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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韶关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9-10 20:54:41
虽是广东人,也曾几到韶关,有一年天气特别寒冷,还专门跑去关,希望能看到雪,结果雪没有看到。对韶关却真不熟悉,更没多少印象,不久前到南华寺,途中见到几个久已忘怀的地名,突然很想说说韶关。

从高速下来,一个熟悉的地名扑入眼帘:曲江。说熟悉完全是因为张九龄,唐名相张九龄就是曲江人。张九龄本是张华后代,是北方人,曾祖到韶关为官,才落户曲江。说来很巧,曾、祖、父三辈都曾在广东当过官,他自己有没有,我懒得查,所以不知道。

人就是这样,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虽然在狭义上,我和张九龄算不上同乡,但广义上同省也算同乡,说是故乡人倍感亲切。广东古称岭南,向被中原人视为南蛮,宋苏东坡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说不辞,其实也就是不甘,暗里道出岭南在时人心中仍是蛮荒。幸好历史上有个张九龄,不但曾是唐代名相,功业有成。还是一名诗人,在名诗人辈出的唐代诗林中,亦负盛名,虽下李杜一筹,《感遇》向和陈子昂同题并称,扫却六朝余风同大有贡献,实是唐诗林一座高峰。

曲江是地名,可曲江境内,却没有一条名叫曲江的江,因境内“江流回曲,因以为名”,这倒很有趣。说江回曲,这不难明白,韶关是山区,故多山,又多是不太高大的小山,小山万重,势如犬牙,江随山转,江自然就曲折异常。我很想知道,“江流回曲”是特指某条江,还是通指境内所有的江?应是通指。其实,我也不知道流经曲江到底有几条江,只知道南华寺前,就是束曹溪。曾在桥上眺望,山如林,水如带,眺之不及远,对河曲,却深有体会。

很想知道,如今韶关或曲江,还有张九龄故居吗?唐代已越千年,真的故居当然不存,但故址或可能寻,在故址重修一座故居,其实也是可以的,当地政府有没有做这样的工作?但我知道,韶关真有张九龄墓。张九龄罢相四年,回韶关祭祖,不幸病故,享年六十八。不幸中的万幸,无意中落叶归根,这在古人是最为重视。墓地我没去过,只知道在韶关北效的罗源洞山上,因张九龄当过丞相,当地俗称丞相山。墓是家族墓,有其父祖,有其弟,当然也有其妻妾墓,尽管都肯定不是最初的模样,却是真的墓葬,张九龄的英灵就安息于此。若论历史,这是名符其实的唐墓,若规模,这也是真正的古墓群,在任何地方,都是难得的古迹,更何况墓主是历史名人。

生于斯,长于斯,说到曲江,说到韶关,确实躲不开张九龄,在南雄,还有一个地方,历史永远铭刻着张九龄这个名字,它,就是梅关古道。广东古称岭南,因在五岭之南,横亘一线的五岭成了广东交通北方的巨大阻隔,虽不似蜀道之难于上青天,其艰险也足以让人色变。岭南一直被视为南蛮,除了边远,也因其交通闭塞之故。其中大庾岭隔绝江西与广东,梅关古道就是翻超大庚岭一条秘道,始通于秦。秦始皇征服岭南,在五岭设三关握其咽喉,其中横浦关就设在梅岭上,也就是最早的梅关,秦时也叫秦关。自此入粤,陆路翻超五岭有三条孔道,梅关孔道就是其一,但秦朝开僻的梅关道极崎岖难行,张九龄于是上书请开梅道,并亲自在现场主持,历时二年,令梅关古道天梯变通途。古道宽约六丈,以鹅卵石铺地,两边山崖古木森森,数十里幽深清绝,是我国保存最完好的古道。交通畅通,意义之巨大,影响之深远,无须我多言,如今早已是常识,岭南能在唐时发展迅速,梅关古道的修筑,功不可没。这是张九龄对故乡最大的回馈与福荫。

梅岭之名,有说因岭山多梅故,也有说是梅姓者最早居于此,但不论哪种原因,梅岭及梅关古道,历来悠久,更是入粤必经之道,自修成之日,商族行人络绎不绝,还迎来过无数文人墨客,留下不少诗吟。“梅花开尽杂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红雨熟黄梅”,这是苏东坡的诗。更早的名人还有唐时宋之问“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诗之悲彻越发让人深感古道之危阻---唐代,梅关还是秦时崎岖的古道。俱往矣,近代陈毅元帅的《梅岭三章》革命者的豪情与壮志,终于一扫梅岭历史上的悲风苦雨,谱出了新声。张九龄墓,梅关古道,都是我一直想去,还未成行的地方,尤其是古道一线绵绵若线,似断实续,很像昔日岭南的古脉线。岭上梅花多,岭上白云多,最宜抚今追昔,梅关古道又成了历史回路…

梅岭下的南雄县古称雄州,所以称雄,全因梅关之故。城关在梅岭之巅,城南为粤,城北为赣,一关割两省,一关握南北之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真乃粤之雄关,而粤在国之南,便为南雄。梅关古道特殊地理枢纽位置,坚实了南雄“居五岭之首,为江广之冲”。南雄像封面,纵观岭南史,差不多是一部中原人南迁史。秦汉时期的百越,如今早成了历史名词,流变成了广府人,岭南人。不论分作三大族群还是四大族群,如今的岭南人都是南迁之后人,真正的百越人,万不存一。历史变迁,流俗演变,岭南地区最终形成了非常独特的岭南文化,和中原地区大相庭径,尤其是语言最为明显。而这一切,南雄是开端。

中华民族自称炎黄子孙,因为炎黄两族是中华民族的始祖,对于广府人来说,至少尚有一个广府祖地。北人南迁,始于秦,走梅关古道,越大庚岭,撞入广东。迁客却能反客为主,过程是相当其漫长与艰巨,总是点到面步步扩大,近及远层层推进,一如攻城掠地,须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蚕食”,并非一开始就如蒲公英般四散,遍地开花。开始的那个点,就显得特别重要和必须,必须在一个地方建立大本营,扎稳脚跟,才能慢慢深入。刚出梅岭的南雄,很自然就成了南下第一站的聚居地。历史上,有过数次南迁潮,都发生在中原板荡,沦为异族统治时,所以晋末,宋末和明末是高峰,尤以宋末为最,许多群都是宋末迁入。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百越后人,后来得见族谱,才知祖籍原是河南开封,家族亦是宋末才迁入的,这在以前,是我从不敢相信的事实。我很好奇,当初的百越人,是同化为广府人,还是移到东南亚去了?当外来人员超过当地人数,移风易俗就悄然发生,也许这样的事,在现在的广东又悄然发生,我常戏说,不如称广府人为小数民族吧,再过几十年,广府还广吗?
炎黄之说,早已遥远得同等神话,难已追寻。广府人的根,史有明载,有族谱可循,更有旧地可寻,有实物可证。南雄有一条古巷,始建于宋,名叫珠玑巷,一里余,不足二里,表面看和别的古巷并无区别,走进去里面才发现处处是祠堂。自宋起从这里迁出的,还有祖谱可证的姓氏,就有七十多家,而南雄县志所载凡一百五十余姓,如今广府所有姓氏,几乎都能在珠玑巷找到其宗祠。南迁之客就是从珠玑巷一步步走向全粤,走向海外,变成了独具特色的广府人。以前也曾耳闻南雄珠玑巷的历史,却从未曾认真正视,今天才真正品出点姓氏文化名都及广府祖地的份量。珠玑巷就象活历史,记载着广府人的前世今生,在某种程度上,其意义甚至重于广府核心的广州,我也想套一句俗话:未有广府,先有珠玑。作为广府人,珠玑巷,至少得去一趟,就算不为寻根,不为历史,那是冥冥中的注定。

进入曲江不久,路边有一小山,极小,茂林秀逸,山上林前一排大字,一读感觉自己如飞鸟,无意中一头撞进了历史之网:马坝人遗址。隐约知道马坝人,读书时历史学过,却真不知道或从未意识到,马坝人原在广东,更别说具体到韶关曲江了。象这样的情形,在我是鲜见不罕,最为代表是经过江油,才知是李白故里,到了龙门石窟,才知白乐天在此地安息。也是不久前,才“记起”张九龄是韶关曲江人。这些常识性知识,有些是上学时学过,看些是看闲书时看到,都是过后就忘,进不了脑,总别说入心。这回又是,原来马坝人在曲江呀。我突然想起一句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难怪古人那么重视,说读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从纸上读书得来,印象绝不是现场亲眼所见深刻,见闻见闻是见在闻前,见重于闻也。直到此刻,我才算真正对诗和谚语有真正体会,以前它们也不过是“纸上”。

艺术、人文或自然,我较感兴趣,马坝人遗址这些人类历史,或社会历史一类(我也说不清了),研究价值大,对常人来说,吸引力不是很大,即使是更有名的北京人头骨,摆在我们眼前,不就是一个骷头骨,别说美,甚至是可怖或丑陋了。这样的遗址,包括那些新旧时代的石器,我们又能看出多少眉目?我不否认它们的价值,也不否认兴趣不是太大。这座小土岗明显也不是马坝人遗址所在地,不过就是一个“广告”,提醒或告知如我这样的无识者,马坝人遗址就在这附近。游完南华寺拐去云门寺(不是原路),途经过一座石山,目测离公路数里,不算很高大,却兀然耸立。山形奇特,略近上大下小,偏圆,仿如一块巨岩,疏林间石骨磊磊,显得极峥嵘不凡,虽然它真是有点低矮。心里却不由暗叫一声:好一座山。公路绕山半圈,离得太远,又要开车,匆匆几眼,看不真切,不见建筑,石径,更别说人影。

回来后我查阅资料,知道马坝人遗址在狮子岩上,离南华寺不远。又在地图上细查当天出南华寺后的路线,极可能,当天见到的石山,就是狮子岩。狮子岩由大小两座组成,大者象狮头,小者类狮尾,合起来象卧狮。印象里依稀是有大小两座,只是角度问题看不真切,何况大的又在前,山势峥嵘,把注意力全吸引了,没留意小的。狮子岩有许多溶洞,洞内有水,水皆相通。在其中某洞里,有天偶尔发现了半块头骨,于是发现了马坝人。狮子岩山险、洞奇,水秀,石怪,作为风景,也绝对值得一游。这确实大出我意料外,没想过一个遗址景色会如此之佳。

马坝人距今十三万年,是直立人转为早期智人的重要环节。后来,狮子岩又发现了,距今六千年的新石器遗址,称为石峡遗址。曲江一带,很早就有人类活动,再无可疑。按目前考古发现,曲江的历史,比广州可要古老和丰富,说不准,马坝人活动时期,广州一带还是大海呢。真不敢想象韶关竟有如此悠久且深厚的历史。

广东缺乏名山大川,论自然风景,唯一拿得出手而不显逊色的,唯有韶关的丹霞山。元阳石、元阴石,大自然的神奇,简直是超乎人的想象,只能惊叹复惊叹:如此天工,能有几何?韶关乐昌还有金鸡岭,有巨石俏鸡,头朝湖南,尾向广东,曾惹得湖南愤愤不平,说金鸡吃湖南的谷,却在广东下蛋,所以广富而湖穷,亦能博人一粲。说到宗教,我国勉强算有佛教,本土佛教数禅宗,禅宗又以南派为宗,而南宗祖庭,就是韶关南华寺,别说是广东,就是在全国,随便问个僧人,相信没有不知南华寺的吧?岭南第一人,公认是张九龄,是韶关人,张九龄之后若有第二人,要数宋之余靖,余靖也是韶关人。论物产,别的不提,光是有色金质,韶关就极丰富…要历史有历史,要人文有人文,要风景有风景,要影响有影响,如果这也不是人杰地灵,什么才称得上人杰地灵呢?

很惭愧,作为岭南人,以前太不把韶关当回事,试问,广州之外,两广有哪座城市,能有这么深的底蕴?
2020-09-07

楼主:独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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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9-08 16:18:07

更新时间:2020-09-10 20:5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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