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你脑子进水了？

药片的苦味在嘴里荡开，缓解了心脏的不适。李散睁开眼睛，手臂撑地从田春怀里坐起来，弯眸笑着，语气轻佻道：“谢谢啊。”

李散身体的恢复情况还算不错，出院两个多月，已经能独自站立。今天才开始行走复健，由于双腿萎缩无力，李散的走路姿势并不算好看，迈步的时候腿没法抬高，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几乎是蹭着向前。走的不仅缓慢，耗费的体力也比正常人更多。果然，他撑着长长的平行杠刚走完两个来回，心脏就承受不住这样的运动量，脱力栽进身后的田春怀里，险些发病。

李散配了一副耳挂式助听器，但复健时头颈都是汗水，会对助听器造成损耗，李散就没戴。所以听到李散感谢的话语，田春只是摇了摇头，并没说什么。

十年职业生涯，田春作为复健师见过太多的病人。李散不是其中最努力的，也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过，李散很独特，冷静的让人惊叹。

三年前他刚认识李散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没有这样孱弱，但是四肢完全瘫痪，只有右手食指勉强能够弯曲。那时李散隔一天来复健一次，田春能看的出他精神状态不太好，明显是刚经历过很大的变故，但总是笑着的。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做着简单的训练，没有焦躁不安也没有急于求成，一年半之后，他就重新站了起来，扔掉拐杖，艰难而缓慢的用双脚行走。

田春一直记得那天李散脸上的笑容，没有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喜悦，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勾起嘴角，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轻的说了句：“任务完成。”好像他只是路过了一座小山包，前方还有高山峻岭等他征服。然后他转过身，向田春伸出手，很诚恳的道谢：“谢谢你，田医生。”说完就松开手头也不回的离开，田春在他蹒跚背影中读出了一种叫做潇洒的气质。

李散不是真正的截瘫病人，只要肢体恢复功能，不必长年累月的复健。一瞬间的惊艳也并没有让田春对他念念不忘，三年后还能再见是缘分，这个年轻人却失去了听力。尽管李散依旧平静而从容，田春还是为他感到惋惜。

待李散的脸色好一些，田春把他抱到轮椅上，递过一条毛巾。李散只有头颈出汗，倒是好打理，胡乱擦了两下就从田春手里拿过助听器，扣在耳朵上等着听医嘱。

田春瞅着他乖巧模样心里熨帖极了，忍不住感慨：“如果所有的病人都像你这样子就好了。”

李散不太喜欢听田春说话，总觉得一大老爷们咬着舌头说话听着贼别扭，声音经过助听器扩大，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电流声就更别扭了。他的头发如果不擦干，一会着凉了又得感冒，他把毛巾散开了搭在头顶，来回拽着垂下来的毛巾角，贫嘴道：“嘿，像我这么英姿飒爽风流倜傥的，百年一遇都是鸿运当头，您还想批发啊？”

田春从英姿飒爽这个形容词中，得出李散脸皮又变厚了的结论，笑着接了杯温水递给李散。李散一瞅这架势就头疼，田春的病人大多是永久残疾，难免有点心理障碍，时间久了养成习惯，每当要别人谈心的时候，他就会给对方倒杯水，配上一张和蔼的笑脸。李散明白他想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气氛，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散总有学生时代被班主任叫去谈心的错觉。

看着李散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口水，田春觉得差不多了，便单刀直入，语调缓慢，舌头咬的更让人别扭了：“刚开始走起来肯定比较吃力，再复健一段时间肯定会有所改善。但是你现在不能高强度复健，也没办法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以后出行建议轮椅代步。”看着李散脸色依旧平静，田春放心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护工，但是我建议你还是尽快找一个。你现在如果遇到突发情况，独自一人很难处理。”

李散其实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让一个陌生人跟他二十四小时朝夕相处，他会感到焦躁不安。病重时找人临时照顾起居已经是极限，长期如此李散觉得自己一定会疯。但是田春一番好意，李散还是装作自己听进去了的样子。

［十五］一山不容二虎
正值下班高峰期，城市各大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饶是以韩桐的好脾气，撂在半路上整整四十分钟挪不动窝，也生出几分恼火。

李散一路上一直没说话，摘了助听器明摆着拒绝交流，静静看着窗外。韩桐不是那种能厚着脸皮哄人的，这会儿噤若寒蝉根本不敢招惹他。两人之间气氛僵硬，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devotee的心态总是很纠结，比如韩桐明明喜欢李散病骨支离的模样，却又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恢复健康。

韩桐出国前李散风头正盛，那时李散除了截肢什么残疾类型都P。不仅剧场的话剧演得起劲，接客也来者不拒，枕边人走马灯一样的换。

也不是没人想跟李散确定关系，却无一例外的失败。韩桐庆幸自己因为不善言辞的缘故迟迟没有告白的同时更加不敢表达爱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渐渐的李散对韩桐比旁人多几分亲厚，不仅经常送些礼物，对他偶尔吃醋排挤情敌的行为也十分宽容。时间久了，李散的一众迷妹迷弟开始戏称韩桐为“正宫娘娘”。

然而这都是过去了。换做以往，李散早就趁着堵车过来调戏韩桐，兴致上来了直接车震。哪会像今天一样，对韩桐无视的彻底？

韩桐敛眉无声苦笑，也不知道今儿会不会成为分手/炮。

天色渐渐暗沉，前方拥堵也得到缓解，上了高速之后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半小时就到了李散位于城郊的别墅。

看着在自家门口站着的人，李散有些后悔今天不该把韩桐带回来。正要开口，韩桐却先一步熄火下车，从后面拿出轮椅。

李散看到李卓已经走过来，这时退缩实在有点跌份儿。有哈士奇护着还怕这混球不成。李散咬咬牙打开车门，借助韩桐的搀扶坐到轮椅上。

这么一会的功夫，李卓和韩桐之间已经用眼神完成了数次交锋。李卓年龄阅历放在那，韩桐明显不是对手，有些不安的挪开视线，却依旧挡在李散身前。

李卓轻笑一声，绕开韩桐走到李散身侧，半蹲下身与李散平视，口型清晰缓慢：“怎么才回来，累不累？”

韩桐被他男主人一般的口气惊得瞪大眼睛，低头去看李散，见李散竟然笑了笑：“去复健，你等很久了吗？”

李散的少爷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问他行踪从来没有能得到回应的，更别提关心对方有没有等很久……韩桐整个人都懵了，嘴唇蠕动两下，终究还是保持沉默。

李卓双眼一亮，感觉有戏。站起身想替李散推轮椅：“也没等很久，天太冷，先进……”

李卓刚伸出手，李散就操纵轮椅向前避开，回过头笑着打断他话语：“那你继续等着吧。”话毕继续向门口行驶，划出一半又转过头看着呆愣愣的韩桐，挑眉唤道：“韩桐，还愣那儿干什么呢，回家了。”

韩汪汪的大尾巴瞬间又翘起来摇晃，快走两步追上李散，握住轮椅扶手推着他前行，李散也十分自然的把手从操纵杆上拿了下来。

李卓显然不是一句话就能被打发走的，不依不饶的追上来，脸色仍旧十分自然：“这位先生是？”

韩桐只是不爱说话，脑筋却转的快，虽然不知道李散跟这个陌生男人到底什么关系，却看得出在自己和他之间，李散明显更不待见对方。于是不待李散开口，抢先回答：“他老公。”

李散抽抽嘴角，这会儿他当着李卓的面不承认不是，承认又不是，干脆保持沉默，咬牙切齿地摁着密码锁。

李卓眉头微挑，不理会韩桐反而看向李散，反问句中带几分否认的意味：“你老公什么时候变成他了？”

门锁滴一声响，李散压下扶手推开门，冷冷道：“反正不可能是你。”

虽然李卓没拿韩桐当回事，但接连被李散在外人面前下面子，脸上表情也有些挂不住。韩桐又火上浇油，推着李散进去以后竟直接把门带上，门板险些拍到李卓鼻尖。

李卓气得脸色铁青，右手扬起想要砸门又觉得有失风度，手掌握紧又松开，到底还是放下手，狠狠瞪一眼门上的猫眼，转身走了。

李散见韩桐兴致盎然的从猫眼往外看，心中怒火燃烧。他自行转移到沙发上，脱下风衣扔在一边，抱着垫子半靠坐，沉声语调冷凝：“看够了么？”

韩桐连忙转过身，像犯错的学生一样立正站直，微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粉嫩双唇紧抿。

指尖轻敲沙发扶手，李散扬起下颌表情冷漠，眼神如刀割向韩桐：“老公，你自作多情是不是也得有个限度？”

韩桐虽然知道李散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被喜欢的人用这样伤人的话语呵斥，心理根本接受不了。但他寡言少语惯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只是靠在门上握紧双拳。

李散暗自调整呼吸，试图压下负面情绪。停顿片刻直视韩桐双目，不紧不慢继续道：“按理说，你是顾客。来这儿花钱买快活，我不应该口出恶言。但你随意插手我私人生活，不觉得对我很不尊重吗？”

以前对于韩桐吃醋表现占有欲的行为李散向来十分宽容，甚至明目张胆的偏袒他。韩桐才会如此大胆，却没成想李散今天会说出这番话，韩桐顿时慌了，快步走过去屈膝蹲在李散面前，想要伸手碰他又不敢：“对不起。我……”话说到一半韩桐突然顿住，吞吞吐吐显然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急得脸颊通红。

李散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轻笑一声：“以前你在俱乐部跟人争风吃醋，都是你们devotee之间的矛盾，好歹认识三年多，论亲疏我当然会偏袒你。但今天不是在俱乐部，是在我家。你不知道刚才那人跟我到底什么关系就单方面宣布你是我老公，并且对他非常不尊重——韩桐，谁给的你这么大胆子？”

眼见李散唇色变紫，说到最后几句连声线都开始颤抖，韩桐连忙从李散上衣口袋里摸出药瓶：“对不起，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快吃药。”

李散摆摆手皱眉闭目，右手抓住胸前衣料，努力调整呼吸平静心绪。李散从来不会闹情绪拒绝服药，想来应该是发作不严重。韩桐不再劝，静静站立一旁等待他缓过来。

好半晌李散才睁开眼睛，长舒口气眼神涣散。韩桐心疼又愧疚，坐到李散身边搂住他肩膀：“抱你上去休息会？”

李散没力气再讲话，放松身体靠进韩桐怀里算是默认。韩桐抱着他进了电梯，见李散闭上眼睛呼吸清浅，抬抬胳膊试图叫醒他：“先别睡，还没吃饭。”

“嗯……”李散困的迷迷糊糊，早把医嘱忘到烟霄云外，小脸皱成一团，低声哼了两声表示抗拒。

韩桐摇摇头无奈叹气。不让李散睡觉害怕他休息不好又难受，让他睡觉回头饿着了又要胃疼。想了想还是妥协，放任他睡着。轻手轻脚将他抱到床上躺平掖严被角，换上干净纸尿裤。最后确认他睡熟了之后起身去厨房做饭。

南瓜粥香甜味道渐渐在室内蔓延，李散被疼痛唤醒，呻吟一声身体弓起，捂住上腹试图压住胃部，双手却根本使不上力，额角渗出冷汗。
韩桐端着粥回到卧室，见李散痛苦模样连忙放下托盘，扶起李散缓缓坐起三十度，拿过靠枕垫在他身后，替他按摩缓解。
过了会李散缓过疼痛，韩桐收回手起身，端过刚才顺手搁在桌上的托盘放到床头。
李散胃疼之后闻到食物味道反而更加没食欲，恹恹侧着头双目微闭：“不想吃……唔。”李散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桐吻住，瞪大眼睛下意识微分双唇。韩桐顺势撬开他牙关渡入粥液，李散挣扎两下最后还是无力推拒，只能顺从咽下。
唇分后李散张口就想骂人，但看着韩桐红彤彤的脸颊，莫名消了气低笑出声：“傻狗。”
韩桐乘胜追击，却不好意思再拿嘴喂。半勺粥送到嘴边，李散眯起双目，桃花眼媚意勾人：“你这么喂我没胃口。”
“……”
韩桐脸红的快要滴血，动作僵硬举着半勺粥进退不得。李散也不催他，就那么笑意盈盈看着。
换做以往韩桐是抹不开面子再亲李散的，但今天被接连打击，李散好不容易给个笑脸，他色令智昏之下忘了害羞，竟真的自己含住那半勺粥凑过去吻李散。
李散这次主动许多，咽下粥还不肯结束，缠住韩桐舌尖挑逗。韩桐却惦记着李散脆弱的胃，毫不留恋别过头结束这一吻，再舀半勺粥递过去。
“真没情调。”李散咂咂嘴，不满嘟囔一句。抬眼看韩桐坚定神色，知道拗不过韩桐只能忍着疼痛乖乖吃完剩下的粥。

第一段是十一月三十号十一点多发的。我没食言，的确是十二月之前恢复更新了哦！

「十六」李日天的心事
好不容易哄着李散喝了大半碗粥，韩桐还得给这祖宗洗碗。洗洁精打出的泡沫早已冲净，水流还在哗哗淌着，显然韩桐是在走神。

韩桐当时理智掉线，现在静下心回想方才李散和那陌生人的互动，自然品出来几分明撕暗秀的滋味。

“你老公什么时候变成他了？”

“反正不可能是你。”

顾不得吐槽李散的傲娇属性，又想起李散一反常态的把自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韩桐要再觉得李散相比之下更不待见对方，那就不是醋劲儿上来暂时理智掉线，而是真的傻了。

韩桐崩溃捂脸，就算他是粉丝团非官方认证的正宫娘娘，奈何皇上心有他属啊！


洗过碗回到卧室，韩桐面对空荡荡的床铺心跳停了一拍，四下张望，瞧见卫生间暖黄灯光，险些跳出胸腔的心脏才渐渐平复。

李散家的卫生间很大，入目皆是高高低低的金属扶手。轻手轻脚走进浴室，热气扑面而来，韩桐的眼镜泛起雾气。他摘掉眼镜看到李散半躺在浴缸里，头颈搁在塑胶软枕上，浴缸一侧特制的凹型靠背让李散的身体可以稳稳陷在当中，在腹部系着条三指宽的束带。细瘦双腿也被束带固定在底部，因血液循环不畅泛着紫绀色。

精油的香味随着热气蒸腾，李散微阖双目试图放空自己，但李卓那张欠揍的俊脸阴魂不散，非要在李散脑海里晃来晃去地刷存在感，令人气闷。

按理说李卓吃瘪他应该开心，但李散莫名就是不舒服，觉得自家的人受了气。于是他护短把韩桐骂了一顿，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好半天才缓过味儿来——***，李卓算哪门子的自家人？

心上人在面前裸浴令人口干舌燥，好在韩桐并非急色之人，心知李散体弱素来嗜睡，看这架势怕是在浴缸里睡着了，韩桐上前蹲下身试图叫醒他，指尖刚触碰到李散脸颊，李散竟突然睁开双目眼神凌厉，吓得韩桐收回手差点一屁股摔坐在地。

李散因为洗澡就没戴助听器，一睁眼看到韩桐差点摔倒也被吓了一跳，想伸手去扶，但他正P着，向来意识层面也十分入戏，右手一动不动，只挛缩胸前的左手鸡爪拍了拍，皱眉伸着脖颈探头去看。

浴室地面没多少水渍，韩桐单手撑地稳住平衡，起身站稳视线对上李散担忧眼神，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饭后并不适合立即泡澡，热水会让血管受热扩张，血液集中在皮肤表层，胃肠附近血液活动少导致消化不良，尤其李散有胃病更是雪上加霜。但韩桐最喜欢的就是浴室play，显然李散为了哄他忽略了这种生活常识。方才凌厉视线仿佛是韩桐的错觉，李散笑意盈盈躺在浴缸里，摆明了任君采撷。

韩桐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旺盛，往日被这么撩早就摁着李散一夜七次，可现在满腹心事勾不起情欲，自然不会忽略李散的身体状况。叹口气放掉浴缸里的温水，拎着喷头把李散身上冲干净，拆开束带把人抱起来往卧室走。

李散全程一脸懵，闹不清楚这傻狗又抽什么风。可他总不能问“你为什么不操我”吧？韩桐不开口，他也不开口，俩人一直保持沉默，直到韩桐吹干李散头发给人塞进被窝里，替李散戴上助听器，韩桐才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因为他？”

“他？谁？”李散莫名其妙，他还没问韩桐因为什么性冷淡，这傻狗倒怀疑他为了别人勾引韩桐，脑子坏掉了吧？

韩桐也意识到自己话没说清楚，想了想继续补充：“今晚那人，你下午拒绝我。”

李散无语凝噎，叫他傻狗真一点不冤，反射弧长还脑洞大，而且就这措辞水平，换个人来真听不懂韩桐在问什么。但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就不是李散了，瞅这架势韩桐今天是不跟他上床了，索性不继续P，伸伸胳膊腿活动身体，把身上被子裹得更紧了点还顺手给了韩桐一脑瓜崩：“你语文老师怎么让你毕业的？你上课也这么跟学生说话？”

“你因为他拒绝我，”韩桐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话语却掷地有声，是笃定的陈述句：“你还喜欢他。”

李散登时整个人神经质一般颤抖起来，咬咬牙不肯承认：“以后少看那些**电视剧，我不喜欢他。”

韩桐听出李散声线不对，抬头见他在抖连忙抱住李散安抚，待李散平静下来，韩桐作死地又跟了句：“无论你喜欢谁，我都不会放弃。”

我的老天爷啊，我李日天这是造什么孽惹上这个祖宗。李散拿韩桐实在是没办法了，从韩桐怀抱里挣脱，脸埋进枕头眼不见心不烦：“爱咋咋地，我管不了你。”

韩桐莞尔，怕李散喘不过气，把人从枕头里抱出来，拿了尿垫铺在李散身下，替李散盖好被子取下助听器，低头亲了亲李散苍白唇瓣，起身去洗漱。


翌日李散醒来韩桐已经走了，掀开被子发现韩桐给他换了纸尿裤，伸手一摸尚且干爽。伸手捞过手机看到韩桐微信留言，说学校临时开会，早饭在桌上保温桶里。

李散头晕脑胀浑身乏力，觉得自己大概是没睡够，于是把手机放到枕下，钻回被窝准备再睡个回笼觉。困意刚起，就感觉手机嗡嗡振动，李散眼睛都不睁，摸出手机滑动挂断。

对方也是执着，没过一会又打了过来，李散烦躁咋舌，睁眼一看，是个眼熟的B市号码。李散下意识皱眉，他本科毕业之后跟着李卓出国，跟当年的朋友们都断了联系。他回国也没刻意掩饰行踪，有心想找到他并不困难，只是也没有谁跟他熟到隔了这么多年还打来电话问候吧。
想了想李散还是戴好助听器接电话，语调自然夹杂几分京腔：“喂，您哪位？”
“小散，我在你家楼下。”
通过助听器放大，声线有几分失真。李散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谁，冷哼一声不给对方说第二句的机会果断挂掉电话。
李卓十多年前来B市拓展中国市场，他是美国土生土长的ABC，中文还没现在这么流利。彼时恰逢方建国去世，他用回本名，离开方家也没有继承方建国的财产，手头拮据，跟着师姐给李卓做中文翻译，这才相识。
后来李散跟着李卓回美国，二人之间自然不会再用当年的号码联系。没想到十多年了李卓还保存着这个号，要不是李散记忆力不错觉出几分熟悉，直接当陌生号码挂断也说不定。
也不知道哪个***把老子电话号给他的。还打电话，特意提醒老子现在是聋子是吧？李散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挂断李卓打来的第三通电话，将手机关机，拿下助听器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再次进入梦乡。

A市夏季多雨，此时尚是暮春，雨水就迫不及待地落了下来，打在窗上噼啪作响。
阴雨天李散身体总是不太舒服，昏昏沉沉睡了一上午。被雨声吵醒，心脏不规律地悸动，好在出院后复健没偷懒，强撑着半坐起身，费力喘息着。
缓过晕眩，看了看墙壁挂着的时钟已经是中午，叹口气掀开被子穿衣起身。昨晚被韩桐抱上来，电动轮椅留在一楼客厅，韩桐大概是走得急，只把李散以前用的低背运动轮椅从衣帽间拿到床边。
李散病后一直用的电动轮椅，这架手动的运动轮椅从李散能走之后就没用过，李散不敢大意。仔细检查一番，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润滑油给轮胎做好保养，这才转移到轮椅上。
李散在等待热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功夫习惯性地伸展手指，名指小指依旧无力蜷着，随着中指颤颤伸展些许，中指微弯，只有食指和大指完全伸直分开。
都说有得必有失，自己身体状况滑坡，失去了行走能力和听力，却只得了几朵烂桃花。叹口气捏住牙刷塞进嘴里，李散再次确认贼老天从来不会对他有半分仁慈。
李散虽然双手功能影响不多能够自理，但独居的危险性却比之前高得多。尤其他已经Ⅱ级心衰，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体力不支再次发病？
韩桐固执的追求以及李卓不顾颜面死缠烂打，也是知道他身体不如以往，怕他出什么意外病情恶化，甚至突然撒手人寰。不然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执着？
李散面对镜子里青年苍白病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得不到或者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这是大多数人类的通病。
把自己打理干净，李散驱动轮椅来到窗边。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李卓已经离去，院子里空无一人。李散驱走心头那丝惆怅，神色冷漠，双手握着轮圈低声呢喃。
“我不会很快死去，但也不会原谅。”

李散家的书房面积不小，但被书架填满显得空间逼仄。靠里的几排书架上的书看起来有些年头，纸页虽微微泛黄却平整干净，显然主人十分爱惜。
这些是方建国的遗物。
方家诗书传家，方建国工作之余手不释卷，连带着方乐乐也养成了勤于阅读的习惯。
回国后方建国每年都会带方乐乐回方老爷子那住些日子，以全孝道。老爷子是老革命家，战争年代有幸娶了贤惠温和的妻子，生下的子女也争气，无论从商从政都事业平顺，家宅和睦。
四合院不像方建国家的公寓，人多嘴杂。方乐乐和方建国名为父子实为情人的事不慎被方家小妹撞破，彼时恰逢方建国受人牵连停职接受调查，又被家人戳着脊梁骨骂，羞愤交加使得他一病不起，不过月余竟撒手人寰。
方乐乐往日受全家宠爱，事发后方家人虽不至于将怒火发在一个孩子身上，却也不可能再待他如子侄，又有觊觎方建国遗产的堂哥挑拨，最后方家老爷子亲自发话，剥夺了他的继承权逐出方家。方乐乐只得恢复本名李散，离开时只带了几十箱方建国生前赠与的旧书。
后来无论是远渡重洋追随李卓，还是带满身伤病落叶归根，他丢弃过许多曾经心爱之物，唯独这些书始终带在身边，连丁点折损都没有。
手指轻轻抚摸一本《唐诗三百首》的封面，打开扉页，还有孩子童稚笔法画下的意义不明的涂鸦。
李散不自觉嘴边勾起笑意，想起当年刚被收养，被方建国搂在怀里，拿这本书教他认汉字的过往，眼中温柔神色尽是怀念。
想了想没舍得放进纸箱，合上书搁在一边，先把膝头堆的几本书放进门外的箱子里，操控轮椅拿起这本书端端正正摆在书桌显眼处，又回到原处俯身去收拾其他书。
原本满当当的书架已经空了大半，地上放了许多纸箱。装满的纸箱李散搬不动，只能空纸箱放在地上，三五本的从书架拿下来慢慢运。这些除了方建国昔年旧藏，还有一部分是李散这几年来自己买的各类书籍。如今全部装箱，准备捐赠给公益组织。
最后一箱书用胶带仔细封好，李散直起腰靠在轮椅上疲惫喘息，望着满地纸箱心绪复杂难明。
方建国幼时替他打下的文学基础不错，虽说早年一直想着做同传，没考虑过往笔译方向发展，这些年李散闲暇时依旧翻译过几本法文小说，偶尔还做做电影字幕。
失聪的几个月里，李散也想过做笔译，可不同于以往的轻松心态，他一打开文档开始输入文字，耳边就有一个声音对他说：“这是一个聋子无奈之下自欺欺人的选择，制造出他还能从事翻译事业的假象”。
于是在情绪失控砸坏两台笔记本之后，李散再也不肯动笔，消沉了一周左右，最后选择了逃避。下定决心与过去割裂。
可他也没有新的生活可以开始。

李卓早年创业自己跑销售，练出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屡败屡战韧性惊人。虽说当上老总之后这副做派很少拿出来，如今追妻漫漫长途，这股不要脸的劲儿上来当真是宝刀不老。天天吃闭门羹也打消不了他的热情。但到底是老板，虽然为了来中国把总部职权下放许多，也不免整日忙碌。
待李卓驱车来到李散家，看几个小伙子捧着箱子往车上搬，李散坐在门口跟物流工作人员签字，见李卓来了放下笔，抬头冲他笑了笑：“来了？”
这几天被冷落惯了，李散给他个笑脸，李卓竟愣住了，停住脚步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待工作人员识相地告辞，李卓上前把李散腿上搭着的毯子拉高，伸手摸了摸李散半蜷手掌：“你穿太少了，冷不冷？”
李散心情低落，只沉默摇摇头，见物流把车开走，疲惫靠进轮椅抬头看李卓：“知道物流刚来取的什么吗？”
虽然已经暮春，但傍晚时分李卓还是怕李散穿少了着凉，推着李散回到家里，随口反问：“不知道，邮的什么？”
双臂圈住李卓脖颈，李散顺从窝在李卓怀里任他帮自己转移，眉眼不自觉流露几分憔悴：“我把父亲的藏书捐出去了。”看着李卓惊诧神情，在他开口发问之前补充道：“对，全部，只留了一本做纪念。”
方建国的遗物李卓是知道李散有多么爱惜的，当初跟着他去美国，李散随身行李只带了当季的一背包换洗衣物，那些书却一本不落的邮到美国，李卓调侃他两句，李散难得认认真真的回应道：“这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当然要妥善保存。”还笑着打趣道：“等有一天我要死了，这些书就传给我儿子，如果没有孩子就捐给公益组织，造福社会，哈哈。”
想到这李卓浑身汗毛倒竖，不自觉深深倒吸口气：“你……”一时李卓竟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居高临下俯视李散，紧紧扣住李散肩膀，双目不知何时已然泛红：“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小散。”
李散没想到李卓想到以前他随口说的“遗言”，还惊讶于李卓的敏锐，竟预知了他要说的话。被李卓捏住肩膀也没挣扎，只是李卓情绪激动太用力，这才叹了口气低声道：“John，你弄疼我了。”
李卓连忙松手，喉结上下滚动，心中万千心绪愁肠百结，不知从何说起。就那么直直看着李散，记忆里少年神采飞扬的模样依稀尚在昨日，如今李散虚岁不过三十，两鬓已有华发早生。李卓心酸不已：“小散，别这么想，你还年轻……”
李散虽说心中已存死志，却没打算自行了断，只想拖着病体残躯苟且度过最后岁月。捐书也是单纯觉得自己留着这些书没用，不如送给需要的人。当初信口戏言早就被他忘在脑后，听李卓这话只觉得没头没脑，皱眉出言打断：“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听罢李卓的解释，李散一时无语。低着头看着自己泛着紫绀色的指尖，苦笑一声。他今天本来想劝李卓回美国，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反而被李卓看出这些天心中所想。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也清楚，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
李卓眼眶红了，坐到李散身边拥他入怀：“跟我回去，相信我，有我在你会好起来的……我绝不会再犯错了。”
“我做不到原谅你。”李散伸手回抱住李卓，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李散无限眷恋地嗅着这熟悉香气，说出的话字字沉重，砸在李卓心里：“我的听力一直持续下降，医生说一年左右就会完全失聪，你该知道这对于一个翻译来说多残忍，我那么想成为同传……而你为了你病态的占有欲，一次次毁了我的前途。”
李散现在的身体受不得剧烈情绪波动，一切都被身体诚实地反应出来，靠在李卓怀里身体微颤，右手想要抬起捂住心口，又脱力落回原处，唇齿间溢出低弱痛吟。李卓顾不得辩解，慌忙喂了药替他揉着心口。
待李散缓过那阵心悸，李卓扶着他半靠坐，本就低沉性感的声线刻意放轻了更显温柔，又包含痛悔：“我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小散。”
药片在口中渐渐化开，李散垂眸叹息：“我太累了，John。我是个男人，不可能做你的笼中雀，别再和我彼此折磨了。”
李卓哪有那么容易死心，牵住李散的手十指交握，刻意咬着清晰缓慢的吐字，令人信任的笃定语调：“别说傻话，等你养好身体，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好不好？”
李散根本不吃他这套，翻腕抽出手，扯扯嘴角冷笑一声：“我想做什么，呵。我能做什么？你见过哪个翻译是聋子？”李散痛苦地闭上双眼，努力让心绪平静，试图安抚悸动不已的心脏，强行结束了话题：“我现在受不得气……别再跟我对着来了。”
“可你现在……我不放心。”李卓不敢再说复合的事刺激他，只能迂回试图留宿：“等确定你没事了我再走，我不逼你，你也别让我担惊受怕。”
“你赶紧滚蛋别气老子我就暂时死不了！”李散不耐烦了，两眼一瞪冲他低吼。李卓见状不敢再纠缠，只能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
李散松了口气，从沙发下拖出一个小药箱，取出一只针剂扎进胳膊，淡黄药水缓缓注入身体，拔掉针头用棉签摁着针孔，半晌药效发作，心脏的悸动终于彻底平稳。
身体生出几分力气，精神却倦怠不已，李散懒得转移，干脆侧躺在沙发上，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失去听力之后，李散说话的语调渐渐变得有点怪异，虽然现在还不明显，但不戴助听器的时候他坚决不肯发出声音。看陆芙这么说，得意一笑。
「这是我的地盘，他想围住我还差点火候，不回家只是因为他知道我家地址而已。」李散又补充道：「但作为一个宅男，能把我请出门的只有陆女神了。」
“马屁精！”陆芙傲娇地一抬下巴，丢下这么一句便绕到李散身后推着轮椅，隔绝了二人的交流。
大病一场以后，李散体力和心肺功能都不如以前。在俱乐部或者家里少走两步还行，要出门的话，李散就只能坐轮椅了。
李散在club和自己家中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是出了名的，从出租车上下来，李散自己推着轮椅前行，陆芙跟在他身侧走着，看他似乎对这段路并不陌生，趁着红灯，她颇有些好奇的问道：“咱们要去哪？”
「惊喜如果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李散不肯透露。
“神神秘秘的，你不会要求婚吧？”陆芙步履轻盈，转过身面对李散后退着走，微抬下颌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我可不一定会答应哦。”
李散瞪大了桃花眼愣愣看着她，突然抿紧了嘴唇别过脸去，肩膀一抖一抖，轮椅也划的歪歪扭扭。
陆芙当然知道这家伙什么德行，刚才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并没有让二人关系更进一步的想法。但李散这么一笑，陆芙气的脸都红了，一记粉拳轻轻打在李散胳膊上：“好歹配合一下嘛！”
李散连忙告饶，止住笑容，抬手指指前方：「看到前面那家日本寿司了吗？就是那。」

在陆芙的帮助下，李散在榻榻米上盘腿坐定，从口袋里拿出助听器戴在耳朵上，对服务生说道：“我们还有一位，等会就到。等他到了再点餐。谢谢。”
待服务员退出房间，陆芙两手抱臂，手肘撑在桌面上，大眼睛一眨一眨，长而卷曲的黑色睫毛上下飞舞，挠得李散心里痒痒的：“还有人要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捧着粗瓷杯轻啜一口麦茶，热水落入胃袋整个人都暖了起来，李散声线懒懒的：“对啊，你要不要再猜猜是谁？”
陆芙皱着脸苦思冥想半天，只觉得毫无头绪，纤手握住李散手腕轻轻摇晃，操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绵软腔调，娇声道：“阿李~”
李散食指轻点自己双唇，笑容狡黠：“亲我一下就给你点提示。”
陆芙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姑娘，眼波流转，抿嘴轻笑一声，二人之间隔着桌子，她改坐为跪，凑过身去在李散唇上落下一吻：“说吧。”
“magic。”李散刻意压低了声线，沙哑而性感，配合神神叨叨的表情，像极了引诱少女的邪恶巫师。
“啊！”陆芙不禁惊呼一声，倒不是被吓的——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姑娘——她只是觉得这真是太大的惊喜了：“是他吗！”

「二十」不是主角？
“分手的时候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个孩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女人气急败坏的尖厉声音刺耳难听，自己突然被堵住耳朵，剩下的话语只能听的隐隐约约，只有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依旧清晰可见：

“……前途……几十万……养不起……丢……”

大雨倾盆而下，自己踉踉跄跄的跟在男人身后，走的太急胸腔疼得仿佛绞成一团，裤管被雨水打湿，寒气入骨，膝盖酸痛难忍，对男人哭喊道：

“爸爸，我走不动了，爸爸……"

“对不起， 小散……”

********************

“爸爸！”

李散大叫一声，从梦境里惊醒过来。

陆芙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暂停电视剧坐到床头，替他戴上助听器，有些担心地握住他手：“做噩梦了？”

李散喊的是法语，陆芙听不懂，还调笑道：“你是看了什么外国丧尸片吗？”

“是啊，梦里丧尸要把你拐回去做压寨夫人，我大吼一声把他们吓跑了。”

李散笑了笑，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明显不愿多提，转开话题道：“又在看电视剧，那么好看？”

陆芙不疑有他，得意洋洋道：“比丧尸片好看多了，还是我女神楚婷演的——哎，你知道楚婷吧？”

李散沉默一瞬，否认道：“你知道我不太关注娱乐圈，是新出道的年轻偶像吗？”

陆芙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你小时候没看过她的电视剧？”

李散眼睛都不眨就开始瞎掰：“没有啊，小时候家长管得严，从来不让我看电视，弄得我和同学都没有共同话题。”

“好吧。”陆芙彻底无语了，她又盯着李散看了一会，惊奇道：“不过……阿李。我突然发现你和楚婷长得好像哦，尤其是眼睛，”她俯身凑近了端详着李散的桃花眼。“简直一模一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李散挑起眉角反问道：“我长得很娘吗？”

陆芙听了这话咯咯笑了，扑过去在李散唇上啄了一口：“当然不是啦，阿李最帅了。”

“马屁精。”李散笑骂一句，拍了拍陆芙的翘臀，在她的帮助下转移到轮椅上：“我去洗漱，你继续看吧。”


待李散洗漱完摇着轮椅从卫生间出来，陆芙却没再看电视剧，桌上摆着两个文件夹，是昨天棠棣给的剧本。

李散昨天出了门还发过病，睡醒一觉还是有点疲惫，转移进沙发半躺着，抱着靠枕歪头看着认真读剧本的陆芙：“我还以为你有了女神就忘了老棠呢。”

“才不是呢，棠哥是我最喜欢的写手了。”陆芙坐到李散旁边，文件夹搁在两人腿上：“我是要等你一起看。”

李散受用不已，搂过陆芙纤腰低头亲了亲她：“好，我们一起。”


李散平时不看论坛上那些D文，但《magic》是去年club的主要运营项目，他作为股东自然是看过的。棠棣一直说《magic》只是他信笔乱写，李散只当他自我吹嘘，可看过《破局》，两相对比才知棠棣并非虚言。

棠棣之华是职业网文作家，本尊是业内数得着的玄幻大神，对于世界观的构建在网文界更是翘楚，比起论坛里那些自割腿肉的写手文笔高明了不知多少，写出的剧本一开头的序章就极抓人眼球：

神明一夜之间离开了利莫里亚，而“连”部落的首领青鱼，是唯一一个当时停留在圣山上的人类。

神明消失后陷入恐慌的群众如无头苍蝇一般，在“真”部落的煽动下，矛头直指青鱼与连部落，可青鱼身受重伤濒死，没有任何人能够站出来解释这一切的真相。

不明真相的人们群情激奋，连部落的战士们在少首领旺将的带领下守住山门苦苦支撑，可寡不敌众，山门将破，无数失去理智的部落战士就要冲入连部落的领地——

这时，九声悠扬的丧钟回荡在山谷中。

青鱼死了，神明失落的秘密也随他埋葬。


刚看完序幕，陆芙已经手舞足蹈：“哇啊啊啊旺将好帅啊！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他一定就是主角吧！”

李散一手捧着文件夹，用笔认真的在边角做着批注，毫不留情地泼她一盆冷水：“破局主CP不是BL也不是女A，他顶天是个男二。”

陆芙垮着脸嘤嘤嘤：“可他真的好帅。”

李散停下笔认真想了想：“你觉得让许九演他怎么样？都是武力值爆表的肌肉男，就是许九缺了点枭雄气质，回头让毛老师给他特训一下。”

“什么？许老板不够帅，我抗议……”

“那就这么定了，”李散在选角名单上大笔一挥，笑眯眯道：“抗议无效。”

陆芙皱着鼻子奶凶奶凶的反驳：“哼，你决定也没用，选角都是柳老板定的。”

李散双指夹着钢笔，乐呵呵的用笔盖敲着纸面：“小柳刚出差回来，自家公司那边忙着呢，哪儿还顾得上这。正好我最近闲着没事儿，前期筹备就交给我了。”

陆芙眼睛一瞪，扔了文件夹扑上来就掐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说你怎么会主动找我约会，竟然是因为工作！臭阿李！我不要喜欢你了！”

李散：……

女人的脑回路真令人难以理解。


陆芙闹脾气一向有分寸，李散任她不轻不重的掐了几下，放下剧本把她搂在怀里亲了亲，温声哄道：“乖，我一定给你选个帅气的男主，好不好？”

“哪有这么夸自己的！臭阿李！”陆芙根本不吃这套，气呼呼地想要推开他，顾及到李散身体又不敢用劲，只象征性的挣了挣。

卡文三天爆肝一晚，为了看寒江养鱼我真是豁出去了。
我发现这个帖子现在首页显示不了了，本来就没人看，估计更要凉了。
不过我写文图自己开心（现在还要取悦我家寒江），也不是为了别人，也就不多折腾了，就这样吧，首页看不着看不着吧，懒得折腾。
大家觉得还能看可以关注收藏不迷路，如果喜欢多留言点赞我会很开心，如果推荐给别人那就是我作为写手最大的荣幸了。
接下来为了看寒江养鱼（……）我应该会周更的。

「二十一」严肃！不许笑
陆芙收拾好仪容从卫生间出来，两人继续看剧本。

棠棣一向擅长描写群像以及通过配角推动剧情，主角尚未出场，又一个配角推起了剧情高潮：

青鱼死去当晚，连部落被攻破，部落祭司连空孤身一人一轮椅坐在王帐前，愤怒的人群慑于祭司威严不敢再踏前半步。

连空说，人心不古，贪欲与憎恨是罪恶之源，故神明抛弃世人。神明降下灾劫，神山应劫摧毁，非青鱼之罪。

世人应反省悔过，行善修德，祈祷神明回归，而不是再启战乱，犯下滔天罪孽。

各部落唯唯退去，一场大乱就此平息。

连空扶持负伤的旺将继承首领之位，祭天仪式后，连空在部落后山祭坛闭关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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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散过年时病了这一场，本就差的身体已近乎灯尽油枯。

看完这一幕，李散合上剧本，陆芙立刻抬起头看他：“阿李？”

李散靠在沙发里恹恹的半垂着头，闭眼低声道：“没事，有点累。”

陆芙立刻紧张起来，轻轻握住李散上臂，凑近了去看他脸色，不自觉放低声音，道：“要不要躺一会？我去叫护工。”

声音太小，李散没听清，有些茫然地抬头：“你说什么？”

陆芙反应过来，心里暗暗为自己的愚蠢懊恼，提高了声音：“要不要躺下休息？”

李散抬手摸了摸她脑袋：“不是很累，我就歇一小会，今天要把剧本看完，定一个名单明天叫他们来试镜。”


这些年随着club商业模式渐渐成熟，话剧现场门票以及线上放映成了俱乐部主要盈利模式。早在去年就内部签约人员中组成了专门的话剧演出队伍，经过一年多的磨砺，虽说比不上专业演员，却也可圈可点。

毕竟柳书香在剧团配置上可谓下了血本。砸钱购置了一套专业的舞台以及录制设备，还从D圈论坛上招聘了一个专业摄像师，甚至请了一位正儿八经北影毕业的演员隔三差五过来指导大家的演技。

这一通操作当时惊得李散和许九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原本还在担心专业人士反感慕残不好招人，还真想不到慕残这么小众的群体也能藏龙卧虎。

但这样也是极限了，道具和导演之类的实在找不到人，俱乐部内部人员硬着头皮上，摸着石头过河，如今也似模似样。

最近柳书香刚出差回来要忙自己公司的事，选角的事也就交给李散。

《破局》算上男主和女主，主要角色一共六人。

女主已经内定了陆芙，旺将李散定了许九，余下还有男主、祭司连空、男主的挚友和他的伴侣。

简而言之，一对BG，两对BL，还有一个孤家寡人连空。

设定里青山男主是前首领青鱼的儿子，一场大乱虽被连空消弭于无形之中，但“连”部落到底元气大伤”，从此“连”部落的盟友与“真”部落的势力分庭抗礼。

部落内部也以首领旺将为首隐隐迁怒于青鱼，他们认为如果青鱼不是恰好最后一个见到神的人，“连”部落不会势力被削弱遭受无妄之灾。对于青山没有明面惩罚却处处挤兑，青山是原生体，目盲又身体孱弱，很快郁郁而终，地球人韩青山穿越而来，继承记忆。

而女主阿雀是青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原是“平”部落首领之女，“平”部落投靠了“真”部落，她与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孤身来到“连”，陪伴在青山身旁，帮助他探索神明失落的真相，以及青鱼的真正死因。

慕残者大多有自己喜欢的残疾类型，俱乐部里的A和P也都有自己的拥趸，比如喜欢瘫痪的大多喜欢李散，截肢控喜欢江白的居多，而这次男主设定是盲人，刘洲长得帅又受人欢迎，在李散不出山的情况下，男主不做他想。

原本剩下男主挚友奎郎和伴侣天叶这两个角色，是要在俱乐部内部公开试镜的。但消息放出去，邱恪第一时间跑来走后门，把这两个角色给自己和江白定下，试镜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选角定下，三天后开始排练。

棠棣之华从这天开始整日呆在俱乐部看大家排练，可他毕竟是职业网文作家，虽然工作地点可以他自己自由安排，每天两更是必不能少的，于是只在排戏的时候讲讲剧本，大家开始排练之后临场调度全都交给李散和许九，自己抱着笔记本在舞台下面码字，辛苦却乐在其中。

虽然随着剧团的正规化，除了邱恪之外的几位主演与俱乐部签了合同，演出就算是工作。可作为慕残者，排演这种题材的剧本身就是乐趣，整个团队的氛围和睦，大家积极性都很高，时不时也会对剧本做一些改动。

比如今天，排演到了第三幕。

祭司连空发现了青山和阿雀探索神山遗址的行为，在他闭关的山洞里召见二人，为他们讲了许多神明在利莫里亚留下的事迹。

连空身为祭司，是神明在世间的代言人，除了利莫里亚的语言，自然也会说神语。

韩青山是地球人穿越而来，他听出连空所讲神语竟然就是汉语普通话，登时震惊不已。这条线索如同捅开了那层窗户纸，结合之前在遗址获得的线索，他意识到他穿越来的地方可能不是平行空间的异世界，而是地球科学家在外星球进行人体实验留下的人造文明。

原本的小说这样写没什么问题，可到了实际演出时，大家排练到这儿，刘洲首先发现了问题。

于是大家把正值月票双倍周，在舞台底下已经码字码到疯魔，连排练前讨论剧本都撒手不管的棠棣之华给叫了上来。
棠棣为了爆发求票已经24小时没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要不是他在《破局》上花费的心血更多，这会思路被打断怕是直接就跳起来咬人了。
刘洲一个瞎子当然看不到他要杀人的眼神，捏着自己的盲文剧本，问道：“棠哥，你看这个地方，你的设定里平时大家都说利莫里亚的语言，而这里连空要说神语，也就是普通话。但是咱们演出时候本来台词念白就是普通话啊，这个地方神语的设定是不是得改一下？不然感觉有点怪啊。”
棠棣快要疯了，他写到一半被打断思路也就算了，剧本还出现这种BUG，可这个设定也不能随便改，把他急得直挠头，张口就用老家的四川方言骂了句娘。
这句脏话出口，棠棣忽然眼前一亮，啪的一拍大腿：“那就把神语改成方言啊！”
这些日子棠棣和俱乐部众人都混熟了，棠棣对他们的称呼也十分随意，转头对李散道：“老李，你老家哪的？”
李散对自己的身世一向讳莫如深，除了柳书香和许九略知道一些，大家都对他的来历丝毫不知，闻言在场众人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李散。
李散被这帮人盯得头皮发麻，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方建国教他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回国后，B市和A市又都是大都市。他从来没在中国本土的方言环境里生活过，哪儿会说什么方言啊？
可这关乎演出效果，他正要硬着头皮说自己不会，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家保姆。
于是他开口道：“山东话行不，俺只会说这个。”
不得不说，李散作为语言天才，模仿的还真挺像，一开口登时满场寂静。
几秒钟后，大家的爆笑声轰然而起，像要把房顶掀塌一般，直震得李散的助听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杂音。
许九捧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这方言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他娘的这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散气得苍白的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把助听器摘下来往腿上一砸，又用方言气势汹汹地吼道：“恁都白笑唻！”（你们都别笑了）
众人一听这话更是笑得快不成了，大厅的工作人员也闻声跑进来围观这帮疑似演戏演疯了的家伙们，听了邱恪绘声绘色的描述，也跟着笑作一团。
想想吧，正式演出时，连空作为祭司会穿一身顺滑的兽皮斗篷，身上挂着涂了花纹的带有古老神秘风格的饰品，兜帽遮住面容，瘦弱萎缩的双腿被兽皮毯盖住，靠坐在道具山石上，这场景，美如画。
结果一开口一股华北平原土渣子味儿……
啧，整段垮掉。
众人笑完之后，问题还是要解决。
破局走的是正剧向，虽然为了演出效果添了不少包袱，但祭司大人的高人形象不能垮，李散说方言的喜剧效果太好，反而不能用。
好在李散方言不行，外语却是精通。最后李散在这段剧情的台词选了大家都熟悉的英语，拯救了祭司大人险些被山东方言毁掉的高人形象。

失踪人口回归，3000字章节奉上。
一年前说要周更结果年更，实在不好意思，之前一直在写新坑，准备存稿攒到完结再放上来，至于醉生，接下来我还会继续咸鱼的……
感谢大家一直没忘记这篇，我一年没更也一直有人点赞留言。
醉生我说过不会坑，就肯定会坚持写完，年更也会写完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