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只是想任性一次

春日里草长莺飞，树木焕发出新的绿意。陆芙拉直了卷发将头发染回黑色，化起淡妆来也别有风情。
李散半靠在床头看她忙碌，脸上挂着笑。
“你们去那么多人，她又不一定能注意到你。”
陆芙单脚着地跳着提上鞋跟，在镜前整理领口：“不追星的老年人是不能理解我此刻心情的，懒得和你计较，哼。”
李散想到前台小妹喜欢的年轻小鲜肉，又想到楚婷端庄美艳的脸，摇头道：
“你品味倒是独特……嗯，不落俗套，非常好。”
半路在陆芙眼神胁迫下改了口，李散无奈莞尔。
“好了别瞪我了，我让小王开车送你过去。”

李散在酒店大堂等待楚婷的时候，看到陆芙发朋友圈疯狂嚎叫着“虽然只远远看到一眼，但是女神真的好美，她还冲我挥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神的亲儿子握着手机低声笑了笑，不知道陆芙知道自己今天会和楚婷近距离接触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楚婷演了半辈子戏，也维持了半辈子的无暇人设。从清纯女星到贤妻良母，几十年如履薄冰，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当年在法国未婚生子，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污点，少为人知，却是她忘不掉的梦魇。
在谎言上建立起来的事业和婚姻，都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她每前进一步，真相揭开的那一天就会摔得更惨烈一些。
李散联系到她的那一刻，楚婷惊惶之外不知为何却有种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的释然。
她很庆幸李散没有直接联系记者曝光这一切毁掉她的人生，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
修剪圆润的指甲扣进掌心，她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只要不超出我能力范围，我都可以尽量满足。”

李散被父亲抛弃时已经过了会轻易忘记亲生父母的年纪。
他记事很早，记性也非常好，所以他也始终记得，十岁那年跟随方建国回B市，在电视里第一次看到楚婷的情景。
她演的是一个柔弱的年轻寡妇，唯一的孩子被夫家抢走，她喊着孩子的名字崩溃大哭。
那个片段在当年曾让无数观众流泪，这个角色也让她从此坐稳一线无可动摇。
但李散始终觉得很讽刺，一个忍耐不了贫穷而抛夫弃子的女人，因为演一个伟大的母亲而大红大紫。
后来的那些年里，李散经常能在国内电视台上看到楚婷。
方建国离世的那一年春节，楚婷甚至上了春晚。
那年春节，李散看着电视机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突然意识到。
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即使他清楚，自己是楚婷生活中一颗危险的炸弹，他也想在生命的终结之前，和这个给予自己生命的女人做一个告别。
李散的确恨她，但他只剩下一个形同陌路的母亲了。
于是他说：“我不要钱，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为了谨慎起见，楚婷没有在酒店房间跟李散见面，约在了酒店餐厅的包厢里。
她预想了数个谈判的剧本，但生活从来不会按照人类的想象发展。在看到李散身下笨重的电动轮椅时，似乎所有的猜疑都失去了意义。

楚婷霍然起身，她发现自己的心……似乎在痛？

二十多年没见面，楚婷却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能确信，这的确是她和他的孩子。
李散有一双与她一般无二的桃花眼，嘴唇和脸型却更像李散的画家父亲。
楚婷只是看着这张脸，就觉得那些褪色的久远记忆变得鲜活起来，鼻端仿佛又萦绕着颜料和纸张混合的味道。

“好久不见。”
李散笑着，好像和老朋友寒暄一般开口，握着操纵杆上前，礼貌地颔首示意。
“抱歉，我不能起身跟您握手，请坐吧。”
楚婷还处在震惊中，呆愣愣地坐回去，双唇微分数度张合，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散没听清，抬手按了按助听器，开口时集中注意力，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太大。
“抱歉，我听力不太好，您大声一点可以吗？”
楚婷现在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大脑近乎于一片空白。
她设想过无数场景，却从未想过她印象里有些体弱却健全聪明的儿子有一天会拖着这样重残的身体出现。
细得不正常的双腿，挺不直的腰背，蜷缩的手指，还有……耳朵上扣着的助听器。
“怎么会这样？”她失神地喃喃低语。
李散有些无奈，他还是没能听清楚婷说了什么，但看她那副震惊得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能猜出来，他耐心地主动解释。
“五年前出了点意外，不过没关系，我生活的还不错，养得起自己。”
楚婷听得懂李散话外的意思，他不想让自己误会他是来打秋风的。但楚婷已经不关心这些，李散重残的身体激发了她压抑二十多年的那一份母爱，哪怕他今天索要巨额金钱，楚婷也会给的心甘情愿。
她终于回过神，放开了嗓门，有些急切地抛出了一连串的疑问和解释。
“什么意外？车祸还是什么病症？可以治愈吗？我有钱，我……我后来又找过你父亲，但那时候他已经过世了，警察说他酗酒之后跌进河里。我也试图找过你，但没有任何消息。你一直在国内吗？还有家人吗？你快过二十九岁生日了，成家了吗？为什么会这样……你可以早点来找我的。”
李散眉头皱起又松开，头颈后仰靠在颈枕上，有些意外又释然地笑了。
“我没想到，您居然会关心我。”
楚婷还想说什么，李散抬手止住。
“不，没关系，我很开心。您的问题很多，请容我慢慢说。
“是生病了，不能治愈，但我很感谢您的心意。李鹤山是什么样的人您也很清楚，冲动的时候做事不会经过思考。那次你们吵架之后，您离开巴黎的第二天他就把我丢弃了。”
李散说得风轻云淡，楚婷脸上的血色却瞬间褪去，她一直以为李散是在李鹤山死后成为“孤儿”才下落不明，从没想过李鹤山竟然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李散笑了笑：“我被当时的中国大使馆官员收养，一直过得很不错，大学是回国念的，在外交学院。”
楚婷捂住脸，有些哽咽。
“你是法籍，我也害怕事情传到国内，就没有找大使馆。”
李散沉默片刻，继续道：
“后来养父过世，就在您上春晚的前一年。我虽然没有找过您，但那年春晚，虽然只是在电视里看到您，但依然觉得，只要您活着，我就还不算是彻底的孤家寡人，这给了我很大安慰。
“后来我去了美国工作，做翻译。出了事之后又回到国内，现在工作稳定，生活也还算优渥。
“至于个人生活……算是有女朋友吧，她是您的铁杆影迷，今天还到节目现场去探班了。不过您放心，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楚婷好歹年近五旬，虽然因为职业的关系外表看起来依旧年轻，但年纪在这里，经过许多风浪。她拭干眼角的泪水，很快冷静下来。
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从他话里就明白，李散对当年的一切都有记忆。毕竟六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
应该是恨的吧，他直呼父亲的名字，对自己的态度礼貌却疏远。
她当年回去找他们父子二人，也并不是多顾念旧情，而是想花钱买她良心安定，以及将风险尽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她不希望李鹤山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毁掉她的生活。
今天看到李散重残如斯的身体，她的确有那么一刻感到非常后悔。
后悔当年的落荒而逃，后悔将年幼的儿子抛在异国他乡让那个不负责的父亲抚养。
但冷静下来之后，她知道，即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离开李鹤山的她是天之骄女，红得发紫的实力派演员，前呼后拥的大明星。嫁入豪门，有爱她的丈夫和漂亮可爱的女儿。
而不是贫穷的画家妻子，被生活磋磨失却所有光彩的可怜女人。
楚婷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李散，她强迫自己狠心，收敛表情神色冷淡。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想？”
李散继承了母亲的冷情和聪明，楚婷从挣扎到冷淡的快速转变落在他眼里，他也并不意外。
他又笑了笑。
“我的身体，您也看到了。无论如何您都生育了我，我只是在死之前想见自己的生母最后一面而已，没有别的想法。”
楚婷被他的话镇住，猛地回过头，身体前倾，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再忍不住眼泪。
“你说什么？！”
李散不是什么圣母，楚婷的痛苦让他有种近似于复仇的快感，他抬起虚软蜷缩的手掩在嘴边咳了两声，脸上笑意更深。
“我活不了多久了，您不用担心我会拿自己的身份毁掉您的生活，我真的，只是想临死之前任性见您一次而已。”

失踪人口再次诈尸。说了年更也不会坑掉，就一定会……
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