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冷淡与坚强并非成长
而是隐藏和包裹住我内心嫉妒的假象。

一

我是在一个清晨见到他的。

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相貌姣好，尤其是一双清澈的眼，黑白分明，既漂亮又凌冽。

他坐在我面前填写了一些资料，却并没有向我提出任何的咨询与疑问，而是与我讲了个故事。

做为国内收费最昂贵的心理医生，这是很罕见的，出于尊重，我很耐心的听完了这个故事。

故事算不上冗长，只是有点悲伤，像深夜浓茶里的苦涩，滞留舌尖心上，久久不散。

他叫王源，是个颇有名气的歌手。

即便不关心潮流如我，也听过他的名字。
他是聚光灯下宠儿，万千的粉丝的偶像。他出道已来的光辉履历他每个粉丝都能倒背如流，他们疯狂的追逐着他的脚步。

而如今他坐在我的面前，与我娓娓道来的，是他的过去。

“我有一个哥哥，大我九岁，你可以叫他老王，我还有个弟弟，小我二十天，他名字不仅绕口而且还有点奇怪，我习惯喊他千千。”他冲我笑了下，眼睛弯成半月“当然了，不是亲弟弟。”

“我八岁的时候，老王把千千带回了家里，因为我爸开车出了车祸，把他给爸妈撞了，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反正命是都保住了，撞出仨植物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王源低头嗤笑一声，有点自嘲的道“车祸，植物人，收养的弟弟，你是不是觉得挺狗血的。”

我没说话，递给他一杯温水，他也不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


“千千小时候干瘦干瘦的，我就不行了，我胖，婴儿肥到现在也没褪干净，脸尤其显胖。”说到这他耸耸肩，再仰起脸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整理好隐藏了起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和我同龄的孩子，倒像五六岁的小鬼，我哥拉着他的手告诉我，源源以后就是哥哥了。”

“老王跟我说了挺多话——他一直都是这么絮絮叨叨的性子，我当时左耳进右耳出早忘光了，这么多年想起来就只记住了一句。”

“哥哥要让着弟弟。”他习惯性的笑了笑，声音压的很低，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悲伤与自厌混在一起，还有点抹不去的自嘲，眼睛黝黑潮湿，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哭。

他没有哭，只是沉默了几秒，再开口声音里带着谢不明显的沙哑的意味“我其实挺讨厌这样的自己的。”

“已旁观者的立场来讲，这其实理所当然的吧，我们家欠了他，所以对他好一些多多补偿他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小孩子吗，总是自私又霸道的。”

“我最开始其实很喜欢他的……我只当他是玩伴，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明白老王嘴里弟弟的意思。”他皱着眉 仔细斟酌着用词“不是隔壁家的弟弟，也不是叔叔家的弟弟，而是我的，我们家的弟弟。”

“直到后来我发现，从这个弟弟来以后，很多东西都不在属于我一个人了。”

“其实重要的/不/是/东/西/……我小时候应该算个挺大方的孩子，就比如我从来不会介意分享零食和玩具给朋友。”

“重要的是哥哥……我发现一直爱我疼我的哥哥变了，他开始偏疼另一个人了 。”他抿了抿唇解释道“小孩子吗，眼界就那么点，世界也很狭隘，尤其父亲不在了，于是一直依赖的兄长的一点在意与偏爱就显得尤其重要。”

“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喝了口水，低着眼喃喃道。

“第一次是因为他私自动了我重要的钢琴，其实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牌子，不过不在世的母亲留下的东西，总是有些格外珍贵的意义。”他似乎陷在了回忆里，嘴角无意识的勾着一抹弧度“我和他吵了一架，吵的很凶，嗯，我单方面的那种，最后他哭着跑了。”

“然后晚上我哥找了过来，我又和他吵了起来，然后……”他嘴角的弧度被抹去了，紧紧抿着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他打我。”

（二）

他声音里有些控诉和委屈，混在他清凉好听的声线里，让人止不住想微笑。

我看他微微嘟起的脸颊，还有不自觉撅起的嘴巴，出于职业素养，强行忍住了想去揉乱他头发的手。

这实在是个让人不得不喜欢的男孩，若是撒起娇来恐怕压根没人能抵挡。

王源却是陷在了那段回忆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都是他最灰暗最不可触及的记忆。

他把易烊千玺吼的哭着跑开之后不久，王俊凯就找上门来。
在他歇斯底里的把王俊凯质问的哑口无言之后，一向宠爱的王俊凯对他动了手。

他太小了，短胳膊短腿对上一个正在青春期的少年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轻易的被从地上捞起，按在腿上，然后就是一串砸在臀上的巴掌。

巴掌落的又急又重，打在裤子上的声音闷闷的，可单薄的布料压根挡不住什么，他很快疼的尖叫出声。

他挣扎，求饶，哭喊的几乎要背过气去，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狼狈的不成样子。

直到他的哭的近乎抽搐，王俊凯才终于放过了他。

没有安慰，没有解释，甚至没有被放在床上，王俊凯把他放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

他看着王俊凯的背影，身子随着抽噎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大脑因为哭泣而缺氧，整个人都是蒙的。

“要不要听首音乐放松一下，我看你状态不太好。”抬手拉上窗帘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唤回人的心神，我对他微笑，试图让陷入自己情绪的人放松下来。

“抱歉，我刚刚……”他在我的示意下深呼吸了几次，皱眉有些歉意的道“我得过一段时间的抑郁症，虽然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不依赖药物，但是情绪有时候还是有些无法控制。”


他变换了一下坐姿，喝了口水重新开口讲述“然后，就我挨了打的那天晚上，千千来找我了，他来找我道歉……他是个挺乖的孩子。”
“可我这脾气，哪是那么好顺毛的，三两句又把人呛的哭了，后来还动手把人推摔地上了。”
“然后——对，就是那么狗血，被老王看到了。”他脸上刻意的做出个相当夸张的表情“老王说我是哥哥要跟弟弟道歉，不过我堂堂小霸王怎么会愿意对讨厌的人道歉。”

“因为我不道歉，所以，他打了我。”，话到这里，王源瞥瞥嘴，似真似假的抱怨了句“死暴力狂”

对于王俊凯巴掌的力道，王源其实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很疼，还有就是，被外人看到狼狈样子的羞耻感。

“我想，我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恨老王的吧。”王源还笑着，手指摩挲着一串珠子，眸色深沉。

“挨了打吃了苦头，那之后我就学乖了。”王源道“当然，兄友弟恭不计前嫌那是不可能的，我可是天蝎座，特记仇。”


“我只是学会了避让。”

（三）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实在是个很爱笑的人，说着话不自觉的就弯了嘴角“连着两顿打谁扛得住，我怕了他兄弟两个，从此就学着做个深居简出的透明人。”

他还笑着，却是垂着眼，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眼睑落在一片小小的阴影来，有几分难过的模样。

“最开始我只是刻意回避着他们，见了面也不多说什么。”那笑容渐渐失了温度“到后来，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们很少见面，甚至有一段时间除了在饭桌上我几乎见不到他们，当然见了面也是看他们兄友弟恭……不见面也挺好的。”

他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影子。

“其实最开始，我就是赌气而已，我就是想，让王俊凯来哄哄我而已。我没想到，王俊凯就那么狠心，他就真舍得那么冷着我。”

“我甚至有些恨他。”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特别丑，我怪老王，也讨厌千千，我避着他们，又觉得他们不够在乎我，整天一个人躲在屋里矫情……肯定很不成样子。”

“我其实……我就是想……”

他哭了，强压着哽咽，却藏不住话里的哭腔，藏在桌下的手握的很紧，身子抖的不成样子。

我递给他一些纸巾，许是因为我在场，他哭的很安静，大概哭了五六分钟的样子，他抓起纸巾胡乱抹了抹脸，抬起头时眼眶还红肿着，我问他是否要去洗手间，他摇头拒绝了。

“我真的特别讨厌过去的自己……”他吸吸鼻子，话里的哭腔还没散去，可能哭的是大脑有点缺氧，他的话不像方才那样清楚而条理分明“那段时间……是我一个朋友跟我说的，其实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说那些天里我整个人都迅速阴沉了下去。”

他闭上眼，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反复深呼吸了几次“那段日子，的确挺不堪的”

“我有好好听课，但是成绩越来越差，我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可是朋友越来越少，我好像不知不觉的……就成了个异类。”
“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我都是个被排斥的异类。”

他又勾了勾嘴角，但这次笑的并不好看。“成绩不好，又被排斥的异类遭遇校园暴力是很正常事吧。”

“而世间的不幸一向最喜欢成双成对。”

“老王工作上出了问题，卖了家里不少东西来填补漏洞，包括妈妈留下的钢琴……后来，还停了我的钢琴课。”

“那个时候，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钢琴就是我的全部了……我没有朋友，我哥哥也不要我了，我只有钢琴了，妈妈的钢琴，可是最后，什么都没了……”

他情绪不太对，我斟酌着措辞试图安抚他，他抬起一只手挡住脸，断断续续的继续说道。

“他不知道……我不怪他……他也是没办法，为了生活我当然，当然能理解了，他很辛苦，我明白……”

“我……”他断断续续的话声戛然而止，挡在脸上的手臂也无力的垂落下来，仿佛自暴自弃一样，眼泪无遮拦的流了下来。

我悄悄起身留给他整理情绪的空间，患过抑郁症的人难免有情绪无法自控的时候，我能理解，但是想来他们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那些狼狈的样子的。

等我再回来，他早收拾好了情绪，我重新倒了杯温水给他，他微笑着接过，我们心照不宣的遗忘了刚刚的事“其实我一点也不能理解他。”

“就当我是不懂事吧……其实也可能是嫉妒，因为千千的舞蹈课都没有停……”

“反正久违的，我跟老王又吵了起来。”

“他打我……反正他就只会打我。”

（四）

有很多年，王源的强迫自己不去想王俊凯。
他甚至想啊，最好，最好连梦里也不要再见了。

也不是多怨恨以至于一辈子连对方的脸都不想再见一次，只是他一想起从前，一想起王俊凯，眼前冒出的就是一张狰狞暴戾的脸。

“老王不怎么打我的……他从前很疼我的。”他垂眸微笑，浓密的睫毛眨啊眨的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我记得是这样……不过我听人说时间久了记忆会产生偏差——唉你说……我会不会是记错了啊。”

“也许老王从前就很讨厌我，那些好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像我这种童年缺爱的，得个臆想症也挺正常的吧。”
他还扯着嘴角，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

“我看过你的病例了，你没有臆想症。”我抓住他不自觉自残的手摊开握在手心，另一只手在他后背轻轻安抚着。
“他是爱你的，你记忆里所有的温柔都是真的属于你的。”

“那，医生，你说一个人怎么会变得快呢，他明明说过要一辈子……”他轻轻闭眼，压住眼角闪烁的泪光，后面的话阴很轻，刚出口就溢散在了空气中，即便我们靠的很近我也没能听清。

——但并不难猜。

哪怕隔了这很多年，再回想起那一次挨打的经历，王源还是觉得——恍如昨日。
毕竟，王俊凯狰狞的，满是戾气的脸，和他挥舞着的，带起尖锐风声的皮带是那么的清晰。
很疼，他被踹倒在地上，皮带铺天盖地毫无章法的往他身上落，臀腿肩背，还有被扫过的手臂，尖锐的疼痛仿若被人往身上浇了一层滚油。

他从梗着脖子不服到痛哭着满地打滚求饶也不过几秒。

那样发泄式的，完全不留余地的打法就是就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未必能一声不吭的扛下去，何况他还是个自小娇惯长大的孩子。

后来他被按在了床上，皮带一下接一下的往臀上招呼，实在太疼了，每一下都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喊，他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他太疼了，他只希望能有一个人把他从王俊凯手下救出来。

谁都好……救救他，他不任性了……他听话，他不闹脾气了，他疼……
谁来救救他啊……

“他把我打进了医院……那个暴力狂，我真的应该去告他家暴。”
“再后来就没什么好的说了……因为不听话屁股被打烂了的小孩子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因为他太不乖了，所以也一直没人来看他。”他又笑了，只是弧度太夸张，这下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小孩子吗，就是要乖乖听话才会被喜欢。”

“然后，出院的时候甚至也没人来接他，他在医院从上午等到了晚上，也没人来接他。”

“于是，他就一赌气，一个人离开了 ”

“自此，开始了他的新生。”

（五）

“我流浪了几天，其实也就是在医院附近晃……那段日子挺难挨的，毕竟我身上没有多少钱。”

“但是一直都没有人来找我。”

“后来钱花光了，我饿的没法子，差点去翻垃圾桶了。”他自嘲的笑笑呢喃道“简直像只流浪猫一样。”

“后来被警察发现带到了警察局里 他们问我家在哪里……但我不想回家了，哥哥，老王他这么久都没找我，想来……想来也早就想抛弃我了。”

“我该识趣一点的。”他笑“早就学着该识趣些的。”

“因为未成年，所以我被送到了福利院里，福利院的氛围不太好……我得了抑郁症。”
“自杀过几次，但每次都死不成，倒是自残上了瘾。”

“那些日子是过的挺难看的，我一度以为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谁想到后来峰回路转，我这条自甘堕落的咸鱼竟然也有浴火重生的一天。”他顿了顿，微微挑眉，露出了个意气风发的表情“不过吗，这也正常，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像我这样的人才总有要为国家为人民做出贡献的时候。”

“练习生的日子挺难熬的，但是也挺充实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挺喜欢那段日子的。”
“毕竟啊，就是那些日子成就了现在这个王源啊。”

“这就是我的前半生了，是不是挺没意思的，又丧又狗血。”他耸耸肩，随口问着，我微微皱眉，不置可否。

“谢谢你了医生，听我了讲了这么久的废话真是为难你了……不过这样说出来心上的确舒服多了。”他起身笑道，眉目间阴霾尽散，拨云见日，长身玉立，少年意气风发。

“账单发给我的助理吧，我让他打钱给你……花了一大笔钱来告别过去，这仪式感隆重的我都肉疼。”后面的话他低声嘟囔着说道，我大概了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会恨他吗……你哥哥?”他马上要走出门，我踌躇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以前会恨啊，现在就不会了。”
“毕竟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现在不在乎了，也就不恨了。”
“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所以就全都忘了吧，然后——就是崭新的人生了。”他回头冲笑笑，转手带上门“那么，医生，再见。”

“……再见”

END.

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但是故事到这里其实也只讲了一半
毕竟这只是王源儿的视角而已，视角不同，所以看到的东西也不尽相同。
如果有小可爱想要番外的话请多多留言，我尽量再下周末抽出时间来……
好了，感谢各位小可爱一路的支持，这里顾玖，承蒙指教，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