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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记》一部关于HIV携带者的小说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序:
这是一部关于HIV携带者的小说。提起这个名词,很多人都视如洪水猛兽,恨不得避而远之。但其实HIV携带者也只是普通人,他们有普通人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的爱恨情仇。他们与普通人不同的是,有一个需要坚守的秘密!因此他们比起普通人更加的孤独,因为他们的同类都在用坚固的外壳包裹自己,让彼此隔离。慢慢的,他们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孤独的行者。
写这本小说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HIV携带者,了解他们的孤独。他们感染的原因各有不同,有常人所说的罪有应得,也有飞来横祸似的委屈。从本质上讲,他们都只是普通的病人,但社会从来没有给予他们普通的地位。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第一卷:单亲母亲
今日又是酷热的天气,虽然太阳已经西下,但它的余晖仍然灼烫。大地彷佛是架在炭炉上的平底锅,蒸腾着炙热的空气。知了不知疲倦的在街口的榕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几个孩童,打着赤膊,穿个短裤,弄了支竹竿,竹竿的顶部割开了分叉,不知在哪里弄来的蜘蛛网挂在上面,形成一个捕蝉的工具。其中一个孩子掌控着杆子,小心翼翼的选定了一只知了,轻轻靠近。他捏着杆子的底部,将顶部的网靠近知了,其他人屏息看着。也不知是杆子太重,还是那孩子过于紧张,杆子没拿稳,快接近时,一下滑动,惊动了知了,逃了开去。孩子们失望至极,纷纷叹息抱怨。其中一个抢过杆子,说道:“你不行,让我来。”接着,这群孩童又围绕起这个孩子,七嘴八舌又故作悄声的叫道:“这里,这里,这有一个”。
榕树下一个网兜里,已经装了十来只知了,看来这群孩子收获颇丰。近几年广东人夏天有吃蝉的爱好,不过大多是吃知了猴,也就是蝉的幼虫,刚爬上树,还没有羽化。放上孜然,椒盐,油炸至金黄,味道就一个字:香。羽化后的蝉也有人吃,但味道和档次就要差一些。这群孩童显然不在乎味道是否鲜美,只要玩得欢乐便好。
李安琪骑着自己的小自行车,拐过街角,对这群捕知了的孩童并没有多大兴趣。她心情急切,想赶快回家,让妈妈同意自己心里那件事。
她的家在一条羊肠小道的末尾,是一栋五层楼高的民房,附近大大小小都是差不多的建筑拥挤在一起。城乡结合部有许多这样的民房,都是当地村民自建,修来也不住,都租给附近工厂里外来的打工者,价格便宜,但架不住房间多,每个月收租子都吃穿不愁。每间房面积都挺小,但厨房、卫生间、卧室一应俱全。
李安琪顺着楼梯爬上二楼,打开家门,却发现妈妈没有在家。妈妈陈小红在附近一家糕点店上班,兴许又在加班,这种事常有,李安琪早习以为常。看来今天晚上又得饿会儿肚子了,李安琪心想。她打开书包,拿出作业,又是作文,她最烦写作文了。
作文本上的字还没写满两行,家门“吱呀”一声开了。妈妈的声音传来:“琪琪,饿坏了吧,妈妈马上给你做饭,清蒸鱼哦。”李安琪没有答话,毫无悬念,又吃蒸鱼。陈小红切了几段葱放在盘子里,将洗干净的鱼放在上面,直接就放在锅里蒸。安琪写作文没有灵感,干脆扒在厨房门边,望着妈妈熟练的身影。她酝酿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将心里那件事说了出来:“妈妈,体育馆周末有个艺术节,我想参加。”
“艺术节?干什么的?”陈小红依旧忙碌着手里的活,答道。
“就是大家上台去表演节目啊,我们好多同学都报名了。”安琪接着说。
“你准备表演什么节目?”
“我和几个同学准备拉小提琴。”
“好啊。”陈小红回头看着安琪,笑着说,她自己虽然文化教育水平不高,也不懂什么音乐,但从小还是为女儿报了几个艺术兴趣班,她希望女儿别输在起跑线上。她为自己女儿能拉小提琴感到骄傲。
“需要200块报名费。”安琪怯生生的说,这才是她担心的。她知道妈妈工作辛苦,挣钱也不多,因此好多同龄人能有的东西她都不能拥有。但这次她要参加,她都已经跟自己最好的朋友约好了。
“还要报名费?是比赛么?”陈小红听到要出钱,音量不自觉就提高了。这个月工资还没发,自己手里确实拮据。
“不是比赛。但要买统一的服装啊,还要租他们的琴。”
“不是比赛就别参加了,到时候妈妈陪你去看看就好了。”
“同学们都要参加的。老师也说,最好去参加一下,锻炼自己的胆量。”安琪越说越委屈,眼睛里裹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掉落下来。
陈小红看着女儿委屈的样子,心里一疼:“宝贝,这次我们就在台下给同学们加油助威,下次再参加好不好?”
安琪的眼泪终究是滑落下来,她哼了一声,赌气写作业去了。
陈小红叹了口气,一边将锅里蒸好的鱼取出,放上酱油等调料。安琪的爸爸去世已经四年了,自己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因为在糕点店上班,早上生意最好的缘故,每天早上4点多就起床做糕点。一个月下来几乎都不休息,却只能勉强够安琪学习的费用以及两人的生活开销。她当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安琪,没能给她很好的条件,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琪琪,吃饭了。”把简易的桌子支好,摆上热腾腾的蒸鱼,再盛好饭后,陈小红招呼道。
安琪移步过来,眼睛却还是红的,拿起碗筷也没怎么动,显然没有食欲。
陈小红看着她的样子,又叹了口气:“快吃,明天你去把名报了嘛。”
“真的吗?”安琪的眼睛瞬间又恢复了光彩,看着妈妈重重的点了点头,她高兴极了,这才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开启了狼吞虎咽的模式。
“你慢点儿,小心刺。”陈小红一边给她夹鱼腹部的肉,一边笑着说。女儿开心就好,自己再想法节省一点吧,她心里这样想着。
李安琪今年9岁了,上小学4年级。为了方便她上学,陈小红在学校附近,租了现在这个房子。丈夫去世时,安琪的爷爷奶奶希望能由他们来抚育安琪,但陈小红坚决没有同意,她不希望安琪在农村上学。更何况,安琪是自己全部的希望,离开了她,自己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
闹钟准时响了。陈小红赶紧倒了一杯温水,拿出一个白色的没有标签的盒子,倒出3颗不同颜色的药丸,服了。
“妈妈,你的胃病还没好么?”安琪拿着作业本过来,靠在妈妈身上,显然是要她辅导作业。
“胃病要靠养嘛,哪能那么快好的。”陈小红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又马上恢复了微笑:“怎么了,宝贝,哪个题不会做?”
“这个作文,以蒲公英为题,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安琪为难的说。
陈小红漠然,她也就中学文化,哪里会写什么作文。“蒲公英上次去植物园时,你见过啊。吹口气,就碎成无数个,飞得好远好远的,你就这样写嘛。”
“老师说要写得有深意的,这样的作文才好。”安琪眨眨眼说。
“要有深意?我想想……蒲公英随风飘啊,飘啊……就像命……”陈小红没有将那个“运”字说出来,想不到女儿的一个作文作业,让自己也如诗般的想起了命运,那飘荡的蒲公英不正是自己这30年来生活的写照吗?她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陈小红21岁与丈夫经人介绍认识,当年便结了婚。她是个典型的广东乡村女人,在家里排行老三,还有2个哥哥,1个弟弟。广东人重男轻女,陈小红上完中学便开始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要以男人为天,嫁了人之后,服侍老公更是无微不至。一边在外工作挣钱,一边包揽了家里全部的家务。甚至每天连洗脚水都要端到老公的跟前。在改革开放快40年的今天,很难想象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广东,依然是封建社会遗留下的家庭氛围。可能旁人为她不值,可她却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这是她的幸运,却是社会教育的悲哀。
第3年,陈小红生下女儿李安琪,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更加幸福圆满了。从女儿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再到丫丫学语,陈小红见证了那些幸福的瞬间。虽然丈夫没有因为自己为他生儿育女而变得体贴,但陈小红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个家,有丈夫,有女儿,自己还要奢求什么呢?这样一个朴素的女人,把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投入到了家庭中。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安琪5岁的时候,丈夫病倒了。
丈夫咳嗽老不见好,去了医院。医生诊断肺部已经感染,需要住院治疗。陈小红只得将年幼的安琪托付给公公婆婆,自己一边上班,一边照顾住院的丈夫。她是个能吃苦的女人。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开始上班,中午、晚上还要抽空回家做饭,然后给丈夫送去。到了夜里,要在医院陪护,伺候丈夫输液,上厕所等等。等到丈夫睡下,又要收拾他换下的衣物来洗。就连住院部的大夫和护士都知道,这里来了个其貌不扬,但确相当能干的女人。如此每天周而复始,让这个28岁的女人脸上多了风霜,添了雀斑,皮肤日渐黝黑、粗糙。
但上天没有眷顾这个女人,丈夫的病情急转直下,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陈小红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丈夫拖着虚弱的声音告诉了她那件事。她震惊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但一直瞒着她。她恐惧了,她不敢想自己的未来会是怎么样。她怨恨了,他怎么可以现在才告诉她,他毁了自己。
陈小红失魂落魄的办完了丈夫的葬礼。旁人都觉得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伤心过度。但她自己知道,她伤心难过都只是为了自己。丈夫没有遗产留下,这就少了许多麻烦,办完葬礼就完。陈小红从一个有夫之妇变成了寡妇。
5岁的女儿懵懂,她不懂什么叫死亡,只知道爸爸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她在人来人往的家里,继续着自己的游戏,自己的快乐。她也时常哭泣,因为她看到妈妈在哭泣,她不懂妈妈为什么哭,反正跟着也伤心难过。当痛哭流涕的母女相拥在一起时,陈小红才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女儿就是她的全部。
因此,她毅然拒绝了公公婆婆抚养女儿的建议,虽然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仅仅客套一下,反正至今也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抚养费。她把女儿送到幼儿园,把工作换为相对更好掌控时间的糕点店。她庆幸女儿从小就很懂事,早上起床看到妈妈不在,不吵不闹,也不出门,安心等着妈妈度过早上那段销售的高峰期,然后送自己去上学。
糕点店老板是个精明的当地人,在广州、清远等周边开着好几个连锁店。刚开始对陈小红频繁的回家感到恼火,但看到她手脚利索,制作、蒸、煎、炸、称重、收银等工作都上手极快,也就不再说什么。几个月下来,陈小红倒成了他这个店里的师傅,没事就兼着带带新进的员工。店里的小货车也交给她开,拉材料、几个店调货,都是陈小红,倒又省下一笔司机的工资。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女儿上了小学,陈小红不得不又搬了一次家,也就是现在住这个地方。反正都是租房,自己也没有什么家当,倒也方便。主要是离学校近,女儿可以自己上下学。
回想这四年,陈小红惊叹时间走得太快,因为搜遍自己的记忆,也想不起这几年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只有女儿不断增长的身高,在提醒着她,时间过去了,女儿长大了,自己变老了。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陈小红21岁与丈夫经人介绍认识,当年便结了婚。她是个典型的广东乡村女人,在家里排行老三,还有2个哥哥,1个弟弟。广东人重男轻女,陈小红上完中学便开始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要以男人为天,嫁了人之后,服侍老公更是无微不至。一边在外工作挣钱,一边包揽了家里全部的家务。甚至每天连洗脚水都要端到老公的跟前。在改革开放快40年的今天,很难想象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广东,依然是封建社会遗留下的家庭氛围。可能旁人为她不值,可她却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这是她的幸运,却是社会教育的悲哀。
第3年,陈小红生下女儿李安琪,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更加幸福圆满了。从女儿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再到丫丫学语,陈小红见证了那些幸福的瞬间。虽然丈夫没有因为自己为他生儿育女而变得体贴,但陈小红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个家,有丈夫,有女儿,自己还要奢求什么呢?这样一个朴素的女人,把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投入到了家庭中。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安琪5岁的时候,丈夫病倒了。
丈夫咳嗽老不见好,去了医院。医生诊断肺部已经感染,需要住院治疗。陈小红只得将年幼的安琪托付给公公婆婆,自己一边上班,一边照顾住院的丈夫。她是个能吃苦的女人。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开始上班,中午、晚上还要抽空回家做饭,然后给丈夫送去。到了夜里,要在医院陪护,伺候丈夫输液,上厕所等等。等到丈夫睡下,又要收拾他换下的衣物来洗。就连住院部的大夫和护士都知道,这里来了个其貌不扬,但确相当能干的女人。如此每天周而复始,让这个28岁的女人脸上多了风霜,添了雀斑,皮肤日渐黝黑、粗糙。
但上天没有眷顾这个女人,丈夫的病情急转直下,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陈小红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丈夫拖着虚弱的声音告诉了她那件事。她震惊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但一直瞒着她。她恐惧了,她不敢想自己的未来会是怎么样。她怨恨了,他怎么可以现在才告诉她,他毁了自己。
陈小红失魂落魄的办完了丈夫的葬礼。旁人都觉得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伤心过度。但她自己知道,她伤心难过都只是为了自己。丈夫没有遗产留下,这就少了许多麻烦,办完葬礼就完。陈小红从一个有夫之妇变成了寡妇。
5岁的女儿懵懂,她不懂什么叫死亡,只知道爸爸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她在人来人往的家里,继续着自己的游戏,自己的快乐。她也时常哭泣,因为她看到妈妈在哭泣,她不懂妈妈为什么哭,反正跟着也伤心难过。当痛哭流涕的母女相拥在一起时,陈小红才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女儿就是她的全部。
因此,她毅然拒绝了公公婆婆抚养女儿的建议,虽然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仅仅客套一下,反正至今也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抚养费。她把女儿送到幼儿园,把工作换为相对更好掌控时间的糕点店。她庆幸女儿从小就很懂事,早上起床看到妈妈不在,不吵不闹,也不出门,安心等着妈妈度过早上那段销售的高峰期,然后送自己去上学。
糕点店老板是个精明的当地人,在广州、清远等周边开着好几个连锁店。刚开始对陈小红频繁的回家感到恼火,但看到她手脚利索,制作、蒸、煎、炸、称重、收银等工作都上手极快,也就不再说什么。几个月下来,陈小红倒成了他这个店里的师傅,没事就兼着带带新进的员工。店里的小货车也交给她开,拉材料、几个店调货,都是陈小红,倒又省下一笔司机的工资。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女儿上了小学,陈小红不得不又搬了一次家,也就是现在住这个地方。反正都是租房,自己也没有什么家当,倒也方便。主要是离学校近,女儿可以自己上下学。
回想这四年,陈小红惊叹时间走得太快,因为搜遍自己的记忆,也想不起这几年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只有女儿不断增长的身高,在提醒着她,时间过去了,女儿长大了,自己变老了。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音响中沉闷的震颤不断降低,紧接着就是稍许的安静,意味着下一个节目要登场了。李安琪和几个身高差不多的孩子穿着统一的黑色T恤衫,登上舞台。陈小红像电视里的那些狂热的粉丝一样,挥舞着荧光棒,高声喝彩着。以至于女儿表演了什么乐曲,她都没能听清。
当表演结束,一脸兴奋的女儿拉着她东逛西逛,她这才觉得,这200块钱花得真不值。就表演了一个节目,领到一件地摊上15元一件的T恤衫,还是难看的黑色,上面印着一个英文单词“virus”,她可不懂是什么意思。
兴奋了一个晚上,回到家,女儿便早早的睡了。陈小红拿出手机,登上QQ,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勇敢等待”,他在呢。
陈小红:今天还有空上线?
勇敢等待:晚上都没有什么事啊。
陈小红:今天陪女儿去参加音乐会了。
勇敢等待:是么,这么小都听音乐会呢。
陈小红:可不光是听,还上台表演呢。我发个视频给你看看。
勇敢等待:挺厉害啊!我们那个时候可没有这种开眼界的机会。
陈小红:你以为免费,花了我200块呢。
勇敢等待:还要收费吗?为了孩子,也没什么嘛。你不还送她去培训班吗,这不正好是个检验成果的机会。看得出来,你也很为她感到骄傲嘛!
陈小红:肯定的!可你知道我一个人,很难的。有时候真想找个男人靠靠。
勇敢等待:谁叫你不找的。
陈小红:你找那么久,找到了吗?算了,还是靠我自己吧,先把我的目标完成了。
勇敢等待:什么目标?
陈小红:存钱啊!
勇敢等待:钱这个东西,多少是个头?
陈小红:我梦想着能有2万块存款就够了。
勇敢等待:那么没追求!
陈小红:可就是这么小的目标,都还好远呢。
勇敢等待:你的女儿就是你最好的存款嘛。她长大了,就该还你利息了。
陈小红:是啊,我也想,等她上大学就好了。
勇敢等待:9年时间快得很呢,时光飞逝,你都得当外婆了。
陈小红:能活到那一刻就好。
勇敢等待:怎么不能,不过你这劳苦命,眼见该享福了,又得带外孙了,哈哈!
陈小红:借你吉言,能有那福气,我现在辛苦一点都没所谓了。睡觉了,明天还要去广州。晚安!
勇敢等待:晚安!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凌晨4点半,陈小红开车往广州行进。老板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去广州的两个店培训新员工。临走时,女儿李安琪还睡得正香,陈小红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在枕头旁边留下100块钱。昨天晚上,她已经跟女儿说过自己要去广州的事。女儿很懂事,每次她不在家,她都能自己煮面,自己去辅导班,然后自己回家睡觉。她为只有9岁的女儿感到骄傲,但又深深自责,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妈妈,赚钱养活她都困难,连陪伴也少了。
清远的凌晨吹着阵阵的凉风,很清爽。陈小红驾驶着小货车行驶在空旷的道路上,不禁顿觉凄凉。她多想能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自己虽然长相普通,但踏实勤快,老家的亲戚好多都在说合。也有很多并不介意她带着个小孩儿的男人,但她都一个个推掉了。她怎么能嫁给他们呢?不是一路人,怎么能走进一家门呢!她心里有苦,却说不出。她又想起年迈的父亲问她今后怎么过,她回答说跟女儿一起过时,父亲愤恨的眼神,透着屈辱和失望。勇敢等待倒是不错的,他与她同岁,只可惜隔着千里之遥。
烦乱的思绪并没有影响陈小红在沥青路面上驰骋,很快她便到了广州的店铺。繁忙的工作让她无法再去思考,每天也只有工作时,她是劳累的,但心很放松。一忙就忘了饭点儿,等陈小红感觉肚子瓜瓜直叫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她到隔壁店叫了两个糯米鸡,等餐的间隙,陈小红无聊的打量着这个餐馆。这个时间点,餐馆早已没有了上班族聚集时人声鼎沸,风卷残云的画面。除了她,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50来岁的中年人。这中年人甚为奇怪,他的面前摆着一份还在冒着热气的餐饭,可他似乎并没有吃下它的意愿。他双手垂着,表情僵硬的盯着面前的餐食,任由热气扑腾到自己脸上,他目光呆滞,让人怀疑他的精神不正常。
陈小红的糯米鸡到了,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毕竟在现在的社会,谁没有个精神恍惚的时候呢?糯米鸡的味道,在饥肠辘辘的陈小红吃来格外美味。她沉浸在享受食物的快乐中,直到一通叫嚷打断了她。“你废什么话,叫你回来就回来,我有重要的事宣布!”原来是角落的中年人,他终于从呆滞中恢复过来,对着手机大声叫喊着。接着,他并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便挂掉电话,将手机“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陈小红远远望见那是一部限量版的滑盖手机,许多年前,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赵胜才啊赵胜才!老天果然看着呢!”中年人愤怒的自语道,接着,他掏出一百块钱,压在一口没吃的餐饭下,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踉跄跄的走出了餐馆。
陈小红有些怜悯的摇了摇头,她猜测这又是一个生意失败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每天不断产生富翁的同时,也在生产另一种“负翁”。她顾不得将时间浪费在揣测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她得再快点儿,不然今晚就回不去了,她担心自己的女儿。飞快的消灭了两个糯米鸡之后,陈小红风尘仆仆的赶去了下一家店。
下午,陈小红的一个小学同学打电话给她,问她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开个店。她的小学同学好多都还在联系,因为自己读书少的缘故,她时常在微信上请教他们关于女儿的作业。就这样,倒让她免费获得了数学辅导老师、语文辅导老师、英语辅导老师。打电话给她的正是女儿的“数学辅导老师”。说实话,她很心动。她为现在的老板打了4年工,也算是老板的得力助手,这4年涨了2次工资,现在到手也就4千多。她并不埋怨自己的老板,她知道自己已经算是被优待的了。她有时候常常埋怨中国为什么那么多人,你要是觉得自己的工作不如意,一大堆的人等着接替你的位置。这4年多,陈小红摸清了一个广式糕点店所有的流程,可以说只要给她本钱,她就能轻松的开起一家店。老板在清远的店面,每天流水能有9千到1万,而利润超过60%。这些她都再清楚不过,她怎能不心动呢?
陈小红幻想着自己每天数着1,2千的利润,自己2万存款的目标10来天就能实现呢!说不定自己还能在清远置办下一套属于自己和女儿的房子,那该有多幸福啊。回到清远,她就迫不及待的约出那个同学何德运,商量开店的事。何德运很耿直,说他出钱,陈小红出技术和人,盈利5,5对分,陈小红很是感动。畅谈了宏图大业之后,两人还一起共进晚餐。
之后,何德运便隔三岔五的约陈小红去看店面。陈小红很上心,几乎随叫随到。这里地段差了,那里的店面布局不合适,那里的房租又超过了预算。陈小红就像一个精打细算的老板娘,每个店面都逐一比较它们的优势,劣势。她还参照自己现在呆的清远那个店的布局,考虑后期装修和陈设问题。何德运乐得清闲,都让陈小红去操心,到了饭点儿便请她吃饭。陈小红很不好意思,几次抢着要买单,都被何德运拦下,说“你还有个女儿要照顾”。这更让陈小红感动,心里默默下了决定,开店他投的钱,一定要按银行贷款利息计入经营成本。
这日,何德运又到陈小红家里找她,说是要共同从那几个备选店铺确定一个。陈小红赶紧收拾了一下床上的杂乱衣物,然后搬来张凳子请他坐。她租住的这种房子通常都没有单独的客厅和餐厅,卧室便是主要的活动区域。接着,陈小红又为何德运倒了一杯白开水,家里没个男人,也就没有茶叶。
“让你见笑了,家里乱得很。”陈小红在床沿上坐下,然后说。
“有小孩嘛,正常得很。”何德运握着纸杯:“安琪还没放学吗?”
“还没呢,放学了还要去补习班,回来挺晚的。”陈小红说。
“这孩子懂事得很,我很喜欢她。”何德运笑着说。
“皮着呢!”陈小红也笑了,她没有过多的拉家常,直奔主题:“老同学,我觉得还是东武街那个铺子合适。地段不错,人流量很大,而且铺子面积刚刚好,布置完之后几乎没有浪费……”
“白峰巷那个呢?”何德运打断她道。
“白峰巷那个嘛,地段也不错,而且周边也没有糕点店,可是面积太大了,我们用不了那么大,租金就上去了。”陈小红想了想说道。
何德运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不经意的说到:“但是那里离你家近的嘛,你也方便照顾安琪。多出点租金没什么的。”
陈小红没想到他还在考虑自己方便,顿时觉得过意不去:“没关系的,我都想好了,等开了店,我去买个电瓶车,也方便的。为了我一个人,增加成本,那怎么行!”
“小红,我们又不是外人。”何德运轻轻拍了一下陈小红的膝盖:“多花不了几个钱的。为了你们娘俩值得的。”
何德运的动作虽说好似朋友间的正常互动,但还是超过了他们平时的亲密程度,陈小红心中生出一丝波动:“老同学,你可别这样说。本来这件事我就占了挺大的便宜,哪还能继续厚着脸皮呢?”
“说的哪里话嘛。”何德运干脆挨着陈小红也坐到了床沿:“为了你,我心甘情愿的。”
陈小红赶紧挪开距离,何德运突然反常的举动让她警觉。他是陈小红的小学同学,虽说平时大家也有联系,但大多是节日祝福之类的客套。只是在安琪英语成绩落下之后,偶然的机会,何德运才成了安琪的辅导老师,陈小红和他的互动这才多了起来。何德运比陈小红年长2岁,上学时留过级,今年快35了。听其他同学说,去年,他和妻子离了婚,孩子归了女方抚养。她与何德运平时接触时,都是客客气气,哪里想到他会生了那种意思。陈小红不禁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也不知是不是陈小红的羞涩让何德运会错了意,他竟然抓住陈小红的手,激动的说:“小红,我喜欢你很久了。让我照顾你们娘俩吧。”
陈小红吓了一跳,她用力挣脱,却奈何他的力气太大,只得哀求道:“老同学,你别这样,我们不合适的。”
可是何德运非但不松手,还一边倾下身子,要强行压倒陈小红到床上:“小红,你跟了我,店子里你就是老板娘!小红,我……我喜欢你……”
何德运用胸膛压住了她,他的手还往她的上衣里摸索。陈小红急得都快哭了,她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赶紧从床上跳到一边,厉声说道:“你这是犯罪!”
何德运被她的话惊住了,赶紧站起身:“小红,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自己!”说完,打开门,便逃了出去。
陈小红抓着自己凌乱的上衣,流下了眼泪。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自从那日之后,何德运便没再与陈小红联系。隔了几天,他微信发来消息,说家里不同意开店,这件事只能作罢。陈小红没有回一个字,以她并不聪明的大脑,也能想明白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
这几年,她日子过得艰难,一个人拖着个几岁的孩子,没有人帮她。她虽然表面坚强,给人的形象是一个人也能撑起一个家,但内心却梦想有个男人依靠。可惜,她有难言的苦衷,并且自己的圈子太小。她还只有32岁,女人的柔软让她依然渴望爱情。可爱情得来哪会那么容易呢?曾经她以为和丈夫是爱情,但在丈夫临终时,她才明白,一切都是假象。何德运对她更不是爱,只是生理上的冲动。陈小红觉得异常的悲哀,5年前,上天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不只一遍的咒骂命运,为什么是自己!怎么会是自己!悲伤之后,她又安慰自己说,一生的坏运气都用完了,等待自己的都将是好运。但5年过去了,好运并没有到来。
脸庞的泪停止了,泪痕蒸发,刺激皮肤,让陈小红感到一阵清凉。糕点店开不成了,但何德运挑起的她的创业激情并没有散去,她依然渴望多挣钱,因为钱可以保护自己。陈小红打了个电话,跟老板提出了辞职。也就是说这个月干完,自己便失业了。但她并不恐慌,她要靠自己开起一家店。
自己的积蓄不足以开一家糕点店,糕点店的投入至少需要10万元。陈小红将目光转向了投入更少的肠粉店。肠粉是广东最为普遍的早餐,以米浆蒸制成皮,包上猪肉、牛肉、鸡蛋、虾肉、青菜等陷儿料,蒸制而成,粉嫩而且晶莹剔透,味道十分可口。相传,肠粉以前叫做糍,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受到纪晓岚的蛊惑,到罗定州吃龙龛糍。吃到嘴里顿觉“爽、嫩、滑”,乾隆爷赞不绝口,并乘兴说:“这不能算糍,倒像是猪肠子,不如就叫肠粉吧。”肠粉因此而得名。
除了肠粉,陈小红还准备增加粥、饺子、南瓜饼、番薯饼、年糕、包子等等作为辅食。大部分的东西都从市场批发,然后简单加工出售,赚取差价。经营方向确定了,陈小红便开始物色店铺。她需要找一间价格便宜,离家又近的店面。转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一个铺子,曾经是做药店的,大约30平米,租金每月2000元,而且没有转让费。但缺点也很多,这条路上客流量不大,过了早上8点几乎就没有人了,生意来源主要是周边的上班族。而且铺子附近就有一家汤粉店和一家肠粉店。两家店都卖得便宜,3-4元一份。陈小红特意去尝了一下味道,汤粉做得还行,肠粉就要差得多,倒是让自己多了一点信心。
回想起自己的银行余额,陈小红叹了一口气,再多的缺点都只有忽略了,自己既然选择了创业的道路,跪着也得走下去。这就是陈小红的优点,她不像其他女人一样没有主见,她有很好的判断力。做出决定后又从不拖泥带水,有着男人一般的果敢。
很快,陈小红便与房东签订了租房合同,然后找了家熟人装修公司,用很低的价格定了个风格极其简朴的装修订单。这个月还有10多天结束,自己离职后,应该正好就能开业了。她可不打没准备的仗。乘着这段时间,她一边在网上采买设备,比如蒸包机、豆浆机,一边赶着调制酱汁。调了好几次,终于有了自己想要的味道。接着,陈小红一连几天夜里都在家做肠粉,然后拿去给邻居品尝,再根据邻居的意见做调整。几天下来,只要女儿安琪一见到她在厨房乒乒砰砰就躲得远远的,她感觉肠粉真是尝腻了。

陈小红:这段时间怎么样?
勇敢等待:老样子啊,你呢?
陈小红:很累!
勇敢等待:店子开起来了吗?
陈小红:开业了,所以累啊。
勇敢等待:没有请个帮手么?
陈小红:我一个人都养不活,还请帮手呢!
勇敢等待:进账如何嘛?
陈小红:今天有400多。
勇敢等待:利润呢?
陈小红:5成吧。
勇敢等待:还是不错啊,刚开始可能难一点,慢慢上了正轨就好了。
陈小红:如果我失败了,你能娶我吗?
勇敢等待:……你这话让我怎么接。
陈小红:骗骗我也可以啊,让我今晚睡得香一点。
勇敢等待:……
勇敢等待:加油!失败了也没什么的,还有我呢!
陈小红:等我挣钱了,我娶你!
勇敢等待:那我就等你牵着马,驮着嫁妆来,呵呵!
陈小红:嫁妆买大送小,哈哈!心情好多了,早点睡吧,晚安!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叮铃铃……叮铃铃……”
陈小红翻身按停了闹钟,惺忪的睡眼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隐约看到已经凌晨4点整。
该起床了,陈小红没有迟疑。做餐饮着实累人,凌晨就得起床,进行蒸煮的工作。等到所有的准备工序忙完,天便蒙蒙亮了。上班族们倾巢而动,街道上开始迎来短暂的人流高峰。脚步辗转于各个餐桌之间,点餐,送餐,收钱,收拾桌子,翻台。巴掌大个地方,陈小红转来转去,都能把脚走软了。慢慢的,人少了,没了嘈杂声,街道又恢复了安静。
今天周末,生意比平时要淡了许多。女儿李安琪起床后便到店子里来了,说是要帮妈妈看店。其实,只是坐在一张桌子旁,翻看着一本漫画书。
“妈妈,我能要一个这样的布娃娃吗?”安琪举起书,指着上面的广告图片说道。
陈小红正用菜板专心的切着青椒,她听到了女儿的问话,但并没有回应。女儿虽然懂事,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看着新鲜的东西,可爱的玩具总要吵吵着买的。因为家里经济拮据,她常常只能糊弄过去。现在店铺刚开起来,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砸进去了。最近算了算,利润微薄,还比不过上班,因此就更没有钱满足她这样的需求了,她只能沉默,寄希望于女儿的主动放弃。
平时安琪肯定会放弃的,但这次不同。同桌邹慧心就有一个,她还偷偷藏在书包里带进了学校,她对安琪说它是她的闺蜜,不管什么秘密都不会对它有保留。那布娃娃很可爱,安琪很喜欢,她也想有一个,晚上可以抱着它睡觉。今天又在书本上看到了,果然像邹慧心所说,这是一个很有名的布娃娃,而且不是随随便便在商场就能买到的。不知是什么原因,安琪想拥有它的愿望异常强烈。妈妈的沉默,让她有点窝火,平时她就是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别的小朋友有的玩具,自己都很少能有。她想不明白,钱又不多,妈妈干嘛舍不得给自己买,难道因为自己没有爸爸?
“就这个,妈妈,不贵的,给我买一个吧?”李安琪没有放弃,她拿着书凑近了几步,让陈小红能看到。
陈小红抬头看了一眼,额头上的刘海因为头部的动作又遮住视线了,她用捏着刀的手轻轻捋了捋,可能是摸了辣椒的缘故,额头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书上是一个很普通的布娃娃,竟然要199块钱,她实在找不出一个让自己掏钱的理由。
“买啥嘛,这种广告都是忽悠你这种小屁孩儿的。”陈小红的语调不禁冷了下来。
“哼,你就是舍不得给我买。”李安琪充满了委屈,她觉得自己想的果然是对的,就是因为自己没有爸爸,所以才这么可怜:“以前不管是什么,爸爸都会给我买的。”
女儿提起了那个已经过世的男人,让陈小红冒起一股无名之火。不正是他,让自己过上这种生活的吗?“我说不能买,就是不能买!”她提高了音量,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李安琪果然被吓到了,她不甘的将漫画书扔到桌子上。但她不准备就这样退缩,她的自尊心告诉自己,这是一场交锋,就算自己注定要失败,也得败得有面子。“我饿了,你给我10块钱,我要买吃的。”她的话语颤抖中虚弱的展现着傲慢。
“我们就是开店的,那么多肠粉不能吃啊?”陈小红奇怪的问。
“天天吃,都吃腻了!你做得不好吃!”李安琪气冲冲的说。
陈小红感觉刺痛,她凝神一看,原来不是因为女儿的言语,而是菜刀划伤了手指。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滑了出来。她赶紧拧开水龙头冲洗,然后扯出一段卫生纸将伤口包住。血浸透了纸巾,她又裹上几层,才终于看不到那可怕的红色了。
“你快给我,10块钱也舍不得吗?”李安琪并没有发现妈妈受伤的状况,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急急的追问着。
陈小红无名鬼火冒上头顶,她再也压制不住,愤怒的吼叫道:“就知道要这要那!你走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李安琪身子一震,被眼前狰狞的妈妈吓住了,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她不能再待在她的面前了,她是这样说的。她呜咽着,往家的方向跑去。
陈小红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还没有对女儿说过这么重的话,自己是怎么了?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不够漂亮,但自己是善良的。这30多年来,自己没有做过哪怕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可为什么上天要让自己经历丧夫的厄运、病痛的折磨?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弱女子,那么累,那么苦,连养活自己和女儿都那么难?为什么?
陈小红再也控制不住,心中压抑许久的痛苦彻底爆发。伤心委屈的泪,汹涌的滚落,模糊了她的视线,正如她焦虑的未来,茫然一片,看不清。唯有缩成一团,痛快的抽泣。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第二卷:护士妹妹

“呜……呜……”轮船发出鸣声,像是在跟江上的游客打着招呼。江水倒印着灿黄的灯光,随着船体破开的波浪,荡荡悠悠,有一种迷人的奢侈感。岸边一字排开的吊脚楼,古朴方正,一个个人字形的斜坡屋顶高低错落,檐口翘起,如书法字勾勒出的笔画,俊逸、潇洒。窗框、棱角、屋顶上成千上万的灯带,发出璀璨的黄光,金光闪闪,彷佛这整座城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样。这里便是重庆著名的洪崖洞。
街道上游客如织,大家徜徉在灯火辉煌间,或驻足把玩商品,或醉心美食,或拍照留念。街道当中那个单膝跪地,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的男人,并没有吸引多少人驻足围观,似乎这种求爱的场景在这个著名的网红景点早已司空见惯。
陈欣此时脸上一阵灼热,她不知道是因为正站在这个单膝跪地的男人身前的缘故,还是因为爱情这个奇妙的词语在起作用。她既紧张又难为情,心中既有惊喜和甜蜜,又充满着难以决定的纠结。眼前这个男人叫颜旭,他还不是自己的男朋友,或者说,他是自己的前前男友。要解释这个复杂的关系,还得从这注定不平凡的一年时光说起。

陈欣今年24岁,是重庆市合川区一所镇保健院的一名助产士。助产士是护士的一种,是产科医生的助手,主要工作是帮助接生和护理产妇。陈欣对自己的职业感到无比的骄傲,因为她见证了无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她感觉自己真的是一名白衣天使,因为时刻都准备着护送生命来到人间。助产士是个体力活儿,这让她比普通护士更显身材魁梧。端正的五官,配合她时常和蔼的微笑,让陈欣圆圆的脸蛋透出一股亲切。她天生应该干护士的,许多人都这样说。
之所以选助产士这个职业,是因为自己非常喜欢小孩。陈欣喜欢小孩子那种纯真、无暇,他们看待事物的简单化让她感觉舒适,在这个复杂诡谲的世界里,只有与孩子待在一起,方能感觉宁静。“你这是母性泛滥!看你以后要生几个。”这是妈妈的评价。
这天,陈欣依然在往常的时间点来到医院,换好白大褂,准备工作。同事李燕告诉她,护士长找她有事。护士长叫黄知慧,今年40多岁了,是一个为人非常和善的大姐姐。平时,这帮小护士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都是黄大姐帮着打马虎眼。陈欣在护士站、值班室都没有找到护士长的身影,只能挨着一个一个病房寻她。终于,在402病房的门口,碰到了往外走的黄大姐。
“护士长,听说您找我?”因为有产妇家属在的缘故,陈欣并没有像私下那样称呼黄知慧为大姐。
黄大姐并没有急着回答她,只是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继续与产妇家属嘱咐着这几天的注意事项。陈欣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这常常是自己学习的机会。但她有种感觉,看大姐一脸严肃,应该是比较要紧的事。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家属,黄大姐急急将陈欣拉到楼道走廊的拐角,刻意避开了人群。
“怎么了,大姐,神神秘秘的。”两个人独处之后,陈欣便恢复了平时嬉笑的散漫模样。
黄大姐仍然一脸严肃,她似乎斟酌了许久用词,然后才缓缓吐出:“你今天就别忙了,去院办一趟,有重要的事儿。”
陈欣被大姐一本正经的模样感染,也收起了自己脸上的微笑。难道是自己又惹麻烦了?陈欣心中一颤。但仔细一想,自己最近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啊。难不成是院里进修的名额下来了?领导谈话,看来是选中自己了?陈欣的心不禁紧张起来。妇幼保健院每年都会有一个到市中心院进修的护士名额。这不光是一次学习进步的机会,更是对个人工作能力的认可。并且,获得进修的护士,往往更容易获得提拔,幸运的话,还能留在市中心院工作,那前途和待遇都会大不一样。因此,院里的护士都卯足了劲,业务水平好的,像陈欣,都希望在工作上展现自己的实力。稍差的,当然是私下找找关系,给院领导送礼,这在当下中国的社会,似乎更好使。陈欣本来没有对这个事情有多大期望,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后台,前段时间盛传自己进了最后的评选名单,她也只是笑笑,没太在意。如今,护士长一番话,似乎直指这件事,怎能不让她激动。
但显然她猜错了。黄大姐看她神情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提前知道了消息,心中惋惜,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要抗住!”
望着护士长远去的身影,陈欣一脸的疑惑。叫我抗住?抗住什么!落选了也很正常啊。
探头进了院办公室,小唐正坐在那儿。这个妇幼保健院是镇属的,所以规模并不大,院里就那么些人,大家彼此都非常熟悉。陈欣因此并不跟小唐客气,朝她吹了个口哨引得她从专心的文案工作中抬起头来,然后悄悄问道:“领导找我?”
“额,是的。在里面呢,你快进去吧。”小唐说。
“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吗?”陈欣闪身进了办公室,不忘打探着消息。
小唐笑了笑,低声说:“不知道,领导没说。”
陈欣从小唐身前走过,突然弯下身子,故意偷看了一下她写的东西,惹得小唐赶紧拿手盖住。陈欣得意的笑了,她经常这样逗这个戴着个大圆眼镜的古板妹妹。
主任办公室在这个大办公室的里面。门关着,陈欣敲了两下门。
“请进!”
陈欣推门进去,李主任正坐在正对面的办公桌后面,抬头望向她。
“快坐下。”李主任看到是陈欣,招呼道。
陈欣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说:“主任,找我有事儿?”
李主任没有急着回答,起身用一次性的纸杯倒了一杯水递给陈欣。陈欣谢过,捧在手里,并没有喝,心中不免忐忑,看来真有重大的事儿。
重新坐下,李主任这才开口:“这件事儿关系重大。我希望你能平复心情,不管多难,院里都是你的后盾。”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报告,递给了陈欣。
陈欣接过一看,是一张化验单,往下一瞅,她不禁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

从医院出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陈欣在街道上乱逛着。她已经想不起李主任跟自己说了些什么,隐约记得“调岗”、“休假”这些词语。她到目前,头仍是眩晕的。她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明明以为是进修名额的事儿,却原来南辕北辙,八杆子打不着。为什么一次短短的谈话,倒像是将她的余生做了终结?那份白色的“判决书”仍然纂在她的手里,早已变了形。眼泪不断滚落下来,她拿起了手机,给自己男朋友拨通了电话。
曹翰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职员,接到陈欣的电话,他赶紧请了假,飞奔去寻她。陈欣是经自己的小姨介绍认识的,见过两次面后,他开始主动约她。她活泼开朗的性格,时常感染到他,让他觉得生活充满阳光。他觉得,陈欣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要共度余生的另一半。很快,他们便确立了恋爱关系。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一起一边在明山巷喝着咖啡,一边聊着某个明星的花边新闻。他时常牵着陈欣的手走在送她回家的小道上,也时常在分别时,躲在小区楼前的绿化树下亲吻她。这几个月,他是幸福的,被爱情之火烘烤着,热烈又满足。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计划结婚的事宜。
在公园那株硕大的黄葛树下,曹翰与陈欣相对无言。曹翰展开那页纸,许多字已经因为多次折叠而看不清楚,但那行熟悉而又陌生的文字仍然像黑洞一样吞噬着他的注意力。怎么会这样!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儿,怎么会呢?老天爷是开了个玩笑吗?是不是样品弄错了?曹翰难以接受,心中一团乱麻,只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醒了就恢复从前了。他拥着陈欣,陈欣的泪水早已将他的衬衣打湿,他亲昵的拍打着她的头发,眼眶也湿润了。
“应该是误诊吧?”曹翰问道。
“不会的,反复确定过,才会通知我的。”陈欣已经停止了抽泣,心情稍许平复。
“那也不一定,只要是人做的化验,就可能出错。”曹翰继续固执的说着。
“你是要我去期盼一个不堪一击的幻想吗?”陈欣恼怒的叫嚷道,曹翰的追问让她心情烦躁。她当然也希望这是误诊,至少给她更多的时间可以消化,这样一个虚幻的假设,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安慰的效果。但她为何会恼怒呢?也许,是曹翰的不相信给了她另一种暗示,他接受不了!而这,是陈欣意料之中,却害怕面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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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陈欣便故意躲着曹翰,不回电话、不回微信、不见面。医院给她放了长假,她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在开始治疗前有许多既定的流程需要履行。她孤身往返于医院与家之间,她虽然害怕,但依然坚强的完成着各种步骤。
快到家门口时,陈欣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曹翰还是站在从前等她下楼时站的那棵树下,身形似乎消瘦了许多。陈欣第一时间想掉头躲开,但被他发现了。曹翰跑了过来,将她拉住,带着她向着小区外跑去。被他的大手拉住,陈欣的心突然融化了。她如何不渴望这双手的呵护呢?突逢如此大的变故,她一个女人,该是何等的脆弱呢?这几天,她努力绷住的神经在曹翰手心里传来的温热下,彻底坍塌了。她想依靠他,想把那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压力都让他帮着分担,想让那些自己想不通的思绪都交给他捋捋。她想把自己心里的委屈都向他倾诉,她想靠在他的怀里,任凭时光流逝,直到自己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可她明白,不可以!她怎么能这样自私,她又怎么能忍心伤害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
“你干嘛要躲着我?我可以照顾你的啊!”曹翰愤怒的说。
“我们必须分开!”陈欣含着泪,但语气坚决。
“不!我并不介意的!我可以陪着你治疗……”曹翰拉起她的手,声嘶力竭的说。
“我介意!”陈欣吼叫道,泪水让她的发丝粘在脸颊上,像杂乱破败的枯草:“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懂了吗?”
“不!我上网查过了,只要坚持治疗,没有大碍的。我们依然可以结婚!”
“你能接受?”
“我当然能!”
“那你父母呢!”
…… ……
“我,我可以做他们的工作。或者,我们可以瞒着他们?”
“我不能!我良心上过意不去。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们,都是不公平的。”陈欣用手擦拭眼泪,悲伤的情绪宣泄过后,她慢慢恢复了理性。从拿到那张化验单开始,她就知道,她和曹翰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能有交集了。
曹翰沉默了,言语承诺给不了陈欣信任。他需要用行动证明他对陈欣的爱是可以跨越一切困难的,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是真正的爱。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它从不特意给爱情绽放浪漫的机会,此时的它正表现出冰冷的一面。在曹翰试探性的对父母讲出陈欣查出疾病之后,遭到了激烈的反对。他甚至还故意换了种病,并且说得很轻微,但父母依然态度坚决。曹翰无法理解,明明是自己的下半辈子,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做决定。可当他看到父母额头上的皱纹,鬓角灰白的头发,以及因为与自己争吵而颤抖的双唇和发红的眼眶时,他又怎么忍心说出更绝决的话?他只能沉默,落寞的结束这场试探。他有一种无力感,果然像陈欣所说的,他们必须分开吗?
之后几日,曹翰联系陈欣的次数少了,虽然陈欣依然不怎么回他,她估计也没有发现这种变化,但曹翰内心是充满负罪的。他知道自己动摇了,在家庭面前,他曾经以为至死不渝的爱情,因为病痛动摇了。
“我跟父母谈了谈。”曹翰用微信联系陈欣。
“你告诉他们了?”陈欣这次回得很快。
“没有,你放心,我换了种说法。”
“他们什么态度?”
“不同意。”
“我早就说过……你是家里的独子,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我真的爱你。”
“我知道,谢谢你爱我,但你也要爱你的父母。”
“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这样结束就好,我不会连累你,你也能记住我们之间的美好。”
“我……”
“你别说,是我错过了你,你没有对不起我。”
“你今后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
“你一定要保重,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我还可以帮忙的。”
“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事儿?”
“你相信我是无辜的吗?”
“当然了。”
“谢谢你!”
陈欣放下手机,眼泪继续流淌着。微信窗口上,那简单的几行字便终止了她与曹翰的恋爱关系。他是如此轻易的,就顺势退却了。陈欣很失望,她虽然知道与曹翰分开是最正确的选择,但她内心深处依然存在一种幻想,他能挣脱种种枷锁,继续保持他热烈的爱吧?可终究是幻想!这该死的病,不光折磨自己的身体,连自己被爱的权力也要被剥夺吗?是的,你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被爱的希望?陈欣凄然。她不是一个消极的女孩,她曾经是阳光的,活泼的。但在如此巨大的变故面前,她除了柔弱又能做什么呢?
曹翰的父母不能接受她,她完全可以理解。现在这个社会,又有多少人能接受自己这样呢?要是以前,她自己都会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会想到厄运会砸到自己头上呢?因果缘由,她完全理不出头绪,但就算是雇佣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侦探,查明了一切,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值得庆幸的是,曹翰是信任她的。因为就算自己注定要孤独终老,就算自己从此要像一只变色龙一样伪装自己,她仍然需要在自己爱的人心中是纯洁的。她怕曹翰误会她,因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误会她都无所谓,但曹翰不行。那是她深爱的人,他的每一丝轻视都会让自己痛不欲生!所以,她一定要问。而答案,是这半个月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休假结束了。在长假里,陈欣经历了各种检测,化验,药物介入等各种常规流程。当然,她还经历了分手。所以,这是个痛苦的假期。她宁愿早一点投入到工作,让自己忙碌起来,没有时间去想曹翰,也没有时间去想病的事。
保健院考虑到陈欣的身体状况,将她调岗到了取药窗口。院办没有太多解释,只是发了一个人事变动的通告。陈欣刚从院办出来,李主任一方面代表医院领导表达了对陈欣的关心和慰问,另一方面对她今后的工作,特别是跟同事的相处提出了要求。医院的态度显得冷冰冰的,让陈欣感到失望。他们显然没有丝毫医院可能存在责任的觉悟,更多的是想尽快摆脱她,她完全可以感受得出来。如果放到以前,陈欣会立马辞掉工作,保持住那份骄傲。但现在不行,不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连带着自己的处境也变得艰难,因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很可能终结。陈欣无法预估自己的未来,因为它充盈着迷雾。她需要这份工作,这既能保障自己的生活,也能保护她的思想,不至于让自己疯掉!
取药窗口的同事应该早一步就得到了通知,等陈欣到的时候,两个小姑娘郑重的接待了她。因为之前少有打过交道,陈欣对她们也不是很熟。幸好其中一个姑娘性格外向,提前打破了尬尴:“你就是陈欣吧,欢迎你!我叫罗语冰,她是何丹。”旁边的姑娘何丹要内向得多,只是冲着陈欣摆摆手。陈欣勉强笑了笑,说:“你们好,我对这里的工作还不熟,希望你们多指教。”罗语冰大咧咧的过来拉住陈欣的手,说:“这里的工作,没有什么难度的,按着单子取药就行。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陈欣点头称谢。罗语冰说得没错,因为这里是镇属妇幼保健院的缘故,没有其他综合医院那么忙碌。平时大多的时间都是闲着。这不,何丹早已经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一本书阅读起来。
罗语冰却是个话匣子:“听说你以前是助产士,怎么调到这儿来了?”
陈欣脸颊轻颤,不知道怎么回答:“额……我也不知道,医院安排的。”
罗语冰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问:“你是得罪哪个领导了吗?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故意赶你走吗?要我说,就去卫生局告他们,写匿名信!”
陈欣不知道她哪来的如此丰富的想象力,赶紧解释说:“不是的,不是这个原因。”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罗语冰以为陈欣故意隐瞒,有点生气:“你越是忍让,越是受欺负!”
陈欣心底烦躁,罗语冰的好奇心和武断让她难以招架。幸好这时侯来了个取药的病人,罗语冰忙碌去了,陈欣才得以缓口气。但她知道,这个事儿必然引起一阵流言。一个助产士被调去取药窗口,这在保健院或者全市的医院都是个稀奇事。更奇怪的是,在此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己要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呢?陈欣头痛不已。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欣的好闺蜜林惜过来找她。林惜也是一个护士。隔着取药窗口的玻璃隔断,林惜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拉起陈欣的手,悄悄的说:“怎么回事啊,前段时间突然休假,微信消息也不怎么回。现在一回来就调岗了,还调了个这么不挨边的工作。”
陈欣摇摇头:“没事儿。”
“没事儿才怪呢。”林惜嗔怪的说:“是不是上次体检出了什么问题?”
陈欣心头一颤,这么容易就被她发现了吗?前不久,医院组织了一年一次的体检。因为每年都搞,大家都没有特别关心这个事情。但正是这次体检,才让陈欣进了院办李主任的办公室。作为陈欣的闺蜜,林惜当然发现了她的变化。突然修个超过规定的长假,而且休假期间情绪低落,几乎不联系,休假回来就离奇的换岗,这里面当然有问题。陈欣心头慌乱,她不知道该这么办,如果林惜发现了她的秘密,会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灾难吗?
林惜望着陈欣风云变幻却始终忧虑的表情,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她试探性的问道:“是查出乙肝了吗?”
乙肝?林惜的说法让陈欣眼前一亮,彷佛黑暗中透出一道黎明的曙光。陈欣心跳加速,脸上燥热,不用看,她都知道,肯定脸红得发烫。她轻轻的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林惜的猜测。
林惜握着陈欣的手又紧了紧,她安慰她说:“没事儿,现在乙肝携带者那么多。只是事业上,你想更进一步就难了。不过我们这些护士也没多大混头,你别在意。”
“怎么没混头,你还是要加油努力的!”陈欣感到温暖,对自己欺骗林惜的做法更觉愧疚,但她绝对不能说实话的。
“你还有闲心关心我呢。你看你眼眶红彤彤的,至于嘛!”林惜眼见着陈欣情绪有所恢复,故意打趣道。
“我和曹翰分手了。”陈欣低下头轻声的说。
林惜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她是因为这个才哭。曹翰以前经常来接陈欣下班,院里的好多同事都认识那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林惜更不必说,作为陈欣的闺蜜,与陈欣、曹翰一起吃过好几次饭的。
“这个没良心的,就因为你有乙肝?下班我就去找他好好理论理论!”林惜愤慨的说。
“你别去,是我提的。”陈欣说。以林惜的性格,肯定会冲到曹翰的单位,然后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她当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状况。
“你真傻!就因为这病?”林惜惊讶的问。
陈欣摇摇头,说:“有这个原因,但不是全部。”
林惜沉默,她觉得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自己也不好多问,陈欣已经很难受了,暂时还是别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别难过,好男人遍地都是。为了庆祝单身,晚上我们去K歌吧?”
陈欣哪有心情去K歌,她拒绝了。她当然知道林惜是为了找个机会疏导她的心情,但她有比失恋更伤痛的事,怎么能是K歌就能化解的呢。两人又继续说了会儿话,便分开了。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期间又有几个相熟的护士来找陈欣,不约而同的都关心起发生了什么事。陈欣以沉默应对,大家看她情绪低落,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也有三五成群的人议论纷纷,看到陈欣出现便鸦雀无声。陈欣当然知道,她们是在议论自己。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碰上了,心中仍难免不是滋味。自己以后就要活在这样的闲言碎语中吗?如果她们知道真相,会不会更加变本加厉,甚至视自己为洪水猛兽?肯定会的,她们不会有一点同情。
回到家,妈妈早已做好了晚饭。像往常一样,三菜一汤。
“乖女儿回来了?”妈妈一边忙活着,一边说:“欣欣,我怎么听王阿姨说,你调到取药窗口去了?”
这个镇子果然太小了,妈妈跟院里好多医生都相熟,单位的事儿她迟早都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面对妈妈,必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的,不然她能直接上医院质问去。
“上次体检结果出来了,我有乙肝携带,不适合做助产士了。”陈欣平静的说。
这可把妈妈急坏了,赶快放下手中的事,过来焦急的拉着陈欣的手说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跟妈妈说呢。”
“跟您说了又能怎么样。身体没事,只是医院有制度,就只能调岗了。”陈欣安慰妈妈道:“对了,以后吃饭,弄个盘子,我单独吃。”
“有那么麻烦,一家人一起吃不行啊。”妈妈愠怒着说。
陈欣知道,妈妈是怕区别对待,自己会有心理负担,所以这样说的。爸爸妈妈对孩子的爱果然永远都是无私的,哪怕孩子是有传染病呢?
“您也是知识分子,这点常识也没有?不麻烦的。”陈欣故意笑着安抚妈妈。
“你爸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要不跟他商量一下,我们换个单位?”妈妈接着说。
“干嘛要换?”
“你这样调岗,医院里的人难免议论啊。你王阿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妈妈有些生气。
“您管她们的。我在单位能应付,您就别担心了。让我看看,我亲爱的妈妈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陈欣赶紧转移话题。
“先洗手……”妈妈可能突然觉得这说法不合适,赶紧打住:“等你爸回来一起吃。”
“我饿了,就吃一点嘛。嗯,妈妈做的菜真好吃。”陈欣故意做出夸张的语气,一副跟妈妈撒娇的模样。
妈妈看着她有说有笑,心中的担心消去一大半。
“对了,最近曹翰怎么不上家里来了?”
“他这段时间工作忙,抽不开身。”陈欣只得这样欺骗到,一次性抛出太多事儿,她真怕妈妈受不了,血压又上去了。
“忙,忙,忙!也没说忙着准备准备你们的婚礼!”妈妈抱怨道。
陈欣心中凄苦,哪里还有什么婚礼,但脸上仍然嬉笑到:“你就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啊!”
“迟早都要嫁的。你都快25了,还等到什么时候?”妈妈继续叨叨个没完。
陈欣没有搭话,这时房门“咔嗒”一声响,是爸爸回来了。“可以开饭咯!”陈欣高声叫道。
饭桌上妈妈不可避免的跟爸爸谈起了陈欣的事。爸爸是个木讷的人,他只是关切的问了陈欣身体有没有大碍,得知陈欣做了检查,没有问题,只需定期复查的答复后,便不再言语了。妈妈却说个不停,以她浅薄的医学知识越说越深入,也越说越严重,搞得自己眼眶红彤彤的。陈欣只得在一旁不断安慰,不断的纠正她的一些说法。
一顿饭吃得压抑。但陈欣又一次感受到了父母深深的爱。她明显能体会到,从自己说出虚假病情之后,父母对自己态度更加温柔了。她难以想象,如果妈妈知道真实情况,会发生什么事情。肯定很可怕,所以她只能继续隐瞒下去。她还面临另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曹翰。妈妈已经发现他长期不登门的异常,分手这件事迟早要被他们知道的,自己又要编一个什么理由呢?陈欣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彷佛撒下了一辈子都没有撒过的谎。她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她喜欢纯真,这也是她为什么喜欢小孩儿的原因。而现在,自己还能有机会成为一个母亲吗?陈欣感觉自己头顶上就是一个黑洞,它不断扩大,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停蚕食着自己美好的一切。

几个月过去了。陈欣的生活似乎从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又回到了正轨。取药窗口的工作早已经熟练,每天按部就班的上下班。周围的人似乎也适应了她角色的转换,再没有猜测和流言。虽然陈欣仍然不喜欢罗语冰八卦的性格,但她们依然成为了很好的朋友。父母也接受了她和曹翰分手的事实。分手的原因,陈欣不得已也只能说成曹翰的父母不接受她的病。这使得妈妈大发雷霆,把曹翰的父母一通数落,什么干涉儿女感情生活,什么对医学愚昧等等。曹翰也没逃过被批判的命运,因为他没能坚守爱情,是个不懂得保护自己女人,不懂得平衡父母与媳妇关系的懦夫。妈妈的言论当然是夸大其词的,但陈欣知道,这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保护,就让曹翰一家子背背锅吧,自己也只能心底默默期盼他们的谅解了。自己的病也进入了治疗阶段。每天坚持吃药控制,定期做检查监测。生活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只有陈欣自己知道,其实一点都不正常。她变得孤僻了,有朋友,但只是说说话,发发微信朋友圈,下了班便缩在家里,基本不参加社交活动。她每天的生活轨迹几乎都是固定的,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在医院-街道-家之间往复盘桓。陈欣也曾严肃的审视过这个问题,但答案是让人绝望的。她感觉自己已经和旁人不是一类人了,自己这个特异的存在,当然是不适合融入社会的。一个普通人,想要追求的梦想,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她的事业已经中断,没有提升的空间。她只能这样平庸的活着,履行自己作为女儿的义务已经是她现在的第一要务。一个普通人,想要追求的爱情,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将自己的心冷冻起来,因为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任何优秀的,不优秀的人都已经不适合她了。她曾经认为的,曹翰的真爱,也没能抵抗住时间的侵袭。刚开始分手那段时间,他还隔三岔五的发来信息询问她身体的情况。可没几个月,这种关心就越来越少,直到从不联系了。她不怪他!所谓坚贞不渝的爱情在她这种情况面前,都会低下清高的头颅。“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仅仅是诗歌罢了,是人类美好的愿望。因为现实中,它是反的,残忍得让人难以接受,所以人们才会产生这样虚幻的憧憬。
几个月时间,陈欣就这样,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内心忧郁,外表活泼的人。
这一日,陈欣轮休。她正好乘着这个机会去十几公里外的医院拿药。医院的走廊狭长,每一次从这儿过,陈欣都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嗨,陈欣?”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陈欣身子一颤,自己都快裹成丑闻过后在机场躲避闪光灯的明星了,竟然还能被人认出来吗?
陈欣回头,花了两秒钟才认出这人,他是颜旭,自己的前前男友,他剪了个平头,看起来比脑海中的形象要清爽得多。那时候两个人因为年纪都还小,不成熟,个性都很要强。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没有因为什么重大的事情,争吵之后便分手了,之后便再没有联系过。
“唉,好巧啊。”陈欣尴尬的说。
“我们有快三年没见了吧?”颜旭憨笑着问。
“好像是吧。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陈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还行。”颜旭含糊的答道,他或许也觉得现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并不合适聊天:“你待会儿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啊?倒是……没什么事。”
“那就这么定了,你手机号没变吧?我先过去,一会儿电话联系。”颜旭不由分说便定下了约定,接着便急急的走了。
陈欣望着他单肩挂着个背包的背影,不禁感慨,真是太巧了,他又来这里做什么呢?她来不及多想,也赶紧向着走道尽头行去。

陈欣: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儿吗?
勇敢等待:你前前男友?
陈欣:是的。最近他常约我,我明白他的想法。
勇敢等待:他想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
陈欣:我不知道。可你也知道,我们这种缘分太少见了。
勇敢等待:我懂你的意思。你想知道我的建议吗?
陈欣:当然,我问你就是这个意思啊。
勇敢等待:过去的是是非非你都需要当它不存在。我建议你尝试以这种心态和他交往。
陈欣:可是,我总觉得,目的性太强了。
勇敢等待:相亲不是一回事么?我觉得,他是你的前男友,至少你们曾经是有感情基础的。所以你们重新相爱的障碍会更少,加上过去的失去会让你们彼此更加珍惜。
陈欣: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勇敢等待:为什么不试试?
陈欣:……

勇敢等待:最近过得这么样?
陈小红:还不错啊。前几天才从海南回来,带女儿旅游去了。
勇敢等待:旅游都没说叫上我,你不用看店吗?
陈小红:叫你你就会去?那个店早就盘出去了,我还是没有做生意的天赋。现在在一家工厂上班了,待遇一般,不过不用加班,还可以自由安排休息,嘿嘿。
勇敢等待:那敢情挺好。
陈小红:是啊,我也可以多一点时间来陪女儿。我想过了,工资可以养活我和女儿就好,我不能给她优越的条件,但我一定要培养出她优秀的品德。
勇敢等待:真羡慕你,有女万事足。
陈小红:你羡慕我有个女儿,我羡慕你生活无忧无虑。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十全十美,但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第三卷:钢铁森林中的鲁滨逊

赵胜才走在滨江国际小区的园路上,周围种着高大的香樟树,郁郁葱葱的,将炙热的太阳光遮挡成斑驳的光影。他慢慢悠悠的走着,思考着心中的烦闷,丝毫不顾炎热的天气使得他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灰色的印记,在他脚步离去后不久便蒸发不见。他始终想不通,自己的老母亲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就在刚才,在7栋1403,这套属于自己三弟名下的房子里,他和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母亲双手握着桃木拐杖的把手,气愤的在大理石地面上敲打着,她晃动着身体以增加呼出肺部的空气,尽量大声的嚷着让他滚出去,说她没有他这个儿子。曾经与自己最要好的三弟,远远的站在餐厅,心疼的望着自己的豪华装饰,就是不看自己这个大哥一眼。
赵胜才难以想象,是什么让原本和睦的一家人,有了这样大的变化,是因为那张纸吗?他不服输的个性,让他不屑有要靠隐瞒来建立威望的想法。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家庭地位,他为他的坦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赵胜才是家里的长子。他出生在50年代末,上小学时正在搞大跃进。年幼的赵胜才当然不懂什么叫大跃进,他只知道在工厂当主任的父亲每天晚饭时,都会讲起赶超苏美的宏伟愿景。苏联和美国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概念,但他相信那一定是个美好的未来,这从父亲充满憧憬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后来,妹妹胜雨和弟弟胜利相继出生。按理,一家人应该在五星红旗下幸福快乐的生活。但历史的车轮总是无情的碾压而过,丝毫不顾及渺小的家庭单位。文化大革命开始进入癫狂的时期,赵胜才的父亲成为了要被打倒的对象。在经历了几次公开的审判以及折磨之后,父亲终于倒下了。失去了生活来源的一家人,不得不勉强度日。
中学辍学的赵胜才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通过关系,他进入了父亲那个工厂,做一名机操工。少小持家的赵胜才养成了坚毅的性格。他同时扮演着大哥与父亲的形象,在他懵懂的年纪,责任的重担,使他变得脾气古怪,做事固执谨慎。
因为生活拮据,家里为妹妹和弟弟上学的问题犯了愁。母亲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她有意让妹妹辍学,将上学的机会让给三弟,但她软弱的性格让她无法说出那样狠心的话。赵胜才知道,家里只有供养一人上学的能力,当这个坏人的只能是他这个大哥。
赵胜才在晚饭后组织一家人开了个家庭会议。母亲故意忙碌着收拾起碗筷,她虽然在厨房里刷着碗,可注意力全在堂屋里。年幼的弟弟妹妹,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们端坐着,茫然的望着大哥。
“大哥每个月那点工资刨开购买生活必须品所剩无几。”赵胜才双手叉在膝盖上,挺直了背说到,他似乎想以这样的方式化解自己的愧疚感:“实在没有能力让你们两都上中学。”
弟弟和妹妹相互望了一眼,好像还是不明白。
“胜利是个男孩儿,年纪又最小,我和母亲……”赵胜才说着望了一眼在厨房的母亲,她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不动:“所以,我决定让胜利继续上学,胜雨毕业后就别上了。”
赵胜才艰难的说出了这个决定,对面的两人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胜雨的泪水从眼眶滑落下来,她这时才明白,自己没有继续上学的机会了,她大声的叫喊道:“可是我的成绩比他好!”
妹妹说得是事实,她一直以来都是班上的优秀学生。“我知道,你以后可以选个好人家,可胜利没得选,他得撑起一个家啊!”赵胜才提高音量希望获得妹妹的理解。但在妹妹眼中,他不过是做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决定罢了,她愤怒的冲回了里屋,捂着被子大声哭泣起来。弟弟心疼姐姐,也哭了起来:“呜……我不要,让姐姐上学,我不上!”
“只能一个人上,那就是你!你争气一点,学出个模样!”赵胜才吼叫着将这事儿定了下来。胜利被他的声音吓住了,抽泣着,不敢再说话。厨房里的母亲,也晃动了一下身体,流下了无声的眼泪。因为这个决定,即使在胜雨嫁人之后的许多年里,她都躲着不见这个大哥。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胜利读上了中学,他或许是觉得自己肩负着姐姐的梦想,所以学习格外刻苦,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胜雨辍学在家,帮着母亲做一些手工活,贴补着家用。
四人帮被粉碎之后,文革中被批斗的人陆续平反。赵胜才一家也接到了组织的慰问,但人已经不在了,除了言语上的安慰,又能有什么可以恢复的呢。赵胜才向组织提出,可否在工作上予以照顾。他不只一次的奔走于厂区办公室,也不只一次的打报告说明家里的困难。在不懈的努力之下,厂领导终于同意给他们家一个名额,在胜雨年龄达标之后,便可以成为厂里的正式工人。落实了妹妹的工作,赵胜才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这至少是对妹妹辍学的一点补偿。

改革开放的浪潮开始席卷沿海的神州大地,报纸争相报道着临近城市的奇迹。赵胜才周围的工友陆续也有人放弃了工作,投身到个体经营中,一时间,下海成了一个热门的词语。赵胜才不懂什么叫下海,他很怀疑这种从前被认定为投机倒把的事情,是否有犯罪的风险。因此,他宁愿老老实实的待在工厂上班。
胜雨已经开始在厂里上班,似乎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了。母亲着急张罗着赵胜才的婚事,毕竟他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但赵胜才并不上心,虽然见过两个,他都私下以现在不考虑结婚为由推掉了。他有他自己的考虑,胜利中学毕业后,一直待在家里,工作的事情无法落实,对他的打击挺大。他觉得他是家里读书最多的人,却也是最无用的人。看着弟弟一天天愁眉不展,赵胜才心里不是滋味。恰好,国家开始恢复高考制度,赵胜才觉得,一定要让弟弟考个大学,为家里争光,所以现在还不是考虑他的个人问题的时候。
当赵胜才提出要让胜利参加高考的时候,一家人都惊呆了。大学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那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胜利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后又暗淡下去,他为这个目标感到兴奋,但同时也没有底气,更何况,再读几年书就要继续拖累家里,这是他无法忍受的心理折磨。
赵胜才做了一番开导工作,但效果不好,最后索性拿出他的臭脾气,一通怒吼,非要这样办了。赵胜才虽然只是哥哥,但一直以来都扮演着家长的角色,胜利不敢忤逆,但心里抵触,终究是提不起学习的心思。最后,还是胜雨出面,她告诉胜利,她一直梦想可以上大学,希望他能替她实现这个梦想。胜利这才放下思想包袱,一心扑在了备战高考上。妹妹和弟弟说话时,赵胜才就躲在门后,听到胜雨的梦想,他不免伤感,他何尝不想让胜雨也读书呢。他把胜雨的遗憾当成了自己的过错,心中充满了愧疚。胜雨在家从来都是早出晚归,他知道她是在躲着自己,他一直想解开妹妹的心结,但不善言辞的他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胜利果然考上了大学,一家人喜出望外。赵胜才难得在院子里摆了几桌,宴请街坊邻居。这对老赵家来说是一个长脸的喜事,值得显摆。在酒桌上,赵胜才喝得伶仃大醉,他平时并不喝酒,他只是太高兴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像一个父亲一样,对弟弟的成就感到无比的自豪。
胜利去上大学之后,母亲又开始给赵胜才介绍对象。她觉得赵胜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推脱的理由。赵胜才虽然对于讨个媳妇并不热心,但为了母亲,还是尽量配合。不成想,他的年龄成了姑娘们嫌弃的对象。在那个年代,像他一样的年纪,如果孩子还不会打酱油,便是很稀奇的事了。连谈几个,都因为这个原因没成。赵胜才牛脾气又上来了,他撂下一句,这辈子都不结婚了,便不再接受介绍的对象。气得母亲几天都没能吃下饭。
赵胜才感情不顺,但胜雨却陷入了热恋之中。赵母觉得大哥都还没有结婚,妹妹不应该这样着急。她一直压着,不让胜雨的男朋友上门提亲。胜雨气不过,与母亲大吵了一架,索性摔门走了。赵胜才回家撞见抹着眼泪往外跑的妹妹,这才知道这件事。赵胜才与母亲激烈争执,他本就对妹妹有愧疚,现在母亲又拿自己挡住妹妹的婚事,他如何能承受。他最后使出杀手锏,如果母亲不让妹妹结婚,他便真当和尚去,一辈子不结婚生子了,这才逼得母亲让了步。
赵胜才虽说执意要母亲同意妹妹的婚事,但他自己始终放心不下。妹妹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能给她幸福吗?因此,他装病,跟厂里请了几天假,专门调查了一下自己未来的这个妹夫。从他的亲戚朋友到街坊邻居,再到单位同事,他就像一个刑侦警察一样,通过走访,摸清了他的条件和品德。在确定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之后,他才安心的回到工作岗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妹妹与他关系僵,往往是他认为对的,妹妹就赌气觉得是错的,他不想妹妹错过自己的幸福。没多久,胜雨如愿嫁作人妇,离开了家。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赵胜才在街头晃荡到了黄昏。往事一幕幕回荡在他的脑海,他觉得自己是对得起这个家的。可为什么母亲会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呢?就连弟弟,那个一有聚会就要感谢他这个大哥的培养,充满了感恩的弟弟,态度也有了180°的转变。
赵胜才想不明白,他本就烦躁的心更加憋闷,他走到了儿子的小区,他想去看看孙儿,那个可爱的,咿呀学语的萌娃,他的纯洁无暇或许能一扫他的阴霾。按响门铃,开门的是儿媳妇。她脸上明显带着慌乱,她高声惊讶到:“爸,您怎么来了?”
赵胜才挤进屋里,说:“我来看看翔宇。”
“翔宇睡了,爸。”儿媳妇挡在玄关里,怯生生的说。
儿子志国闻声赶了出来,见到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赵胜才一直对这个儿子很严厉,所以父子俩关系算不得融洽。
“爸,你改天再来吧,翔宇好不容易睡下了。”志国闷声说道。
赵胜才本来就心情不好,听得这话更加火冒,这分明是在赶他走:“睡着了就不能看吗?”他声音不小,对儿媳妇不好发火,可这个儿子是自己呵斥长大的。
“你现在本来就不适合与小孩子接触。”志国也提高了音量。
赵胜才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被自己的儿子歧视,这让他血流加速,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我……我……我他娘的做错了什么?”
这句并不礼貌的话语成了导火索,志国就像是被长期冤枉的嫌疑犯终于逮到了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一样,激动的说到:“你做错了什么?你错在不该为了出去鬼混跟我妈闹离婚!”
赵胜才哑口无言,他离婚受到了母亲和儿子的强烈反对。但他自己知道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他在知天命的年纪终于有了不再将就的底气。但命运总爱跟人开玩笑,他固执的背弃了所有的家人,却得到了一个无法辩驳的失败结局。有谁会相信,这两者间毫不相干呢?有谁会相信,虽然他遭受了最沉痛的打击,却依然对离婚的选择毫不后悔呢?
赵胜才逃走了,至少在儿子志国的眼里是这样的。
胜雨结婚之后,赵胜才的婚事便成了母亲心头压住的那块石头,沉重得难受。周围能够介绍的关系都用完了,只能朝着远方亲戚的方向发展。母亲后家的亲戚好不容易介绍了一个农村姑娘,长相不难看,但身材矮小,说话粗鲁,赵胜才看不上眼。可这姑娘并不嫌弃赵胜才的年纪,反倒觉得嫁到城市是一件幸运的事,头一次来到赵胜才家里便忙里忙外,展示了干家务的扎实功夫。赵胜才很不喜欢她这种直接了当表达想嫁到城里的举动,但姑娘很受母亲喜欢,母亲说她很实诚,也能干。赵胜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婚事久拖未决,让母亲在不断的失望之间渐渐降低了标准。但事实就是,母亲想让他娶她。
赵胜才最终遂了母亲的心愿,但婚后,他才发现两个不合适的人住在一起,是种怎样的煎熬。赵胜才常常因为妻子节俭到近乎守财奴的生活习性与她发生争吵,但妻子不以为意。而且夫妻二人沟通都成问题,往往是赵胜才说东,妻子说西。最可恨的是,一有点摩擦,妻子便跑到母亲那里哭诉,让赵胜才不胜其烦。
痛苦的夫妻生活随着儿子志国的降生稍有缓解。加上厂子的经营越来越困难,生活保障开始有了风险,赵胜才没有心力与妻子计较,索性分房睡,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只是勉强凑合着过。
厂子终于开始裁员了,赵胜才成了下岗职工。他在车间干了一辈子,只会这门手艺,这座城市也只有一个这种类型的工厂,突然下岗,让赵胜才成了一个无用的人。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幸好妻子没有在这时候抱怨。这让赵胜才很欣慰,他虽然不爱这个女人,甚至有些时候讨厌她,但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是她用安静和沉默在支持他。

朋友介绍赵胜才往内陆倒腾服装。在深思熟虑之后,赵胜才发现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还不如去闯一闯,他果断揣上了家里能凑到的现金,踏上了下海经商的道路。那个时候,南下淘金的人很多,时常是一堆人挤在服装厂门口等着要货。赵胜才在朋友的介绍下,与服装厂供销科的人混了个脸熟,几次交易之后,他说一不二的性格使他在这些人面前赢得了极好的声誉。时间久了,便不再需要他亲自出面,只要一个长途电话,对方便会安排从火车发货过来。赵胜才学着在当地的批发市场租了一个铺面,专门从事服装批发生意。
赵胜才虽然不是能说会道,但做人做事讲诚信,而且愿意对老主顾赊账,生意也就越做越红火。服装生意难做之后,他又开始倒腾起了电子产品。几年下来,积攒了不少财富。俗话说,男人有钱了就要变坏。赵胜才糟糕的家庭生活也让他有了一段纸醉金迷的人生。但他始终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以家为限,回到家,一切的荒唐都得关在门外。赵胜才的妻子虽然有很多他极难忍受的缺点,但她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农村妇女。她对赵胜才在外的生活不是没有耳闻,但她懂得分析利弊,她知道维持家庭的平稳对于现在的她和孩子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她只能默默的积攒着怨气。
赵胜才又一身酒气的进了家门。妻子在厨房收拾,她已经厌烦了做上几道拿手菜,然后和儿子一起等上一两个小时,最后不见人回来,只好吃掉已经冷掉的饭菜的生活。所以,她学聪明了,开始不用考虑赵胜才,这既不会造成浪费,也不耽误儿子睡觉。听到赵胜才在玄关换鞋时,发出的熟悉的干呕的声音,加上那飘散开的浓烈的酒味,她无法压制自己的怒火:“喝,喝,喝,天天这样喝,喝不死你!”
赵胜才看着一脸凶恶神情的妻子,更加觉得讨厌,但他并不准备跟她争吵:“谈生意不都是这样。”
妻子并没有因为他敷衍的解释消减怒火:“谈生意,我看是和哪个不要脸的谈恶心事儿吧。”
赵胜才横了她一眼,平时妻子顶多抱怨几句,并不会揭他在外风流的短,今天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邪火。他虽然知道根本瞒不住她,但一直以来大家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突然被她摆上台面,面子上哪里受得住:“你说的什么狗屁话,哪儿来的什么不要脸的!”
“哼,还消我说?那些个粉擦得白得瘆人的臭婊子啊!”妻子继续提高着音量,似乎准备来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你给我闭嘴!”赵胜才呵斥到:“说话真是难听,庸俗!”
“我是俗,哪有外面的好,外面一个个的都水灵着呢!”妻子将身上的围裙脱下,愤怒的摔在地上。
赵胜才倒在沙发上,漫无目的的调着电视频道,他极力压制着怒火,不去搭理这个已经失控的女人,因为他内心深处像书页上打翻了墨汁一样浸润着理亏产生的胆怯。但妻子得势不饶人,她追到客厅里,双手叉腰,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怒骂到:“你不敢叫唤了?你抓着那些骚狐狸的奶子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你家里的老婆,还有你的儿子志国!”
赵胜才一股热血涌上大脑,他将电视遥控器拍在茶几上,瞬间断成了两截:“你提孩子干嘛!”他正准备继续发泄自己刚刚强压的怒火时,一阵哭声将他的情绪瞬间冻住。志国衣着单薄,双手抹着眼泪,哇哇大哭着从房间走了出来。
看着被自己吵醒的孩子,赵胜才赶紧上前抱住自己的儿子:“志国,别哭,爸爸妈妈闹着玩儿呢。”
“呜……爸爸……呜……你们别吵架,我……我不要生日礼物了。”志国扑在赵胜才的肩上,用他稚嫩的声音说到。
赵胜才心头一颤,对了,今天是志国6岁的生日。这么个重要的日子,他竟然忘了。他充满愧疚的抱紧了孩子:“爸爸怎么会没给你买生日礼物呢?只是回来晚了,忘在店里了。爸爸明天就给你带回来。”
妻子从赵胜才手中夺过孩子,志国像一只树懒一样吊在她身上抽泣着,她用手拍打着他的后背,冷冷的对着赵胜才说:“谁稀罕你的礼物!”然后便将孩子抱回房间,哄他睡觉去了。
赵胜才颓然的倒在沙发里,也许是酒精的挥发作用,让他阵阵发冷。孩子大了,不再是个可以随便糊弄的记忆模糊的幼儿,为了他,需要做出改变了,哪怕是维持自己这让人绝望的,痛苦的婚姻呢!

医生告诉赵胜才他需要住院,说是因为什么指标偏高,这是药物治疗时常见的现象。赵胜才不懂,只得听医生的。在住院部办好手续后,他便来到了自己所在的病房。
“15床,叫什么名字?”一个护士进来,推着一个摆满药瓶的手推车。
赵胜才看了下自己的床位号,确定是15床之后,才谨慎的对着护士说:“赵胜才。”
护士对照了一下液体上的名字,然后将液体挂在了滑轨上。
“你一个人,没有家人陪护?”护士一边忙乎着准备给赵胜才输液,一边问到。
赵胜才张了张嘴,准备解释一下,可转念一想,护士怕是对自己的家庭纷扰不会感兴趣,便闭嘴作罢。果然,护士完成输液操作后,便退了出去,临走时嘱咐赵胜才要注意液体剩余的量,别睡着了。
赵胜才环视了一下病房。另外两张床上住有人,都有1个或者2个亲属陪同,唯独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赵胜才将输液的手用被子盖住,缓缓的倒在床上,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挫败感。作为一个50多岁的中年人,不该是儿孙满堂,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吗?自己虽然对儿子严厉,但都是望子成龙的心愿在作祟,从内心里,自己是疼爱这个儿子的,想给他自己能提供的一切。对于父爱的理解,赵胜才觉得应该是在儿子成长的道路上,对他的品德、言行加以引导。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长期用力过猛,效果很差,儿子从小惧怕他,并不是真正的尊敬。
对于母亲,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是孝顺的。母亲年轻时受了太多苦,当自己条件好一点之后,他总是竭尽所能在物质上弥补母亲。可他忽略了,早年丧夫的母亲更渴望情感上的温暖。也正因于此,母亲对乖巧听话,时常伴于膝畔的二儿子疼爱有加。相反,古板木讷的赵胜才,常常对她日渐迟缓的错误的判断加以指责,有时甚至是居高临下的,不予商量的态度。母亲如何能亲近这样一个武断的一家之长呢?
赵胜才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你在哪儿呢?”
“在上班呢,还能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志国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工作忙不嘛?”赵胜才沉默半晌,问出个不知所谓的问题。他与儿子的交流实在太少,在刚刚孤独感袭来的时刻,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给儿子打个电话,但他并不知道父子俩该聊点什么。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怎么会不忙呢!爸,我这儿还有个会,你要没啥事儿,我就挂了啊。”
“啊,那你忙……你……”赵胜才话还没有说完,电话中“嘟嘟嘟”的断线声已经响了起来。儿子与自己的隔阂是因为那个又加深了吧,赵胜才颓然的想到。都怪他妈,赵胜才碎口骂到,他的思绪不禁又飞回了十多年前。
自从志国生日事件之后,赵胜才斩断了外面的一切花花草草,安心回归生活。他依然很忙碌,虽然生意越做越兴隆,但更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想躲开妻子和孩子。回到家,他不得不在孩子面前扮演出一副家庭美满的样子,这让他很难受,因为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一转眼,志国已经上小学了。
夜已经浓厚到盖住了城市的喧嚣,赵胜才不紧不慢的回到了家。儿子卧室的门下缝隙还散射着灯光,都10点多了,儿子还没睡吗?赵胜才疑惑的靠近,准备开门瞧瞧。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屋内传来了妻子和儿子的对话声。
“妈妈,老师说星期五下午要开家长会。”志国说。
“妈妈知道了,我会去的。”
志国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想让爸爸去。”
“为什么要他去?”妻子音量明显提高了一度,似乎提到赵胜才让她很敏感。
“每次家长会都是你去的,同学都笑话我没有爸爸了。”志国唯唯诺诺的说。
“那个没良心的不配当你爸爸。”妻子气愤的嚷着,接着又压低声音说:“志国,你爸爸根本不爱这个家的,他不爱你,也不爱我,他爱的都是外面那些狐狸精。你千万不可以学他,你是妈妈的宝贝儿子,妈妈能指望的就是你了。你长大了,会照顾妈妈吗?”
“会的。”志国用充满稚气的声音答道。
赵胜才怒火中烧,他能容忍妻子和他思想观念以及生活态度的差异,他可以选择性的不和她接触,但他不能容忍她在年幼的儿子面前灌输坏的思想,而且还是专门针对他的,排斥他的思想。他抓住门把的手紧了又紧,但最终没有推门进去,他进去能做什么呢,当着儿子的面和她大吵一架吗?他不忍心看到儿子泪流满面,惊恐万分的样子,他曾经不只一次的看到过。
赵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那张席梦思床垫上,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只能期望于今后多点时间陪儿子,告诉他,他的妈妈说的都是错的。又或者,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等儿子大一点,他就有了自己的判断,他会分清是非黑白的。他有一刻觉得,需要郑重的警告妻子,她的言行对于儿子的成长是不利的,他需要强力的制止她。
十多年过去了,虽然他不停朝妻子咆哮她教育孩子的错误方式,但妻子仍然一意孤行。志国长大了,他确实明白了妈妈说的好些话是错的,但他开始同情妈妈,那个经常忍受父亲言语暴力和冷落的弱女子。赵胜才很疑惑,他这个被诋毁的父亲如何真的成为了一个坏父亲的形象的?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下个月就是母亲的生日了。往常都是由赵胜才负责操办的,今年也不应该例外。赵胜才为了这件事又来到了弟弟的住所。敲响了门铃,弟妹把他迎进门。
胜利正在书房写文件,他现在已经是一家国有大型企业的高层领导了,每天有许多文书需要处理。弟妹给他泡了杯茶,为了不让他感觉孤单,她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聊着天。
“大哥,吃点水果吧。”弟妹热情的说着,一边就想给赵胜才剥个橘子,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停下手,只是递到他的身前。
赵胜才不以为意,他问道:“妈呢?”
“妈去小区溜达了。她老人家吃完晚饭,都喜欢去小区里转转的。也好,多活动下身子对老年人有好处。”弟妹赶紧答道。
“妈的生日快到了,我来就是想和她商量商量,今年怎么个办法。”赵胜才抿了口茶,说:“老一辈的长辈儿身子骨都越来越差了,我想着今年是不是热闹一下,让长辈儿们都能凑一起聚聚。”
“是啊,是啊。”弟妹附和着,也许是觉得胜利迟迟不出现很不合适,她赶紧又跑了次书房,出来后向赵胜才解释到:“中央又下发了关于国有企业的一些通知,胜利赶着要写个材料,然后就要组织全公司学习了。他马上就写完了。”
“他忙,我知道。”赵胜才说。
就在这时,“砰砰”敲门声响起,原来是遛弯儿的老母亲回来了。赵胜才站起身来,以示恭敬,顺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母亲从赵胜才身边经过,缓步向自己的卧室行去,她并不准备坐下和他商量商量:“还办什么!今年就算了,免得丢人现眼的。”
老母亲的话深深的刺痛了赵胜才,他当然知道母亲所指的是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没有给予自己关爱,反而是这样的厌恶呢!
“妈,你这说得什么话。我本来想着尽点孝心,怎么就成丢人现眼的事了?”赵胜才辩驳道,他实在觉得憋屈。
“你都这样了,还不够丢人现眼吗?”母亲压低了声音,但这些像剜肉的尖刀似的话依然清晰的插进赵胜才的心窝里。
“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就因为我福气不好,得了病,就该是个受人唾弃的人吗?”赵胜才言语激动,这跟上次在这间屋里发生的一切太过相似,他忍不住想再次展开辩论,以洗刷自己的冤屈。
“你没做那些事,会这样吗?哪个安分的人会得那种病?你给老赵家抹黑啊!”母亲的话像锥子一样钻进赵胜才的心里,疼痛万分。母亲是个保守的老妇人,她坚信的东西,即便是错的,又有谁能改变呢?神灵不行,赵胜才自己更不行。他便只能忍受挫败感,变得哑口无言。
关门的声音响起,将赵胜才与母亲永远的隔离开来。胜利听到吵嚷,走出书房。他望着大哥,并不想加入这场争吵之中,哪怕是劝和,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摸清心底的倾向。赵胜才看了一眼弟弟,他的沉默让自己感到绝望,他只得一声不吭的再次逃离了这个地方。
胜利的妻子叹了口气,她对着胜利说:“你大哥也够可怜的,怎么就……”说着,她摇了摇头,她拾起茶几上的杯子,走到厨房,将水龙头打开,然后又觉得老早就有换套茶具的想法了,那何必洗它呢?她因此将杯子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从厨房的窗户往下望着那个悲凉的身影,悲悯的叹息着。
赵胜才晃晃悠悠的走着,他感觉身体里少了某种支撑他站稳的东西。曾几何时,哪怕是在自己迷上炒股,几乎亏掉全部身家的时候,面对一家人的口诛笔伐,他仍然能够霸气的说自己有收获,得到了一段宝贵的人生阅历,然后微笑着对他们眼中的惋惜不屑一顾。但如今,是什么让自己失掉了那种洒脱呢?是那在自己全身流动着的,被恶魔挟持的血浆吗?不,是那张纸面上跳动的文字,它一定是巫师的诅咒,从望上它一眼的那一刻,自己的正气和勇敢等等精神能量就被抽走了。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赵胜才固执的想着。
赵胜才只喝了两瓶啤酒,也许是因为餐馆的饭菜太差,实在难以下咽。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赵胜才又思念起了自己可爱的孙儿。他走进小区,正好碰到下班归来的儿子。志国老远就闻到了父亲身上的酒味,这是种熟悉的味道,从小到大,他可以看不到父亲人,但可以通过酒味判断他是否回了家。
“爸,你找我?”志国问。
“不找你,我找翔宇。”赵胜才乐呵呵的说。
志国皱起了眉:“翔宇还那么小,你喝了酒就别去看他了。”
“我就喝了两瓶啤酒,不碍事的。”赵胜才解释道。
“啤酒也不行啊,孩子对酒精最敏感了。小时候我就没少受伤害。”志国不经意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心中升起一种反感。
赵胜才被儿子几番推脱,便来了火气:“每次都推三阻四的,我这个爷爷看看孙子都不行了?”
“没说你不能看,只是时机都不合适啊。”志国说到。
“时机,时机!一家人见个面还得预约了不成?”赵胜才越说越生气,开始嚷嚷道。
志国皱紧了眉,他觉得父亲完全是在无理取闹:“都是为孩子的健康考虑!”
没成想这句话戳中了赵胜才的要害,他一股怒气堵在胸口好不难受,他大声呵斥道:“是,你爸病了,难道因为这个你就不认我这个老子了?”
志国也急了,他反击到:“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听到“养老送终”几个字,赵胜才有种被划清界线的感觉。他愤怒极了,他再也不能让志国存在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否则,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扬起手,行使一下父亲教育儿子的权力。因此,他怒气冲冲的走了。志国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他有丝后悔刚才说出的话,他想跟父亲道歉,却只蠕动了两下嘴唇,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赵胜才又晃荡到了路边的大排档,这个时候可能只有酒精能安抚他受伤的灵魂。叫上了几样烧烤,赵胜才靠在矮小的白色塑料座椅上,像个瘫软的老年人,他拧开酒瓶,小酌着,等待着命运终将到来的审判。大排档的生意很好,摆在露天的桌子只有少数几桌没有客人。每桌都围坐着满面红光的人们,他们高声喧哗着,肆意嬉笑着交谈。赵胜才头有点发沉,还有点发飘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更显落魄,便结了帐,摇摇晃晃的向自己的小家行去。那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离婚时,他几乎将所有的财产留给了前妻,只要了这么一套小房子,他觉得一个人有个落脚的地方,3,5平米便足够了。那时,他还没有拿到那张可怕的纸,他仅仅是想给那个中年女人力所能及的补偿。如今看来,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他的报应,再多金钱上的弥补都无济于事。他开始怀疑,那些去寺庙扔出一叠又一叠昂贵红纸的人,是否和他一样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为什么去寺庙忏悔祈祷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呢?
赵胜才有趣的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楼下。单元门前淡黄色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直挺挺的站着。
“你又喝酒了?最好是把烟酒都戒了。”胜雨手里拧着一大袋水果,微笑着对大哥说道。
赵胜才对于胜雨的出现感到十分意外,他定睛看了又看,生怕自己的老花眼看走了眼。“胜雨?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胜雨说着:“怎么,不请我上去坐坐?”
赵胜才从兜里掏出门禁卡,赶紧将妹妹迎了进去。进了家门,他给胜雨倒了一杯白开水。胜雨在沙发坐下,扫视了一眼这套房子,虽然小点儿,但家具一应俱全,还算整洁。说来好笑,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你听说了?”赵胜才试探的问道,他并没有将消息告诉已经许久没有联系的妹妹,因为他知道,换来的肯定是一场嘲笑。
“嗯,胜利告诉我的。”胜雨轻声说着,她的语调轻柔,上一次赵胜才听到她这样说话,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你别担心,我咨询过了,只是种慢性病,你坚持服药就是了。”胜雨继续说道。
赵胜才叹了口气:“真的吗?我怎么感觉妈、胜利,就连志国都闻到了我身上腐烂的味道了?”赵胜才想起最近受到的委屈,眼眶不禁湿润了,他尽力控制着。
胜雨看出了哥哥的失落,她凑近了坐,制止了赵胜才故意要起身挪开的动作。她拉起哥哥的手,紧紧攥着,说:“哥,原谅我不懂事,跟你赌了这么多年的气。”
赵胜才想缩开手,但胜雨用力握着,让他明白她并不是一时不慎的动作。这与这许多天来,外部世界给他的反馈完全不同。他望着妹妹,妹妹眼中满是温柔的关爱。他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像决堤一样,滚落下来。

陈欣:你看到我的朋友圈了吗?
勇敢等待:我看到了,真不可思议!
陈欣:我也觉得,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能当母亲呢。
勇敢等待:你当了,而且孩子很可爱。
陈欣:对啊,还很健康。
勇敢等待:孩子的父亲是你的前前男友么?
陈欣:对啊,前前男友成了现老公,还得感谢你呢!
勇敢等待:这小子太幸运了。
陈欣:就像你说的,幸运总会降临的,只是时间有早有晚。
系统提示视频连接中……
陈欣:来,宝贝儿,跟叔叔打个招呼!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第四卷:折翼的天使

凉爽的风吹过,拂动汪笑晴耳旁低垂的短发,耳朵痒痒的,凉凉的。虽然汗水仍然粘连着她的刘海,但汪笑晴闭上眼睛,感受这阵风带来的清爽。鼻尖嗅到一股淡雅的果香,那是柚子成熟后果皮的味道。
汪笑晴站在院坝里,望着脚下成片的柚子树,她艰难的分辨着父母的身影。金秋十月,是收获的季节,石块一样的柚子沉甸甸的挂着,压弯了哺育它的树枝。她们整个村子都种的柚子树,这是每户人家一年中重要的一笔收入,仅次于猪栏里那两头肥猪。院坝里已经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柚子,有成熟的黄色,有稚嫩的青色,有的浑圆似大肚皮,有的长长的如冬瓜。这些都是爸爸妈妈辛勤劳动的成果,爸爸负责爬树摘柚子,妈妈负责在树下等着捡拾,然后装进背篓里,背回家。
“笑晴,还在玩儿!快点把这些柚子擦干净,天黑了就看不见了。明天一早,你爸还要运到集市上去呢!”一个干涩的声音叫道。
这老太婆,我就腰酸了站了会儿,就知道催催催,也没见你帮帮忙!汪笑晴心底暗骂,她回头看了一眼泰然坐在堂屋门槛边的奶奶,又弯下腰去接着用抹布擦拭柚子表面上的黑灰。奶奶是亲奶奶,但汪笑晴从来不把她当奶奶。她的奶奶是个封建的女人,她不喜欢女孩儿,从小对这个孙女儿就不待见。而且她很偏心,对大伯、二伯家照顾有加,几个堂哥都是她带大的,两家里的农活、家务也帮忙操持。可到了自己小儿子家,她就像个太后娘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是小孙女儿摔倒在跟前,她都懒得抱一下。汪笑晴当然不知道这些,她那时正是那个摔倒后,哇哇大叫的小孙女儿,这些都是妈妈告诉她的。妈妈对这个婆婆充满了怨言,可人伦道德约束她敢怒不敢言,只得在自己女儿面前叨叨。等汪笑晴年龄大了,懂事了,她才慢慢领会了妈妈抱怨的那些事。她替妈妈感觉委屈,奶奶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家,连她的亲儿子,汪笑晴的爸爸她爱不爱,汪笑晴也看不出来。汪爸爸是个典型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言语不多,面对老婆的抱怨,他更多的是选择沉默。被说急眼了,也要骂上两句,惹得老婆眼泪汪汪的摔门而去。他尊敬自己的母亲,他只想把母亲照顾到去世,就算是尽了一个儿子的责任。
幸好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汪笑晴这样想着。她今年17岁了,在区上一个职业技术学校读书。汪笑晴期盼着上学,当然不是为了学习,如果她热爱学习的话,就会读高中,然后考大学了。她一方面想尽快的逃离这个老太婆,另外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她想尽快见到那个他。
他叫周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在学校的篮球场打篮球。他球打得很好,时而上篮得分,时而远投命中。引得校园里好多男生女生驻足喝彩!这其中也有汪笑晴。她觉得他打球的样子好帅,他留着一个寸头,有着比周围人更成熟的气质。汪笑晴还能看到他摆动的球衣下那个时髦的刺青。他除了发型之外,简直像她的偶像,《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那部风靡一代人的日本动画片里的人物。
或许是周凯的表演太招摇的缘故,很快球场上就来了一伙留着长发的问题学生。他们有大约十个人,一上来就夺了周凯他们的篮球,几个人嬉笑着抛来抛去,明摆着不会还给他们。可惜这些人挑错了对象,周凯周边顿时也围过来4个人帮忙,个个身材高大,气势汹汹。虽然看着对方不像软柿子,可那些问题学生,依然仗着自己人多,将篮球往远处一扔,将这5个陌生人围在当中。在这学校里,还没有人敢跟他们叫板。
周凯最先动手,他挥起拳头就向着当前那人的颧骨砸去。对峙瞬间就变成了斗殴。周围的学生惊叫着四散逃去,汪笑晴和两个同学却愣在场边。那些问题学生欺负同学还成,真动起手来,哪里是周凯他们的对手。几分钟时间就被打倒好几个,另外的,慌乱逃跑而去。这时,学校的保安队吹着警哨赶来。周凯几人赶紧抓起场边的衣物准备逃跑。也就是在那时,周凯撞倒了汪笑晴,他充满歉意的伸出手,拉她起身。汪笑晴握住他的手,像是有阵电流穿过,任凭他将自己拽起。周凯顾不上说什么,便错身逃去了。
但没有让汪笑晴久等,第二天周凯便在学校门口等她,他要为撞倒她而道歉。很自然的,汪笑晴便开始了自己的初恋。周凯带汪笑晴去滑旱冰,去打电玩,去吃路边烧烤,去山顶看日出……慢慢的,汪笑晴才知道,周凯并不是技术学校的学生,他早已经辍学,也没有工作,平时就跟几个朋友到处玩闹。可这又这么样呢,汪笑晴也觉得上学很无聊,上班应该也很无趣。跟着周凯,她体验到了从没有过的新鲜和刺激,她觉得这才是人生。不放肆享受每一份快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爱这个男人,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

终于,挨过了辗转难眠的一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汪笑晴吃过午饭便急急的赶去学校了。她告诉妈妈,学校还有很多作业等着她。她只想快点去学校,所以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汪笑晴这样想着。
从客运站下车,她便看到了周凯。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辆摩托车。不是路面上普通造型的那种,有点像电影里的,看着很漂亮,很拉风。汪笑晴迫不及待的奔向他,跟他来了个熊抱。周凯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亲吻了她。她感觉害羞,但她喜欢他这样,大胆、热烈,从不掩饰对自己的爱!
“上车,我带你去兜风!”周凯叫道。
汪笑晴跨上摩托车,双手环抱住周凯的腰,她能感觉到他块状的腹肌,脸上飞上一抹红霞,她只好侧着脸靠在他的背上。
马达声轰鸣,尾气管排出阵阵青烟,摩托车呼啸着载着两人往城外而去。
周凯载着汪笑晴在河滨公园转了一圈儿,然后又随意的找了条乡间水泥路驶去。周围的山,树相映成画。还有那成片成片的水稻,青油油的,被田埂分成规则的方块。稻穗压弯了,风吹过,层层叠叠的谷浪,透着如诗般的美感。汪笑晴张开双臂,感受疾驰而过的风从指尖滑过。她纵声尖叫,叫喊声在山间田野回荡,时不时惊起几个弯腰干活的农民,她因而开怀大笑。
等到他们回到城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送我回学校。”汪笑晴焦急的说。
“太晚了,今天是回不去了,去我那儿吧?”周凯抱住她说。
汪笑晴明白周凯的意思,心里有些发慌,但却没有拒绝。
周凯拉着心脏砰砰乱跳的汪笑晴又坐上摩托,飞驰而去。
周凯没有与父母同住,而是在外租了一套房子。他的家庭条件还算优越,虽然他没有工作,但父母并不着急,按时会向他的银行卡里转钱。
走到楼道口,汪笑晴停下了脚步,恐惧和羞赧让她迈不开脚。虽然她很确定,她爱这个男人,但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将关系更进一步的准备。这时,周凯凑了过来,用温热的嘴唇给了她下定决心的勇气。她融化了,她用紧抱住他的双手,回应他,她准备好了。
下课的铃声响起,汪笑晴收拾好背包,跑出了教室。周凯今天准备带她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她很期待。走出校门,老远便看到了那个帅帅的身影,他背着把吉他。汪笑晴还不知道周凯会玩乐器,她惊奇的走到他的身边:“你会弹这个?”
“没告诉过你?我弹得可好了。”周凯得意得说。
“真的假的,怎么从没见你弹过?”汪笑晴抱住周凯,假装不信。
“你没见过的多着呢,我能一次都展示给你?日子还长着呢,我得留点儿压箱底的功夫。”周凯嘿嘿笑道,顺便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
汪笑晴甜蜜一笑,拉着他的手向外行去:“我想学,你得教我。对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周凯继续故作神秘。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你不会看到……”低沉的歌声伴着吉他弹奏的乐曲在广场上回荡。周围聚集了好些人,在这个小地方的市民广场还很少有这种卖艺的表演。周凯歌声优美,彷佛聚光灯下的明星一样,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汪笑晴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她捧着脸,目光注视着那个帅气的脸庞,心中充满了骄傲和甜蜜。
原来这里便是周凯要带她来的神秘的地方。当他摆开架势,准备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开唱的时候,汪笑晴一脸的不可思议。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周凯果然是多才多艺。他吉他果真弹得很好,歌也唱得好,在那一瞬间,汪笑晴甚至有种配不上他的自卑感。周凯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他彷佛在开自己的演唱会。聚集的人流也来了一波又一波,少数人向着他面前反扣着的礼帽里投进1块,2块的纸币。
月亮已经爬上树梢,路灯早已经亮了起来,歌声仍然在回荡。
“你就准备这样混日子?”一个愤怒的叫喊声,突然打断了周凯的歌唱。
一直守在一旁的汪笑晴转过目光,这是个40来岁的中年男人。他青筋蹦出,像是被什么卡住喉咙一样,脸憋得通红,他愤怒的盯着周凯。汪笑晴很奇怪,这人并没有身着城管的制服,凭什么要打断他们,便站起身来要与他理论。
谁知周凯拾起礼帽,一把拉过汪笑晴便朝着人群外挤去了。身后只剩下那个男人在咆哮:“你就不能干点儿正事?”
原来这人是周凯的父亲,一名政府干部,在这个小地方还算有点地位。
“我爸从来看不上我玩音乐,他觉得这是瞎胡闹。”周凯充满鄙夷的对汪笑晴说。
“你唱得很好啊,是不是叔叔没有见识过你的才艺?”汪笑晴躺在他身边,用手环抱住他,轻声的安慰。
“他只是自以为是罢了!”周凯愤愤的说。
汪笑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胸口。或许这就是周凯一个人住的原因,他与家人关系不好,她这样想着。有什么是比家人不理解你更让人心痛的呢,17岁的汪笑晴也有过这样的伤感,所以她感同身受。这一天,她留下了,没有回学校,她要让周凯感受到来自她的温暖。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老师正在讲台上认真的讲着课,窗外两只麻雀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唤,正如汪笑晴烦躁的心情。已经好几天了,周凯都没有来找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很慌乱,不光是因为周凯的失踪,还有更重大的一件事。他难道已经知道了吗?所以才躲着自己?不会的,他说过要照顾自己一辈子的。汪笑晴思绪烦乱,她打定主意,放了学便要去周凯的住处找他。
循着熟悉的街道,汪笑晴很快便到了周凯的住处。她急急的敲门,并大声唤到周凯的名字,可惜没有回应。她只好拿出周凯给她的钥匙。推门而进,客厅里并没有周凯的身影。“阿凯!阿凯,你在吗?”汪笑晴一边呼唤,一边到处搜索着。
终于,在厕所的一角,她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凯正靠着墙,坐在地上,似乎没有意识。“阿凯!”汪笑晴惊叫着冲过去,她以为他是晕倒了,便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这时才发现他手肘处插着根针头。“啊!”汪笑晴吓得跌坐在一旁。她看过这样的场面,在录像厅的电视里。
“别怕,没……事!”周凯醒了过来,他虚弱的说道。
“你!你,你在干什么!”汪笑晴哭了,她气急败坏的质问道,没有说出那个“吸毒”的字眼。
“没事……很舒服的。”周凯抬起头,望着她咧着嘴笑道。
他的笑曾经是那么阳光,但此时,汪笑晴觉得异常的狰狞。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傻啊!怎么敢……”汪笑晴哭嚷着,用力摇晃着他。
“跟你说没事!”周凯被她晃得难受,大声呵斥着:“我没瘾!只是偶尔郁闷的时候才用。”
汪笑晴停下了,她从没见过周凯如此的暴躁,脸庞的泪水早已滚落进她的颈项里,有种冰冷的刺痛。“你怎么能这样!你可知道,我还想告诉你……”她呜咽着。
“告诉我什么?”周凯爬过来,拉住她问道。
汪笑晴继续哭着:“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的!”然后她用力扑打起他的胸膛。
周凯任凭她打着,只是用力抱着她,直到她不再挥手拍打,只是伏在他的肩膀抽泣。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好几天都没有消息!”汪笑晴说。
“我没事,只是跟父母又吵了一架!”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知道了,所以……”
“傻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能不要你呢。”
“你怎么能碰毒品呢。我们去戒掉好不好?”汪笑晴恳求着。
周凯把她抓到身前,凝视着她,他的眼神里还透着一种飘忽的注意力:“我不用戒!我没有瘾的,你相信我!”
汪笑晴怕了,没有说话。周凯吸毒这件事就像是个晴天霹雳,击碎了她所有的计划。她感觉得到周凯吸毒后的那种不同,那种陌生感,让她内心深深的恐惧。这还是自己爱的那个男人吗?当知道他的秘密之后,自己的爱依然那么热烈吗?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秘密?我真的了解他吗?汪笑晴被无数的问题拷问,她除了慌乱和惊恐,已经失去了判断力。
回到学校,汪笑晴连晚饭也没吃,便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可她又哪里睡得着。泪水浸透了被子,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几天前,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一个在校的小姑娘,怀了孕,她想都不用想,如果这消息传出去,自己要面临怎样的鄙视和唾骂。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想着让周凯帮忙想办法。可谁知道,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怀孕一事,便发现周凯吸毒。不管是电视上,还是街上发的宣传手册,那一幕幕可怕的景象都浮现在她的脑海。此时的周凯消瘦得像个骷髅,他深陷的眼眶里挂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珠,他如梦似幻的笑着,唾液从歪斜的嘴角淌出……不!她不能让他变成这样!汪笑晴内心深处惊悚的呐喊。
第二天,汪笑晴从区政府的办公大楼里踉踉跄跄的走出来。她刚刚找到了周凯的父亲,告诉了他周凯吸毒的事实。周爸爸从座位上惊起,手中的钢笔掉落在办公桌上。
几天后,汪笑晴收到消息,周凯已经被送去强制戒毒。
汪笑晴将自己怀孕的事儿告诉了妈妈。妈妈哭着骂了她许久之后,瞒着其他人带着她去做了流产手术。
青春是疯狂的,汪笑晴在自己的17岁体会到了这一点。

吴文光疲倦的倒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今天折腾了一天,一个有价值的客户也没有。他是一个区域性保险公司的保险销售员。为什么干起了卖保险的工作,说起来还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吴文光是正经的全日制大学本科毕业生。大学所学的专业是生物制药。高考那会儿因为觉得这专业高大上,便胡乱报了。不曾想,理想与现实差距巨大。生物制药当然是一个高科技的行业,如果是一流大学毕业,然后投身技术研究,说不定真能像它的名字一样获得高大上的人生。但像吴文光这样,一般的普通高校的应届毕业生,只能老老实实的进入药厂做一名普通的工人,可以说毫无技术可言。他大学毕业参加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在一个生物制品公司干农活。别觉得奇怪,一群大学生每天起来便是松土,灌溉,种蘑菇。因为这是一家出口菌类制品的公司。
两个月过后,吴文光便辞职了,因为他觉得这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他有自己的抱负,对成功,更多的是金钱上的成功,有着强烈的渴望。但什么工作才挣钱呢?招聘会上,面试官唾沫横飞的说道:“是销售!销售是门艺术,是成功的捷径!”在被快速致富的销售职业洗脑之后,一句更脑残的至理名言,让吴文光自然的成为了一名保险销售员。“只要保险卖得好,没有什么卖不好的产品!”
在接受培训期间,吴文光一直有种错觉,保险销售就是传销。它强调发展下线,他现在的经理说白了,就是一个拉人头的大姐。她手下所有的业务员所卖出去的保险,她都能得到一定比例的提成。它强调从身边人卖起。父母,亲戚,街坊邻居,这些人就是你事业的启航。甚至有些人把熟人卖遍了之后,便不干了。或者干脆就把卖保险作为兼职,反正你在哪儿买保险不是买呢,在我这儿买,我还能拿佣金。
吴文光是个外地人,他没有可以拓展的亲戚资源,所以只能从最艰难的陌生拜访做起。刚开始的时候,便在各个公园与休憩的老年人打交道。后来又开始挨家挨户的拜访商户。无聊的陪你扯扯闲篇儿,忙碌的人少不了给你几句冷嘲热讽。两个月下来,吴文光一笔保险也没有卖出去。他失望极了,看来自己肯定不是一个干销售的人才。
手机铃声响了,吴文光拿起手机一看,是妈妈。不用问,肯定是又催自己回老家的。吴文光的老家在一个五线城市,那里不靠江,不靠河,人口少,生活成本低。父母都希望他能尽快回老家工作,主要是想让他早点成家。吴文光之前都是拒绝的,因为他心底的远大抱负。但在这个一线城市混了两年之后,激情早已落魄,那远大的抱负也变得越来越遥远。吴文光接受了妈妈的劝导,挂掉电话后,便开始收拾起行囊。
回到老家之后,父亲便跟吴文光安排了一个制药厂的检测工作。虽然依然是曾经他不喜欢的平凡岗位,但这次他没有拒绝。或许是在外飘荡那两年太多的不确定性,太多的苦难经历,让他变得成熟了。吴文光开始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功,世界上90%的人都做着相当平凡的工作。因此,他也开始渴望稳定,开始试着找寻除了有钱以外的生活的意义。
工作稳定以后,另一件大事便被父母提上了议程,那便是相亲。吴文光很讨厌被安排的生活,但又能怎么办呢,就跟妈妈说的,迟早都要结婚的。再说了,回老家是自己选的,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那还抵抗什么,勇敢面对吧。吴文光就这样完成了心理建设工作,投入到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亲会面中。
姑娘见过不少,但都没有自己中意的。吴文光此时才发觉,原来自己不光是在事业上好高骛远,在挑女朋友这件事上依然是眼高于顶。他认真审视了自己的长相、身高、家庭背景、工作等等条件,发觉除了自嘲,便没有什么可评价的了。但他依然固执的坚持自己的审美,就跟电影里说的一样,自己基因都这么差了,就不能给老吴家改良改良?

今天又有一场见面会,吴文光这样风趣的称呼相亲。这次是妈妈的一个朋友介绍的,一个农村的女孩。吴文光对农村没有偏见,他自己也长在农村,从小便干农活。到现在都还能想起,顶着大太阳,扛玉米秸秆回家的场景。他甚至想做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有隐居桃源的意思。
时过境迁,现在中国的农民可是非同一般的阶层。想当初,也就是10年前,吴文光一家人还是托关系出钱买的农转非名额,才弄了个城镇户口。但是现在,你就算托再好的关系,出再多的钱,也买不回农村户口了。现在的农民都是隐形的土豪,有地、有房,一旦拆迁那就是富一代。历史的变迁,充分展现了政府政策对人民生活的影响。
吴文光在茶坊的卡座里已经等了一些时候了,据说她还在上班。自己的父母和对方的父母在外面的大厅里闲聊。吴文光饶有兴致的猜测,同样是陌生人的双方父母眉飞色舞,笑容满面的都聊了些什么?难不成都在讲以后抱孙子的趣事了?吴文光哑然一笑,等到自己老了,是不是也跟这几个不可思议的中年人一个德行?他觉得相当有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坐到了吴文光的对面:“不好意思,因为我工作时间的关系,让你久等了。”
吴文光一面起身示意,一面打量着这个女生。她留着一头短发,头发的颜色染成了棕红色。她皮肤很白,五官端正。颧骨略有突出,使得本来就苗条的身形越发显得消瘦了。她的眼睛大大的,目光闪躲着,有一种娇媚的神采。她的鼻梁不高,嘴唇很薄,说话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穿着一件藏青的牛仔服,黑色的紧身皮裤,挎着一个小巧的背包。吴文光第一时间觉得,从装扮上她显得成熟,似乎不是自己能驾驭的类型,但他有点喜欢她。不光是因为她长相好,更重要的是那种感觉,看对眼的感觉。
“没有关系,我正好乘着这段时间调整了自己紧张的心情,要不然你看到我时就该满脸通红了。”吴文光微笑着说,他可能性格内向,但同样有风趣的语言。
女生扑哧一笑,那点尴尬的情绪也就消散了:“听说你大学毕业?”
“嗯,去混了四年,也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吴文光并不是谦虚,他确实觉得自己的大学时光是虚度的。
“你可比我厉害多了,我就读了个职高。”女生说。
“学历不能代表什么,只能说明我让父母多辛苦了四年。”吴文光一边说着,一边给她的茶杯续上水。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啊?”女生问。
“父亲帮忙联系了一家制药厂,在里面做检测。你呢?”
“说起来,我们还算半个同行,我在药店上班。”
“那以后可就方便了,有个感冒发烧的该吃什么药得咨询你。”
……
吴文光与女生聊得挺投机,他们东拉西扯,胡乱延伸着话题。从中,期望了解到对方。中午,两家人凑一起吃了个饭。饭桌上,两个主角反倒羞涩,不怎么言语。双方父母觥筹交错,相互表达着相识便是缘分,一切都由儿女自行发展的态度。
因为女生下午还要上班的缘故,饭局还未散场,她便要先行离去。吴文光在众人的鼓动下去送她上车。站在公交站台上,两人都显得有些拘谨。
“我们相互留个电话吧。”吴文光提议道。
“好啊。”女生说。
留好电话后,吴文光又说到:“你QQ多少?可以加你吗?”
“当然可以了。”女生说。这时,女生要乘坐的公交车驶进了站台,女生随着人流挤上了车。
“我一会儿用短信把QQ号发给你吧。”隔着车窗,女生对吴文光喊到。
“对了,忘了说了,我叫吴文光。”吴文光摸着头,木讷的讪笑。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汪笑晴。”女生甜甜一笑,挥手示意。
吴文光目送着公交车缓缓驶去,嘴里念叨着:“汪笑晴,汪笑晴,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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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初次见面之后,吴文光便主动在QQ上联系汪笑晴。两人时常聊天到半夜才互道晚安。因为工厂离汪笑晴上班的药店很近,吴文光更是一有机会便去药店陪汪笑晴。
汪笑晴所在的药店布置简单,玻璃做成的货柜布置成“U”字型,货柜齐腰高,将售货员与顾客活动的区域完全的隔离开。玻璃货柜里按品种分类,依次摆满了药品。在那后面还有一排比人还高的货柜,摆满了保健品和一些家用的医疗器械。两排货柜间形成一条1米多宽的狭长的通道,供店员移动。通道的尽头是一台电脑,有专用的网络连接医保刷卡平台。店铺里还摆放着一些药品的广告,以及一台体重称。
此时的汪笑晴正穿着个白大褂站在店员通道上,侧身倚靠着玻璃货柜。店老板有个很不人道的规定,工作时间必须站着。药店的工作挺无聊的,有时候好几个小时都没有顾客上门,以前这个时候,汪笑晴只好摆弄自己的手机玩儿。现在,多了一个陪伴的人,吴文光正坐在玻璃货柜的外面,双手趴在货柜上,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你看,我们的缘分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吴文光故作神秘得说道:“首先,你我都是从事医药行业。其次,我们一个在市的东边,一个在市的西边,都还能有个八杆子打不着,却两边都相熟的朋友来牵线。”
汪笑晴微微笑着,心里嘀咕着这算哪门子缘分,相亲的人儿不都是这样么。可嘴上却不说破,只是饶有性质的望着他,听他继续说。
吴文光在纸上写上他俩的名字,然后将每个字拆开,摆出一副街边算命先生的模样,沉吟道:“你看。我们的缘分在父母取名时已经在月老那儿登记注册了。你是那沐浴着晴天和煦阳光,展露微笑的女王。而我,就是那眷念你美丽笑容,时刻轻抚着你面庞的那道光。”吴文光将汪笑晴的姓拆出一个“王”字,又将名“笑晴”解读成在晴天欢笑。将自己的姓拆出一个“天”字,将名“文光”解读成和煦的阳光。他还在纸上煞有介事的画出一副画,一个在阳光下欢笑的美丽少女。他画工很差,几乎就是一副幼儿园的涂鸦,但汪笑晴依然从那个短发造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汪笑晴扑哧一笑,心底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她喜欢吴文光的幽默风趣,这一刻,她还从他那儿瞧出了点文采。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又能说得煞有介事。她从他认真的神情中感受到了他炙热的爱。她早已爱上了这个男人,她忍不住探过头去亲吻他。而吴文光被突然而来的香吻搞得措手不及,但紧接着便融化在那爱的香甜中。
“你会一直眷恋我的笑容吗?”汪笑晴深情的问。
“当然,一辈子都会。”吴文光坚定的答。
“叮咚……”感应器发出清脆的叫声,是有客人进门了。进来的是一个阿婆,她略微佝偻着身体,六、七十岁年纪,亦步亦趋的走向柜台。
“阿婆,你要买点什么?”汪笑晴问道。
“买点什么,要买的多呢。”阿婆嘴里念叨着,从手中展开一张纸递给汪笑晴。
汪笑晴接过一看,上面大大小小列着好几种药名,有止疼的常规药,还有一些名字陌生的药,店里应该是没有的。她在电脑上输入药名查询,得到没有库存的信息后,便对阿婆说道:“阿婆,你这上面的第1,3项的药太少见了,我们这儿没有。其他的都有,你要吗?”
“又没有?跑了好几家了都没,麻烦得很。你们也是,品种都不齐,开啥药店嘛。”阿婆抱怨道:“要啊,有的就拿嘛,你帮我把有的都划掉。”
吴文光听着阿婆的怨言,接话解释道:“现在的药店里都是些常规药,可能您买这些太少见了,阿婆,您是哪里不舒服嘛?”在药店呆的时间长了,吴文光常常在汪笑晴取药期间与顾客寒暄,俨然成了半个售货员。
“不是我,是我那老头子。罗造人,又费钱。上辈子欠他的。”阿婆提高音量嚷道。
“罗造人”是句方言,大意就是折磨人。听得出来,阿婆为了生病的老伴儿没少遭罪,所以嘴里才那么多抱怨。吴文光笑了笑,怕阿婆听不到,凑近她身边说:“您嘴上这样说,不还是到处找药店为他买药啊。阿公有您这样的太太,有福气啊!”
阿婆不以为意,摆摆手说:“没办法!送他走了,我任务就完成了。”
吴文光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汪笑晴已经拣好了药递给阿婆。等到阿婆刷完医保卡,依然念念叨叨的走出了店门,汪笑晴对着吴文光说:“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吴文光抓住她的手,不同意她的观点:“人家不是没飞嘛。患难当然是痛苦的,还不准她在外人面前抱怨抱怨哦?相濡以沫很难,可再难,这老奶奶不都在坚持吗?你能说,她坚守的不是爱?”
汪笑晴扭头翻了个白眼,这些问题,她哪里知道答案。

一年后,吴文光和汪笑晴幸福的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吴文光还记得婚礼仪式上,自己激动的连讲话稿都念错了。婚后的生活甜蜜且幸福,虽然平淡,但经营共同的小家成了他们的目标,因此过得很充实。
药店下班很晚,吴文光每天都要去接汪笑晴,今天也不例外。从公交车下车,远远便看到了一个在人流中兜售鲜花的女孩儿。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花很便宜,吴文光选了一朵红玫瑰。他并不觉得寒酸,因为他知道汪笑晴不会嫌少,只会很高兴。还记得在准备结婚的时候,去珠宝店挑戒指,汪笑晴选自己的很随意,选他的却很上心,而且不嫌贵。从珠宝店出来,吴文光告诉汪笑晴他很难过,因为不能为她选一枚称心的婚戒,他甚至有些为自己的经济拮据感到自卑。汪笑晴抱住他,说她不在乎那是怎样一枚戒指,在乎的是它背后的意义。同时,她告诉他,他们还年轻,他只要够努力就好。吴文光很感动,自己是多有福气才能娶到这样一位聪慧的妻子。
推开玻璃门,吴文光将藏在背后的玫瑰花递到汪笑晴的眼前。果然,汪笑晴露出了那灿烂的微笑,她倾过身体亲吻了他。
“咳咳咳……”
“怎么了,吃了感冒药没有好转吗?”吴文光关切的问,这几天汪笑晴总是低烧,咳嗽。她长期养成的习惯都是感冒发烧先抗一抗,几天了都不见好,她这才拿了感冒药。
“嗯,没什么效果。今天感觉喉咙也不舒服了。”汪笑晴说。
“明天调休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你上你的班,又不严重,我自己去就是了。”汪笑晴说。
“一定得去!”吴文光板着脸说。
“知道啦!”汪笑晴知道自己平时不拿感冒发烧当回事已经让吴文光意见很大了,赶紧拍胸脯保证。眼见到十点了,她便开始收拾展架,准备关门了。
第二天,吴文光正在做着一个样品的检测,便接到汪笑晴的电话,说她住院了。他赶紧请了假,急急忙忙赶到医院。
走进病房,岳母正为汪笑晴削着苹果。吴文光打了招呼,便坐在病床边,问道:“怎么了,不是感冒吗?”
汪笑晴精神还不错,笑了笑说:“医生说是口腔白斑,需要输液治疗。”
“你不是常以医生自居吗?这次怎么看走了眼。”吴文光揶揄道。
“医生还不是有看走眼的时候。”岳母开玩笑似的说:“你来了,我就去买点水和纸。”
“妈,我去吧。”吴文光起身说。
“嗯嗯,你陪我。”汪笑晴撒娇得拉住他的手。
岳母笑笑,便出去了。
“妈还在呢,你腻歪什么。”吴文光有些害羞。
“她是我妈,我还避嫌啊。”汪笑晴啃着苹果含糊的说。
“24床,起来抽血了。”这时,一个护士走进来叫道。
“还要抽血?”吴文光一边帮着汪笑晴调整病床的高度,一边疑惑的问。
“是啊,要化验的嘛。”护士放下工具,开始在汪笑晴手臂上忙活。
汪笑晴怕疼,躲在吴文光的怀里都不敢看,惹得护士都笑了。
“家属按着。”护士抽完血,便走了。
“抽个血至于吗?跟个小孩子似的。”吴文光按住棉签不忘打趣汪笑晴。
“你嫌弃我!哼!”汪笑晴夸张的拍打他的胳膊,吴文光只得告饶。
“我要是得了绝症,都是你气的。”汪笑晴开玩笑说。
吴文光嘿嘿一笑:“你要得了绝症,我正好重找一个。”
两人一阵嬉笑打骂。

一连两天汪笑晴都在输液,身体虽然有了好转,但还不让出院。这天吴文光休息,便陪在医院。像往常一样,下午3点多,便输完了液。正在收拾床位,准备回家,这时有护士通知,让24床到医生办公室去。吴文光准备过去,却被护士拦住,说只能病人去。吴文光觉得奇怪,但也只能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焦急的等待。
没过多久,汪笑晴走了出来。她一头扎进吴文光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回家的路上,汪笑晴除了流泪便是靠着窗沉默。吴文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很严重。他心里慌乱,肺部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呼吸不畅快。但他又不敢多问,生怕刺激到她。
“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都还有我呢!”吴文光说,汪笑晴沉默。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不管什么病都能治的。大不了就是出钱嘛。”吴文光继续安慰道。
汪笑晴还是没有说话,她偏过头靠在吴文光的肩膀上,闭上眼睡去,任凭泪水趟过脸颊。吴文光轻抚着她的发丝,没有再说话。
晚饭时,岳母看出了女儿神情有异,吴文光告诉她,汪笑晴有点儿贫血。女儿一直有轻微的贫血症状,加上这几天住院,身体更加劳累,岳母便没有在意。
早早的回了卧室,躺在床上的汪笑晴怀抱着吴文光,终于低声抽泣着告诉了他实情,两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去到医院,护士便告知他们需要转院。
吴文光领着汪笑晴到医生办公室咨询。医生很严肃的说:“我们这儿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安排你们转去的医院是定点医院,对她来说要好得多。”吴文光还提出好些问题,但医生都表示不太清楚。
临走前,吴文光叫汪笑晴等等,自己又返回医生办公室问道:“医生,我们还有多久?”医生楞住了,她镜片后面的眼睛躲闪中透着一股怜悯:“我真不知道。但我建议你们尽快过去。”
吴文光说了句谢谢,然后迈着沉重得像铅一样的双腿退出了办公室。他的大脑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夜没睡而运转缓慢,昏昏然只能记起自己在脑海中画了无数个苍白的问号。远远看到了汪笑晴,他又换上了微笑,一把拉着她的手,说道:“走吧。”
在公交站台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了去新医院的路线。转了一次车,两人才上了需要乘坐的19路公交车。发动机轰鸣,公交车在坡道上爬行,让原本就破旧的车身和座椅摇晃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市区渐渐被抛在身后,路边开始出现一幢幢单层的瓦房,提醒着车上的人们,前方越来越偏僻了。
“终点站到了,请乘客依次下车。”喇叭里传来礼貌的喊话声。
吴文光拉着汪笑晴走下公交车。这里像是一个厂区,马路两旁有些低矮的民房,被改装成了杂货店、理发店、早餐店等。行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操着普通话,不是当地人。又向几个行人问了路,这才知道方向。走过一片70年代的住宅区,远远能看到一栋3层楼高的建筑。正面是每层楼的走廊,走廊的栏杆是70年代的风格,用混凝土浇筑的。路人说,这便是你们要找的医院了。
吴文光心底生出一股悲凉,之前那个医生在自己脑海中的形象也不再那么慈祥了。他们没有任何手续,只是向一个好不容易碰到的穿白大褂的人说明了是某某医院让转过来的,便被领着去办了入院手续。
汪笑晴被安排的病房里已经住了两个人,都好奇的打量着这一对年轻的夫妻。在病房等了一会儿,护士来叫。汪笑晴和吴文光进了一间办公室,一个穿着拖鞋的医生坐着,还在低头写着文件。
“叫汪笑晴?”隔了一会儿,医生抬起眼,拿出汪笑晴的入院手续问道:“哪个区的?”
“南安区的。”汪笑晴回答到。
“我们会先安排对你做一些常规的检测,查血、拍胸片、验尿等等,然后才能根据结果对你拟出治疗方案。你别害怕,很多人不了解,所以觉得很可怕。其实不是的,你按我们的方案配合治疗就没事了。”
医生的话比他的衣着更让人感觉踏实。吴文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公交车下来一直到刚刚积累的怀疑总算有所消散。“真的没事吗?医生。”他急切的问道。
“全市的病人都在我们这儿,你以为就你们那么倒霉?我跟踪最久的病人都10来年了,没有充分的经验,我敢乱说?”医生对吴文光的质疑有些恼怒。
“我不是那个意思,医生,对不起。你也知道,我们从没接触过这个,所以什么都不懂。”吴文光赶紧解释。
“不懂也不能去网上瞎查,都是些唬人的东西。”医生严肃的告诫两人,接着拿出一沓文件:“把这些填上,下面签字。”
吴文光接过文件,有好几份,他一份一份的查看,都是一些告知书,调查表,以及一些宣贯材料。
“看看嘛,上面的东西还是有用的,签好字放这儿就行了,然后回病房等着。”说着,医生便起身出了办公室,似乎还有其他事务要忙。
吴文光把看过的文件递给汪笑晴。汪笑晴随意的翻了翻,然后突然抱着吴文光的腰,又哭了起来:“老公,我怕!”
“别怕,医生不说了嘛,没事的。”吴文光安慰道:“你要相信医生,术业有专攻。”
“你不怕吗?”汪笑晴抬眼望着吴文光。
吴文光楞了一秒,接着就笑了:“我怕什么,不还有你么?”他捧住汪笑晴的脸,将她的眼泪擦去,嘟嘴温暖着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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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几天,在医院做了各项检查,然后输了液,汪笑晴的病症消除了,医院便安排她出了院。没过多久,又通知她,治疗方案定下了,可以去取药。汪笑晴又回到了药店上班,除了精神憔悴和那每天难以下咽的药丸外,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吴文光早早的就返回了单位,他知道作为一个男人,就算天塌了,也得抗在肩上。而且现在的他更需要工作使自己忙起来,他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他也曾问为什么,但理智告诉他,探讨这个没有意义。他甚至有些啼笑皆非的记起,曾经自己看过好多名人轶事之后总结出的一条经验。那就是成就往往不是主观获得的,而是被残酷的现实被动激发出来的。比如说,有的人如果没有失明,他就成不了一个优秀的音乐家。有的人如果没有残疾,也就不会有后来广为传播的文学作品的诞生。他甚至将自己的平凡归咎于生活的稳定,如果自己也有不幸,或许也能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如今,不幸降临了。他自嘲式的回忆起曾经的这些想法,惨然的笑了。
“喂,妈,有事吗?”是岳母的电话。
“你快回来,笑晴不见了。”电话那头,慌张的岳母带着哭腔叫道。
吴文光心头一紧,放下电话,便往家赶。
回到家,汪笑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吴文光来不及庆幸,就被她脖子上的红印震惊了。他赶紧坐到她身边,问:“你去哪儿了?脖子怎么了?”
“我四处转了转,找了棵树,试了试上吊,挺难的。”汪笑晴声音不带任何波动的说,似乎自杀是一种稀疏平常的事情。
吴文光被她的冷静吓住了。他慌乱的抬起她的下巴,检查了她的脖子,然后怒吼道:“你干什么!你就能决定你的生命吗?你不能!你得问我!”
岳母以为两口子在吵架,从厨房的忙碌中探出头来:“怎么吵起来了。笑晴就是出去转了会儿,是我太紧张了。”
看来岳母还不知道汪笑晴自杀的举动,一直以来,汪笑晴的病情也是瞒着她的。吴文光的怒火急速的消退。汪笑晴的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她静静的靠在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笑晴,你快下来,别做傻事!”吴文光看着河对面的汪笑晴,焦急的说。她赤裸着双脚,正踩在一截木桩上,用围巾在树干上环上一圈儿,然后扎了个结。
“笑晴,笑晴!”吴文光惊恐的呼喊着,但那条河,水流湍急并且长得没有尽头,他根本就跨不过去。
汪笑晴对着他灿烂的一笑,然后将头挂在围巾上,猛的踹开了脚下的木桩。
“笑晴!”吴文光慌忙一脚踏入河里,然后就像跌进了大海,不断的下落。
“老公,老公!”
吴文光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原来是梦。他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
“老公,我怕!”汪笑晴侧着身子,瞪大了双眼,原来刚才是她一直在摇晃吴文光。
黑暗中,吴文光抬起沉重的眼睑,看了看她,然后又闭上。他伸出手,环住她的后背,将她拉向自己的怀中:“别怕,宝贝,老公在呢!快睡吧。”
“我睡不着。”
“闭上眼睛,别胡思乱想。”吴文光一边呓语着,一边轻轻拍打起她的后背。
不知道又隔了多久,吴文光感觉世界又在摇晃。
“老公,老公,醒醒!”
吴文光艰难的睁开眼睛,四周还是一片黑暗。疲倦带来像深渊一样的困意,让他痛苦的控诉道:“你干嘛啊,你不睡我还要睡啊,一早还要上班呢!”
脱口而出的话让吴文光立刻就清醒了,他听到了汪笑晴低低的抽泣声,他看了看时间,凌晨4点32。他理了理汪笑晴遮住脸颊的秀发,语调变得温柔:“怎么了,还是睡不着?”
“我想出去走走。”汪笑晴说。
“现在?”
“嗯。”
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马路上没有车,只有昏黄的路灯。吴文光拉着汪笑晴的手,走在死寂的人行道上。
“老婆,是人都会生病的。我们只是病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吴文光轻声的说。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有时脑袋要卡住。”汪笑晴说。
这时,一条野狗从绿化带里窜出,完全没有理会这两个深夜的游魂,径直向着垃圾箱行去,搜索着食物。
“你看,这条狗,它孤身一人,瘦成这样,依然在努力想要活下去。”吴文光指着这条毛发枯黄,腹部露出一条条肋骨的野狗说到:“你还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我们两个人去面对。你忍心抛下我,让我像这狗一样?”
汪笑晴停下了脚步,她眼里依然闪着泪光:“我知道了,老公,我们回去吧。”
将被子拉到汪笑晴颈部的高度,然后将四周的被子用手压到与床单贴合在一起。吴文光探下身子,轻轻的啄了下汪笑晴的额头。从街道回来,已经是6点多了。把汪笑晴哄睡着,也到了上班的时间。他还需要乘坐40多分钟的汽车,才能赶到单位。只能在车上睡会儿了,他蹑手蹑脚的走出,然后轻轻合上房门。

汪笑晴又住院了,这次是腹疼。在肠镜的诊室病床上,汪笑晴死死的攥住吴文光的手。虽然打了麻药,但依然是钻心的痛。
“这里,还有这里,都长了一些东西。”医生指着屏幕上的画面对吴文光说。
吴文光不懂这些,但他知道发现了问题就是好事。
“长的是什么?”吴文光问。
“有可能是炎症引起的,不过还需要做活检,才能判断。”医生说。
从病床上下来,汪笑晴已经无法站立,吴文光背着她出了诊室。
活检报告出来后,医生告诉他们,是良性的,只需要做个小手术切除掉。吴文光签了告知书,然后护士便开始了术前的准备。
“老公,我好痛苦,我不想做手术。”汪笑晴说。
吴文光抓着汪笑晴的手,正在为她剪指甲。她的手很白,修长,很美。
“傻瓜,就一个小手术,一个小时就好了。”吴文光说。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真的熬不住了。”汪笑晴又哭了起来。
吴文光停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掌,似乎要将力量传递给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没听说过吗?医生已经说了,你这段时间吃了药,各项指标恢复得都不错。我保证,这次手术之后,你就会好了。”
“老公,我爱你!”汪笑晴擦着眼泪说。
“你爱我就得好好的听话,以后我要是病了,就要你给我剪指甲了。”吴文光笑着说,他又捏起她俊秀的指头,小心翼翼的调整着指甲剪的位置。
手术很顺利,医生嘱咐只要坚持输几天液就可以出院了。
汪笑晴的哥哥从外地赶回来探望,吴文光没有对他隐瞒汪笑晴的情况。汪哥哥年轻时便到外地打工,之后爱上了当地一个姑娘,做了上门女婿。虽然少小离家,但跟妹妹感情一直很好。
透过病房门上那块方形的透明玻璃,吴文光可以看到汪笑晴熟睡的样子。吴文光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大舅哥一支,自己也点上。他以前并不抽烟,自从这个事情发生之后,便习惯抽两口,烟雾在肺中吸进呼出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忧虑和烦恼也裹挟着一起带出了自己的身体。
“医生说笑晴有抑郁症的倾向。”吴文光吐了口烟,说道。
“严重吗?”汪哥哥问。
“不知道,心理疾病说不清楚,这里也没有专业的心理医生。只希望这次手术,能给她增加些信心。”吴文光说。
“这里有点钱,你拿着。”汪哥哥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
吴文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住:“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最近可能都会往返于医院,确实需要花钱。”
“你自己怎么样?”汪哥哥问。
“我没事,能扛得住。”吴文光说。
“你要不暂时别上班了。”汪哥哥建议到。
“要挣钱啊,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吴文光用鞋将烟头狠狠的踩灭,就像是踩住生活一样,他驾驭不了生活,但希望能向它宣誓自己不会认输:“而且,我也没缓过来呢。你别看我跟没事儿人一样,都是靠工作把神经绷住,不然天知道,我自己会抑郁不。”
两个男人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光照在走廊上,渐渐远去,只剩下灰冷的遗迹。
接着几天,汪哥哥和岳母轮流照顾着汪笑晴。吴文光白天上班,晚上在医院陪夜,汪笑晴对他越来越依赖,看不到他,便睡不着。

医院的条件很差,病房连个电视都没有。为了让汪笑晴不那么无聊,吴文光在笔记本电脑里下载了一部情景喜剧片,给她打发时间。这天,一下班,吴文光照例直奔医院。汪笑晴身体好了许多,今天气色显得格外好。
吴文光很高兴,他坐到床前向她索了一个吻,然后问道:“知道要出院了,所以心情都不一样了?”
汪笑晴甜甜的一笑,双手环住着他的脖子:“谢谢你,老公。”
“谢我?你打算怎么谢我?”吴文光觉得她说得奇怪,但依然假装不正经的坏笑。
这时,岳母送来了晚饭。拧开保温桶,吴文光准备像往常一样喂汪笑晴,但汪笑晴示意让她自己来。吴文光很高兴,她给他一种找回了某种方向的感觉。
一家人在病房里边吃饭边看电视,电视剧里有趣的桥段不时引得大家一阵欢声笑语。好久没有这样温馨和谐的画面了。
天已经黑了,这座偏远的医院寂静下来。汪笑晴提出要去卫生间,吴文光从支架上取下吊瓶,然后扶着她来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你一个人可以吗?”吴文光问。
“我可以的,你在外面等我。”汪笑晴答。
吴文光点点头,看着她关上了门,便高举着吊瓶等在门外,他怕吊瓶太低了引起血液回流。
过了一阵,汪哥哥过来问道:“笑晴呢?”
“在里面上厕所。”吴文光答道。
“这么久了,还没出来?”汪哥哥疑惑道。
吴文光被汪哥哥的话惊醒,赶紧敲着门:“笑晴,笑晴,你还没好么?”
汪哥哥也过来敲门唤着。
“不会是晕倒了吧。”吴文光惊恐的说。突然,他感觉一只手将自己拨开,然后“砰”的一声巨响。原来是汪哥哥一脚把门踹开了。
“哪里有人啊!”汪哥哥惊声叫道。
吴文光顿时头皮发麻,寒毛竖起,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然后跌跌撞撞的顺着楼梯向下一路跑去。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情感强迫自己不去相信。精神上的剧烈波动,让他的手脚发麻,嘴咧得老大,急促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彷佛周围的氧气都已经被抽空,是缺氧让他肺部和胸口难受。四层楼的梯步像是一个螺旋的地狱走廊一样没有尽头。他终于冲了出去,转过墙角,看到了那个横卧着的最不愿意看到的身影。
“老婆!老婆!”吴文光扑倒在地面上。汪笑晴的头部渗出血来,将压住的发丝凝结到一团,她一动不动。吴文光伸出手,一只钻过她的颈部,一只钻过她的腿腘窝。他使尽力气将她抱起,然后艰难的站起身来。手上传来的触感,让他明显的感觉到汪笑晴的手臂已经骨折。眼泪流淌着,他的脑海里只有一片令人厌恶的猩红。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找寻着楼梯的方向,彷佛那就是两个世界的大门,现在他要乘着门还未关闭,抱着他的爱人冲过去。
异响和叫喊声已经惊动了办公室的医生和护士,他们都骚动起来,叫喊声,脚步声杂乱的打破了夜的宁静。
吴文光一口气将汪笑晴抱上了二楼,医生和护士接过了她,将她平放在病床上。
“快去找点木头,她的腿断了。”医生冲着护士叫喊。
吴文光彷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嘈杂的抢救在他的耳朵里形成嗡嗡的鸣响,他颓然的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然后撕裂喉咙发出一声声哀嚎。“啊……啊哇……呜……啊哇……”他哭着,哭得那么大声,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将忙碌的众人惊住,将对面民房的灯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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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叛逆的少女

一只巨大的蝎子,挺立着它的尾巴,向着太阳展示着它的利器。与之辉映的,还有一个巨人,云层上端只露出他半截身子。他头上分明是戴着头盔的,他向后扬起的上臂,似乎拖着一把长剑,挥舞的方向正是那只肆虐着,为害四方的蝎子怪兽。
“上天多半是把我也当成了妖魔怪兽吧,可我这身子也太弱小了。”贾子珊心中想着,她的思绪稍一恍惚,窗外的风便将云层吹动,一副仙魔大战的景象便不复存在。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各位乘坐西藏航空TV9874号航班,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广播中传来空姐甜美的声音,贾子珊心头一震,终于要到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神圣的纯洁的高原上,那栋肮脏的,充满贪婪的居民楼。

“子珊妹妹,给我下1000德国胜。”一个脸大腰圆的男人,依靠在吧台上,冲着贾子珊唤道。
“哟,李哥,今天下这么少。”贾子珊一边在手上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一边打趣道。
“手气背哦,都快输光了。”这男人一边从手提包中取出一沓百元的钞票,一边展示给贾子珊看:“子珊什么时候陪哥哥喝喝酒嘛,让你的美丽驱赶下我的霉运!”
“瞧你说的,你也没邀请我啊。”贾子珊亲昵的拍打了一下那男人长满黑毛的手臂,故作暧昧的说:“妹妹陪你喝酒,你可得帮我把这个月的任务完成了。”
男人望着贾子珊修长的手指,那雪白如脂的肌肤与指甲上鲜艳的红色形成妖异的对比,让他心神荡漾,他试图去抓住那只可爱的小手,但它早已抽离开去,躲到柜台后面去了。
“这还不是小事儿一桩嘛,只要酒喝高兴了,你差多少,哥哥都补。有子珊妹妹帮我压阵,指不定就把之前的都捞回来了。”男人咧着嘴呵呵笑着,眼睛却总是追逐着那只摆动着的纤纤玉手。
贾子珊并不在意,她将下注单录好,然后指着吧台侧面那扇金黄色的防盗门说:“今天不进去玩两把?”
“哎哟,运气糟得很,还是等转了运再说。”男人一边摆手,一边向远处行去。
“哥,喝酒的事儿可别忘了啊!”贾子珊冲着远去的男人叫到。男人回头给她一个坏笑,嘴里念叨着:“忘不了,忘不了……”
贾子珊环视了一眼整个房间,这是一间经过改造的客厅。客厅里摆着几个弧形的沙发,沙发背后有几盆高大的绿色盆景,再往外便是一个雕刻的圆形的红木屏风,透过屏风的镂空处,可以看到屏风后面的电动玻璃门,在往外便是小区的庭院了。客厅里挂着几台电视,滚动着一些开奖的画面,侧墙上还有标准彩票店都有的历史开奖号码图。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顾客,贾子珊招呼了一声同样在吧台后面,窝在沙发上玩儿手机的花竹,便往着吧台左侧去了。“花竹”是个假名,和她的“子珊”一样,都是场子里管事给取的,贾子珊倒挺喜欢这个名字,比父母取的好听许多,她便走哪儿都自称贾子珊了。
走到那扇金黄色的防盗门前,贾子珊掏出一把钥匙,拧动了几圈,这才将门打开。门后面是一个内花园,四周砌满了厚重的围墙。园子里搭着花架,种着好几株藤曼植物。茂密的藤曼爬满了花架,将头顶上唯一的可视空间遮了个严严实实。现在还是白天,但院子里的古铜色的壁灯都亮着,不然真看不清路。
穿过一条卵石铺成的园路,前面又是一扇铁门。贾子珊“当当当,当当”富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铁门开了,迎面是一个魁梧的壮汉,他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耳廓上挂着耳麦。看到是贾子珊,他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贾子珊捏了捏他露在外面,堆积着成块肌肉的手臂,算是打过招呼,便从他的腰间挤了过去。要不是她身材娇小,还真不能在壮汉没有侧身让行的情况下穿过。
走下一个旋转楼梯,还看不到景象,噪杂的人声便传了过来。光线越来越亮,最终呈现在贾子珊眼前的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里人头攒动,吆喝声,叹息声不绝于耳。这里虽是地下室,但肯定做了优秀的隔音措施,不然在外面不可能听不到这么大的声响。贾子珊闯入人丛,老远便冲着一个穿着花衬衣,戴着大金链子的中年人打着招呼。这人叫付勇,人称勇哥,是个暴发户,最近才被朋友拉到场子里玩。贾子珊把他列为自己的重点客户,她是刻意来联络感情的。
勇哥此时正在一张百家乐的赌桌前,周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赌客,有些手里抓着筹码,正跃跃欲试的等待机会出手。荷官给勇哥发了一张牌,勇哥趴低身子小心翼翼的翻开纸牌的一边窥视着,周围的人也跟着摒住了呼吸。突然,勇哥大笑一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牌用力砸在桌子上。紧接着,周围的人便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荷官正在将勇哥这局赢得的筹码推到他面前,这时,贾子珊刚好行至。“哟,勇哥,今天这手气很旺啊!”贾子珊嘻嘻笑着,说道。
付勇心情大好,他一把拉过贾子珊,将她拥入怀里,一只手便在她腰间揉捏着。贾子珊娇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将他的手拉开,接着扭动着身子,顺势坐到了他的大腿上。“让妹妹帮你玩两把?”
“好啊,子珊要玩儿,就得玩大的。”付勇一边说着,一边将面前的筹码全部都推了出去。
没错,这里是一个地下赌场。在西藏,有许多这样的赌场。他们隐匿在居民区里,大部分的赌客都是到西藏淘金的外地人,他们为这里带来蓬勃生机的同时,也带来了腐朽的文化。贾子珊17岁时,因为听说这里好挣钱,便跟着老乡一同来到了西藏。刚开始,她还有点害怕,以她浅薄的法律知识隐约觉得这事儿犯法,但最终,那点恐惧在丰厚的收入面前烟消云散。贾子珊长相甜美,性格外向,加上能说会道,因此在场子里颇受欢迎。她一个17岁的小姑娘,能游走于一群好色的中年男人之间,不得不说,需要点胆量。她明白,她的脸蛋就是她的天赋,需要充分的加以利用。虽然时常不可避免的被人吃豆腐,但她仍然坚守着自己的底线。用贾子珊的话说,揩揩油可以,想上老娘的床,可得看老娘乐不乐意。她有着四十岁女人的成熟范儿。

贾子珊步履蹒跚的走在娘热北路上。她喝了许多酒,正是同那天要约她的赌客一道。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裙摆很短,露出雪白的腿。她背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红色压纹包,靠着一条金色的链子挂在身后。贾子珊身子不高,但上提的腰线、不显突兀的高跟鞋相互映衬,依然使她的双腿显得修长。她很懂打扮自己,她的脸挺圆,便留了一头齐肩的长发,染成新潮的紫色,发尾烫成波浪卷,使她看起来更加可爱甜美。
贾子珊突然转进一个巷道,佝偻着身子,吐了起来。她双手撑在膝盖上,久久的无法平复自己翻滚的胃。当呼吸平缓,她终于直起身子,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猛吸了一口,然后靠在墙上,尼古丁爬进她的肺里,让她眩晕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些。
电话响了,贾子珊好不容易从晃动的视线下掏出手机,原来是弟弟。
“喂……小野啊。”
“姐,你在哪儿呢?”
“外面……你,有什么事……啊?”
“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姐你怎么了,听你说话声音不对呢?”
“姐还……有事呢,你没事,我……我就挂了啊。”
“哎哎哎,姐别急着挂啊。有事儿!这不,哎呀,这不是几个同学想趁着假期出去旅游嘛,我也不好意思推脱……”
“要多少?”
“三千,三千就行,姐。”
“明天打给你。”
“嗯啊,姐你最好了,我一定给你带特产回来啊。”
贾子珊挂断了电话,哑然失笑,她对这个嘴甜的弟弟真是毫无办法。弟弟小她三岁,在家里的地位自然要比她高得多。贾子珊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全靠在外务工维持家用。因此,自从贾子珊辍学工作开始,家里的重担便分了一半在她肩上。弟弟已经在上专科学校,学费和生活费,基本上都是贾子珊在承担。
最近几年,贾子珊在赌场没少挣钱。她每个月都按时汇款给妈妈,她没有记账的习惯,但估摸着也有二十来万了。她本打算攒够了钱,就回老家开个店铺,毕竟赌场是个黑色的产业。但春节回家时,妈妈与她商量,想在镇上买套房子。贾子珊的老家在陕西勉县,盛产中药,素有“天然药库”的美誉。最近几年,政府又在加大旅游业的开发,所以挤进了许多外地人。燥动的炒房团也将热气扩散到了这个小县城。贾子珊开店的心愿虽然泡了汤,但她觉得钱买成房子总比存银行好,说不定还能涨上一大截,因此,她没有怎么反对。
管事的通知,场子开始歇业了,因为进入了严打阶段。贾子珊和同事们又陷入了无所事事中。刚到西藏的第一年,也歇业了一阵,上面还将彩票生意经营了一段时间,后来发觉与赌场来说,简直九牛一毛,就干脆让彩票回归到它本来的幌子的身份,一遇到严打,便干脆全员放假了。
放假后的生活,便是每日吃喝玩乐。与客户喝,与同事喝,几日下来,贾子珊的脸都有了浮肿的迹象。恰巧妈妈打电话来说,买的新房已经拿到钥匙了,贾子珊便毅然登上了返乡的飞机。
回到老家的第一件事,贾子珊便是陪着妈妈去看了新房。新房位于镇上一片新开发的住宅区,道路宽阔,整洁。小区里郁郁葱葱,绿化很好。走进去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钱花得值。入户大厅里早已站了几个装修公司的业务员,陪着贾子珊母女一道对新房进行了各种规划。在业务员绘声绘色的描述中,贾子珊对这个新家有了更多的期待。但她心里有数,雇装修公司花钱多不说,还容易拿到劣质的建材,哪有自己装来得放心。这个任务当仁不让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贾子珊算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说干就干,休息了才两天,连跟朋友聚会都没顾上,便全身心的投入了新房的装修工作中。从石匠、泥水匠到电工,木匠,每一个外包工种都是贾子珊亲自谈的。要价格实惠,又要手艺好,信得过。贾子珊几乎把亲戚朋友中做装修的师傅都筛查了一遍。材料上,她更是劳心。可以说,每一块砖,每一根线管都是贾子珊亲自去建材市场挑选的。房子在装修风格上,也充分展示了她的想法。贾子珊毕竟是个20来岁的小姑娘,虽然混迹赌场这样险恶的环境多年,但内心深处,仍然喜欢可爱、乖萌的东西。因此,新房中少不了粉色和卡通的元素。两个月下来,贾子珊感觉身体极度疲乏,不过好在成品一点点展示在自己眼前,那些辛苦也就被欣慰、满足掩盖了。
完工那天,贾子珊几乎是怀着雀跃的心情,带着妈妈去参观的。贾子珊的父母都在外务工,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乐得让闺女忙活。眼看完工了,贾妈妈这才独自一人赶回来看看。妈妈从客厅转悠到厨房,从卧室看到阳台,贾子珊一脸兴奋的跟着,完全不在意妈妈不时摇晃的脑袋。
“哎呀,你这整的什么啊,花里胡哨的。”妈妈皱着个眉头,抱怨道。
“你懂什么啊,这是现在最时髦的欧式田园风格。”贾子珊不以为意,她跟平常一样数落着母亲。
“欧式?你是外国人啊!”妈妈撇撇嘴。
母女俩这种拌嘴的场景太多了,从小时候到长大成人,双方都已养成了习惯。
“小野肯定不喜欢。”妈妈又多瞧了几眼,嘴里念叨道。
贾子珊心想,小野比我还新潮呢,他能跟你的审美一个样?可念头一闪,她不得不寻思起妈妈这个话的深层意思来?这越琢磨越生气,贾子珊板着个脸,嚷嚷:“要他喜欢!他那间房,他要不喜欢,自己敲了重装就是了。”贾子珊就是这样的火爆脾气,就像是个火药桶一样,一丁点火星都能将她引爆,哪怕是面对她的父母。
“看把你能得,钱多烧得慌吗?”妈妈厉声呵斥。女儿挑衅的话语让她也火冒三丈,怪就怪遗传这东西,将自己怪异的性格完美复制给了女儿。这使得母女俩斗嘴吵架成了家常便饭,贾子珊去西藏打工也有这个原因,她想躲得远远的。
一场原本欢喜幸福的新房游,闹得不欢而散。
楼主:半命愚人  时间:2020-09-01 12:59:38
贾子珊躲到了舅舅家。
每次和母亲吵完架,贾子珊都上舅舅家避难。舅舅从小便心疼这个外甥女,吃的,穿的,用的,都可着她,就像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贾子珊自然与舅舅格外亲,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舅舅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不得不寄养在现在这个家里。
“你和你妈一个臭脾气!”舅舅没好气的说。
贾子珊不服气,叉腰辩驳:“你说有她这样当妈的吗?我辛辛苦苦把房子装修好,她进门没一句好话,全是数落。她心里只惦记她儿子,我跟外面捡的一个样。”
舅舅拉着个脸:“净瞎说!你弟弟不是还小嘛,肯定要多关心一点,难道你还吃你弟弟的醋?”
“我和小野当然没有什么,可我就不服气我妈偏心眼儿。”贾子珊往沙发上一坐,拿过一个抱枕发泄式的拍打着。
舅舅赶忙夺过,一边整理着褶皱,一边心疼的说:“你别拍坏了,这是你梁阿姨最喜欢的抱枕了。”
贾子珊扑哧一笑,怨气消了大半,她揶揄的瞧着舅舅:“梁阿姨又是哪一位啊?”
舅舅脸一红,躲躲闪闪的说道:“就是……就是你梁阿姨呗。”
以贾子珊八卦的性格哪能错过这种花边新闻,她像审问嫌犯一样,一点一点的挖掘出了舅舅的新欢。
贾子珊的舅舅也是个不着调的人。但他却长得挺拔,面目清秀。年轻时,迷倒许多少女。也正是他俊俏的长相、丰富的女人缘,让他养成了一股浪漫主义情怀。他一生追求的,唯有爱情。女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好不容易沉下心来结了婚,可还没达到七年之痒的一半便又恢复了单身。许多年前,他拖着个上小学的孩子,认识了一个久居国内的美国姑娘。姑娘对他一见倾心,不顾语言障碍,成就了一场跨国婚姻。婚后,姑娘给他生了一个漂亮的混血女儿。可惜,好景不长,异国风情的新鲜感终是敌不过时间的打磨。贾子珊的舅舅以无法交流为由提出了离婚。美国姑娘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带着孩子回了国,给贾子珊的舅舅留下了两套房产。临行前,留下两句话:“never come back! Never meet again!”贾子珊的舅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从她滑落的泪水和悲愤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这个负心之人的怨恨。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跟随自己的内心,追逐那四处飘散的爱情的气息。以后几年,他总算消停了一阵,虽然没有正经的工作,但靠着打打零工,以及过往的积蓄,抚养着孩子继续上学。
这个梁阿姨是贾子珊的舅舅新交的女朋友。从他嘴里说来,她长得漂亮,人也通情达理,除了物质一点似乎没有什么缺点。可是女人嘛,哪个不虚荣呢?所以他能理解,他更看重的是内心的感受。他告诉贾子珊,这应该就是他要的真爱了。贾子珊可不信他的判断,从他嘴里说出的“真爱”已经不少于七个了。年轻时,可能还有人看中他的相貌,可人到中年,接触的都是些有人生阅历的女人,不会有谁再为了可笑的爱情而不顾一切。贾子珊更相信她们都是为了舅舅手里的两套房子,之前的两个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摸清这人的底细,免得舅舅上当受骗。
新房事件发生一周后,舅舅摆了个家宴。美其名曰是为自己的孩子摆的生日宴,其实就是给矛盾中的母女俩一个台阶。舅舅的新女友梁阿姨也惊喜现身。小朋友当然是最开心的,顶着个生日头冠,在客厅里欢快的跑来跑去。梁阿姨陪着贾子珊的妈妈坐在沙发上聊天,贾子珊和舅舅都在厨房忙活。舅舅别的本事没有,做饭却是一绝。贾子珊耳濡目染之下,也爱上了厨艺,颇有点获得真传的架势。两人相互搭手,不多时,一道道色泽鲜艳、芳香扑鼻的佳肴便摆满了餐桌。
舅舅解下围裙,冲着客厅招呼:“嘿,两位美人,可以用膳了。”
众人围坐,第一件事,当然是摆出生日蛋糕,插上蜡烛,在《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中等待小朋友许下心愿。等到小朋友好不容易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众人鼓掌祝福,这才动起了筷子。小朋友吃了两块蛋糕,便下桌自行玩耍去了。
“大姐,这个鳝鱼烧得好,您多吃点。”梁阿姨不时给贾子珊的妈妈夹菜,倒真有点女主人的架势。
“哎哟,我自己来,你太客气了。”贾妈妈看来之前和她聊得投机,关系亲密了许多。
“出门买菜的时候,忘了一门佐料,不然味道更好。”舅舅洋洋得意的说。
“你现在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再过两年,怕是要得老年痴呆。”梁阿姨打趣道。
“真要是痴呆了,你可就受罪了。”舅舅嘿嘿笑着开玩笑。
梁阿姨撇撇嘴,嘻嘻笑道:“你可别指望我,反正你都痴呆了,我走了,你也不知道。”
“舅舅不怕,有我呢,你可以指望我。”本来梁阿姨说得是一句玩笑话,被贾子珊呛了这样一句,气氛就略显尴尬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最后还是梁阿姨笑着打破安静:“还是子珊孝顺,你舅舅没白疼你。可是你年纪也不小了,迟早要成家的,结了婚总不能还住舅舅家吧。”
贾子珊不知道这梁阿姨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意反击,反正话里话外总有点撵人的意思,她心中恼火,还轮不上她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吧?她皱着眉剜了她一眼。
“就是,就是。”贾妈妈附和着:“你回来这么多天,老住在舅舅家算怎么回事,家里又不是没地儿住。”
“我不想在家里住。”贾子珊顶嘴道。上次的事儿,她还没有完全消气呢。
“家里怎么就不能住了?”贾妈妈撇撇嘴。
“诶,大姐家那套新房不是装好了吗?什么时间也请我们去坐坐啊?”梁阿姨插话道。
“对呀,要不,我搬新房住去。”贾子珊就是随口一说,她可不想去新房充当人肉甲醛吸收机。
贾妈妈却信以为真,她一脸作难的说:“不行……新房东西都不齐整,再说……再说搬来搬去多麻烦的。”
贾子珊听出母亲的不乐意,她放下筷子,说:“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搬就是了,有啥麻烦的。缺什么我自己置办,也不用你操心。”
“你就住两月,在哪不成,非得搬去新房子?”贾妈妈有些着急,可能她也觉得自己这理由站不住脚,说到最后,声音也弱了。
贾子珊一股莫名的怨气升腾起来:“房子不是买来住的,那买来干啥?”
“小野还等得了几年就该成家了呢?”贾妈妈低着头声如蚊蝇的说道。
贾子珊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然是这样的打算。她偏爱自己的小儿子,她都能忍受,她这个做姐姐的又何尝不溺爱这个弟弟呢?可是这房子,大部分钱是她出的,装修也是她一手操办的,母亲不应该和她商量一下吗?要留给弟弟结婚用,她这个姐姐就算心里委屈,嘴上又怎会不乐意呢?母亲应该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个主意,还骗自己说钱存来没用,房子一天一个价什么的,她拿自己这个女儿当傻瓜吗?自己比弟弟还要早出嫁的,她又有些什么考虑呢?没有,她心里只有她的儿子!
“啪!”贾子珊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其中一根蹦跶了两下,掉在地上。她眼里含着泪,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愤怒的盯着始终没抬头的母亲,然后起身离去,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抽泣。

贾子珊望着窗外闪过的街景,西藏一如既往的宁静。这些年,西藏也像其他城市一样开始了大规模的城市化建设。有许多现代风格的建筑涌现,玻璃幕墙开始成为这座城市新的风景。这倒是与这里的蓝天相称,彷佛是人们从天空剪切下的贴画,诉说着对纯净的美的崇拜。转过一座山体的掩护,便是著名的布达拉宫了。西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建筑都不能过高,只能簇拥在壮美的布达拉宫之下。
贾子珊已经去过许多次布达拉宫了,但似乎没有哪次有今天这样透过车窗观望它,来得震撼。她一脸虔诚和释然,她赞美大自然的壮丽,也感叹人类的智慧。人类在山峰、高原下,像弱小的蚂蚁,在地球上似一粒微尘,在浩瀚的宇宙长河中,像是荧光灯的一次频闪,根本引不起宇宙丝毫的注意。人类是如此渺小。可就是如此渺小的人类,却有征服高山的雄心壮志。那盘桓在马布日山上的布达拉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自己比普通人类更加渺小,贾子珊不禁想到,她紧了紧背包,药瓶子的轮廓触觉似乎给了她些许安慰。贾子珊哑然,最近这段时间,她做了比整个前半生更多的思考,她甚至有点怀念过去那种点对点连接的脑回路方式了。曾经的她,可是手比大脑反应还快。
记得贾子珊20岁那年,她交了一个帅气的男朋友。男孩叫孙胜,身高快有1米8,和贾子珊站在一起,便会被朋友取笑成最萌身高差。贾子珊却不在意,这是她一贯选择男友的标准。她不光是身高控,还是外协,年少轻狂的她始终觉得只有这样的男生才配得上自己。
这天,贾子珊和男友孙胜在外面吃饭。她们选了一家自助烧烤店,两人挑了一盘素菜和一大盘的肉串。贾子珊叫来了一件啤酒,虽然她们只有两个人,但贾子珊觉得她们完全有能力消灭它们。两人一边烤肉,一边举杯对饮,好不畅快。贾子珊和孙胜经常这样,下了班便去唱歌,看电影,然后才吃饭,用她们的话说,青春就该这样。
酒过半旬,已经是深夜,陆陆续续来了更多吃夜宵的人。迎面进来了几个美女,兴许是才从夜场出来,脚步有些轻浮,脸上都带着酒红。其中一个女子,远远的就望见了帅气的孙胜,擦身而过时,不忘给他抛了一个眉眼。孙胜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礼貌的笑了笑。“啪!”没等孙胜的羞赧散去,贾子珊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个嘴巴子。孙胜完全没回过神来,贾子珊已经怒气冲冲的冲出了烧烤店。孙胜这才想起来追了过去。
“珊珊,怎么了啊?你生什么气啊?”孙胜掩着脸庞,抓住贾子珊的手。
“你不是看小姐姐去了吗?你继续啊,管我干嘛?”贾子珊挣脱他的手,厉声说道。
孙胜这才明白自己挨了一巴掌的缘由:“对不起,珊珊,我坐门边,人来人往都能看见,不是故意要……”
贾子珊不听他的解释,继续气冲冲的往前走。孙胜赶紧上前,伸出双臂拦住。贾子珊调转方向,仍然要离开。孙胜没办法,只得又赶到前面。几个回合之后,只听“噗通”一声,孙胜跪在了贾子珊面前。这里是个广场,好多路人看见这一幕都驻足观看了起来。
“珊珊,对不起,对不起。我眼瞎,放着你这朵玫瑰不看,去看别的牵牛花。我保证,以后眼里只有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失明!”孙胜竖起手掌,起誓道。
贾子珊环视了一圈围观的群众,然后“扑哧”一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接着紧紧的抱住了他。
想到这儿,贾子珊只能对着那个曾经任性的自己无奈的笑了笑。原谅孙胜,不是因为他的甜言蜜语吧,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讨好的那种虚荣感。现在,她才明白,曾经认为的爱情是多么可笑。不光如此,曾经的自己又是多么荒唐无知呢?

楼主:半命愚人

字数:83944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8-07 19:05:08

更新时间:2020-09-01 12:5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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