坐的地方吗？”

杜启梅捻烟头，把张没有砸烂的椅子扶了起来，“坐吧。”明楼二人也不好袖手，只能动手帮忙把尚还能用的桌椅扶了几把起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好歹算是有个能坐的地方了。
明楼素来注重效率，直接开门见山，“我听阿诚说，子熏情况不太乐观，所以今天专程过来接他。启梅，你可以放心，医疗方面我已经联系上海最权威的专家。”
原以为她会舍不得，明楼准备好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辞，哪知杜启梅却挥了挥手，道，“要带走赶紧的，免得我一个控制不住想揍他。”
什么情况？明楼二人对视一眼，既纳闷又好奇，之前不还是喜欢得不管不顾的，怎么就……
两人默契地望向杜启梅，真挚的八卦好奇之魂熊熊燃烧。
杜启梅背脊一凉，哆嗦了下，白了二人一眼，这才开口。

“我想揍他自然有我的理由，第一，他朝三暮四，居然答应要娶花暮雪；第二，他喜新厌旧，竟然动手打了左青明。你说我想揍他的理由是不是很充分？”杜启梅面无表情，俨然口中所说的这个人跟他毫无关系。
“不能吧……”明诚脱口而出，这还是康院长吗？
杜启梅看了他一眼，“左青明也是厉害，居然找到这来。我一个没留神，他就跟花暮雪动起手来，这里乱成这样就是他们干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明楼总觉得这当中颇有蹊跷，“子熏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动手打青明啊。”
杜启梅冷哼一声，“多半是看见花暮雪被揍，护花心切吧。”

明楼无论如何不相信康子熏会渣到这个程度，倒不是护短，而是两人都是世家子弟，对于价值观的取向还是非常接近的，不管怎么说，如此没有品的事，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推开卧室的房门，里头采光不佳，虽是大白天依然是昏昏暗暗的。只见康子熏坐在床沿，手肘支在膝盖上，整张脸埋在手掌中。
压抑的气氛让人难受，明楼微微皱眉，虽然门已经推开，但他依然站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
康子熏听到敲门声，慢慢抬起头，一脸的疲倦与颓废，看着明楼一言不发，良久叹了口气。
明楼也不多问，走近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我那去住几天吧。”

左青明的一边的脸颊是肿的，指痕明显，像是给人抽了一耳光。
路人偶尔好奇地多看两眼，他就像没有察觉一般，依然略低着头一味地往前走，只是与其说是失魂落魄，不如说是心不在焉。
自从日军总部出来，他赶回了康家别墅、又寻到杜启梅的小公馆，却都扑了个空。折腾了一夜，左青明又累又乏，正当他准备找地方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时，却被人一路引了过来。
一大早，一楼的裁缝铺还没开，左青明是直接翻墙上的二楼。

左青明一路被个黑衣人引了过来，心想着不清楚对方的意图，几次想作罢了，那人偏又绕回来袭击他。几次交手发现对方实力不弱，左青明在拳脚上讨不到便宜，原没打算继续纠缠，谁知那黑衣人每次攻击与其说是袭击不如说是戏弄，不是拍拍他的屁股，摸一把他的胸口按了按，动作轻佻下流，左青明再好的脾气也被惹毛了。
人追到了小裁缝铺，就不见了踪影。
二楼有灯光透出，左青明想也不想地翻身上楼。略一环顾，这摆设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几件单薄的家具也不像可以藏身的所在。
“谁？”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左青明吃了一惊，心想糟糕，被人当贼就麻烦了。

左青明刚想沿路返回，谁知那女子居然“啊”的一声，推到椅子摔在地上。整个人抽搐起来，“救、救命……”
左青明愣住了，莫不是羊癫疯发作？就这么一念之差，接下来发生是他始料未及。
就在他俯下身子想将人扶起的时候，那女人八爪鱼似的攀在他身上，左青明大惊，两人纠缠一处，撞翻了所有可以撞翻的家具，也不知道谁扯着了桌布，顺带着桌上的物件全给扯了下来，乒乒乓乓、噼里啪啦地乱作一团。
左青明怎么都甩不脱这牛皮膏药一般的女人，怒道，“放手！”
那女人非但不放手，居然扯了嗓子叫道，“救命！”
左青明头皮发麻，这该喊救命的不是你吧。

左青明下意识捂住她的嘴，就在这时候那女子突然松开手脚……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


听到呼救声，康子熏赶了出来，客厅里没开灯，但清早的光线足以看清里头的状况，花暮雪被人按倒在地上，长发散乱，薄薄的睡衣凌乱地撩开……哪里来的混账色胆包天！康子熏大怒，一把扯开那人，狠狠地一巴掌扇了下去……康子熏彻底懵了，他打的人居然是青明。


左青明一听到脚步声，早有准备，哪知一回头，身后的人竟是康子熏，拳头刚硬生生地停在，这一分心，没能躲过那一巴掌……半边的脸麻了，眼前有些发黑。


杜启梅随后赶了出来，看到这尴尬的一幕。


花暮雪的手按到了碎瓷片，一手血好不可怜，这个时候也忘了疼，只是惊恐地看着左青明，“他要杀我。”

青明要杀她？那理由只能是……康子熏尚未从初见青明的震惊中缓过神，再听花暮雪如此说来，条件反射地想到，莫非他知道了？当下急道，“青明，千错万错都在我，要娶花暮雪的人是我，你要怪就怪我一个好了……刚，打疼你了么？”
正想辩解的左青明一听，整个人也懵了，他要娶这女人？怎么会这样？从未想过，除了杜小姐外，子熏会娶别的女人，左青明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盯着康子熏的眼睛，良久才问了句，“你要娶她？”
一旁的杜启梅也懵了，若然因为左青明的缘故，要她退出这段感情，她无话可说，可这时候杀出了个程咬金。杜启梅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从前的痴心不悔原来都是假的！这混蛋！
几乎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康子熏很不自在地轻咳了下，心虚地低声应道，“不是你让我娶别人的吗？”只要你说一句不许，就算是十个花暮雪我也会推得干干净净的。

左青明被他的话堵得有些窒息，原来是我，自作孽不可活。突然之间手脚没了力气，左青明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
一旁的杜启梅扶起花暮雪进屋去包扎，厅里剩下康子熏二人。
一阵静默，左青明待恢复了力气，转身就走。康子熏急忙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就没话跟我说吗？”
左青明回过身，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小心得像生怕弄疼他似的，张开嘴，“……”喉间酸涩得厉害，竟发不出声音，他用力吞咽了下，终于可以说出话来，“恭喜你。”
这三个字诚心诚意，在康子熏耳中听来，却是偏题生寒，更盛寒过西伯利亚的冰雪，什么？恭喜我？

左青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趁着康子熏一愣，他一闪身，直接从窗口跃了出去。生怕身后有人追来似的，快速的几个起落，当康子熏追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他的踪影。
完蛋了，康子熏意识到这下闯祸了……

明楼义不容辞地认领了失魂落魄的康院长，至于还在生病发烧的花大小姐，只能任重道远地托付给了杜启梅。
“明楼，敢情你拿瓶红酒是就是要我善后的？”杜启梅严重怀疑他的动机。
“哪能呢，看你说的。这不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吗？我跟阿诚，谁照顾花小姐都难免落人口舌，惹人非议。眼下能担此大任的，就只有你了。”明楼只要想找理由，就没他找不到的。
杜启梅冷哼一声，“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趁她病，要她命？”
明楼认真地考虑了下，语重心长地应道，“这个……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康子熏上了车后依然是一副疲倦走神的模样，明诚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有些担心地问道，“康院，你还好吧？”
康子熏用鼻音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明诚依然放心不下，“康院，要不要先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
“不是，你…”明诚记挂着他脖子上的红点。
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楼打断了，“专心开车！”真是的一上车心心念念都是其他人，明楼很是不满。

明诚连忙禁声，闷闷地撇了撇嘴，腹诽着从来都是边开车边聊的，偏就你会找茬。
这个小动作尽收明楼的眼底，要不是有其他人在场，他多半已经被逗笑了，“前面找个地方停一下，也该吃午饭了。”
明诚眼睛一亮，拨云见日的速度有了笑容，马上推荐，“这附近有家私房菜，菜式极好。”有时候明楼就纳闷了，阿诚是不是每次执行任务都把附近吃饭的地方都牢记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