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援在阳光里的生命本色

（一） 常青藤和爬墙虎
几条长枝披垂的攀援类绿色植物，不知从几时开始，沿着地下车库顶上玻璃天井遮盖旁边的缝隙，不露声色地潜泅下来；从向阳透光的角度看去，犹显翠绿亮黄，茎秆细软，尾端微卷的部分，是绒丝状的新芽；在这无风的早晨，清唱一首没人注意的生命之歌。这卑微的声音和曲卷的蔓枝，在人来人往的地下车库，确实不曾惊动任何人；这和楼外沉浸在园林绿化里的花开蝶飞鸟鸣叶落，所带来的季节变换，似乎同属另一个偏离生活主题的世界。

要不是那天接送上班的司机迟到，我那早被生活里的五光十色搞到目眩眼花，仅存的一点无浪无纹的红尘心境，也变得蒙蔽无视了。

仔细观察大自然里郁郁葱葱的攀援植物，譬如常青藤或爬墙虎，他们耐寒，耐热、耐旱，耐贫瘠。在相对恶烈的生存环境里，适应性极强，占地少、容易满足、性随和、生长快，缠绕性强，常作匍匐状，攀爬在壁墙上岩缝里。据园艺师傅说，一根茎粗二厘米的藤蔓枝茎，种植两年，墙面绿化覆盖面迅速可达30～50平方米。

我的确非常惊讶这攀援植物顽强的生命力，只要有一堵墙一些土，就可以看到爬墙虎一点一点地向上爬，紧贴墙面，相互支撑依靠着，永不停止，永不畏惧，直到覆盖整个墙头，完全沐浴在阳光里。或是常青藤，也不需要太多土壤，只要有生存的机会，即使空气中有那么一丁点的湿度，他们就可以上下左右攀沿，在不依附任何物体的情况下，长跨度地垂吊，当一阵微风吹来，你可以欣赏到他们荡秋千的愉快表情，即使些少枝蔓干枯褐黄，依然紧握着上边传来的绿意，等待另一次雨露的滋润。在我的印象中，这爬墙虎豪迈跨步向上，拥抱阳光；常青藤婉约纤细，静静垂悬一旁，冷观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著名作家叶圣陶有篇《爬山虎的脚》文中有过生动细致的描述：“爬山虎的叶子绿得那样新鲜，看着非常舒服，叶尖一顺儿朝下，在墙上铺得那样均匀，没有重叠起来的，也不留一点儿空隙，一阵风吹过，一墙的叶子就漾起波纹，好看得很”。作者吴翼龄在《花木盆景- 花卉园艺》也有首精彩的咏爬山虎诗句：“危途曲径覆青蓝，角落扎根更灿然。 细雨从容织绿幔，清霜自在染红帘。敢拼枫叶霜林艳，独赋楼墙正气丹。笑越寒冬天漫雪，春随杨柳又萌先”。

在极少人关注的偏僻寂静的墙体楼脚篱芭边，这里没有浮华的喧嚣,也没有炫目的灿烂,我们看到大自然里一簇簇一蓬蓬的藤蔓植物，静静地、顽强地，生长着、攀爬着，纵横交织呈现在眼前，他们无视时光的悠悠,任由岁岁枯荣,地老天荒。

他们其貌不扬，却也不自卑，成群结队，在阳光下奔跑，充满着生命的激情；他们勇于攀登，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犹如人的一生，深信在遇到艰险和困难时，只有不断的超越、征服和进取，就能与坎坷的命运抗争，让每个生命，即使再平实不过的生命，绽放出自己的美丽，那是璀璨阳光里一首无声的生命赞歌。

让我欣赏和敬仰的，正是这些攀援在阳光里的生命本色。

（二） 阳光里的生命本色
攀援垂悬的生存形态与顽强超越的生命力，让我不期而然，联想起了建筑工地高空作业的外墙粉刷工。对我来说，他们和大自然里的常青藤或爬墙虎，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他们是平凡不为众人关注的劳动群体，长时间在无雨无强风之烈阳灼热的天气条件下，垂悬在高空外墙，由上而下完成一道又一道的工序。

和他们有近距离的接触，始于我负责的楼盘项目，在前年建筑结构土木部分结束完成封顶后，外墙粉刷就进场了。由于墙体设计有凸出结构，不方便用横跨长板的手动或电动吊篮式作业，而选用双绳悬挂式，虽然工地有甲方开发商和乙方施工方的负责工程师，还有包工头，监理等等，但作为开发商管理人员的我，还是多了一颗心，关注了安全监督工作。

得悉粉刷工在跨出高楼沿板前，必须穿好适合高空作业的工作服，戴好安全帽，系好安全带，认真检查机械设备、用具、绳子、坐板、安全带有无损坏，再系好保险锁于安全绳上，随着再系好卸扣在操作绳上，同时坐板扣子要打紧固牢。双绳保障中的操作绳、安全绳必须分开并扎紧系牢，靠沿口处要加垫软物，防止因磨损而断绳，绳子下端一定要接触地面。在同一垂直作业面内不得交叉作业；外墙涂料的添加就由小工从楼道窗户装满后，递送过来。

而外墙涂料施工的工艺流程也是非常繁琐复杂，不是我们一般人想象中的一遍二遍三遍单调而重复地粉刷。它原则是由上而下、先墙面后线条；一个墙体要先后经过前后七个工序，即（1）基层处理（修补、清扫）（2）填补腻子、局部刮腻子、磨平、满刮腻子、磨平（3）底漆施工（4）涂饰骨浆、滚花（拉毛）（5）第一遍面漆施工（6）第二遍面漆施工（7）涂料修整。这些工序开展得有间隔，其中还得考虑天气的原因，比如雨后潮湿，需要爆嗮适宜下道工序，故而为了加快工程进度，基本上不同楼栋交叉开展以减少等候时间。

一大早，我从办公室的窗口，就能看到几栋楼体正面，留下昨天预设多条双悬绳垂挂在外墙，高空而下，随后再看时，上面的油漆工已经开始作业，最多的时候有好几十号人，这些细小的人影似乎贴附在墙面不动，但没一阵子，又下了几层。上午基本上是在墙体没太阳的阴面作业，下午就换到建筑物的另一面，其间，斜照的太阳也在大楼形成几个切割面，狠狠地瞄准几个闪避不了的身影。

由于工程拖延到夏季，高温而炎热，监理严禁中午前后高空作业，不到十点就会听到管理人员临空高喊“下来吃饭啦，下来啦”，其间偶尔也会听一阵呼喝责骂声，显然有那个油漆工把空桶随手从半空中脱手丢下，当然罚款再教育是少不了的。

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识了包工头老卢，魁梧黝黑的外形，特别搭配他那辆大马力的摩多车，耿厚朴实的性格，总是一脸笑呵呵。进出工地时看到我，就亲切套近拉起嗓门：“施工队说你们开发商还没给钱，帮忙催一下，工人家里等着开饭啦”。几天没看到，见面时我就追问：老卢，这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啊。老卢还是一脸笑呵呵地说道：前几天下了阵小雨，墙面有点潮湿，监理不让上。这时我看到这些高空作业的油漆工，少了披头裹脸的穿作，体型偏瘦，肤色多是黝黑，都不是本地人，中秋节都往家里赶。

由于天气的原因，外墙粉刷做做停停，工人流失了不少。再见到老卢时，他说是回来补补外观不佳的墙面，之后我就看他在高楼垂悬的绳架上，像阳光里的爬墙虎，垂吊而下时像常青藤，彰显着生命的本色，坚韧，刻苦，朴实，低调，为生活而奋斗着；只是这孤零零、细小的身影，在巨大楼体间，形成很大的反差。

这群建筑工地的高空作业外墙粉刷工，最后终于离开了我的视野和工作圈子，他们像楼盘周边围墙覆盖的各种攀援植物，也缠绕留在我的记忆里。

写于2016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