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身体不好，在高原缺氧的地方自然更容易疲惫，夜里早早就睡了。张起灵在确定他睡熟之后，悄无声息地起了身，独自来到了石像所在的天井。
白天吴邪说的那几句关于藏钱之所的没头没尾的话令他十分在意。虽然吴邪经常有突发奇想的时候，但张起灵直觉地感到，那番话应该并非无的放矢。
时值月中又是晴天，皎洁的银辉将夜空下的寺院映照得异常明亮。张起灵走到他亲手雕刻的石像前，略略思考片刻，蹲下身，用奇长二指在石像底部周边的地面上摸索起来。
他很快便发现了端倪。石像下方那个藏东西的洞穴看起来是用类似打盗洞的技术挖出来的，对他来说实在小儿科。他从附近的僧房里找了件还算趁手的工具，没费太多劲就取出了藏在石像下面的东西。
那是一只做工精良的箱子，样式很是眼熟，是买卖贵重古董时常用来运输的一款容器，通常都有密码锁。张起灵借着月光看了看，密码是八位阿拉伯数字。他略想了想，将密码盘拨到“02200059”。箱子咔嗒一声轻易地打开了。
里面是一大叠装订起来的活页纸，没有封面，张起灵一眼就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的瘦金体。他在石像旁边盘腿坐定，将那叠纸拿起来细看。
纸上记载的东西粗看上去似乎不知所云，但张起灵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是吴邪从未诉说过的故事。张起灵甚至不知道他曾经把它们写下来。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一页一页地读起纸上的文字。
从里面能够解析出来的信息实在不少。比如，上面的记载有的地方前后连接不上，显然是中间有若干页被拿掉了。仔细分辨，可以推测吴邪是事先滤去了与阴谋核心相关的关键信息，只留下了在外人看来大概摸不着头脑的纯粹的“故事”。这些故事里无一例外都有张起灵的身影，又无一例外地没有吴邪，从头到尾都完全是第三者视角的叙述。比如，从箱子的外观和藏箱子的洞穴的状态来看，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已有些时日，估算起来应该是在吴邪进行那个大计划期间的事。又比如，里面的纸页很多都有褶皱，有的上面甚至还沾有血迹，一些地方字迹则异常潦草，显然是吴邪从费洛蒙中“看”到之后，忍着不适匆忙写下的。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吴邪在生死未卜的“最后关头”之前藏在这里的“遗物”。而从内容和收藏的地点来看，这件“遗物”的赠予对象，显然也没有第二人选。
这是吴邪替他保存的，他或许记得，或许已然忘却的回忆。
张起灵几乎一夜没睡。他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读完了那叠纸上所有的文字，心绪翻涌，睁眼直到天明。


吴邪头天晚上睡得早，因此早晨醒得比往常稍早些，看着精神倒比前日好了不少。张起灵弄了点青稞面做成的糊给他吃。味道大概不怎么好，不过吴邪失去嗅觉之后对食物的感知能力就迟钝了一半，所以对口腹之欲也就很不在乎，没有疑义地接了过来。他端着张起灵递给他的碗，透过氤氲的热气注视着张起灵的脸。
“小哥，昨晚没睡好？你的眼睛好像有点红。”
张起灵顿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没事。”
“是吗。”吴邪原本还好似有些兴致勃勃的神情僵了一下，语气敷衍地回了一句，移开了目光，长长的眼睫毛垂了下去，扑闪了几下。
张起灵觉得那睫毛好像是扫过他的心口一般，心里痒得要颤。
他将昨夜发现的那叠纸收了起来，把石像下的土地恢复原状，没有告诉吴邪。虽然他觉得吴邪应该是知道的。毕竟，吴邪昨天显然是有意出言“暗示”，他没道理想不到张起灵很快便能反应过来。
从前，张起灵从未觉得自己曾害怕面对什么，不论是沉重的命运，无尽的困难，还是空白的记忆。
但他却不知怎样开口与吴邪讨论那些记录。
当意识到他们昨天以那样亲密的姿势肩并肩跪在白玛升天的地方，心中默默祷念的却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的时候，他的确感觉到了难以释怀的惶然。


早饭后二人在寺里悠闲散步，听听喇嘛们念经，看看朝拜的人群。其实他们在墨脱已经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但吴邪没有提出要回去，张起灵也就顺着他。虽然高原环境恶劣，算不上是适合休养的地方，但吴邪平时多在家中养病，连铺子都很少去，既然已经出来了，也算是难得可以散散心，张起灵便没有多说什么。何况，他也还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这座寺庙所处的位置十分偏僻，一向少有人来。走在寺院中一重又一重寂静的院落里，常常有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错觉。
打破这种氛围的是张起灵在等的那个人的出现。即使过去多年，那个人的登场还是一如既往地惊天动地，富有戏剧性。
“吴天真——！小哥——！快点出来迎接胖爷大驾——”中气十足的嗓音穿透寂静的空气，飘过寺院上空。
听到声音的吴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好像想要吼回去，但很快又闭上了嘴，抬手摸摸自己喉间那道长长的伤疤，又转头看看旁边的张起灵，显然觉得指望不上，面上显出一点悻然，紧接着不由就笑了起来。
“他娘的，个死胖子，嗓门大了不起啊。”他一边笑一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低声念叨了一句。他没有对胖子的突然出现表示任何疑问，冲张起灵示意了一下，便拔腿循着声音的传来的方向走去。张起灵跟在他身后。
胖子就站在吴邪和张起灵住的房间门口，乐呵呵地冲他们招手，旁边是一脸不虞又敢怒不敢言的小喇嘛。


“你他娘的不在村里逍遥，跑来这里干嘛？”三人在屋里坐定后，吴邪这样问胖子，但语气中似乎也不怎么期待他的回答，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吴邪自己没有告诉过胖子他们二人的行程，那自然就只能是张起灵说的了。
胖子倒是答得干脆：“我是听说你俩准备旅行结婚，所以才特地来给当个证婚人啥的。天真啊，不是胖爷说你，虽然说你跟小哥两情相悦，那个啥，情比金坚吧，但是，嫁人这种事情还是不能太凑合地。现在是不兴八抬大轿，三媒六证了，好歹也得意思意思嘛，你这样悄没声儿地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连胖爷都不通知一声，就算小哥的钱就是你的钱，你要给他省点，也不用这么……”
这一连串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把吴邪都给震住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任由胖子越说越没边，一路说到了“没收到聘礼之前千万不能入洞房”，他才终于扯回了魂飞天外的意识，张嘴吼道：“滚你丫的，老子又不是女人！”
何况，聘礼和嫁妆争论先不说，洞房这都哪年头的事了。
胖子哈哈大笑，这个话题也就揭了过去，没有人再去追究胖子为何会来，或者更准确地说张起灵为何要把胖子叫来的问题，三人就像从前一样围坐在一起，吴邪和胖子斗嘴，谈起其他人的近况，张起灵安静地旁听。
聊了一阵之后吴邪便显出些疲态，胖子见状，便也说一路爬山累了，自行去了隔壁的房间休息。


张起灵安顿吴邪睡下，等他睡着后才起身出门，去了隔壁。之前嘴上说要去休息的胖子端坐屋内，显然正在等他。
“得，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天真不对劲了。”胖子开门见山，“胖爷刚才说那一堆明显是瞎扯鸡巴蛋，但是天真居然真就一句也没问。话又说回来了，小哥你居然也有主动找人帮忙的这一天，这种事情我听着都大吃一惊了，天真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不知道一样，聊了半天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你俩这是什么情况？人家说七年之痒，你俩这才凑一块儿多久，这么快就审美疲劳了？”
正如胖子所说，张起灵以前也从未想到过自己会为了感情问题向人求助。
其实张起灵本是觉得一切都很好的。青铜门再次开启之后，他就回到了人的世界里，那里有使命终结之后的崭新人生和迎接他的熟悉的人们。他在吴邪家里落脚，随后两人逐渐坦诚了对彼此的渴望，建立起比朋友或者兄弟更进一层的感情关系。
朋友们都给予祝福，在吴家人那边也没有遇到太多的阻力，向来温和古板的吴一穷一句话就定了基调：“小邪会搞到今天这个样子，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生在我们吴家，下半辈子，我要让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吴邪的身体不好虽然是一个缺憾，但在张起灵的精心照料下，病情一直稳定，也不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吴邪的状况越来越让张起灵感觉不对劲。这种感觉说起来很微妙，因为吴邪并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异常行为，饭照样吃，觉照样睡，只是话越来越少，整个人的精神也显得非常萎靡，对待张起灵的态度亦有些微妙的变化。看向张起灵的眼神尽管仍然包含着眷恋，举动中也依旧与张起灵亲近，却总好像缺了对待最亲密的人应有的依赖和坦诚，对张起灵的想法和行为，显出一种麻木的漠不关心。
举个例子来说，他会给张起灵做饭，但如果张起灵偶尔有事外出，不能回家吃饭，他也不会过问。当然这种时候张起灵都会提前通知他，但吴邪听了就只是应一声，没有实质性的反应，既没有为此不高兴的样子，也不会像平常的情侣一样，顺口问一句要去哪里几时回来。
虽然张起灵十分明白，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不可能指望吴邪还像十多年前一样生性单纯，开朗善言，一眼就能看到心底。但至少在张起灵刚回来的那段时间，他们的精神很契合，心意也相通，否则这段被张起灵视为生命中最大奇迹的感情也不可能有结果。然而如今他们相处日久，连生活习惯都已磨合到同步，心灵却好像反而疏离起来。
张起灵想要挽救，尽力对吴邪加倍关心，投注的感情却好像总是无处着落。
前段时间，吴邪突然提出要去西藏，张起灵问他原因，他却不肯说。两人争执了几天，最后还是张起灵让步。那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拿吴邪没办法，可能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吴邪要进蛇沼，他拦不住，吴邪追着他上了长白山，他拦不住，吴邪一次又一次把毒液滴进自己的鼻腔，他更是无能为力。
但这次突发奇想的旅程的确让他感觉不祥，所以在出发之前，张起灵背着吴邪给胖子打了个电话，对他说了吴邪最近的情况和他们的旅行计划，希望得到对方的建议。毕竟在那重要的十年里胖子一直没有跟吴邪断过联系，可能更了解吴邪的想法。胖子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就说自己要过来。
张起灵向胖子郑重道谢。若不是真正的生死兄弟，有谁会为了别人家的感情危机千里迢迢地赶来，这份情谊不可谓不重，张起灵自要记在心里。
“小哥，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咱仨这个交情了，还用见外吗。再说好久没见了，我也正好出来晃晃。墨脱这地界也是个是非之地，当年好多事情就从这起的，我估计天真没怎么跟你提过，正好咱也来回忆回忆那光辉岁月。”胖子摆摆手，“又扯远了，还是先说说天真又整什么幺蛾子了？他前几年太他妈的能整事儿，我现在是一听他又不安分就他妈的怕。”

63



吴邪一行人数不算少，因此便分为了三班守夜。吴邪守的是第一班，期间一直平安无事，但因为心中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因此在守过夜躺下之后他也一直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模糊的尖啸。吴邪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迷迷糊糊尚未及睁眼，又听到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沉闷的爆炸声。吴邪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睁眼便看到黑暗的夜空中掠过一道火光，看方向是落在了湖边，伴随着又一声沉闷的巨响。
守夜的潘子抓着水壶大步冲到篝火边，哗地一下把整壶水全部浇在火堆上。他一边手脚并用迅速把余火扑灭一边紧张地抬头看天。
“怎么回事？”吴邪问道。
潘子摇摇头，眼睛始终盯着夜空：“不知道，好像是迫击炮，他娘的，有人在用迫击炮打湖边那帮人。”
此时其余人也陆续被惊醒，有些混乱地相互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潘子厉声喝道：“所有人不许点火或者开手电！不能发出任何光！”
阿宁也反应了过来，又用英语大声重复了一遍。在他们说话期间，又是连续几枚炮弹落在了湖边营地的方向。

他们所在的位置和湖边营地隔了一座山，只能大略判断炮弹往那边去了，实际的情况则完全看不见。吴邪眨眨眼睛适应了一下微弱的星月之光，勉强能看清东西，招呼潘子道：“走，找个地方看看情况。”
让其余人找地方隐蔽，吴邪潘子和阿宁三人也不敢开手电，摸黑吃力地往高处攀登。衣服和手脚很快都被看不清的树枝荆刺划出了无数口子，三人也顾不得疼，用最快的速度攀到了山顶。期间已听到了十数次炮响，等他们能看到山对面的情景时，炮击已经到了尾声，他们只清楚地看到最后几枚炮弹的落点。
“那是哪里？”阿宁声音有些发抖，“那片着火的应该是我们的营地……现在打的这个地方又有什么？”
吴邪心里咯噔了一下，那片地方……难道？
潘子一直观察着炮火起落的方向：“对方应该只有一个人，但他一直在移动，而且速度非常快。”
吴邪心中一动：“有没有可能抓住他？”
“希望不大。”潘子摇摇头，“那个人肯定比我们对这里熟悉得多，天色又暗。”
吴邪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线索了。”
他们都看到了炮弹的落点有两个位置，一个是阿宁他们的营地，至于另一个，据吴邪目测应该是河滩附近的一片山坡。“上次”，他们就是从那里把肚皮上画着地图的胖子拉了出来。营地那边并没有传来联络，吴邪目前还无法知道“这次”他们是不是又在那里发现了胖子，但这几发炮弹落下来，已经断了他们再从那里进入古楼的可能性。
常规入口走不通，另一条路也断了，他现在实际上已经陷入困境。可是闷油瓶他们一行人很可能正面临生死关头，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潘子不会下吴邪的面子，所以尽管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但也没有反对他的计划。三人用最快速度下山回他们之前宿营的地方，潘子挑了几个人，揪着他们马上拿好简单的装备，跟着吴邪一起去追踪塌肩膀。阿宁也叫了自己队伍里几个身手好的人。
能干倒斗这一行的，基本都是狠角色，古墓里超自然的诡异现象倒还有可能让他们退缩，但能用迫击炮的总不可能是粽子，所以被叫到的人对这个计划倒也颇为积极。
一行人鬼鬼祟祟，遮着灯光跟在潘子后面在山路上急行军。这时候炮轰已经停止了，也就是说，塌肩膀的踪迹已经湮没在黑暗的密林里。他们只能循着他发射最后一枚炮弹的大略位置追踪过去。
塌肩膀发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位置距他们还是有些距离的，何况望山跑死马，这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吴邪一边喘气一边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冲动，但事已至此，要回头也晚了。

“大概就是这里。”领头的潘子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附近。”
“分散开找。”吴邪下令，“注意看地面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潘子叫众人都拿好家伙，也扔给吴邪一把枪：“他既然有迫击炮，八成也有枪，大伙都留点神，对方只有一个人，别他娘的反而让别人包了饺子。”
吴邪手下的人在潘子的调教下都还算得上是训练有素，阿宁那边的人也都有组织有纪律。一行人两人或三人一组，迅速往林中四面不同方向散开。
吴邪在出发之前从阿宁那里拿到过一幅相当详尽的地图，认真研究过，因此对于山中的地形，心里大略有数。他根据回忆分析过塌肩膀的老巢的方位，此时也还大略记得，因此故意选了那个方向。虽然他也明白对方未见得就在大本营中“坐以待毙”，但有方向总比没方向强。潘子跟吴邪一组，他边走边向吴邪分析道，虽然对方目前应该没有发现他们追踪过来，但毕竟他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以对方刚才发射迫击炮的准头来分析，他们的处境并不是太妙。在天亮之前，他们只能尽量快速地移动，减小被狙击的风险。

刚开始他们走过的地方地面上全是裸露的岩石，基本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所以吴邪也没有浪费时间去检查，只是埋头往前走。走了一阵之后，草丛开始密集起来，一脚踩下去几乎能没到膝盖。两人警惕起来，猫着腰一边移动一边仔细在草丛中寻找着被踩踏的痕迹。
“小三爷，你看这里。”走了一阵，潘子突然小声叫道。
吴邪忙跑到他身边。潘子手指的地方是一片倒伏的野草，看起来应该是刚被什么东西压倒的。
“在这里？”吴邪打亮手电，小心翼翼沿着野草倒伏的方向照过去。但他随即便意识到了不对，几乎与此同时，潘子也一把摁下了他的手腕。
“不对，人不可能把草踩成这样。”潘子道，“好像是野兽。”
“胖子和小哥在山里遇到过猞猁。会不会是那个？”
“猞猁？”潘子思索了一下，“从体型看，很有可——”

话音未落即被远处传来的几声仓皇的枪响打断。“不好，是我们的人！”潘子眉头一皱，拔腿就往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吴邪跟在他身后跑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刹住了脚步。
“妈的，不能聚在一起！要是他再用迫击炮就完蛋了！把人分散开！”吴邪说完，举枪朝天放了一枪，然后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潘子立时会意，脚下一个急转弯，往与吴邪不同的方向绕去，边跑边无规律地朝天放枪。
吴邪本来的想法是，他们相对塌肩膀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所以要对付他，只能把人分开。塌肩膀即使有通天之能，一次也只能对付一拨人，而他们每拨人手里都有枪，塌肩膀如果对某一拨人下手，其他人听到枪声就能马上援护。吴邪以为塌肩膀没发现他们最好，即便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会选择比较稳妥的方式，先躲藏起来，吴邪则想办法引着潘子摸到他的老巢去。结果塌肩膀的作风比他想象的还要“狂野”，在这种情况下仍主动发难了。听刚才的枪声，他们应该是遇到了野兽（如果是看见活人，人在开枪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有所犹豫，枪声不会那么密集），估计是塌肩膀指挥着他那群猞猁攻击他们。枪声一响，作为同伴，其他人本能地会向那个方向聚集，塌肩膀便可以把他们一锅端。
而虽然他们目前破了这一招，但他们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乱跑下去。

此时隐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吴邪打开了手电，用指南针判断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里塌肩膀的大本营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太显眼了，随时可能会被塌肩膀从暗处一枪放倒。但另一边是好几条人命，他总要对他们负责。
跑了不知多久，眼熟的巨大山岩终于出现在眼前。吴邪松了口气，啪地关掉了手电，同时纵身一跃，就地一滚。他伏在草丛中，借着月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离那个山洞口已经不远，洞中没看到火光，塌肩膀似乎并不在里面，周围也没有埋伏的迹象。吴邪又凝神听了一阵，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虽然这些并不能确证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此时也容不得继续犹豫。他咬了咬牙，站起身，猫着腰向洞口摸去。
他很快摸到了洞口边。吴邪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

就在这一刻，吴邪突然感觉到脑后风响。来不及回头，他身体往侧方一倒，反手将枪托向后砸去。
是猞猁！一砸之下他已作出了判断。
方才的动作使他失去了平衡，吴邪滚倒在地，顾不得疼，马上一个侧翻回过身，心中暗骂他娘的，别人都养看门狗，塌肩膀倒是高端，养了看门猞猁。猞猁已经再次扑了过来，吴邪枪口都抬了起来，却又放下，转而抽出了匕首。因为这下犹豫，他动作毕竟慢了半拍，只来得及往旁边一扭，堪堪保住了自己纤细的脖子。猞猁咬住他肩膀的同时，吴邪手上的匕首也刺进了这只大猫的咽喉。
温热的鲜血把吴邪的衣服全浸湿了。他顾不得许多，忍痛把猞猁的尸体推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幸好洞口附近似乎只留了这一匹猞猁。吴邪检查了自己的伤势，被咬伤的是左肩，他的左胳膊已经几乎抬不起来了，幸而筋骨并没有断。他没有再犹豫，马上转身跑向洞口。

吴邪的计划是用一招围魏救赵。这个洞穴是塌肩膀的老巢，也是军火库，吴邪打算把那些东西引爆。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洞穴深处，那里放着很多木制的箱。吴邪用嘴咬着手电，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把一个个箱子掀开，查看里面的东西。有些是步枪子弹，有些是生锈的炮击炮弹。他皱着眉头继续开，终于找到了一箱手雷。他对这些东西毕竟不如潘子胖子他们有研究，只能大略检查了一下，看样子似乎还能用。他从中挑了两颗看起来比较完好的，拿在手上转身往洞口跑。
准确地说，是“打算”往洞口跑。因为在转身之后，一杆枪就顶上了他的脑门。
“别动。”塌肩膀道，“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手抬起来，放在后脑勺上。”

塌肩膀看样子没有打算杀吴邪，至少暂时没有。在限制了吴邪的自由之后，他出去处理了猞猁的尸体，然后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升起篝火开始烧水。
吴邪脑中一瞬间浮现出“难道要把我煮了”这样的念头，但很快又被肩上的疼痛拉回了注意力。伤口流了不少血，双手又被塌肩膀反剪在身后捆了起来，导致肩上的伤口一直被扯着。衣服上的猞猁血已经凉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正在不断带走他身上的热量。
半晌，塌肩膀似乎终于歇够了，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叫吴邪。”吴邪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勉力维持着思考，试探着回答。
“姓吴？”塌肩膀似乎仔细打量了他一阵，“你和吴三省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三叔。你认识他？”吴邪停了一下才回道。
塌肩膀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气音，放在普通人身上大概就是“嗤笑一声”：“没想到吴三省都有继承人了。也是，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认识我三叔？”吴邪追问道。

塌肩膀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道：“吴三省的侄子，来这里干什么？吴三省人呢？死了没有？”
吴邪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三叔失踪了。”
“失踪？在这里？”
“在……在青海。”
“青海……那你不去青海找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是……是为了找我的同伴。他们进了张家古楼，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你是说那拨人？有一个老太婆，还有一个年轻人，身上带着一把刀。”
“对。”吴邪立时坐直身体，“你见过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他们进到了那幢楼里，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可——”吴邪瞪大眼睛。
“你不相信？”塌肩膀打断了他，“你可知道，这张家古楼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没等吴邪反应，他冷笑着接着说：“你不知道，恐怕连吴三省都不知道。不过他毕竟躲了过去，不像我，人不人，鬼不鬼。估计他根本想不到，我会还活着。”
吴邪的身体晃了几下，虚弱地喘着气开口：“你，你是说，你是因为张家古楼，才变成这样？你、你进去过？”
塌肩膀不置可否。吴邪理解为默认，他接着道：“既然、既然你进去过，而且现在还活着，为什么我的同伴就、就一定会死？”
塌肩膀猛地向前探身，把脸伸到吴邪面前：“活着？我只是没有死完全而已。”
吴邪不由往后缩了一下。
塌肩膀发出一声凄厉的“笑”，站了起来：“你跟我来。”
吴邪费劲地站起，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听他介绍了自己的“丰功伟绩”，见识了满坑白骨。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塌肩膀又“嗤笑”了一声，转头回到了篝火边。
吴邪站着没动，塌肩膀也没有管他。吴邪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那个白骨累累的大坑，皱着眉头：“你，你难道是……张起灵？”

塌肩膀几乎是一瞬间就从篝火边窜到了吴邪身前，扼住了他的脖子：“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从、从三叔、那！”吴邪既不能挣扎，也无法去掰他的手，在即将窒息的痛苦中艰难吐字。
塌肩膀缓缓松开了手：“你还知道些什么？”
吴邪侧身倒在地上，受伤的左肩先着地，他疼得闷哼一声，浑身颤了一下。
“说！”塌肩膀催促道。
“三……三叔只告诉我，这是一个关、关键的名字。其、其他的都是……我的……猜测……”
他说到这里就没声音了。塌肩膀低头一看，见吴邪双目紧闭，像是昏了过去。塌肩膀踢了他几脚，见他毫无反应，只得暂且作罢。
过了片刻，山洞外面隐约传来一些动静。塌肩膀警觉地抬头，凝神听了一会儿，用绳子把吴邪的腿也捆住，拿起枪走了出去。

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吴邪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摸进了塌肩膀的老巢，已经犯了对方的大忌，对方恐怕不能容他活下去。之所以没有立刻将他杀死，应该是对他能够找到自己的住处起了疑心，想要先探一探吴邪的底。但这个问题是没法解释的，所以吴邪只能抛出更重磅的信息，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开。塌肩膀一直过着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为人必然谨慎多疑，听到吴邪居然知道“张起灵”这个名字，肯定要刨根问底，弄清楚还有没有什么后患，那么吴邪就暂时性命无忧。他故意含糊其辞，然后装昏倒，也是为了先吊着塌肩膀的胃口，拖延时间，好再找机会逃脱。
吴邪连滚带爬地靠近洞口，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隐隐听到几声枪响，似乎距离比较，听不真切。他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洞口一些，探头向外张望，视野范围内没有看到塌肩膀的身影。
如果是以前的吴邪，在这样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大概会选择按兵不动，等待更稳妥的时机。但现在这个对“夜长梦多”深有体会的吴邪立刻决定即时行动。他又滚回篝火边，用火燎断了手脚上的绳索。这个过程中免不了烧到自己，尤其他双手又是反剪在背后，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迅速奔向之前发现的那箱子手雷，拿出几颗，随后一边向洞口跑去一边拉开手雷的引线，把手雷反手扔向塌肩膀堆积的地方。
爆炸没有吴邪想象的猛烈，但他还是被气浪掀了出去，落在了外面的草地上。他忍着头晕耳鸣站起身，拔足狂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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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说明的事：
1、这章我改得很多，因为对于情节的发展一直有点举棋不定，所以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所以一拖再拖，最终变成现在这样。
2、对于塌肩膀这个人物，我其实认为是有疑点的，但是为了后面情节的发展，我决定在这里不讨论这个问题，就当做他说的都是真的。
3、这一章几乎是吴邪的个人秀，其实本来并不想写成这样，我估计大家也不爱看这样的，但是没办法，既然写到这里了，也就只能顺着把这段写完，我实在改不动了，麻烦大家忍一下吧，下章已经有了一点了，我尽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