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鲜肉、流量明星、鸡汤文和小清新大行其道，当坚硬强悍磊落豪雄变成小众，当拼爹、晒富、割韭菜成为常态，当群氓乱舞中理性精神和至性深情被某些人弃如敝屣——我愿反其道而行，向极小极小的一小部分喜欢阅读和思考的读者，推出一套比较烧脑，但能让神经更粗壮大条的作品——“科幻硬阅读”系列图书。
科幻不是目的，思考才是根本。有趣的灵魂诗意栖居大地。理性使其无惑，感性助其丰盈，个性使其独特，青春致其张扬，而爱的疼痛与快乐，则为灵魂刻下一抹深沉隽永……
所以这套书里除了“烧脑”科幻，兼或还会有其他一些提神醒脑类作品，希望它们能给读者朋友带来一丝极致的阅读体验——极致的思考或震撼、极致的美丽与忧愁、极致的愉悦和放松……不求完美，但求在某方面达到极致——极致，便是“硬阅读”的注脚。
但这种“硬”绝不应该是艰深晦涩，故作深沉！
好看的作品通常都是柔软而流动的，如水、亦似爱人或者时光，默默陪伴，于悄无声息间渗透血脉、融入心魂，让我们在一条注定是一去不返的人生路上，逐渐、逐渐，获得一分坚强和硬度！

蓝调战争特辑，机器人身份定位问题……

（选自《科幻硬阅读·战争与和平·星球大战》）(已出版）



“陈！陈！该起床了。”
黑暗里有人在轻声呼唤，他睁开眼睛，模糊的影像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躺在一张大床上，淡黄色温暖的阳光洒满房间，阳光里一个女人挂满笑容的脸逐渐浮现在他眼前。
“哈哈，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绕着房间里的一张桌子追逐嬉笑着，他们的影子在阳光里忽隐忽现。跑在前面的小女孩一头扎进女人的怀抱，跑在后面的男孩也紧跑两步扑进女人的怀里，女人一只手揽住怀里笑作一团的两个孩子，朝着他伸出另外一只手。
陈，你这个懒床鬼，该起床了！”
他想要抬起手去握女人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耳际，他猛地睁开眼睛，红色的报警灯在头盔里疯狂地闪动着，原来他睡着了。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贴在头盔左上角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两个孩子正朝着他微笑。他顾不得太多，迅速调出战术侦测系统的侦测图，好在侦测系统的微型传感器在激烈的战斗中幸存下来的足够多，现在勉强拼凑出一幅200米范围的态势图，态势图上孤零零的蓝色光点代表他自己，而十几个红色光点正从不同方向向他逐渐靠近。他知道这十几个光点代表一个武装到了牙齿的步兵小队。战斗到现在他的战友已经全部战死，而他们的任务是守住此地48小时，头盔显示器右上角跳动的数字显示还有6个小时，大部分阵地已经丧失，他独自一人退守到一栋二层小楼里，现在只有靠他自己来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装备，单兵装甲的电力还有35%，眼前摆着3只还有弹药和能源的电磁步枪，7颗高爆手雷，两把还剩一半电力的离子刀。
这时，态势图上出现了两个快速跳动的小红点，他知道那是敌人的电子侦查无人机，它们会破坏掉侦测系统的微型传感器，并很快发现自己。外面已是深夜，不知何时浓雾笼罩了战场，能见度很低，如果没有了这些微型传感器，他很快将会丧失感知能力，变成一只无头苍蝇，任人宰割。他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即行动。他重新快速扫视一遍态势图，态势图正在闪动，那表示已经有些传感器被发现并被摧毁了。他如果困守在这座建筑物里，只能是等死，他必须主动出击，态势图上正面的红点最为集中，他心里盘算着，敌人小队的指挥官一定在这个方向，所谓擒贼先擒王，他必须摸过去，干掉指挥官，这会引起混乱，这样他幸存的机会会更大一些。他闪身从窗角的裂缝里往外面看了一眼，漆黑一片。他不能使用战术喷射，一是单兵装甲的能源不足，一是这个时候喷射到空中只会变成对方绝佳的移动靶，他必须从地面摸过去。现在的难点是如何干掉空中的无人机，进入它们的侦测范围，他将无法遁形。
没有时间过多地考虑，他只能赌一把。他背上两支电磁步枪，将另外一支架在窗口设置成遥控模式，又揣上5颗高爆手雷，留下两颗用胶带捆在一起，设置成遥控起爆。他拿起两把离子刀，按动其中一把刀柄上的按钮，离子刀的刀刃上立刻浮现出一道蓝色的光芒。他挥动一下拿刀的手臂，离子刀在黑暗里滑出一道蓝色轨迹，刀身的分量适中，很称手，近战就要靠它们了。他关掉开关，把双刀分别插入小腿上的刀鞘中。





黑暗中，他静悄悄地走下楼，从后门溜出屋外，在门口留下另外一颗高爆手雷。他看了一眼态势图，态势图闪动得更加频繁起来，有些远处的红色光点已经从态势图上消失，这表示敌人并没有急于进攻，他们正一步步清理传感器，对面的指挥官绝对不是一个急躁的冒失鬼。不过至少他们距离他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这样也给了他时间。他绕过小楼，来到正面。他不能从正面直接摸过去，敌人队形太密集，没有足够的空间渗透，所以他选择了侧翼迂回。他知道左前方是一片洼地，经过多日战斗，那里的建筑大部分都被摧毁，变成一堆瓦砾。他弯下腰悄无声息地潜入左前方的浓雾里。
前进了20多米，进入了洼地，他在一处断墙前停下来，靠在断墙上。现在态势图已经变得时有时无，极不稳定了，图上的红点已经离他不远了。他又看了一眼头盔里那张照片。有多久没有看到妻子儿女了呢？有一年了吧，这残酷的战争没完没了，任务接连不断。女儿和儿子是不是已经长高了呢？多想抱一抱他们啊！他摇摇头，驱散心头涌上来的思念，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活下去才能再见到他们。
成败在此一举，他调出了电磁步枪遥控界面，下达了射击的指令，不远处黑暗里，响起清脆的枪声，先是短促的急射，而后是没有节奏的点射。没过一会儿，猛然间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块白色的光斑在黑暗里闪现，那是火光穿透浓雾的影像，没过一会儿光斑就消失不见了，一切又陷入黑暗里。态势图最后闪动几下消失不见了，最后的影像显示红色光点正迅速向着他原先退守的建筑迅速靠拢过去。他知道敌人上钩了。
他忽地站起身，开启了单兵装甲最大功率，甩开大步，向着右前方加速冲过去。向前冲了十几米，他遥控起爆了后门的高爆手雷，一声沉闷的爆炸响起，这次被建筑遮挡，没有看到火光。但也就是这时，一个人影在浓雾里浮现出来，显然他被爆炸吸引了视线，没有察觉正面冲过来的陈。陈拔出离子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且致命的蓝色弧线，那人戴着头盔的头颅和身体瞬间分离，死尸晃动几下倒在地上。陈没有停留，他继续猛冲，跳过瓦砾，越过弹坑，如同一只脱缰的野马，奋力向着目标冲刺。
突然，一颗爆震弹在他前进的路上炸开，冲击波险些将他掀翻，他踉跄几下，迅速向侧面一个翻身，从背上抽出步枪，瞄向空中。果然，是敌人的无人机，他被发现了。现在敌人一定正分出一部分人向他围过来。陈毫不犹豫地瞄准无人机，几个干脆的点射，无人机冒着火花坠入黑暗。
陈不敢怠慢，单兵装甲的能源正在急剧下降，他离目标应该不远了。黑暗里响起密集的枪声，但是都没有朝向他所在的位置。很显然，敌人还没有发现他的确切方位。陈又遥控引爆了留在房子二楼的两颗高爆手雷，这将进一步迷惑敌人——敌人还不知道陈是独自一人。
陈起身继续猛冲。但没跑多远，正前方便响起枪声，几发流弹打得装甲叮当作响。陈抽出另外一支步枪，双手各持一支，一边奔跑一边向着黑暗里闪光的方向射击。头盔夜视仪里一个模糊的影子晃动几下，一头栽倒在地，又一个敌人被击中了。更多的枪声在他侧面响起，即便敌人暂时没搞清究竟面对的是多少人，这时也已经注意到了突入的陈。
不能再耽搁了，唯有破釜沉舟最后一搏。陈双腿用力，跳入空中，脚踝和背部的喷射装置同时开启，推动他高高跃起，划出一道抛物线，跳向可能的目标区域。当到达抛物线最高点的时候，陈观察了一下下面漆黑的大地，点点闪光伴随着枪声在黑暗里时隐时现。陈向着闪光最密集的区域丢下一颗高爆手雷，爆炸声响起，一颗火球腾空而起，两个人影被火球抛入空中，片刻后又重新跌落回地面。陈顾不上欣赏自己的战果，紧绷脊背做好了落地的准备。





单兵装甲稳稳地落在地上，刚一落地，两侧就出现两个身影。面对陈的突袭他们显然没有任何防备，竟呆立原地半晌没有反应。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准备举枪时，脑袋早已被电磁步枪击得粉碎。陈再次双脚用力，这次角度低伸，单兵装甲并没有跃入空中，而是贴着地面快速向前滑行，这样反复了两三次以后，陈已经冲出去将近百米——他已经成功地深入敌后。
正前方不远是一座小山丘。陈打开之前为了保存能源一直未开的毫米波探测器。扫描结果却一无所获，难道自己赌错了？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即便是错了，也只能向前，回头等于自杀。只有暂时脱离与敌接触才能争取更多时间，伺机再做打算。
陈望了一眼眼前的小山丘，只有十几米高，绕过去要花点时间。单兵装甲已经没有多少能量，为了节约时间，陈直接爬上了小山。刚刚爬到山顶，陈就发现身后的枪声停了，除了机甲内仪表的滴滴声和伺服电机的沙沙声以外，周围一片寂静。陈预感到不好，转身想要下山，猛然间头盔里的激光告警灯突然闪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侧身向一边滚去，却还是没有躲过来袭的导弹。导弹在他的左肩部爆炸，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他抛入空中，又重重地摔到山坡上，然后顺着山坡滚落向山下。头盔里红色的警示灯伴随着尖锐的报警声疯狂闪动，没闪多久就熄灭了。随之熄灭的还有头盔显示器——整个装甲都停止了工作！他感觉不到自己左肩的存在，他艰难地转头瞅了一眼自己，整个左臂已经不见了，参差的断口处迸出火花，固溶胶虽及时封闭了断口，但却涌涨出来一个黄白色的鼓包。
失去了动力的装甲无比沉重，陈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这时一个庞大的黑影已从天而降。一条机械腿重重的踏在陈的胸甲上，两道强光从那黑影的前端射出，直射倒在地上的陈。借着灯光，透过破碎的头盔面罩，陈看清了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对手。
那是一台六脚战斗装甲，六条粗壮的机械腿装备了强劲的动力，能让它敏捷地移动，通体黝黑的装甲表面覆盖着最新的隐身吸波材料。正因为如此，陈即便使用了毫米波探测也没能及时发现它。它一直静悄悄地潜伏在山包之上，窥视着整个战场，随时准备给对手致命一击。它一定就是整个作战小队的指挥中心。
目标就在眼前，陈却已无能为力，变成别人的猎物。陈的单兵装甲已经动力全无，好在眼前的这只“大甲虫”并没有马上痛下杀手，它显然对方另有打算。
陈将原本一直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他知道现在一切抵抗都是徒劳，这一刻他只想再看看那张照片。刺骨的冷风通过破碎的头盔面罩吹进来，照片的一角被风轻轻的撩动，恍惚间陈看到妻子正在向他摆着手，仿佛在召唤他过去。多想再亲吻一次妻子娇美的脸颊啊！多想再抱一抱自己的那对儿女啊！可这一切都已不可能。陈在心里默默叨念着，再见了我的挚爱！再见了我的宝贝们！或许下辈子我们还能在茫茫人海里相遇，但此生我只能守护你们到此。陈集中所有的力气，用自己剩下的那只手，艰难的摘下高爆手雷，打开了保险，轻轻地按下了引爆开关。





几天后，一队身穿单兵装甲的士兵列队快速走过小山丘。一架垂直起降的战术运输机从空中缓缓降落，引擎喷射出的气流掀起地上的灰尘，形成一股小型沙暴，遮掩了沙丘和正在行军的士兵。一高一矮两个人没等运输机完全停稳，就从敞开的后跳板上跳到地面上，他们穿过正在慢慢散去的沙尘，来到山丘下一堆扭曲残骸前。
“这就是被击毁的敌方小队指挥车？”高个子问道。
“是！不知为何这台六脚装甲会打开底部舱门，可能是想要俘获我方的单兵战斗员，正巧我方战斗员引爆了高爆手雷，”矮个子回答。
“核心回收了吗？”高个子又问。
“已经成功回收，数据正在分析中，可见的证据显示，我们的实验很成功，因为情感模块运行良好，AI战斗员战力成倍提升。”矮个子回答。
“很好，那就大批量投放战场吧！”

陈紧闭双眼完好无损地躺在荚型舱内，一根金属线连接着他的后脑。荚型舱旁边的仪器台上，平面显示器正在播放一段画面。
画面上，陈一身军装蹲在地上用双臂抱了抱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而后起身紧紧拥抱了站在一旁的一个女人，而后又拿起摆在身边的装备快速跑向一架运输机。
灰暗的灯光下，一排排荚形舱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巨大的空旷空间里。每一个旁边的显示器上都在上演一个关于告别的故事。

偷窃——盗窃明天

作者：喀拉昆仑
卷首语：以回到过去的技术能力，将过去的太阳能搬运到现在或未来，逆天创意背后，是人类所面临的尴尬处境。（选自《科幻硬阅读·超维度漫游·时间旅行》） 科幻不是目的，思考才是根本 ——关注科幻硬阅读，每周将向您推送烧脑科幻新品。








1

我买到一辆奇怪的电动车。
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驾驶它了，通知已经发下来，联合国启动了一个针对它的全球召回行动，“让它们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召回行动强制级别为红色，最高级，各国政府均表示无条件服从，身为车主的我对此无法抗拒，只能乖乖地把它交出去。
当我打开自己那狭窄的车库时，发现它静静地趴在里面一动不动，就像是电量已经耗竭。觉察到我的到来，它亮起了示廓灯，并打开车门让我进去。可怜的车子，如果不是担心被人发现、举报，它本应该在外面晒太阳、自由呼吸新鲜空气的，不会被主人狠心锁在小黑屋里。还好，现在囚禁结束了，我要送它“回家”。
这车颜色纯黑，铭牌上写着“燕子电动”4个字——我还没听说过哪个车厂叫这个名字，网上也查不到。看这黑乎乎的样子，叫“乌鸦电动”更合适。我当初也是着了魔，稀里糊涂地买了这么一辆车，等第二天觉得不对劲，回去找时，那家店居然关门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商家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就这样，我买了一辆没有售后保障的车。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顶多算是上当受骗，不会说它奇怪。这车找不到厂址，查不到生产商，销售服务商也跑路了，从头到尾完全是一锤子买卖，但让人意外的是，车辆本身却不是坑人货，它质量很好，好得不可思议，我甚至怀疑它不是人类有能力制造出来的。
我上了车，关上车门，开始倒车出库。
车库非常狭窄，门口走廊更窄，出门便有直角弯，老司机倒车也会撞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这里是车库——事实上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车库，原本只是个杂物间而已，为了把这辆车藏起来才被临时改作车库的。在这个老司机都感到棘手的地方，我却不用担心撞到，启动车辆，先倒车，随后原地向左转直角，以精确到厘米的车技将车开了出去——AI智能驾驶和独特的电动设计让这套杂技动作成为可能，整个过程流畅自如。这辆车是四驱的，装有四个轮毂电机，且四个轮子都能独立转向，所以操作灵活，转弯循迹性极好，还能原地转向掉头，都快赶上杂技车了，不赞不行。
出了车库，来到公路上，就到了比拼速度的时刻。这车的四个轮毂电机加起来总功率有35千瓦，不算大，但放在自重不足350千克的超轻型车身上就很惊人了，实际使用过程中应付一般的家庭通勤绝对绰绰有余，上高速开到120公里/小时也没问题，加速更是杠杠的，路口起步提速干脆秒杀诸多豪车。哈，方才这下子，我又超了一辆丰田霸道，从后视镜看过去，那车主的神情似乎很吃瘪，就像遇到了特斯拉，哈哈，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我这车马上就要被强制回收了，临走前不好好出出风头怎么行！
接下来就是一路的风驰电掣了，我把加速踏板踩到底。
最近的集中召回地是在韩城市五一广场，大约八十公里路程。我查看了一下剩余电量，基本够用。在最关键的动力电池方面，这车的车载电量容量只有区区18千瓦时（俗称“度”），不过它还有自充电系统作为弥补，整个车身外壳都是太阳能电池板，有效接收面积达到了2.5平方米左右，且不知采用了什么材料，光电转换率高得吓人，从一开始就达到了40%以上，晴朗夏日晒一天，至少能收获4至10千瓦时的电能，基本能满足一天行驶所需，于是电池容量短板就不那么明显了。我看了看窗外，今天这光照，一个小时的行程应该能充2度电，加上现有的9度电，总共11度电，能提供88至110公里的行程，足够跑到目的地了。好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不用在意，如果实在不够用还可以去买电，也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重点内容——无线充电。车辆的底盘电池（该车模仿了特斯拉，动力电池放置于车身底部，以降低重心增加车内空间）能接入一个名叫“以太能源网”的无线充电网络，随时随地与网络云端实现电能共享，等于是无限扩充了容量，且最大“下载”速度达到了每小时18千瓦，可满足高速公路行驶需要，不惧远行！刚知道这个时我惊呆了，这是一项逆天的技术，能彻底解决电动车的里程焦虑问题！全世界的科学家工程师们苦恼多年的难题，居然被它这么一辆来历不明的山寨电动车给完美解决了，还是以这么一种极具科幻色彩的方式：全球无线充电网络！
面对这么一辆“能上网”的电动车，不奇怪是不可能的。我曾把这个告诉朋友们，他们也都很惊讶，说从未见过这种充电方式，还笑着提醒我试试能不能用，以免被商家忽悠。它能用的，我试过了，能无线充电，很好用，随时随地都可以高功率充电。我一直怀疑，那个无线供电网络可能是以地球大气电磁振荡原理工作的，就像著名的科技奇才特斯拉所构想的那样，让电能以交变电磁场的形式在大气电离层和地壳组成的天然电容中震荡循环，无缝覆盖全球；而接收端应该就是车载底盘电池周围那圈翅膀般的金属板，它以多层叠加金属箔的结构梳理在大气电离层和地壳之间震荡循环的电磁场，实现电能的接收与释放。当然，出于安全和经济角度的考虑，肯定不是所有的金属板都能接通那个电磁振荡场，这种车载底盘电池应该进行了特别的调制，能与地球电磁振荡场的频率共鸣，所以才能接上网。
目前还不知道这套无线充电网络是谁建造的，又是如何运作的，但这不要紧，好用就行了。上了车，只要轻轻点击驾驶室的触屏控制器，让主控电脑把车载电池接上那网络，登录个人账号，就能实现电能的双向流动，在以太网上买卖电能了：车辆电能不足时花钱买电，车辆太阳能发电过剩时则向网络售电赚钱。身为车主，我购车时随车获赠一张银行卡，买卖电能所有的收支都通过卡上的账号结算，整个过程明码标价。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智慧——事实上从发现这一逆天功能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五体投地了，这简直就不是人类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完全是神迹！从购买它的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质变，我虔诚地献上了自己的膝盖。
所以我很不明白，这样的神车，为什么会被强制召回，还是联合国出面主持。
这车明明很好啊！
作为车主，我该怎么描述它带给我的幸福和惊喜呢？我仍旧记得刚买到它时的兴奋，载着全家四处游玩，当时正是春夏之交，阳光明媚，每天晒晒太阳电量就够用了，连充电都不用。它操纵起来很科幻，方向盘中央是触屏显示器，上面显示着周围的地形结构图，以本车为中心，一定距离内的任何障碍物都会被显示出来，甚至包括被遮挡的障碍物。每次转弯，一打方向盘，屏幕上就自动显示转向轨迹，能不能转过去驾驶员一目了然，堪称“傻瓜驾驶”，对我这样的新手司机特别友好。为了方便走夜路，它还配备了偏振光车灯、挡风玻璃系统，本车前照灯反射光能够100%通过，而前方来车的前照灯灯光则会被遮挡95%以上，晦暗得就像一只只萤火虫，再也不用担心跑夜路灯光耀眼。它的四驱轮毂电机设计一方面扩大了车内空间，腾出了原本属于发动机和油箱的地方作为储物箱，以两厢车的形体提供了三厢车才有的空间；另一方面提供了极为出色的抓地性和机动性。每次满载出行，它都以电车特有的安静和平稳做风全程护送，把那35千瓦的功率全心全意地奉献给了乘客。在任何路况、任何情形下，四个轮子的发力都遵循着最完美的力学、工程学方案，相互配合，以最小的能耗实现最优做功，就像电动四足爬兽般精巧——这很不寻常，要知道，四轮驱动的电控可是个世界级难题，要以超高性能的传感器和计算机为物质基础，还必须设计出一整套科学的动力模型，在各大公司都是作为核心机密存在的，被视为抢占市场的核心竞争力，领先竞争者一星半点都值得大肆宣传。而这款“燕子”在实际使用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电控水平绝对傲视群雄，甚至明显比同行高出几代。越是使用便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很多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这么好的车是谁制造的呢？
这车身上属于“未来”的特征太多了。神一般的太阳能自发电“皮肤”，加上神一般的四驱电控“神经中枢”，晒晒太阳就能跑一天，且动作灵巧流畅，完美吻合力学、工程学上的最优解，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使用光能的外星机械生命体，智慧程度还不低。哦，对了，它还是联网的，能与以太网共享电能，就像隶属于蜂群的一只蜜蜂那样，供养着蜂群，也被蜂群供养着，永远不用担心饿肚子。因为没有里程焦虑，这辆轻便灵巧的电动车成为称心如意的代步神器，用起来非常放心。想去哪儿都行，只要卡里有钱就能按价买到电，随时随地都可以大功率充电。从以太网买电比固定电网的居民生活电价贵个两三倍，但这车轻便省电，平均下来每公里的行驶成本仍然只有传统汽油车的1/4到1/2，很划算。再加上电动车共有的那种简便易上手的操作体验和低廉的维护保养成本，还有清洁环保的美名，天啊，我简直找不出一个不用它的理由——不客气地说，就是谁再白给我一辆燃油车让我免费开，我也会对其嗤之以鼻，我眼里只有这辆神奇的电动车！燕子电动车，恰如其名，就像燕子一样轻盈又灵巧，清洁又亲民，让人爱不释手。
这样的车，开起来就一个字：赞！
这样的好车，为什么会被联合国以“全人类核心利益严重受损”的名义，强制召回呢？一路上，伴随着屏幕上显示的光伏发电量的增长，我心中的困惑也越来越重。
如果没有这场强制召回该多好！我至今仍旧清楚地记得，驾驶着它，与身边那些驾驶燃油车的人对比时，内心生出的那种优越感。
“汽油要提价了，许多车主半夜就开始排队加油，昨晚南环路因为这个都堵车了！”每当这样的噩耗传来，同事们都一片叹息。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晦气的脸，我心底涌起一阵幸灾乐祸之情：该！让你们再顽固，让你们看不起电车这个新生事物，一个个都非要去买落后的燃油车，怎么样，被套牢了吧？买了那类烧油的大家伙，就等于一辈子做加油站的奴隶，没了油，它就是一团昂贵的废铁！更大的折磨是心理上的，现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了，可问题是中外不同轨，国际油价涨时咱们涨，国际油价跌时咱们却不跌……
还是电车好，轻便，经济，又环保。
你说什么？电车力气小，弱鸡？呵呵，你还是先回去补补初中物理吧，书上说得很清楚，根据牛顿力学第二定律，车辆加速可不是单靠引擎动力，还要看车身自重的。传统燃油车动辄一两吨重，没个上百马力的引擎还真拖不动；可电动车不一样，它没有复杂笨重的引擎和齿轮变速箱等大部件，很轻便，区区几十千瓦的功率就能让它飞起来。电动车“无级变速”不用换挡，电机又有低速高扭矩的特征，起步简直超神，像我这个35千瓦的“燕子”，每次路口绿灯亮起时都能把同行的奔驰、宝马们甩出好几条街，不服不行。何况电机一定就是弱鸡吗？特斯拉富田电机了解一下。
什么？电车跑不远？电池不成熟？呵呵，已经搞定了。电动车生来就不是靠堆电池续航的，因为电能是物理能而非化学能，它不是物质态，所以不能用油箱那样的储物容器来储存——也没必要那样储存。电能是场态的，它天生自由，注定要以广阔空间为舞台，整个地球的大气电离层和地壳层就是储存它的超级电容。它是在天空和地底间跃迁的精灵，无形无相，又无所不能，这样的它，没理由如奴隶般蜷缩在黑暗幽闭的容器里！
“唉，车就是个消费品，买了就花钱没数了。”每当周围人这样哀叹，我听了都是微微一笑：花钱，消费品，那是你们的车，我的“燕子”可不一样，它不仅不花钱，还能挣钱呢！它是电车，烧电不烧油，而且自发电，只要有阳光就能发电。春夏秋三季阳光充足，车载电池那18度电的浅薄容量很快吃饱，富余的电量就可以卖给以太能源网，有时一天就可售电10多度，进账五六元。我第一次开着它带孩子去50公里外的山区旅游景点玩那次，阳光太好，停车晒太阳的时间居然电量盈余了，于是我以自动联网售电的收入给两个孩子买了冷饮。看着孩子们开心地吃着冰激凌，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买的不是车，不是工具，而是亲人！不是我驱车载家人来游玩，而是一位宽厚慈爱的亲人带着我们来游玩！它就是这样，不仅不花钱，还能挣钱，虽然数额不多，但积少成多，整个夏天过完，余额好几百，足够用于冬季阳光不足时的买电开销了，多出来的部分还能当零花钱。跟电信运营商一样，以太能源网也提供了多种服务套餐可供选择，我在入网之初就购买了最廉价的套餐，每月基本费8元，一年12个月共96元，年初一次性交付，套餐附赠免费下载电量50度，当年用不完还可以累积到下一年。这50度的免费电量不限使用时间，如果都放到下载电价最高的冬季，折算起来价值达150元左右，已经超出了入网年费，车主等于是一分钱不花就取得了联网共享电能的特权，还白赚一笔，比交手机费还便宜。
电网费实在是太便宜了，比那种“交钱保号”性质的“中国移动8元套餐”还便宜，便宜得没天理——天知道那家运营以太能源网的公司是靠什么赚钱的！我很好奇那家公司的利润来源：靠买卖电的差价赚钱不可能，因为我的例子在那摆着，入网车辆一年下来买电卖电金额基本相抵，无法给以太网提供利润；收年费也不现实，像我这样买最廉价套餐的肯定还大有人在，这样的主儿，全世界有多少个也带不来收益，光那个免费电量就能把以太网吃穷；向有线供电不便的偏远地区售卖高价电，也不合理，因为那些地区通常经济生产落后，耗电量很小，风电、太阳能发电之类的就可以满足生活需要，如果是耗电量大的高原矿区的话则会就近自建电厂，也没必要再从以太能源网购买高价电……总而言之，以太能源网的经营收益是个谜。我查不到车辆生产商的信息，也就找不到那个网络的运营商，每天都在联网，每天都在上传下载电能，却不知道它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种未知，让我在享受这台先进电动车带来的便利和心理优越感的同时，总是带着一丝隐忧，担心自己是一条咬了饵、上了钩的鱼。我忍不住猜测，或许，联合国强制召回它们，跟这个有关？
这真是一台奇怪的电动车。
我买到一辆很奇怪的电动车。
现在，我正开着这辆车，送到政府和联合国指定的集中召回点去。
我不能再用它了。

2

长期使用这车，对我的性格产生了微妙的影响。每天都在上传下载电能，每天都查看在以太网上的收支，每一分钱的收支都与电量、晒太阳挂钩，潜移默化中，我变得小肚鸡肠，对能源消费斤斤计较，像守财奴一样精打细算，认真使用每一度电。我相信，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所有购买并使用了这种电动车的人都会如此。之前使用燃油车时，我习惯了高消耗高消费，对金钱上的支出渐渐变得麻木，也就失去了消费心理痛觉，现在，使用经济环保的燕子电动车，过往的纯支出变成了收支并存，我的“能耗痛觉”“环保痛觉”开始复苏。因为燕子电动车，环保对我不再是付出，而是快乐。
就在我日渐沉浸在快乐中时，某天我无意中发现，“燕子”的光电池外壳在成长，其光电转换效率提升了，达到了60%，一个理论上不可能达到的数值！当时我惊讶地叫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刚买到时，光电转换率是在40%左右，我对这个数值印象深刻，因为绿色植物光合作用的平均效率也是40%。这种巧合让我怀疑过那套光电池外壳是不是某种仿生学产品——现在看来，不是，因为绿色植物光合作用的效率是恒定的，亿万年来一直如此，据科学家们说那是因为转换率已经达到极限，触碰到了自然原理的“天花板”。
那“燕子”光电池外壳这种自动进化，这种突破极限的转换效率，又是怎么回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我的困惑中，进化继续。通过精确的测量，我观察到那东西的光电转换效率的稳步提升过程，一年时间从61%提升到69%，再一年后提升至75%，之后半年提升至77%——这已经远远超出当前人类应有的科技水平，甚至，现有的理论根本无法对此做出解释！
我感到后背升起一股寒气。
正当我准备把那车封存起来不再使用，甚至有报警的冲动时，忽然收到一个匿名快递，里面装着一只自带插头的节能灯，还有一份产品说明书。我确信自己没有网购这类东西，便好奇地翻开那说明书：
“尊敬的用户，感谢您使用燕子电动车，谢谢您过去五年来对我们工作的信任和支持，我们在此郑重承诺，您的满意，是我们永远的追求！”
我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燕子电动车的经销商发来的？那家店不是跑路了吗？我买车的第二天他们就全员人间蒸发了啊！难道他们只是躲了起来，在暗地里一直跟踪观察？
我糊涂了。
继续看那个说明书，果然如我猜测，“燕子”的研发团队是想做一个秘密的市场调研，看看这种革命性的“光电+储电+网电”三位一体的新型电动车到底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于是包括我在内，众多的购车者都成为幸运的“小白鼠”，被暗中追踪观察。研发团队表达了他们的歉意，希望客户能谅解他们的不辞而别，将合作继续下去（这其实属于多此一举，性能这么好的电动车，买到就是捡到宝，谁舍得放弃？），他们简要地讲解了车辆光伏外壳不断增加转换率的基本原理（其实我根本看不懂，只知道越晒效率越高），并在说明书的最后重点介绍了寄来的那只节能灯的用法。
那并不是什么节能灯，而是一种叫“震荡子共鸣器”的黑科技产品。它基于量子纠缠效应工作，与“燕子”的底盘电池适配，能够实现能量的超距传输，只要把它接上电源插座，就能给“燕子”充电，充电功率可调，最高可至6千瓦。说白了，这就是给“燕子”配的充电器，无线版的，有了它，“燕子”在阳光不足时便可从固定电网充电了，随便找个插座插上就行。这种充电器摆脱了烦人的电线的束缚，确实是革命性的进步。
但研发团队送充电器的目的可不仅是为了方便客户自行充电——说明书中写到，这款充电器有两种使用模式，即“接固定电网模式”和“接车载电池模式”，前者是插在家里的电源插座上，用于给“燕子”充电；后者则是插在“燕子”内置的一个特殊接口上，用于“燕子”们之间的电能借贷，实现电量共享。
“鉴于众多消费者对‘众星拱月’格局的以太能源网存有困惑和质疑，甚至拒绝那种垂直式的电量共享方式，我们特推出了这种‘去中心化’的横向共享模式，让车主们相互拆借电能，免去‘被电网掐住脖子’的顾虑，敬请试用！”说明书里写道。
我看了不禁哑然失笑：还有人拒绝使用以太能源网？那可是这种电动车最具价值的部分，许多人想要都得不到，你倒好，居然送到手边都不接？不入网，你怎么用车，总是开短途，没电就停车？与其那么憋屈，还不如直接买燃油车呢！
这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怀着对那些愚昧无知者的鄙视，我把那无线充电器，即震荡子共鸣器插入燕子的对应接口，然后点击方向盘中央的触摸操作屏，接入了横向电量拆借网络。这才发觉有好多用户！
居然有这么多人都在用这种燕子电动车（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用户），而且有这么多人都把充电器插在车载电池上，横向拆借电量！当然，这些人并不都是对以太能源网不信任（事实上我从未发现这种人），而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所谓“车主相互拆借，横向共享电能”模式是怎么回事。大家的震荡子充电器系出同源，频率都相同，启动后便集体共鸣，于是结网聚到了一起，形成一个能源共同体。
就像进入了QQ群，大家很快都熟悉了彼此，成为朋友，甚至约见。大家来自世界各地，每时每刻都在用各种语言交流各种话题，并分享用车经验和感受，很热闹。我发现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对这款电动车不断成长的光伏发电系统和远超当前的电控系统感到惊讶，当然，最让人惊艳的还是那个无线供电的以太网。当人们意识到这个“QQ群”的目的是为了方便车主们相互拆借电能，回头去查找操作方法时，发现系统早就有了默认设置：车载电池电量划分为“自留电”“自由电”两部分（默认7：3的比例，车主也可自行设置），前者自用，不能借；后者公用，可被借走。对方偿还电量时需额外多付20%作为利息，限时36小时内偿还本息，如果逾期未能偿还则自动赔款，数额以借贷时电价为依据。为便于收支统计，赔款关联账户仍是随车附赠的那张银行卡。
就这样，在以太网之外，燕子有了第二个充电网络——“拆借网”。两个供电网各有优劣：前者买卖差价大，定价比较黑，但胜在供电稳定高效；后者交易透明价格低廉，但供应不稳定，不保证一定能借到所需的电量，且充电功率低，最高也只有6千瓦，上不了高速。两个供电网相互制衡，相辅相成，车主可选择自己喜欢的一个入网，也可以双网都入，比方说我。斤斤计较的守财奴性格让我在两个网络间徘徊，“双网双待”，试图让利益最大化。以太网是一定要入的，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为了收益最大化，拆借网也不能退。因为工作地点离家比较近，每天行程不超过40公里，耗电量不到5度，我便把车载电池“自留电”“自由电”的比重调整为1:2，总共18度的容量，留6度电自用，剩下12度电随时准备借出。网上借电的人总是很多，再加上价格可以自由浮动，自由电通常都能顺利借出，我最喜欢那种逾期不还的借电人，收贷时拿回的是钱，而且是以太网的买电时令价，与直接卖给以太网相比，收入高了三到五倍。这样时间久了，总是用着6度的自留电容量，我忽然有种“那12度的电池容量已经不属于我”的感觉，感觉自己这车就算一开始就只有6度电的容量也没什么——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有哪个电动车主会嫌自己的电池容量太大。以我为例，尽管有双网可用，我仍然恨不得那18度的容量倒过来，变成81度电。消费者总是喜欢囤积，这在经济学上是不合理的，所以才有了以太网和拆借网，两个无线冲电网的存在意义，是让闲置容量由“死”变“活”，产生经济效益。当然，这两个网络的建成都是以逆天的科技水平为基础的，而“燕子”身上这样的逆天技术已经不要太多，有时候我甚至都忍不住想，它都凝聚了这么多高科技了，为什么还只是一辆车呢？为什么不是飞机，甚至飞船呢？
后来我才知道，几乎所有的车主都有过这样的疑问。但疑问归疑问，谁也不会因此嫌弃车上的高科技太多，人生难得糊涂，该享受的时候还是要闭上眼睛享受的。
有了横向相互联系的网络，“燕子”车主们打破了闭塞，结识了朋友，就开始成群结队地出行，出现了所谓“燕群出游”的壮观景象：几十辆、上百辆“燕子”在高速公路上一字排开，像大雁一样远行，或者无数只“燕子”从四面八方飞来，在某个小镇扎堆聚会，欢乐过后便一哄而散，就像一堆麻雀。因为“燕子”有卓越的太阳能自发电系统，越用越好用，越是经验丰富的“老燕子”发电效率越高，“燕群”便喜欢在一些阳光充足的地方，如戈壁甚至沙漠之类的不毛之地落脚休息，然后一有机会便追着太阳跑。车主们乐此不疲，虽然驾驶着不同型号的车型，却有着对太阳能同样的嗜好，有好事者自诩为“荒漠逐日者”，还以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夸父”来自喻。
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我是个逐日者。天生的完美主义情结让我不停地追求最佳光照角度，在这过程中“燕子”也在成长，从“新燕”变成“老燕子”，它的光电池外壳发电效率越来越高，最后终于达到了80%这个极限值（研发团队官方数据），夏天的时候轻轻松松一天发电20来度，几乎每天都有卖电和借电的收入。这时驾驶“燕子”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每日斤斤计较电量收支，让我对太阳能、对天上那颗熊熊燃烧的太阳投以越来越多的关注。我知道车子的发电效率已经是极限了，要继续增加发电量就只能寄希望于天上那颗太阳能更努力地发光，于是，我借来各种仪器，包括专业的天文观测设备，对那颗“力量之源”进行细致观测，每天都向它问好。
于是，我终于觉察到了异常，太阳正中心，有一颗奇异的黑子，总是固定不动，正对着地球这边。我翻阅资料时才发现，它已经出现好久了，之前在专业的天文学杂志上多次报道过，学者们很好奇它为什么如此恒定，又为什么不随着太阳的自转移动（所有黑子的共性特征），为此还进行了持续的大讨论。这原本只是天文学领域的专业讨论，因为事关太阳，事关“燕子”晒太阳，我很感兴趣，便在拆借网的“太阳能发电”板块发了讨论帖子，但奇怪的是该帖子被秒删了，问询时得到的回复是“内容违规”。这让我忍不住开始怀疑那颗恒定黑子与“燕子”或以太网有关，且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联合国强制召回所有的“燕子”，就是因为这个？它影响了太阳黑子？
世上还有这么离奇的事？在地球上弄个无线充电网络，居然能够影响到1.5亿公里外的太阳，导致太阳光球层形成一个恒定指向地球的黑子区域？
这里太不可思议了。

3

此刻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我心里的困惑越来越大，越想越觉得奇怪。
我买到一辆奇怪的电动车。
韩城市，五一广场，暨南地区最大的露天广场，占地面积超过120亩，联合国在全世界统一划定的8000个强制召回集中地之一，此刻已经停满了车辆，全都是“燕子”，各种型号的“燕子”，粗略数数有五六百辆。我这才意识到“燕子”居然已经如此普及，仅在这附近便有这么多，以往“燕群”大规模出动也没看到这种阵势。
广场上划分出不同区域，“燕子”们按照型号和入场次序一一排列，我在入口处接受了身份验证，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缓缓驶入指定的停车位，把车停好。按照规定，我没有下车，待会儿会议开始后我可以直接在车内方向盘的显示屏上观看。
这既是一场强制召回，也是一场仲裁，车主们都有投票权。
等候的时间里我进入拆借网，发现车友们都来了，也都是密切关注召回进程。有人摆出一副知晓内幕消息的姿态说，“燕子”的研发团队现身了，与各国政府谈判新能源协议不幸谈崩，又不肯退让，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局面，由联合国出面强制召回所有的“燕子”作为惩戒。让车主们亲自驾车过来，则是为了釜底抽薪，把“燕子”的粉丝群彻底挖出来，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这一消息，让乖乖服从强制召回的车主们（比如我）心惊胆战，于是彼此悄悄联系，通告各自在广场的位置并自行编队，策划着待会儿是否统一行动，来场突围大逃亡。但也有人安抚大家说，情况没那么糟，谈判还在继续，正进入最关键阶段，把车主们都叫来是要我们参与投票表决。还有人说这次强制召回只是“燕子”幕后团队搞的一次促销活动，是一场恶作剧，很快就会让大家回家……
正当我被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弄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方向盘上的显示屏切换成了联合国主会场的情景，会议开始了。
秘书长柯里昂在 台上发言，一脸严肃：“女士们，先生们，各位‘燕子’车主们，今天把你们都召集起来，是为了见证，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仲裁。这件事太过重要，不夸张地说，整个人类文明都将是这仲裁的一部分，所以容不得缺席。我在此有必要再次重申一下，这次要仲裁的，不仅仅是一种新能源交通工具，而是整个太阳系的未来！如今的法律明确宣布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但是今天，我希望诸位车主能在自己的爱车和我们世界的根本利益之间认真权衡，做出正确的选择。”
“现在，请上我们的客人，未来人。”随着秘书长柯里昂的声音，镜头一转，移向会场另一边那群装束怪异的人，那群人神情倨傲，其中为首那人更是满脸自得。
镜头对准了那人。
“我们就是‘燕子’的研发和制造者。”那位首领傲慢地说，“很多人一直好奇‘燕子’为什么那么厉害，是不是使用了未来技术之类的。今天我在这里可以明确地回答，是的，‘燕子’确实使用了未来技术，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就来自未来，如柯里昂先生所言，我们是未来人，未来的地球人，我们以时间旅行的形式回到了这个时代。”
他这番话引起了一阵惊呼。
未来人！我们的世界居然出现了未来的人！这太让人难以相信了，是的，之前已经有过太多自称未来人的骗子，但这次显然不是骗术，这次是真的，有联合国为他们背书，身份基本就是确定无疑的，谁也不会花这么大代价搞一场骗术或恶作剧。
他们真的是来自未来的人！
“你们来自什么时代？”有人问道，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应该是位“燕子”车主，通过车上的显示屏向会场传了声，这也是车主们的一项特权。那车主本人此刻应该和我一样，和自己的爱车一起，停在世界某地的一个集中召回点，观看视频。

他这个问题也问出了车主们的心声。
“我们来自距今一百多年以后，公元2159年。”面对车主的询问，未来人的首领回答，“我们把那个时代的技术带回了现代，以电动车的形态呈现出来，这就是你们所用的‘燕子’。目前这个世界上总共奔跑着29153342辆‘燕子’，分为5个系列27种款式，其中货运型300112辆，客运型44214辆，商务型5593154辆，运动型192344辆，剩下的全都是家庭轿车……以上所有这些，都是未来科技的结晶，是一百多年后的科学技术的提前呈现。借此机会，在这里我要恭喜您，这位幸运的车主，以及所有的‘燕子’车主们，你们都是幸运的，提前享受到了科技所带来的福祉！你们在全世界人口中占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比重，所以这次才把你们都请来。”
又是一大片惊呼声。

我从屏幕上收回目光，四下扫视，看看自己这辆车，过往所有的困惑顿时烟消云散——毕竟是一百多年以后的技术，出现什么神迹都有可能。
我深感自己的幸运。
“你们怎么回来的？那个时代发明了时间机器吗？”又有人问。
“不，没有，”未来人首领摇摇头，“我们的技术也是由别人提供的，核心技术不在我们手里，应用的部分也经过了删减压缩，所以才只能回溯一百多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想问的是，你们不想问问我们为什么回来吗？”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这让许多人一愣。
“是给你们提供技术的人要求的？”有车主猜测。
“只答对了一小半。”未来人首领又摇摇头，“对方只是给出了建议，没有强制要求。回到你们这个时代是我们那个世界的生存所需，是我们那个世界的集体行为，为我们提供技术那人顶多只是参与利润分成罢了——尽管他拿走的是大头。”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联合国会场里，有人不安地问道。
“终于问到关键问题了啊……你们这才刚知道害怕，”未来人首领鄙视地笑笑，“害怕也是没用的，在未来技术面前，你们的任何反抗都如原始人般幼稚。其实你们也没必要害怕成那样，活路已经给你们留下了，我们来这里是抱着合作双赢的原则，不是侵略。”
“侵略”这词一出，会场气氛顿时变得很紧张。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周围如临大敌的众人：“没必要这么警觉，我们本质上也是地球人，跟你们一样热爱这个世界——事实上，在场的诸位，我和我同伴的身上可能就有你们的基因。大家都是亲人，我们生活在时间长河的下游，是你们的晚辈，细数起来还应该是五六代子孙的样子。如果一切正常，一百多年以后，这个世界就会有我们诞生。”
“荒唐！没有我们，哪儿来的你们！”有人怒道。
“第一次听说有不经过父母生育就提前冒出来的家伙。”有人讽刺。
“时间是标量，而非向量，就像一条河一样，上下游河岸都可以住人。”未来人首领皱皱眉头，“具体的科学原理我不想深谈，但我知道礼貌是相互的，既然你们不喜欢我们这群晚辈，我们也就没必要尊重你们这群长辈了。你们只是更靠近时间长河的上游而已，并不是河主，你们在我们之前享用过太阳的光辉，也并不代表你们拥有这个太阳的永久使用权。现在我们下游居民要修一座水坝发电，淹没你们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一挥手，“看来谈判也是多余的，那么，告辞了！”
“要走可以，把你们的电动车也都弄走！”秘书长柯里昂说。
这话让我们广大车主心里暗暗一痛，终于还是扯到这个上面了。
“把它们也弄走？”未来人首领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你是认真的吗？就为了石油产业和汽车巨头的那点儿利益，放弃这么好的一款新能源产品？并且粗暴地践踏全世界近3000万‘燕子’车主的切身利益？那可是3000万人！”他强调道。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简直说到了我的心坎上——那一刻我忽然开始佩服这个人，希望他能够说服联合国撤销召回令。我相信，所有车主都和我一样的心声，这车太好了，我们舍不得放弃，哪怕是面对“维护全人类根本利益”的大义。而且，我们这样的车主总共已经有近3000万人，这样一个规模，任何决策者都必须慎重对待。直接侵犯3000万人的切身利益，这理由已经足够发动一场世界大战了。
“注意你的言辞，”柯里昂表态，“我不是任何利益集团的代理人，我只代表联合国本身。”
未来人首领轻蔑一笑：“那好，我也表个态，顺便提醒柯里昂阁下，我方一直秉承‘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合作原则。不错，‘燕子’们确实导致太阳出现了恒定黑子，让天文学界惴惴不安，但是，除此之外——让我们抛开那一小撮杞人忧天的无聊天文学家的幼稚观点不谈——在天文学之外的所有领域和行业，那颗黑子对地球文明产生任何实质性的恶劣影响了吗？它污染了地球环境，破坏了生态平衡，还是制造了战乱，或者拉低了地球人整体的生活水平了吗？以上所有这些都跟它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吧！而与此同时，地球又因为‘燕子’这种清洁交通工具的存在获得了多少环境效益和社会效益？”
我听了心里一惊，那颗恒定黑子，竟然真的是“燕子”弄出来的！难怪我那篇帖子会被他们封杀。
只是，未来人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代价是，任由你们偷走我们的太阳能。”柯里昂一脸讽刺，“这是那所谓清洁交通工具带给我们的福祉？”
“我再次强调，这是合作共赢！”未来人首领说，“太阳能的利用本就是一个逐级开发的过程，没有谁可以全盘通吃。没有我们的援助，就凭你们现在的技术水平根本做不到太阳能的有效利用。还‘你们的太阳能’，大言不惭！连天然的绿色植物都比你们强吧？”
“我们的低效利用不会损害太阳本身，而你们的技术却制造了黑子，这很阴险。”
“那是纳米点技术开发太阳能的必然结果。”未来人首领不以为然，“这么多年的日光浴晒下来，‘燕子’们已经和这个时代的太阳建立起稳固的量子级别的能量联系，借助超强的量子纠缠牵引，直接吸纳了太阳能量，这才有了光伏发电效率的逐年提升，车主们才有越来越高的自发电收益。”
“你是在避重就轻！”柯里昂秘书长怒斥，“你们埋设了技术后门，‘燕子’一方面以光电池建立与太阳光球层的量子联系，提升发电效率；一方面以‘震荡子’横向连接编制量子矩阵网络，成为‘矩阵吸管’，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持续抽取太阳能！这才是恒定黑子出现的原因：那里是被你们抽取了过多能量才变暗的，我们的太阳在失血！每次日光浴，车主拿到的只是太阳的光能转化出的一点儿电量，是九牛一毛，不，是沧海一粟，你们通过技术后门偷走的，却是太阳本源的核能，是太阳的生命！”
柯里昂的话引起一大片惊呼。
原来，这才是“燕子”光伏自发电的真相？难怪以太网会那么便宜，原来它主要目的是偷取太阳本源的核能，根本看不上那点儿光伏发电量。可笑的是，我们这群自诩环保的车主，这么多年来居然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为虎作伥！
也难怪联合国会强制召回这些“燕子”们。
“这只是标准的合作开发罢了。”未来人首领面色不改，“我们提供核心技术，分享最有价值的利润；你们提供原料，于是获得符合你们需要的那部分收益。你我双方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两全其美。怎么，你难不成想要反过来，我们光伏发电，你们去收集那太阳光球层辐射？你们确信自己有那个能力？”他讥讽道，“那可是6000摄氏度+几百亿兆帕+数亿高斯超强辐射，再加上其中复杂的核反应物质演变，你们怎么储存？”
“资源主权在我们手里，我们随时可以终止合作！”柯里昂恼羞成怒。
但我们的车主们都认为没必要这样，对方的话很在理。
“那可不行，毁约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未来人首领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难道您想让太阳的怒火把地球文明彻底摧毁吗？”
“你什么意思？”柯里昂秘书长以为受到了挑衅，一脸激愤。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太阳黑子消失之后会出现什么，您老还记得吗？”未来人首领坏笑。
柯里昂愣住了。
旁边一个明显是专家的人凑过来，小声地说了什么，柯里昂低头听完，又悄声询问几句，再抬起头时，脸色已变得苍白，额头甚至有冷汗冒出来。
我能看出，他眼神里满是恐惧。

“是的，黑子消失之后，是耀斑！”未来人首领得意地笑笑，“我们撤走‘燕子’，目前这个正对着地球方向的恒定黑子消失后，按照太阳活动的基本规律，那个区域紧接着就会出现能量反弹，形成一个正对着地球方向的恒定耀斑！耀斑具体的喷发强度和持续时间尚不能预测，但因为其角度正对着地球这里，听上去怎么都不太妙……”
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柯里昂一样，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
完了，上当了——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念头，包括我在内的车主们更是懊悔不已，自己当初为什么好奇心就那么重，又为什么那么喜欢贪小便宜，非要一直用这种来历不明的电动车呢？如果不用它，不就没这事了吗？
一旦正对着地球的耀斑，强大的带电粒子袭来，卫星受袭，全球通信肯定会受到严重干扰，更可怕的是如果耀斑持续下去的话，强大的带电粒子流持续刷过地球，产生的感应电流肯定会让全球电网陷入过载崩溃，整个地球文明都会停滞，甚至倒退！如果辐射足够强，侵蚀了大气层，人类的健康乃至整个地球生态系统的稳定都会成问题，再来一次二叠纪、三叠纪那样惨烈的生物大灭绝事件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撤回“燕子”，撤下那套开采太阳能的未来科技系统，这些就有可能发生。那个持续从太阳上抽血，偷走能量的恒定黑子已经成为不可取代的安全阀，就像封住火山口的岩石，当前的地球文明不敢动它。
这未来人，已经吃定了这个世界。
“我想，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合作谈判了。”未来人首领把我们这边的反应收入眼里，已经胸有成竹。
柯里昂秘书长和会场的各国政要交换了一下眼神，无奈道：“请讲。”
他这一举动，其实意味着这个世界已经被未来人绑架。
未来人首领清清嗓子：“我们在此郑重地向贵方提出一个建议，还请慎重考虑。”
“什么建议？”
“合作开发太阳资源，以前的太阳资源。”未来人首领说。
“什么？”这边完全愣住了。
未来人首领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现在只是个大框架，具体的方案还要和贵方进一步磋商才行。”
“你们采集的太阳能还不够吗？”有车主壮着胆子问。
“不够，技术越进步对能源的需求量就越大，我们那个文明的能源缺口还很大，必须进一步扩大采集量。”未来人那边坦言。
这意思就是要再多开几个恒定黑子了吧？柯里昂秘书长想明白这一条，又气又恼，说：“已经有一个了，不在乎再多几个，太阳光球层那么大地方，你们爱怎么采怎么采吧，只是有一条，别把太阳真的弄熄灭了，我们还要靠它生活呢。”
未来人首领却露出苦笑的表情：“贵方的诚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真不能那么做，不是技术达不到，而是合约不允许，当代那部分光球层的开采权不在我们这里。”
“不在你们那边，那在谁那里？”有人问。
未来人那边不说话了。
“难道，是给你们提供技术的那人？”柯里昂秘书长忽然想到了什么。
闻言，未来人首领再度苦笑：“果然瞒不下去……没办法，我们也是受制于人的。”
“也就是说——”柯里昂秘书长反应很快，“我们这个时代的太阳，是被你们合作开发的？他提供技术，你们出力？”
“对，核心技术在他手里，所以他拿大头，而我们只能获得其中极小一部分，也就是现在这个恒定黑子‘矿点’，除此之外的整个光球层都是他的矿区。”未来人首领说这个时神情尴尬，显然是觉得那个协议很不光彩。
“欺人太甚！”有人愤怒，“那人这么横，有没有问过我们同意不同意！”
未来人首领顿时露出奇怪的表情，说：“……这个……你们会同意的……”
之前愤怒叫嚣的那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羞得满脸通红。
现代这个世界的人肯定会同意的。单就方才那阵势，这批未来人都已经凭技术手段控制了太阳黑子，掌控了地球的命运，最终迫使全世界的人屈服，如果再来个技术更厉害的，还有什么做不到？他不来，只是不屑于出面罢了。
“你们作为处于弱势的合作者，要承担前期的铺垫工作，搞定‘矿区’原住居民也是分内的职责之一，对吧？”柯里昂秘书长接过话，顺便帮同僚解了围。
“是，这些事费时费力，没人愿意干，我们没有核心技术，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未来人首领承认了。
“这可真不公平。”
“某种意义上也是公平的，”未来人首领说，“他并没有强迫我们，只是给出了一个建议，而我们的世界出于保障能源供给及未来发展的考虑，同意了。”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柯里昂秘书长道。
“是的……”未来人首领尴尬极了。
柯里昂笑了：“说吧，我们具体怎么合作。”
未来人首领立刻来了精神，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方案：“我方可以给你们提供沿着时间长河回溯60年的时空旅行技术，以及配套的太阳能开采及能量储存、传输技术，还会指导你们把这些技术转化为民用产品投放市场，以普通消费者为基点，迅速掌控局势。”
“收益如何分配？”
“按照老规矩，掌握核心技术的一方拿大头。你们负责说服那个时代的政府和联合国，清除政策障碍，然后可以在太阳光球层上建立一个恒定黑子‘矿点’作为专属经济区，开采期为60年，也就是时间回溯的长度；其余矿区都属于我们。”
“为什么只有60年？”有人问。
“因为60年过后就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段，而这时的太阳，已经不属于你们了。”未来人首领笑笑，“你们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专注于合作开采过去的太阳能就可以了。”
“那合作开采太不公平了，我们明明出力最多，收益却那么少，只有一个黑子！”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好不好……”未来人首领嘟囔了一句，“核心技术在任何时代都是王道。心理不平衡，你们就去剥削更早的时代啊！我们给你们的时间回溯技术，你们可以删减一下，比方说弄成30年的，然后和配套技术一起传回60年前，把你们今天遭受的一切翻版再输出一下，让古代人去开采更早期太阳的‘矿点’，并负责搞定原住民，接下来你们坐享其成，包揽剩下的光球层开采权，不就行了……”
全场顿时恍然。
“那些都不是问题，最难的环节是如何快速在那个时代推广开自己的产品，发展出足够的‘下线’。”柯里昂秘书长意识到这是在时间层面上进行的一种传销，于是老道地指出了其中最大的难点，“这部分，我们需要你们予以配合。”
“事实上正好相反，那是最不用担心的一环，完全是水到渠成。”未来人首领说。
“如何证明？”柯里昂秘书长老奸巨猾，自然不相信。
“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们看。”未来人首领自信地笑笑，转个身，正对着屏幕，“各位车主们，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使用‘燕子’的收益和风险你们也都了解了，那么，现在我想请你们一起来仲裁下——其实也原本就是议程的一部分——现在，你是否愿意放弃自己的‘燕子’呢？”
会场顿时愣住了，同样愣住的还有包括我在内的各位车主们。
“请投票吧！”他说。
伴随着他的声音，我这辆的“燕子”的方向盘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对话框，这一刻，全世界所有的“燕子”车上都显示这样一个对话框，由车主们投票：
你是否愿意放弃这辆车？
1.是 2.否

全世界，共3000多万个车主，都将参与这次具有决定意义的投票，这3000万张投票，任何一个决策者都无法忽视。而我，则是其中的一员。
我想了又想，犹豫再三，在数秒的倒计时结束前，选择了2。
我不愿意放弃这辆车。
我承认自己自私，但我不觉得愧疚。不这样选又能如何？选1就对了？未来人都已经来了，还牢牢控制了这个时代的太阳，整个世界都成为垫板上的鱼肉，放弃手里的电动车也于事无补，与其那样无谓的牺牲，不如好好享受当下的生活。

再说那些未来人也是地球人，都是晚辈，我这么做是在向无理取闹的晚辈退让，就像家长疼爱孩子们一样——我这样安慰自己，我是在疼爱晚辈，不是向侵略者投降。
这本就不是什么侵略。
我相信，跟我一样选择的车主会有很多，统计下来会占绝大多数的比例，长期的相互交流让我很清楚，那帮人的性情都跟我差不多，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一辆车。
它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它就是我们的命。

显示屏上，未来人首领还在联合国大会场等待统计结果。统计结果出现的那一刻，我看到他一脸得意的神色，转向会场以柯里昂为首的政要人群：“怎么样，看到了吧？任何人都无法抗拒技术的魅力，这就跟吸毒一样，尝试一次就再也离不开了！只要技术传输一开始，即使你做得再隐晦，‘下线’资源也会前赴后继、源源不绝！只要掌控了足够多的普通民众，一人一票，就是再硬骨气的领导者也会乖乖服软。”
柯里昂等人的神色却有些不自然，他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说：“我们研究了一下，这次对‘燕子’的强制召回是个误会，现在，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让我们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来吧！”说着，他便要求未来人首领切断直播，好像是不想被人看到。
那情景，好像是要背着车主们去干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以至于之前那番话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掩饰。
几秒钟后，如柯里昂等人所愿，视屏直播结束了，我的“燕子”方向盘显示屏又切换成了车辆属性界面，显示着路况、电量、行驶里程等信息。在直播画面消失之前，我看到柯里昂走下 台，亲切地拍着未来人首领的肩膀，一副很亲密的样子。
又过了几分钟，广场的工作人员开始引导我们驾车有序退场，同时告知我们，今后可以自由地使用这车子了，不会再有任何召回事件。
于是，这场由联合国发动的最高级别的全球强制召回，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返程途中，我登上拆借网，发现到处都是这样的询问。
“还能怎么，官方妥协了呗。”有人回复，“技不如人，只能认栽。”
“我们晒太阳获取的能量，真的绝大部分都‘交税’了？”有人感到惊讶。
“应该是的。”有位研究量子通信的车主说，“量子场可以无视时间，借助该技术向过去的历史借贷能量是可以实现的。”
“为什么非得向过去的世界偷——哦，说错了——借贷能量？”有人不解。
“那位未来人首领不是说了吗，未来是能源匮乏的时代，越是时间长河下游的文明越‘缺电’，于是所有未来的文明都在上溯时间，向过去乞讨。同时，技术总是在发展，越是未来的人技术越高，上溯得越是厉害，手就伸得越长。”有人说。
“他说过这个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这些都是你脑补的吧？”
“哎呀，总之就是这个意思了！爱信不信！”
“瞧你凶的，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
“他说得没错，基本原理确实是那样的！”一条管理员公告突然跳出来，为之前那位脑补者的言论背书。
是管理员，拆借网的运营者，也就是未来人团队的人！
意识到这一条后，车主们立刻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整个群里鸦雀无声。
“与联合国的谈判很顺利，接下来我有时间上网聊天了。”管理员信息又跳出来，“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自由提问，身为经销商我保证会积极回应，因为这是车辆售后服务的重要组成成分。”末了是一个顽皮的表情。
很显然，他（或许是她？）很想活跃气氛。
但群里静悄悄，没人敢说话。
“怎么都不吭声了，你们再这样，我就退群了啊！”管理员有些生气。
其他人顿时慌了，纷纷搜肠刮肚准备言论。
很快便出现了一条求助信息，很泛泛的那种：“请问，你个人对我们这些车主有什么建议吗？关于未来的工作生活方面的，我们很希望得到你们的指引。”
这条信息一出，大家便停下了手里的事，静静看着。
而管理员迟迟没有回复。
那人感觉不安，便又重新发了一遍。
还是没有回复。
正当大家以为管理员有事忙，已经下线，自己也准备退出的时候，管理员的回复来了，很长，而且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种，表述得也很严谨，经过了字斟句酌的加工：“不要总是透支自己的未来，否则终有一天会遭到未来的报复！你一直租售自己的未来，未来的自己山穷水尽了，便会铤而走险，回头偷走今天的你的一切！”
大家顿时一愣，纷纷表示不解其意。
“回到过去偷窃太阳能的未来使者，便是这么来的。”管理员解释道。
“那你们呢？也是这样，被前代坑得走投无路？”有人问。
“严格意义上不算是，但区别不大。”管理员回复，“时间就像是一条长河，上游的居民若老是随意排污，下游的水自然越来越脏，而我们下游居民对此无可回避。”
“别以为你们没做错什么，一百年后的世界样貌，你们无法想象：全球气候紊乱，土壤水体污染物严重超标，许多地区干脆无法居住……那些都是现在这个时代无序发展工业造成的，你们留给我们的，还真是一个超级烂的摊子，我们努力发展清洁能源技术，其实也是迫不得已。”管理员毫不客气地说，随后叹息，“相比之下，我们还是幸运的，至少还能活下去，我们可以换个方式继续勒索自然，大搞核能，把污染辐射问题留给后世。而后面的时代就不行了，环境越来越不堪，过量辐射、基因变异、超级病毒、大气层剥离……人类的生存越来越艰难。每个时代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存，把隐患留给下一代，于是隐患越积越多，整个地球文明就像垂暮的老人一样，身上带着越来越多的慢性疾病，最终积重难返。”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有人弱弱地问。
“我没必要骗你们。”管理员说。
群里沉默了。
“文明的衰老，这可能是宇宙间一个普遍的规律。”管理员说。
晦暗的未来，让所有人心里沉甸甸的。
“未来技术更发达，就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有人忍不住问。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未来才变得越来越糟。”管理员说，“因为解决问题的速度总是跟不上问题积累的速度。期望用技术进步来解决所有问题是不现实的，因为技术是一把双刃剑，技术进步总是在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带来两三个甚至更多棘手的问题。”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问题越积越多，终于到了某个临界点，那个时代的人再也无法忍受了，而技术的发展又恰好赋予了他们改变这一局面的机遇：他们发明了时间旅行系统，可以乘着它回到过去时间点的某个平行宇宙，掠夺那个时代的环境资源弥补自身所需。因为掌握着未来技术，他们所以对过去世界的征服总是很顺利，几乎无往不利。他们自称偷窃者——这个词更反应本质，但被征服者则敬畏地称他们为‘未来使者’。”
“我想你们已经注意到了，历史在重演，当前的你们和我们之间发生的，就是这样的故事，剧情几乎一模一样。事实上这样的故事到今天这次已经是第七次重演了，之前已经上演过六次，每一次都是以初代未来使者的故事为母版。初代的未来使者返回了大约一万年前的古代，把那颗古代太阳封锁起来，将整个太阳系做成了戴森球，而那些原住居民则被遣送回更早的时代，去驱逐那时的原住民……未来使者对历史人类的驱逐和胁迫就这样一代代地回溯了过来，就像是报应一样，未来终于开始报复过去，时间长河下游的居民终于开始反过来挟制上游的居民。你们不要觉得奇怪，时间长河也是自然河流一样呈现分形结构的，初始的改变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而后便一块接一块地倒下：第一个钻木取火的文明出现后，人类文明对火的使用便一步步升级，由柴火到煤火，再到油火，之后则是电火、核火球乃至反物质火球，每一次样式都有不同，本质上却仍是对第一次的分形重复；第一个破坏环境的举动发生之后，对环境的破坏便一步步升级重演，砍树伐柴、挖矿烧煤、化学喷洒、填海造陆、放射性核废料乃至时空流断裂——知道初代未来使者回到过去时代首要掠夺的资源是什么吗？是流畅连续的时空！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已经连时空本身都破碎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这一代未来使者返回过去索要的东西仅仅是太阳光球层的辐射能而已，还不是全部拿走。”管理员调侃道。
“你们这样勒索‘长辈’，良心上过得去？”有人不忿。
“那你们现在这样肆意挥霍资源、破坏环境，把子孙后代赖以生存的家园糟蹋掉，良心就过得去了？”管理员回敬，“其实谁也不用埋怨谁，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时间长河是分形结构，相似的事会不停重演，正向逆向看都是如此。顺着时间，技术一步步进步，污染一步步加剧；现在逆着时间，晚辈一次次勒索长辈，也很正常。”
“真是厚脸皮，啃老还有理了？如果不是今天东窗事发，我们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而你们这群晚辈，还会继续偷窃下去！”有人豁出去了，骂道。
“呵，我们是偷窃，你们就不是了？你们这样吃子孙饭，跟我们打过招呼？”管理员终于不耐烦了，开始反驳，“你们偷走了我们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我们还没找你们算账呢！倒好意思先来教训我们了！我们晚辈生存容易吗？哪一天不是在与污染和死亡做斗争！我们给你们提供这种电动车，就等于是尽我们晚辈的孝心，预付了赡养费。这里再次拜托你们，好好用它吧，不要再开高污染的燃油车了！让我们做晚辈的也省省心好不好，别老是没事找事给我们添堵……你们这个联合国也真是的，全都是一帮老头子，还都那么迂腐……看来常言说得对，越老越是顽固……尤其是领头的那个老东西，犟死了，八头牛也拉不回，不给点儿颜色看还真拿不住他……这为老不尊的……”
听着“晚辈”在群里絮絮叨叨地骂，我们这群车主渐渐变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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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弊——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作者：喀拉昆仑

卷首语：一篇有关高考的科幻。贫困地区的孩子读个大学怎么这么难……（选自《科幻硬阅读·战争与和平·在人间》） 科幻不是目的，思考才是根本 ——关注科幻硬阅读，每周将向您推送烧脑科幻新品。






明天就要考试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晚上，阿D再次提出要亲自去挑货，网络另一端那个自称“良子”的家伙犹豫许久，终于同意了，发过来一个地址。
“到这个地方，一个人来！如果带了‘条子’，你……”
看到这个，阿D苦笑一声：不就是买个作弊器嘛，怎么搞得跟特工接头一样了！
约定的地点是在城中村“赶庄”，这里一向以钉子户众多、治安混乱而闻名，破街陋巷里鸡飞狗跳，居民鱼龙混杂，地痞流氓、小偷、妓女、无业游民、落魄作家……各色人等杂居在一起，让人感觉像回到了解放前的上海滩。这里是E市最大的一片贫民窟，也是最大的一块黑市藏金地，走私、销赃、洗钱勾当充斥其间，不同势力还经常发生械斗……
穿过那一条条残破不堪却又幽深叵测的胡同时，阿D感觉自己的双腿在颤抖，他似乎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把接头地点选在这里了，因为这里很安全。
在这样的贼窝里，警方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设下大规模埋伏，万一事发，良子他们有的是机会逃跑。
藏木于林，真的是好计谋……
阿D心里这样胡思乱想着，足不停步，走上了“和谐大街”，这街道虚有其名，其实只是一条破旧的小胡同。
“小哥，洗头吗？”耳边突然传来柔媚的女声。灯光下，街边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斜靠在木质门板上，看不清样貌，但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的职业。
阿D没搭讪，想径直走开。不料，前方不知从哪里突然又冒出一名同样装扮的女子，不偏不倚，正好挡住阿D的去路。
“还往哪走啊，小哥，这儿就是了。”挡路的女子显然和刚才那位主动搭讪的女人是一伙儿的，只是身形略彪悍，阿D在她面前都显得有些单薄。她揣着手挡住阿D的去路，眼睛往洗头女方向一瞟，“包您舒服。”
这下麻烦了。阿D看出来，这两个女人一唱一和的，恐怕一向干的都是赶鸭子上架的买卖，此刻眼见自己孤身一人，正好下手。
“不好意思，良子大哥要我来取货。”阿D知道规矩，眼下正事要紧，他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兄弟急着赶路，请姐姐行个方便。”
挡路女人没有接钱，她谨慎地和洗头女交换了一下眼色，狐疑地问：“良子大哥？哪个良子？”
“帮人考试的那个。”阿D说着，注意看对方神色。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良子是谁。
这个良子在此地显然颇有势力，挡路女人又和洗头女交换了一下眼色，上下打量了阿D几眼，默默地让开了道。
“居然被良子给救了。”阿D这样想着，忍不住有些想笑。
想起这个自称“良子”的人，阿D感觉很别扭，什么良子，这名字取错了，胆敢从事非法交易、私售作弊器，明明就是无良之辈，一肚子坏水，还“良子”……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接头地点到了。
一根贴满特殊小广告的水泥电线杆子，上面用红漆刷了个大大的“X”号，就着昏暗的灯光，阿D发现漆是刚刷上去的，还没干。
阿D再次看看手里攥着的卡片，上面写着良子给的接头地址：“赶庄往里走，和谐大街与和平大街交叉口，有根打了叉号的电线杆子，在那底下站着！”
就是这里了。
阿D在电线杆下站定，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此刻已经夜深，头顶上路灯年久失修，投下的光不足以驱散所有黑暗，远处一片迷茫。他这才发现，和虚有其名的“和谐大街”一样，这里所谓的“和平大街”，其实只是条破败狭窄的小胡同，路面坑坑洼洼的，再加上路灯不亮，一不小心就会崴脚，自己刚才一路沿着“和谐大街”走过来，那个洗头房就在这条街，想必“和平大街”也是相似的布置。
其他名字听起来富丽堂皇的街道，也是如此的藏污纳垢吧？阿D这样揣测着，开始漫不经心地观察周围的门面。这是在消磨时间，他可不指望自己这样就能找到良子，那家伙此刻不知正躲在哪个角落观察呢，为的是确认这个站在灯下的人是不是目标。
想到这里，阿D定了定心神，开始耐心等待。
好在接头人显然无意让阿D久等，没多久，就有一个人从胡同深处径直走来，和阿D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句：“跟我来。”
阿D一凛，不动声色地转身，跟在了那人后面。
那个接头人领着阿D，穿过好几个胡同口，七拐八拐，直到把阿D的头都转晕了，才在一个院子前停下来。

院门是开着的。
“进去吧。”接头人低声说。
阿D前脚刚进去，接头人就在后面把门关上，跟了进来。阿D扫了几眼院子里的摆设，暗光环境下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半空中点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灯下站着一个眯着眼的中年汉子。
“良子哥，人到了。”接头人对中年汉子说罢，点了点头，意思是没有跟梢的尾巴。这个叫良子的汉子立刻满脸堆笑，迎上来，“哈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你想要啥货？要多少？”
“我们那边人多……要的东西也不一样，大伙托我来挑挑。”
“人多目标大，选个代表来确实方便。你进屋里先看看吧！”良子说着，对着阿D身后的接头人努努嘴，意思是让他把风，自己则将阿D带进背后那间装有密封门窗的堂屋里。
屋里很乱，但阿D一进去就忍不住惊叹：这里面简直就是一个博物馆！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从分体式隐形耳机、腰缠线圈，到鞋底袖珍接收机、笔盒式LED显示器，再到植入式骨感眼镜、骨感假牙传输器……各种作弊器应有尽有，还有更多的零部件散落一地，电锡焊、万用电表、电脑及各种阿D叫不上名字的仪器比比皆是，它们的接线错综交织在一起，五颜六色、粗细各异，就像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阿D无意中还发现一台索尔公司的HD50型计算机，那可是科研院所用的大家伙！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破败的城中村里，居然会隐藏着这么先进的一个地下工厂。
“来来来，别客气，进来看看！想要啥样的？”良子热情地邀请阿D参观。但阿D刚走两步就不得不停下，因为已经找不到落脚地，这里到处都是杂物。
“不用再看了，良子哥，”阿D怕踩到东西，就停下来，说，“就从最简单的耳机开始吧，这东西容易上手，我三哥那个伙计是新手，用它合适。”
“你是说隐形耳机？”良子一边俯身清理道路，将地下的零部件一捧一捧地拿开，一边说，“那东西现在不好用了，这几年查得越来越紧，没点儿经验的新手揣上它，一查一个准儿！另外这行情你应该知道吧？”
阿D多少还是知道些行情的，这种隐形耳机其实属于原始的第一代作弊器，早在数字广播技术出现之前就存在了。所谓“隐形”，顾名思义，是指其外形小巧、便于隐藏伪装，可以用头发掩盖，或者干脆藏进耳道，在极为隐蔽的情况下实现作弊。这类作弊器按耳机类型通常可以分为有源和无源两种，前者自带电池，体积较大，已逐渐淘汰；后者采用外源信号驱动，体积小重量轻，广受欢迎，最新型的已经只有米粒大小，可以用医用镊子直接置入耳道深处，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这类设备操作简易，使用方便，对于缺乏经验的新手最适用。
“我不要线圈式，”阿D笑了笑，对良子说，“要分体式袖珍分段接收机，自带反侦测功能的。”
所谓“线圈”，是指隐形耳机信号接收器的信号发射线圈，因为匝数大，线圈密集，可以极大增强发射器的信号强度，使耳机的声音更清晰。这线圈可以伪装成项链、手链、腰带等各种样式，单从外观很难识别。不过，最近几年随着反作弊探测技术的进步，线圈在发射信号时极容易暴露，不少人已经因此翻车。
“分体式的比较贵，”良子皱眉，“线圈式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差劲，就看你是要硬圈还是软圈了，像新型腰带式的，采用了弹性材料，能缩能放，开关及信号强度都可以用肚皮控制，防侦测能力肯定比固定的项链好。”
“算了吧，那家伙胖得像猪，肚子早就不能缩了，腰带式也没啥优势。”阿D摆摆手，“还是分体式袖珍分段接收吧，贵点儿不要紧。”
一听这话，良子也呵呵一笑：“好说，好说，就来分体式的。”

鼠群——进化陷阱
作者：冷霄毅
完美世界是否真的完美？（选自《科幻硬阅读·战争与和平·在人间》） 科幻不是目的，思考才是根本 。欢迎关注科幻硬阅读。





1



林峰随便选择了一个探针，靠在悬浮椅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回收到的信息。



“听说今天有一个重要的实验要我们做。”一个小孩说道。

“得了吧。”另一个小孩反驳：“你有没有认真听老师说？老师说的是看实验视频。”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听老师说，这个实验很重要，以前只允许年满14岁的孩子观看。”

“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我们可都不满14岁，你看，刚被父母领进门的那个孩子也就七八岁。”第一个小孩被别人反驳了，现在就想找个人怼一下。

“我偶然间听老师说的，说什么现在不同了，更重要的是在孩子心里留下印象，让孩子有所思考，长大了能做出应有的贡献，推动社会的进步。”

“推动社会进步？这种事情应该由科学家负责吧？你一定是在胡说。”小孩不依不饶，“薇薇，你怎么看？”

“是啊，薇薇，你的父母都是科学家，你怎么看。”小孩子们都扭头看向坐在一旁但并没有参与讨论的薇薇。

“啊？”薇薇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

“孩子们，不要说话了，快过来排好队。”老师的到来让吵吵嚷嚷的孩子们安静下来，也让薇薇松了一口气。

“老师老师，我们要去看什么实验视频啊？”有了更好的提问对象，小孩子们也不再纠缠薇薇，一股脑地把问题抛向老师。

“是鼠群实验，让小鼠处在一个理想的环境中，观察它们繁衍、斗争以及其他行为状态。实验共进行了三年半，所以无法让你们进行实际操作，只能观看视频啦。”老师耐心地回答道。

“那它们一定很幸福，没有天敌。”小孩子们得到了答案，又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对啊对啊，我们还给它们准备了充足的食物，连外出觅食都不需要了呢。”

听着孩子们的讨论，老师的表情有些无奈，但还是微笑着维持着秩序，让他们排队进场。

视频播放，忙碌的工作人员映入眼帘，看样子是在布置实验场地，旁白开始叙述。

实验场地对小鼠来说是一个极大的空间，上部由密封材料拼接而成，内部有适合筑巢的位置和充足的筑巢材料，食物和水在场地上方均匀投放。

场地布置完毕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进行密封杀菌处理，保证无菌环境，同时让小鼠只能在场地区域内进行活动。

与自然界的小鼠比起来，实验小鼠的生存环境有五个特征：

小鼠无法随意迁徙，鼠群的生存环境是有限的；

食物和水的供应十分充足，小鼠只要在活动范围内走动，就可以获得足够的食物；

气温适宜，实验室条件下，没有大幅的温度变化；

实验开始时进行了杀菌处理，不会有大规模传染病暴发；

实验场地中没有天敌。

这个实验场地被科学家们称为“完美世界”，被选中的小鼠都是极其幸运的，它们大概会活到做梦都想不到的年龄。

实验正式开始，一共有十二对小鼠被放进了实验场地。

刚刚放进去的小鼠很是活泼，东瞧西看，为寻找一个合适的巢穴而努力。对它们来说，通过繁殖扩大种群的规模乃是第一要务。

三个月过去，所有的小鼠已经划分好各自的领地，开始进行择偶和交配，很快第一窝小鼠幼崽诞生了。

第一批出生的幼鼠十分可爱，瞪着好奇的眼睛，只要父母不在它们身边，就会到处乱爬，去巡视它们的领地。完美世界里欣欣向荣，到处充满了希望的气息。

从第一窝小鼠出生起，小鼠的数目开始迅速增长。在最初的一年半里，平均每两个月数量就会增长一倍，48只，96只，192只，384只，768只……

这种增长模式被称为指数型增长。在这个阶段，实验小鼠与大自然中的小鼠并没有什么明显差别，刚刚迁移到新栖息地的小鼠同样会出现指数型增长，只不过因为天敌或者其他原因会导致增长速率小一点。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尽管当初那十二对小鼠各自划分了领地，而且领地的占地面积差不多，但是后续的统计显示，每个领地中诞生的幼鼠数量却不一样，最多竟能达到一倍之差。

观察发现，在不缺乏食物的情况下，强壮的小鼠也会去抢夺其他小鼠原本就唾手可得的食物，这就是小鼠的天性，也是大自然的法则——弱肉强食。

毕竟就算是在自然资源充足的条件下，雌鼠也愿意去找强壮的雄鼠做配偶。

……

林峰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唐宁的声音打断。

“文明观察矩阵网格布置完毕，我在过滤掉无效信息后，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城市区划。该区划的性质类似于学校，由大量幼年个体和少量成年个体构成，几乎不存在老年个体。除此之外，城市中还存在着大量科学研究机构，一部分成年个体在其中工作，初步考虑其目的是要将孩子们培养成为高级人才。你刚才选择观看的探针，就是处在一个这样的城市中。”

“城市区划周围已被清空，完全隔绝了城市里的人与该文明其他个体的接触。而除了这类城市，其他地方基本上都存在之前观测到的混乱情况。”唐宁补充道。

“如果文明大部分个体都处在浑浑噩噩中，这种隔离就可以理解了。看样子，这个文明正在经历某种社会危机。”林峰说道，“这两类区域都要追踪，尽量收集更多的资料。可惜现在没有苏醒的社会学家，只能靠自己琢磨了，幸好我们都学过简单的社会学。”

“嗯，或许能在这两种不同现象的对比中找到突破。来吧，继续观察。”唐宁打开投影。

……

“妈妈，我们今天看了一个实验视频。”一个漂亮的身影出现在投影上，正是之前那个叫薇薇的小女孩。

“是吗，来跟妈妈说说，是什么样的实验啊？”母亲温柔地摸着小女孩的头。

“是鼠群实验，他们把小鼠放进一个密封的实验场地里，然后观察它们。老师还让我们写观后感呢。看，这是我写的。”薇薇举起手中的数据板，脸上洋溢着骄傲。

“不错，我看看。”母亲接过数据板。

“那我先去写其他作业了。”薇薇乖巧地点点头。







2



信息汇总中，正在上传至中央屏幕。

根据已破解的加密资料并结合网络信息，我们对该文明历史进程概括如下：

该文明在一百六十年前达到了最繁荣的水平，但不知为何，个体数量却在那时大幅下降，且没有证据表明发生了大型瘟疫、战争或者不可抗的自然灾难。一切都是在正常情况下发生的。

“找不到原因，我们不会是在一个恐怖片里吧？”唐宁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个体数量的减少，可能就是造成当前社会乱象的原因。”林峰凝重地点点头，“至于这些零零散散的特殊城市区划，应该就是文明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努力吧。”

“为了寻找衰退的答案，我拷贝了自该文明出现网络后所有的官方信息，目前已经破解了最初的一部分。”AI说道，并将破译结果用文字显示出来。

这份网络资料是在一次战争之后出现的，推测是那次战争促进了技术发展，进而导致了网络的出现。

资料记载显示，在那次世界性的大战之后，人们认识到战争带来的危害，主要精力向经济、科技和文化方面倾斜，以扩大他们的生存空间，让他们都能享受到好的生活。

在这个观点下，百废待兴的土地上开始重新建设，经济逐渐复苏，科技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由于战争刚刚结束，人们的生活压力减小，到处都有职位空缺，工作岗位供应充足，上升机会也多。

良好的经济条件和科技的发展促使他们这一代人生育更多的人来占据或者继承较好的社会条件和地位，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婴儿潮。

“后面的部分尚需时间进行破解。”

“好的，继续破解，释放第二批探针，去寻找那些与文明主体相隔离的城市区划，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资料。继续观察。”

林峰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投影上。



“嘿，你的观后感写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我都不知道要写什么，只好把旁白里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就是，这些小鼠过得比我们还舒服，至少它们不用写作业啊。”

“唉，算了，看看这次的视频有什么变化。要依旧是这些东西，我就不写了，还不如去观察星星。”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放映室。“鼠群实验视频第二部分开始放映。”旁白声响起。

实验继续进行，随着小鼠密度增加，它们的增长速度也逐渐放缓。

由于生存空间无法扩大，小鼠的活动范围不断减小，针对领地、配偶和等级、地位的争夺日趋激烈，鼠群社会开始发生变化。

一些在领地竞争中失败的雄鼠无法迁出鼠群，只能聚集在场地中央，那里不是某个雄鼠的领地，属于公共场所。

这些刚刚竞争失败的雄鼠一进入中央地带，便泄愤似的疯狂攻击其他雄鼠。可奇怪的是，面对攻击，这些小鼠既没有采取任何反击措施，也没有逃跑，只是在那里默默挨打。

一段时间后，被攻击过的小鼠又会毫无征兆地对觅食回来的小鼠进行攻击。这种攻击行为同样没有任何意义，不为了争抢什么，更像为了发泄，发泄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这就造成了恶性循环，中央区的小鼠相互争斗，伤痕累累。

慢慢地，除了吃饭、睡觉、梳理毛发、有时攻击同伴外，中央区的小鼠失去了正常的社交行为，甚至连最基本的生理反应——求偶行为都停止了。

与雄鼠相反，雌鼠不会前往中央地带，为了躲避雄鼠的攻击，它们进入了实验场地的角落，躲在雄鼠领地中间的夹隙中。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小鼠只是刚结束了指数增长，仍旧处于缓慢增长的阶段，并没有达到环境最高容纳量。

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变得更加恶劣，无处可去的小鼠越来越多，它们与其他小鼠因为领地开始发生冲突。一开始，保护领地的雄鼠还会尽到自己应有的责任，驱赶闯入领地的小鼠，后来就见多不怪了，任由它们在自己的领地上活动。

雄鼠领地意识的薄弱，对于雌鼠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用来哺育的巢穴不时被这些外来的小鼠侵犯。

迫不得已，雌鼠们只好担负起了守卫巢穴的部分责任，攻击性越来越强，有些甚至直接代替了本应保护领地的雄鼠。

这种攻击性在最初还只是针对入侵者，后来却转移到后代上。许多尚未断奶的幼鼠被它们的母亲攻击，严重的甚至被逐出巢穴。

面对入侵的恐慌、攻击性造成雄性激素水平的上升、攻击幼鼠后产生的焦虑，对雌鼠产生了显著的影响。

时间一长，雌鼠们的生理期变得紊乱，受孕率下降，每一胎出生的幼鼠数量也在不断减少。

进行实验的科学家们认为，这是鼠群的合理调节，只要减少出生的小鼠数量，等年龄大的小鼠死光之后，鼠群便会恢复到原来的情况，再次形成一个新的动态平衡。

但是新的情况又出现了。在雌鼠为躲避入侵者而频繁转移巢穴的过程中，有许多幼鼠被遗忘，被抛弃，少数比较幸运的幼鼠也可能在之后的时间里被赶出巢穴。

幼鼠还没有建立起一个稳固的亲情关系，就被迫加入了鼠群社会中。

然而接受它们的社会早已鼠满为患，有领地的雄鼠自然不愿让它们分一杯羹，中央的无主之地也被先来的雄鼠所占据，一些正常的举动都有可能受到无缘无故的攻击。

悲惨的幼鼠不仅没有建立起亲情关系，在它们想进行社交活动建立社会关系的时候，社会也向它们关上了大门，还没弄清状况就被中央小鼠怒气冲冲地打断。

至此，实验的第二部分结束，“完美世界”出现了很多不完美的情况，接下来会有改变吗？“完美世界”究竟能否保证它的完美？

……

“呼——”薇薇长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托着腮在想事情。

妈妈越来越忙碌了，好几天都不回家，爸爸直接就见不到，据说在研究一个大项目。

我的理想是当一个科学家，可要是当科学家都不能回家陪伴家人，这种生活又怎么会成为理想的生活呢？

低头看着刚刚写完的观后感，薇薇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些小鼠最后会怎么样。

啪嗒，门开了，母亲走了进来。

“妈妈。”薇薇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上前抱住母亲。

“薇薇啊，我回来拿个东西，你写完作业就自己玩吧，妈妈还要忙，研究到了紧要关头。”母亲转头就要走。

“不嘛，妈妈好久都没有和我玩了，你在研究什么啊，和我说说好不好。”小女孩撒娇，拉着母亲的手不放。

“真拿你没办法，反正你也不知道是啥，我就告诉你哦。不过告诉你后就不能缠着妈妈了。”母亲将双手放在薇薇的肩上。

“好。”

“我在研究人造子宫。”母亲认真地说道，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小女孩低着头，自言自语道：“那不是用来繁殖的吗？”薇薇以一个小孩子的直觉，感觉到母亲的工作和自己观看的视频有某种联系，但是又感觉这项研究总不会只是为了小鼠那么简单。

母亲身形一晃，停了片刻，便加速离开。

3



第二阶段破解成功，正在上传。

战争结束后50年，当初经历过战争的人正处于老年时代，当他们回忆在战场上开疆拓土和在社会上建功立业的时候，时代悄然发生了改变。

经济不会一直保持快速增长，阶级跃升的大路也不可能随时畅通无阻。一条路，走的人多了，就会发生拥堵。

随着经济与科技的不断发展，边际递减效应开始出现，创新所带来的效益渐渐不能维持开发所需要的投资，市场也无法如以前那样提供充足的岗位。

人们的收入水平增长缓慢，职位竞争越来越激烈，孩子的养育成本明显上升。

房价、医疗以及教育花费的显著增长，使生活成本大幅增加，以往男性出门在外打拼，女性在家抚养后代的模式与时代脱节，为了更好地生存，夫妻双方必须都在外挣钱养家。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夫妻双方常常不在家，抚养孩子的精力大幅减少，这使得孩子在幼年时期无法得到足够的关怀，孩子的心理因此产生了一些非常规的改变。

破解到此为止，剩余部分尚未解读。

“剩下的也没啥好想的了，看看现在的社会状况就知道了。”林峰叹气。

……

“不知道那些小鼠最后会怎样啊。”

“我觉得，应该会慢慢好起来吧，毕竟实验已经结束了，如果是一个悲剧的话，那就不符合‘完美世界’这个名字了。”

“还能这么解释？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

“我们进去吧，看完不就知道了。”

“实验进入最后一个阶段，希望鼠群实验的最后部分，能引起你的思考。”旁白继续用不悲不喜的冷淡声音叙述着。

最后一只小鼠出生后，整个种群的繁衍行为戛然而止。自此开始，鼠群一直没有再增添新成员，不仅是场地中央的雄鼠失去了求偶行为，连拥有领地的雄鼠也停止了求偶行为，每天的活动只是吃饭、睡觉和梳理毛发，从不离开自己的领地。

雌鼠也相应地失去了生育行为，除了外表上的区别，单从行为上几乎无法区分雄鼠和雌鼠。

在实验的最后关头，实验人员将仍具有生育能力的年轻雄鼠放入自然环境中，让它们与正常的成年雌鼠待在一起。然而这些失去了求偶能力的雄鼠，即使返回自然环境中，也没有产生任何的交配欲望，没有恢复繁衍的本能。它们就像披着小鼠皮囊的行尸走肉，对外界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兴趣。

实验雌鼠的情况更加奇怪，它们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交配和养育后代了。回归自然环境后的两个月中，只有一半的雌鼠怀孕，怀孕的雌鼠甚至不清楚如何搭建舒适的巢穴以提高幼鼠的生存概率，它们的后代只有百分之五能够活过半个月。

自第一批小鼠放入，到最后一只小鼠死亡，小鼠平均年龄达到两年，即使它们又恢复了原有的本能，也已经超过适合繁殖的年龄了。族群的一部分重振整个族群的现象并没有出现，它就像一个美好的泡泡，随着最后一只小鼠的死亡，在科学家的幻想中啪的一声破裂了。

“诸位观看视频的孩子，尽管你们不是小鼠，但也请你们开动自己的脑筋，想出一些可能的办法来改变这个结果，时间不多了。”

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旁白的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黑幕。放映室里鸦雀无声，小孩子们都安静地待在座位上，没有一个人动身离开。

许久，细小的啜泣声打破了寂静，悲伤的情绪突然爆发开来，哭声此起彼伏，再也无法控制。很明显，最后的结果对于这些年纪还小的孩子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沉重了，他们只能用哭泣来宣泄心中的悲伤。

当他们在放映室里走出来时，一个个都带着泪痕。而他们的父母好像早就知道今天的情况，无论平常有多忙，今天也都在放映室门口迎接着孩子。

这其中就包括薇薇的母亲。

她抱着心情低沉的小女孩，轻轻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妈妈，小鼠它们怎么了？为什么在好的环境下生活却没有好的结果？它们真的没有机会了吗？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我们不知道呢？”小女孩含着泪水，抽抽搭搭地问道。

“薇薇，我知道小鼠的遭遇让你很难接受，以你们的年龄看这些东西还早，可是现在不得不提前让你和你的小伙伴们来接受这一切，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既然你也想要知道有没有其他方法，那么你就要多想。”

“让你们看这个视频的目的就是让你们提前进行思考。小孩子的思维要比大人的更加活跃，大人们的思维方式相对固化，不知不觉就会在隐形的框架里进行思考，而你们不同，尽管你们的思维深度还比较浅，但是却能天马行空般蹦出一些奇妙的点子。所以，要多想，等你们长大了，再回头看看当时的想法，说不定就会有突破。”母亲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了这些让薇薇不解的话。

“妈妈，你在说什么？”小女孩被这一大段话绕晕了，抬起头看着母亲。

“啊，没关系，你现在不理解不要紧，但是你要记住我说过的话，还有这个实验，也要记住。明白吗？要记住，这对以后有用。”母亲不断强调。

“要记住，要多想。”小女孩从来没有见到过母亲这么严肃的时候，忘记了哭泣，只是点点头。

看见小女孩也跟着严肃起来，母亲咧嘴一笑，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好啦，先不要想太多了，以后会有时间想的，妈妈今天请了假，今晚一起吃饭吧。要想方法也不急于一时啊，方法总比困难多，你说是不是？”

“你是说，还有希望对吗？”小女孩的大眼睛亮了一下。

“会有的，会有的。”母亲带着鼓励和希冀的眼神看着小女孩，“希望就在你们身上。”





4



最后部分破解完毕，正在读取上传。

科技发展缓慢，经济增长停滞，就业机会和理想的岗位越来越少，自主创业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年轻人难以在社会上立足。

激烈的竞争导致了社会压力不断增大，但收入却没有明显增长，很多年轻人发现辛辛苦苦地工作却只能在原地踏步。

基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趋利不成的情况下，优先选择避害，即优先保证自己的生活条件，再去考虑结婚、生育这些成本较高但是收益不明显的行为。

于是社会上单身的人越来越多，选择生育的人群也将孩子交给他们的父母一辈，自己则去工作。孩子在缺乏父母亲情的状态下成长起来。

这些孩子经历了情感缺失，在他们长大后，一部分人不愿意再让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苦，选择不生育，而想要孩子的一部分人却发现他们父母那代人已经无法帮助他们了——人口的减少导致了退休年龄大幅推迟，他们父母此时也还在工作状态。

就算有的长辈请假或者申请提前退休，但没有亲自抚养过孩子的他们并没有相关经验，而来自父母的关爱仍旧缺失。新出生的孩子长大后选择单身的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少，为了社会的稳定，工作时间再次延长，退休年龄越来越晚。

恶性循环产生了，该文明一步一步陷入了危机当中。

报告完毕。

“内卷，这是内卷。”林峰面色沉重地说道。

“那不是社会学家对社会演化阶段进行预测时，推断的一种现象吗？”唐宁问道，“他们不是还没有经过验证吗？”

“没有验证是因为我们的文明还没有到那种境地，仅凭演算根本无法证实或证伪，可眼前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唐宁沉默了。

“先把这些数据都记录下来，让那些社会学家动脑筋去吧，我们要专注于当下，尽可能获得更多的资料——把探针收集的最新信息投影出来吧。”

……

“妈妈，老师把我们的观后感收上去啦，说是要进行评估，等发下来我就拿给你看。”小女孩向母亲说。

“好啊，妈妈现在要去工作了，记得把作业写完哦。”

母亲扭过头，手上的数据板滴滴作响，那是一个加密文件。

AI的声音响起，破解成功，内容已上传。

经过三年的实验，我们的信心丧失殆尽，鼠群实验的结果是否昭示着我们的未来也是如此呢？

对比来看，我们与小鼠同是哺乳动物，群居生活，社会内部都有明显的等级结构。

在鼠群的社会结构中，每只小鼠各司其职，出现空缺就会由其他小鼠顶替。当小鼠的密度过大，社会中的空缺不够，而又无法进行迁徙的时候，很多小鼠注定没有机会融入鼠群。

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小鼠进行了激烈的竞争，而这又破坏了它们的社会纽带，失败的小鼠失去了继续进行社会行为的意义。

除此之外，竞争行为也波及了幼鼠，致使它们在未学会复杂社会行为的时候就被逐出家庭，最终导致了鼠群彻底崩溃。

为什么自然界中，鼠群不会崩溃，而在理想的生存环境下反而崩溃了呢？

或许，正是给予鼠群极大便利的实验条件，成为让鼠群崩溃的罪魁祸首。

在自然界中，食物不会永远保持充足，而天敌和疾病的存在，让鼠群时时刻刻面临着外界的冲击，社会各个等级的小鼠都会出现死亡，空出自己所在的位置供其他小鼠填充。

即使是在竞争中失败的小鼠，也可以迁徙到其他地方，不会对鼠群内部产生压力。

对自然界中的小鼠来说，永远不会处于实验条件中，所以也不会有实验中小鼠的下场。

而现在，鼠群实验中的完美条件却出现在我们自己身上。

在全球战争之后，成立了联合政府，没有国家的限制，人们可以由一个地方移民到另一个地方，但是并没有本质上的空间转移，因为我们无法离开赖以生存的星球前往外太空。在宏观尺度上，我们也无法随意迁徙。

战争结束后，科技取得了很大的进步，食物可以通过工业化生产源源不断地提供给人们，温饱问题得到完美解决，大规模的饥荒再也没有出现过。

环境改造让自然灾害对人的影响大幅减少，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威慑使得世界处于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下，战争成为老人脑中的回忆和历史教科书里的知识点。

虽然人们处在有菌环境中，但是现代医学的发展和医疗水平的提高使得一些突然爆发的传染病也不会造成大规模死亡。

我们作为大自然智慧的结晶，处在食物链的顶端，通过工具我们可以很好地对付其他肉食动物，除非孤身深入野外，否则天敌几乎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

这些条件与实验条件相似，我们正是处在一个“完美世界”中。

对于鼠群社会来说，领地关系、母子关系和恋人关系是它们最主要的社会关系。

而对于我们来说，社会关系更加错综复杂，没有人知道这种更加复杂的社会关系，究竟会在自我调整中拯救这个不断沉寂的社会，还是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实验最终结束时，小鼠的数量仍旧没有达到环境最高容纳量，即使是小鼠密度最大的领地，也还有五分之一的巢穴没有被利用。

我们可以通过统计和计算来得知星球最高可以容纳多少人，但是却无法得知社会密度何时达到饱和。当我们还在庆幸地球总人口没有达到环境最高容纳量时，社会人口已经达到饱和，用人力去对抗自然规律无异于螳臂当车，我们只能看着车轮滚滚向前，最终滑向深渊。

假如将文明比作时钟，那么现在表针即将旋转一圈，我们不得不做出抉择。

或许某个聪明的大人会想到一个正确的方法，或许是孩子们，从而成功地解决问题，将文明延续下去。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一一验证，是时候把时钟重新拨回零点了。

零点计划，正式启动。

“看来我要下去一趟了，把空降舱准备一下。”林峰命令道。

5



一切准备就绪，按照规定，必须有一个人留在星舰上处理突发情况，所以唐宁只好留下。

这些远离文明主体的城市区划像科研基地和学校的结合体，科研建筑坐落在城市的中心，周围环绕着各有特色的学习机构。奇怪的是，家庭建筑反而不如前两者多。

空降舱精准地落在城市里的无人地带，之前的观察表明，只有在城市外部的隔离区域会有巡逻机器人，城市内部并没有维持治安的管理人员。

估计是因为城市里的人还能保持一个文明正常的值，不像外界那样乱糟糟的，因而并不需要专门的人来维持秩序。

林峰将空降舱设定为地下模式隐藏起来，转身走上宽敞干净的大街。在落地之前，林峰就把微型翻译机器人调整完毕，与这里的人交流没有丝毫问题。而外貌特征则可以通过衣服里的投影装置进行微调，探针采集了一位科研人员的外貌数据，现在别人看他就像一个穿着科研工作服的普通男性。

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与星球上的人外貌差距并不大，要是这个星球的智慧生物是有着八只手的触手怪，无论怎么调整都会被看出破绽的，那他就要慎重考虑一下是不是要近距离接触了。想着八只触手的人会长什么样，林峰心里一阵好笑。

他打算先去找到那个小女孩，毕竟相对于大人，小孩子总是更容易接近。

定位很容易，隐形的探针一直徘徊在这座城市上空。

很快就到了小女孩所在的学校，一路畅通无阻，有的老师看到他还会点头致意，想来是这身工作服的缘故。

到了放学的时间，林峰走到刚从教室里出来的小女孩面前：“薇薇，你好，我是来接你的。”

薇薇没有露出一丝警惕，这令林峰很惊讶，看起来她的母亲并没有教她要防备陌生人，这个小型社会要比他想象中更好。

“是妈妈派你来的吗？”薇薇扬起天真的脸问道。

“哥哥是想去找你妈妈问点学术上的事情，结果没有找到，可能你妈妈是去其他部门视察工作了吧，所以我就先来接你了。”林峰撒了个谎。

“真的啊，哥哥这么年轻就是科学家啦！也对，你都穿上工作服了。妈妈就经常穿工作服，不过工作的时候妈妈常常不回家，也不愿意理我。但我还是想当科学家，就像妈妈一样。”

“薇薇很厉害，以后一定是个科学家，我看过你写的鼠群实验观后感了，很不错，继续努力哦。”鬼使神差地，林峰想问问小女孩的想法，于是把观后感的事情提了出来。

“关于鼠群实验，你是怎么想的？”

薇薇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惆怅：“哥哥，我悄悄告诉你，你要保证不和我妈妈说哦，我不想让她担心。”

林峰认真地点点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说，我身上还穿着科学家的工作服呢，以科学家的名誉发誓。”林峰忽然觉得装扮成一个科学家简直是在他苏醒后做得最正确的事情。

薇薇点了点头：“小的时候，老师在教我们亲属关系的时候，说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这种关系，回家后我问妈妈，妈妈却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一种称呼，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因为根据我们的寿命推断，三代同堂的情况应该很常见。但妈妈不太愿跟我讲这些事，我就没再问……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们的社会可能是不正常的。看了这次的实验后，我更加觉得有问题了，因为实验的名字就叫完美世界。”

林峰心中一凛，完美恰恰就是最不正常的地方啊，能称为完美的东西，可能只存在于幻想之中吧。小女孩在观看视频之前就能发现端倪，不简单！林峰暗暗赞叹。

“薇薇啊，我觉得你有成为社会学家的潜力哦。”林峰笑着说，没有再深入讨论下去。

到了家门口，林峰打算在外面等着，却被薇薇邀请进到了家里。

“怎么能让客人在门外呢，再说好不容易有个愿意陪我聊天的人，妈妈最近都不陪我了。”薇薇有些不满地噘起嘴。

林峰只能尴尬地笑笑，进屋等待。一会儿，薇薇的母亲回来了。

“你们那边的进度怎么这么慢，我们要抓紧时间，抓紧时间。”薇薇母亲不耐烦地对着数据板吼道。

“我们在赶进度，但是数目这么庞大，人又这么少，怎么赶？要不你们那边调出一些人过来。”数据板的另一边传来声音。

“我们这边也很忙。算了算了，到家了，不说了。”

“妈妈，是爸爸吗？”薇薇跳了过去。

“是啊。嗯？你是谁。”薇薇母亲的目光转冷，看向了林峰，“我告诉你，这事没商量。”

什么？林峰有些蒙，我这还没开始商量呢，怎么就没商量了？

“你别给我装傻充愣，说吧，卡特小组这次又有哪些理由给我拖慢进度了，居然都找到我家里来了，真是不省心。”

林峰这才转过弯来，原来这是真把他当成科研小组的人了。

“妈妈，你不要凶哥哥嘛，哥哥人很好的，陪我说了很久的话呢。”薇薇晃着妈妈的手。

“薇薇啊，这是两码事，工作是工作，去一边玩啊，妈妈和哥哥好好谈谈。”

正好林峰也是这么想的，就点点头，跟着她来到办公的房间里。

6



“行了，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是谁。”薇薇母亲把房门关上，扭头问林峰。

林峰刚要开口，却又被打断。

“别和我说你真是卡特小组的人，作为这座城市的最高管理者，我刚刚进门的时候，‘城市之光’数据库就已经向我反映了，你不属于这座城市。我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支开薇薇。说吧，你来我家是为了干什么，为什么去接薇薇回家？”

原来她是城市的最高管理者，这可得好好想想该说什么，林峰酝酿了一下情绪：“我说出来你可不要激动。我其实并不是这座城市的人，我来自……”林峰指了指天空。

“你是从其他城市飞过来的？可‘城市之光’没有提醒我最近会有人来到我们的城市？”

“啊，不是这样的。”林峰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也不是其他城市过来的，我是……我是航行至此的外星人。”

“外星人？”听林峰解释良久后，薇薇母亲如梦方醒，突然一把抓住林峰的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啊，我不是来搞侵略的，我……”林峰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搞蒙了，再让她这样下去估计就要动手打人了。

“什么侵略？”薇薇母亲稍稍松手，但神色却更加激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通过大过滤器的？”

“大过滤器？这是什么东西？”林峰更蒙了。

“就是你们是怎么突破母星的限制，实现星际航行的，在那之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灾难？”

“我不知道，事实上，从我们有记载的历史开始，就已经可以进行星际航行了，至于那之前……”林峰叹了口气，“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片星域的，至于当初离开母星的原因，我们失去了一切资料，可能是一场无法抗拒的灾难吧，否则怎会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呢？我不清楚这些。”

薇薇母亲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林峰甚至感觉她有点失落，可能她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外星人身上了。

“不瞒你说，我所在的星舰，除了要收录恒星绘制星图，对沿途发现的智慧生物进行观测记录，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尽可能寻找原母星的蛛丝马迹，找回我们失落的历史。总之很抱歉，没有办法告诉你有用的信息。”看到薇薇母亲并没有开口说话，林峰只好又补充了一些，来缓解一下凝重的气氛。

将情绪调整过来后，薇薇母亲无力地坐了下来，手一挥，示意林峰随便坐，然后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述：

“在科技大发展的时代，我们曾将卫星发射至星球高空轨道，也登陆过其他行星，还有深空航天器去探索本恒星系之外的宇宙空间。一切都是那么积极向上，充满了希望，那时人们还会讨论什么时候会发现其他星球的智慧生物。

“当时的科学家们也加入进来，将普通大众讨论的内容补充完善，形成了大过滤器理论。

“大过滤器理论认为，一个文明想要实现星际航行需要接受一个筛选，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宇宙演化至今，一直没有外星智慧生命体拜访我们，与我们建立联系。

“这个筛选机制就是大过滤器，它会对所有文明进行筛选，无论是超新星爆发造成的伽马射线暴还是小行星的撞击，无论是文明之间的大规模战争还是文明内部的社会问题，甚至是母星的初始环境，都有可能是筛选机制的一个表现。它就像一个漏斗，把不合格的文明淘汰掉……

“随着科技迅猛发展，我们的科学家认为，我们的文明已安全通过了大过滤器的筛选，能够对恒星系进行探索和建立行星前哨站就是证明。按常理推测，接下来我们顺理成章将实现星际航行，移民至其他行星甚至是恒星系。”

说到这里，薇薇的母亲叹了口气：“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当初的前哨站已经废弃，星际航行更是遥遥无期，我们现在已深陷社会危机……想必你已看到鼠群实验了吧，目前我们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说白了就是人的问题。人的问题看似简单，却极难解决，大部分个体都是短视的，只会注重自身利益而忽略了整体发展。这一问题带来的恶劣影响已经渗透进大部分人心中，并形成恶性循环……所以我们迫于无奈，才准备推出零点计划——必须快刀斩乱麻……”

“你们想毕其功于一役？”

“对，我们把所有孩子们都集中到了新城市中，并且与外界社会隔离，就是为了防止那些消极思想的侵入，保持他们的本来想法。”

“那具体要怎么做？”林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隔离所有大人，让孩子们安心地在我们建立的城市里独自生活。外面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消亡，只剩下这些孩子们，他们将是新生的个体，不会掺杂已有的杂质，文明复兴的重任就由他们承担了。”薇薇母亲丝毫不管震惊的林峰，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我们仅仅对孩子进行教育，再让他们回归社会，这几百万的孩子很快就会被外面的人群稀释，他们刚刚树立的三观也会被其他堕落思潮淹没，可能他们的下一代，连100万都不会有。我们只能采取最特殊的方式。”她解释道。

“隔离所有大人，这样孩子们就可以在一个自由的环境下生长。我们已经通过鼠群实验把希望的种子种在孩子们的大脑中了，没有成年人思维定势的限制，种子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他们极有可能会解决这个问题，获得进一步的发展，最终让我们的文明成为星际文明。”

林峰打断：“所有大人，难道也包括你们？”

“当然，没有我们也算不得所有大人了。”

林峰沉默了。这是多么巨大的勇气啊，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也要承受它所带来的痛苦。

“不过我们的情况稍有不同，到时我们这些人会集中前往一个特殊的地方——永冬之城。在那里，我们将作为保护者进入冬眠，轮流苏醒并对城市的发展情况进行评估。当然，我们不会与孩子们进行接触，这点与其他人无异。”

“但是，这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出现意外呢？这些孩子可能会因为大人集体消失而产生心理问题，或者人口大幅减少造成科技与文化断层。这些孩子长大后，不同城市之间发生战争该怎么办？就算没有这些意外，几百万的孩子，对于一个文明来说，太少了。”林峰把思路理了理，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薇薇母亲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们也考虑过这些问题。关于人口，根据调查，我们的文明在发展初期曾遭遇大规模灾难，人口锐减至十万人，但是我们的祖先成功地存活下来并繁衍至今。相对于十万人，这几百万孩子已经不少了。至于你说的那些意外，不可能完全避免，无论我们怎么准备，总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只不过，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和我们什么都不做一样罢了。我们只是在两个坏的决定中选择那个不算坏的而已，不是吗？当然我们也制定了各种预案，现在的工作就是在尽力避免这些意外的发生。”

“你们已经有准备了？”林峰问道。

“没错，只有一切准备就绪后，零点计划才会启动。开始，当发现我们的文明处在崩溃的边缘时，一些科学家立刻联合起来，联名向联合政府申请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建立起一系列城市，并由科学家内部选举出管理者。这个时候，政府已经对当前的社会状况无计可施了，只好让我们试试。

“凭借自动化机器人的帮助，很短的时间内我们就把城市建好了。接下来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内与有孩子的人联系，有的父母乐意看到少了一个麻烦，有的父母则不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于是我们也把他们接纳进城市当中充当志愿者，现在城市中的护工与教师，大部分就是这些人。

“这些孩子大部分离开了父母，所以我们对他们进行集中管理，给以同样的教育，确保他们受到正确的思想熏陶。后来我们才发现，把孩子交由社会进行抚养和教育，可能是解决我们社会问题的最佳途径。”

“哦，怎么说？”林峰来了兴趣，他很想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薇薇母亲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在孩子出生后，父母会通过他们的抚养教育方式将自身的性格以及行为习惯等特性遗传给孩子，这些特性就构成了所谓的原生家庭，子女很难通过自身的努力突破原生关系的限制。我们的文明有句谚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反映的就是这一现象。

“而在我们的社会经济体系中，人们不直接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竞争，而是个体之间的竞争。对大部分家庭来说，为了孩子长大后能保持父母所在的阶级或者更进一步，需要投入大量资源进行培养以提高孩子的竞争力。这在科技经济发展的时代并不是问题，人们都希望多生育后代抢占更多的财富，但当科技经济停滞之时，存量博弈代替了增量博弈，抚养孩子的成本巨大，多生优育的方法人们负担不起，只好选择少生优育，人口增长率自然下降。

“只是出生人口的下降还不算大问题，关键是这将会导致人口结构无法调整。如果社会无法坚持度过第一次老龄化，重新回归正常的人口结构，那么一轮又一轮的恶性循环就会压垮文明。

“所以根据城市里的抚养经验，我们商讨出了一个新的模式——社会公养体系。其实在自然界，就有很多使用这种抚养模式的生物，比如蚂蚁、蜜蜂等。所以在生育环节，人们可以选择自然生育，也可以选择由人造子宫进行代孕，如果奉行单身主义也没关系，只需要冷藏自己的生殖细胞，社会将在自然生育率降低的时候补充生育，维系基因多样性，维持人口结构的平衡。不过有一点，所有出生的孩子都不会和父母相认，彻底断绝家庭关系，全都由社会进行抚养。”

“没有亲情，这与那些被赶出巢穴的幼鼠又有何区别？”

“当然，我们是情感生物，情感的缺失会导致心理问题，不过我们可以让孩子们之间的伙伴关系代替家庭关系。

“在孩子们的成长环节，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工和教育人员将担负起父母的责任，进行引导和教育。”

“这能和亲生父母相比吗？”林峰还是有所怀疑。

“在我们的社会当中，几乎每一个工作岗位都需要专门的从业证书，唯独当父母不需要。是当父母不需要专门的知识吗？恐怕未必。我们的心理学可能没有你们的先进，但也形成了一套成熟的体系，可又有几个父母了解儿童心理学，知道什么阶段该让孩子做什么事？错误的教育，有时会影响孩子一生。”

林峰想了想：“或许在专业知识上父母有欠缺，可在亲情上那是毫无保留倾尽一切啊，护工能做到这一点吗？”

“那是在你们的文明。假如真的倾尽一切，我们又怎么会接收到几百万的孩子呢？至于护工的情感投入问题，别忘了，护工当初也是孩子，也是由护工抚养大的，只要形成正反馈，自然就没有问题。”

看林峰没说话，薇薇母亲继续说道：“在该体系下，没有父母所带来的阶级差别，出生的孩子将实现真正的平等，在教育上也能顺利因材施教，他们成年后能够取得的成就全靠他们自身的潜能和努力程度。与此同时，没有了家庭观念，避免了任人唯亲的现象，也会有好的一面。”

“如果一起成长的小伙伴之间形成对立的小团体怎么办？”

“我们可以制定规则，尽量避免你所说的情况出现。当然，这个办法的确可能不够人性化，可是以我们的智慧，只能想这么多了。”薇薇母亲说道。

“怪不得薇薇说过你们把教材里的祖父母这一关系删除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做准备。”

“没错，按照这个思路，我们完成了对孩子们的教育，包括观看鼠群实验，让孩子们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想过孩子的感受吗？离开后她怎么办？”

薇薇母亲闭上了眼睛——

吱呀一声，这时门开了，薇薇走了进来。四目相对，林峰自觉地后退一步。

“你都听到了？”母亲问，声音颤抖。

薇薇什么都没说，扑到母亲怀里，哭了。

“薇薇，你只是提前知道了消息，所有孩子迟早都会知道的，乖，不哭。”母亲搂紧薇薇。

薇薇终于止住了啜泣，抬起头：“妈妈，我决定了，我要当社会学家，我要去哥哥那里，去观察更多的文明，了解更多的社会模式，然后再回到这里，解决这个问题。”

薇薇母亲看向林峰，征求林峰的意见。林峰有些惊讶，他原本认为她不会让孩子离开母星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毕竟自己和她见面才不过几个小时。

作为零点计划的执行者，薇薇母亲对自己的计划其实也是犹疑的，如果能为女儿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她肯定不会反对。

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她觉得只要对方愿意，将薇薇送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的确也是一种选择。当然，这里面未必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薇薇身上的意思，但在面对地球文明生死存亡的问题时，广撒网总比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要好。

……

林峰走出房间，接通了星舰AI，将事情说了一遍，请示是否可以允许人类登舰。让其他物种上舰无疑是一件危险的事，他必须向唐宁和AI报告。

沉默了一会儿，AI才传回信息：“根据201号紧急预案，若发现其对我方文明有重要参照价值，可允许其登舰，但要进行隔离并限制其活动。”

林峰返回房间，对薇薇母亲点点头。

薇薇母亲再次搂紧薇薇，薇薇仰起头安慰：“妈妈，我可以的。”

7



第二天，薇薇母亲带着林峰前往科研中心。

“我们的工作分散在各个城市当中，主要任务有防止人口锐减造成的世代断层、研发纳米机器人进行城市防护以及人造子宫技术。

“我们会在十年之后，用人造子宫孵化第一批冷藏的受精卵，之后按照世代每隔五年孵化一批，达到尽快增加人口的目的，也为社会公养体系做准备。”

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是纳米机器人屏障。”投影上显示出一个半球形穹顶，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下方，“为了保证零点计划顺利完成，我们制造了能够将整个城市环绕起来的纳米机器人阵列，它们会防止城市外面的人意外进入城市。当发现可疑的人接近后，纳米机器人就会进入他们的内部循环系统并在关键脏器处引爆，爆炸造成的伤害会立刻让其失去行动能力。

“这些纳米机器人相当于一层半透膜，它们会利用恒星的能量进行充电，保护城市，直到允许开放的时候。

“这是我们的存储矩阵，各大城市均有备份，里面包含了各种科技、文化、历史等一系列的知识……”



几天后，零点计划进入最后一步，所有的大人都聚集在城市中央的研究机构里，林峰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时间到了，这颗星球的投影出现在众人眼中，海洋被蓝色标识，陆地被绿色标识……薇薇母亲面前升起了一个红色按钮，按钮上的编号代表着所在的城市。

不知是哪座城市的管理者率先按下了按钮，投影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红色，紧接着又是几点红。薇薇母亲也按下了面前的按钮，代表着这座城市的红色出现在投影上。

红色亮起的频率逐渐慢下来，不再连续，而是间隔一段时间才会出现一次。林峰知道，越是后面的人，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就在即将超出等待时间的时候，属于最后一座城市的红点终于亮起，一条红线由此延伸出去，飘向在它之前亮起的那个红点，然后继续接力，很快，投影上布满了四处穿插的红线。

红线蔓延，由线连成面，最终整个星球都是红色——零点计划，正式启动。

毁灭，亦是新的起点。四周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纳米机器人释放，慢慢覆盖了城市，微小的机器人在半空中做着不规则的运动，在特殊的角度下甚至可以折射恒星的光芒，呈现出奇异的光彩。

该到了落下帷幕的时候了。

打开门，门外都是孩子，黑压压一片，没有一个吵闹。很多孩子眼里含着泪水，却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们都在几天前知道了这个消息。

诀别时刻，父母都在找自己的孩子，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则围着他们的老师或者护工，说着些离别的话。

“妈妈，你不要走好不好？”

母亲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是哥哥，是男子汉了，你不许哭，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来，拉着妹妹的手。”父亲将兄妹俩手拉到一起，然后对妹妹说，“要听哥哥的话。”

哥哥坚毅地点点头，妹妹则露出一个带着泪水的笑脸。

“你要知道照顾自己，懂吗？要记得穿衣服，和小伙伴要互帮互助。”母亲的手落在小女孩肩上。

或许在平时小女孩只会撇撇嘴捂住耳朵，但是这次她耐心地听着母亲的唠叨。

“我走后，你们要记得复习学过的知识，温故才能知新，以后的知识就要靠你们自学完成了，一定要把基础搞明白，万变不离其宗。”老师摸摸这个，揉揉那个，眼中全是不舍。

薇薇的父亲也在完成了任务后来到这座城市和薇薇团聚。

林峰悄悄离开了，让他们度过这最后的时刻。回望，薇薇一家人正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群中，林峰心中有些悲痛，想哭，但却被一种莫名的感觉压抑着哭的冲动。

生离死别的场面，他已经历过几次，可以预见，茫茫星海，漫漫星路，在将来他还会经历更多次。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大人们重新聚集，朝外面走去，孩子们则跟在后面缓缓移动。

薇薇来到林峰身边，她的父母则越过他们，跟在一群成人后面。

飞舞的纳米机器人如细胞的胞吐一般，在人群面前形成一个气泡状的中空膜，包裹着人向前，一直到远处。

“妈妈。”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向前传去，正在前进的母亲抑制不住地转身想要寻找她的孩子，却被一旁的人死死拉住。

纳米机器人在一瞬间做出了反应，气泡骤然破裂，分散后又聚集在一起，向前突进，阻挡着母亲返回的道路。

看到这番景象，孩子的母亲跪地痛哭。

人群最后，薇薇的父母也即将走出机器人留出的空洞。

在最后一刻，薇薇母亲扭过头，嘴唇翕动，然后转身，不再回头。



零点的钟声无声敲响，新的纪元悄然到来。

一人空降舱无声停在面前，门开启，林峰和薇薇返回星舰。

所有探针全部回收。

星舰开始移动。林峰、薇薇还有唐宁，站在舷窗前，遥望着无垠的太空。

不远处，那个很久以前发射的航天器——开拓者号，正在孤独、缓慢但又倔强地飞向宇宙深处。

尾声



“太棒了，我观测到了一个遥远的宇宙泡。老师，快看哪，大眼睛里面那个飞船上有三个人在看我呢。”小男孩坐在一个边界模糊的圆形光球面前，指着画面说道。

“他们看不到你的，我们处在比他们的宇宙泡高一级的膜世界里。”

“他们在干什么？观察那个星球吗？”小男孩又问道。

“是的，就和我们观察他们的宇宙一样。”老师笑着说。

“我们的文明来到这个膜世界的时间太久远了，久远到当初突破宇宙泡的限制，来到膜世界的情况，都只有零零碎碎的记载。更不用说文明诞生之初，我们突破母星的限制成为星际文明的记载了。

“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占据了膜世界上大部分的宇宙泡，剩余可供利用的宇宙泡不多了，我们极有可能会面临一次严重的社会危机，或许等不到所有宇宙泡用完就会发生。除非，我们能够突破膜世界，到达更高的维度。这也是我们进行观察的意义，在他们身上寻找突破口。”

小男孩很激动：“真的吗？那我要继续观察他们，长大后，我要做一个科学家，找到更广阔的地方。”

诅咒——命运轮盘

作者：付卿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

（选自《科幻硬阅读·超维度漫游·多维宇宙》） 科幻不是目的，思考才是根本。关注科幻硬阅读同名公众号，带给你科幻阅读新体验！

1. 战地记者



何亮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前往炮火轰鸣之地。他很清楚那里正在发生什么，所以，他去了那儿。

窗外的霞光还在追逐着云彩，透过层层阻碍，最后化为一缕粉红装饰天边。何亮却大喘着气，仓皇地逃进他的住处，无暇顾景，拉上窗帘，任黑暗淹没自己。就在刚才，他在街上走着，突然，就在他前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的脑袋突然炸开，暗红的血溅射出来。街上一片寂静。一两秒后，枪声传来，响彻云霄。人群开始慌乱，四处逃散。前面摆的是摊，就踩过去；前面站着是人，就踏过去。一片混乱。何亮也开始逃窜。

黑暗里，他开始不住地抽泣，只是哭，只想呕吐，但只是干呕，大脑一片空白。外面都是喧闹声。过了一会儿，陈怡清推开门，给这片黑暗带进来一丝光明。她是他的长辈，她带着他踏上了这条路，这条义无反顾的、没有退路的把真相告知世界的路。她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背。许久，他停止抽泣。

“好……好突然，他就这么没了。”何亮双手掩面，有些颤抖，说话还有些不利索。

“第一次看见这种事吧。”陈怡清用手顺着他的气，“慢慢来，会适应的。”

“可是他才七八岁啊！”他挥起双手，提高声音，有些激动，“射杀七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唉，狙击手不会管他多大的，他只管他的民族。这是民族战争。专门射杀塞族的人，不问年龄，只求击中。”

“可我们不是狙击手！我们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管吗？”他吐完心底的话后开始喘气。

“孩子，你只是个记者，你阻止不了战争的，也许你能救一个孩子，但你能救几万个孩子吗？”她摇着头。

其实何亮也清楚，他做不了什么，他只能记录，把看到的，把真相记录下来。但不甘的心绪仍像鱼刺卡在他的喉咙，无法咽下。就好像陈怡清在多年前看到日本鬼子侵华却无能为力一样。一个弱女子，只能选择当一名战地记者来把真相告诉世界，诉说着心中的正义。他该开始工作了。

见他沉默，陈怡清缓缓起身离开。她清楚他能想明白的，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天渐渐黑下来，粉红的晚霞变得深紫，然后消失在天边。何亮站起身，觉得两眼发黑，什么也看不见。过了近一分钟，眼前的世界才慢慢清晰。他推门出去，看到了大使馆墙上翠绿的竹子，还有黑白分明的大熊猫。他强迫自己笑一笑，却觉得自己的脸动不了。他想怒吼一声，却只叹息了一声，然后回房去拿照相机。

可是，就在这时，他看见窗外一个黑点飞落下来，慢慢变大。他认出来，那是一颗精确制导导弹，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说话了。导弹瞬间到达地面，然后“轰”的一声炸开。他的耳边嗡嗡响，别的什么也听不见。那翠绿的竹叶与黑白分明的大熊猫瞬间裂开，一股热浪将他击飞出去。

那一天， B-2轰炸机，5枚精确制导导弹，炸死3名战地记者，陈怡清是其中之一。何亮幸免，他是当时在馆内的唯一一名幸存者。他被送回国内接受治疗。

战争，也许会使人消沉，但也能给人以力量。何亮伤愈后，又赶往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亚等地。他始终忘不了陈怡清那张慈祥的脸，还有那翠绿的竹叶以及黑白分明的大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