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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宫秋月

楼主:梦回列国  时间:2020-09-19 11:00:22
春夏读书,秋冬射猎,半部《左传》打天下。

楼主:梦回列国  时间:2020-09-19 11:00:22
1.风陵渡口

初秋的余晖,把滔滔的大河染作一片金黄,南岸陕塬在夕阳照耀下,通红似火,北面的雪花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在湍急的大河中,有一叶小舟逐浪飞驰。操舟的壮硕汉子,唇上长着两撇浓密而又秀美的短髭,枣红色脸庞,从他熟练的操舟手法便知是精于此道者。
此刻他眉头紧锁,在紧张操舟之余,不时四下张望,但目光最多时候却是停留在侧卧舱内的一个长须老者身上。
老者一袭灰衣,多处破烂,且有血迹渗出,呼吸浓重,显是身负重伤。老者脚下放着一个窄而长的木匣,旁边却是一个描绘精美的方形木椟。
在老者怀里,是一个熟睡的孩子,年龄大概在三四岁间,衣着华贵,一看便知是位贵胄公子。
小舟忽然折头向北,驶入汾水,平日热闹的水路,却不见舟船往来。操舟汉子轻叹一声,心中暗想,眼前这三百里水路和两百里的山路,看来是很难挨过去的。
再看一眼孩子睡熟的样子,操舟汉子嘴角却又溢出一丝希望。只要少主能够到达那座神山,纵使自己粉身碎骨,故国便不会亡,天下正道也不会就此沉沦!
沉睡中的长须老者突然醒来,问那操舟汉子:“翼儿,前方是否不太平啊?”
翼儿闻言恭敬地答道:“元叔猜的不错,那些贼子定是料定我们沿汾水北上,故而预先设下埋伏。恳请元叔带少主登岸,改走山路,侄儿继续操舟北上。”
元叔再不搭话,站起身来,把长匣缚在背后,把木椟系在腰间。
小男孩儿也惊醒过来,问长须老者道:“叔公,我们到家了吗?”
元叔轻轻爱抚小男孩儿的头,怜惜的说道:“隰[xí,低湿处]儿乖,我们很快就到了,快到叔公怀里来。”
元叔把乖乖站好的隰儿用铺在地上的那张犀牛皮裹好,然后用鹿筋韬轻轻缚好在自己怀内。再转过头去凝视着翼儿,嘴角轻轻抽动两下,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此时,小舟离岸边不足三丈,元叔一个腾身跃了上去,然后消失在落日余晖中。
翼儿稍微一个手法,小舟飘向河心,他嘴里似乎说了一声“保重”,便继续北上。
一阵金风吹过,吹的翼儿衣衫猎猎作响,夕阳拉长了他雄壮的身躯,逐渐消失在如血的残阳里。
元叔怀抱隰儿窜高伏低,专拣树木掩映之处疾奔,转瞬奔出十余里路。
隰儿忍不住小声问道:“叔公,翼叔叔自己到哪里去啊?”
元叔小声的说道:“你翼叔叔到他从小就想去的地方了。”
隰儿恍然大悟道:“定是国都南边的终南山了,翼叔叔最喜欢田猎,现在又是高秋气爽,他肯定会打到很多很多的麋鹿的。”
元叔不禁莞尔:“是秋高气爽。翼叔叔是去打猎了,不过这次不是打麋鹿,而是很多饿狼。”
隰儿听说是饿狼,不禁有些害怕:“翼叔叔一个人打得过那么多饿狼吗?”
元叔暗叹一声,说道:“不怕,随同咱们出来的三百勇士都在那里陪伴翼叔叔打那些野狼呢。”
隰儿如果不是被犀牛皮裹着,肯定早就欢呼雀跃起来了,他一直纳闷,一起出来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叔叔,为何人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下叔公一个,原来他们是去等翼叔叔打野狼去了。
不禁却又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么好玩儿,就应该央告叔公一起去。别看叔公在外人面前那么威严,对待自己却一直都是笑眯眯的。
天色逐渐阴沉下来,星月无光。
突然间,左边远处一片通红,好似半边天都烧着了,隐约间还听到隆隆的战鼓声。隰儿感到叔公身体好像僵硬起来,一点滚烫的水珠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隰儿有些搞不懂,明明没有下雨,哪里来的水珠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火光突现,前后左右点燃了无数的火把,一把有如夜枭般难听的声音怪嘶道:“公子元,你以为公孙翼真的骗得到我们吗?叔父早就料到你们一定会弃舟登岸,故意截断了汾水河道,在这风后陵布下罗网,果然你这老匹夫闯了进来!现在,只要你肯交出怀里的三公子,再献上那两样东西,便可饶你一条老命,否则便让你化为齑粉!”
公子元冷哼一声:“杜国岂有贪生怕死之辈,赵霸你让那个贼子出来,问他敢不敢与老夫决一死战,只知道让你们这些爪牙送死,真不怕丢你们赵家的脸面吗?”
“住口!”对面那个有若厉鬼般的赵霸高声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哪有资格与我家叔父动手?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
赵霸身高过丈,手中长戈也比旁人长大,说毕便近身厮杀。
隰儿感觉自己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忽上忽下,忽进忽退,突然感觉有个大圆球飞了出去,然后听到噗通一生巨响,好像倒了一株大树桩一般。
然后叔公又矗立原处不动,但隰儿却感到左边脸颊沾满了粘稠的温热液体,闻起来带有一丝腥味。
就在此时,四周喊杀声起,叔公再次飘飞起来。只听周围兵器交击之声响个不停,惨嚎声此起彼伏。
突然,隰儿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然后感觉叔公失了势子跌倒地上。在叔公到地以前,翻了一个身,后背重重着地,然后四面八方伸过无数长戈。
一把悦耳好听的声音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闷雷传了过来:“为了一个黄口孺子,老兄一手调教出来的三百勇士全部折损,小弟也伤了近两千儿郎。连你我兄弟最心爱的侄儿也都各自身首异处,真是何苦来由!”
一阵风儿吹过,公子元感到彻骨生寒,轻轻冷哼一声,淡然说道:“你这个奸贼真是毫无长进,这么多年来,还是只会用绳索取胜。老子十年前就告诉你不要和那些奸邪混在一起,你却偏偏不听,你以为杀死少主就能荣华富贵吗?如果现在还不肯回头,你迟早会被那些奸贼杀人灭口的!你以为千亩……”
“啪”的一生,公子元整个人突然离地抛飞,后背重重摔落在一块巨石上,后半句话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你这老贼不知死活也就算了,难道临了还想害死这里所有人吗?”那把悦耳的声音突然尖亢起来:“人来,把这个老贼的尸身和那个小子一起剁碎了!”
四周齐声应诺!
就在此时,忽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骤降,四周的火把全被打灭。惊叫之声四处响起,隰儿只觉得叔公逐渐冰冷的身体连同自己离开地面,然后被放进一乘战车。
外面雷雨声声,车厢里却弥漫着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异香,沁透心脾。
隰儿经过一整夜的奔波,早就累的不行,便在颠簸的车厢里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却躺在一张粗木榻上,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套整洁的麻布衣衫。隰儿翻下床榻,来到开启着的窗前。入眼的竟然是一片片的白云,和深不见底的山谷。
难道自己来到了仙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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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秋狝[xiǎn,打猎]猎场




又到仲秋时节,在曲沃郊外的猎场,一百乘表面髹(xiū)漆的木路战车,在统一指挥下,分从四面鸣钟击鼓驱赶猎场内的猎物。在每乘战车上站立三名甲士,后面则各自紧随着七十二名徒步奔走的甲士,有的摇旗呐喊,有的发射弩箭,声势浩大。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华夏自古尚武,一年四季都有成规模的狩猎活动,也就是春蒐[sōu]、夏苗、秋狝(xiǎn)、冬狩。既用来演习战阵,又能保护庄稼,也是顺应天意。狩猎还可以获取鸟兽的皮革齿牙骨角毛羽,用来制作礼器或兵器以及献祭的祭品。
除去上面的四时田猎,每隔三年还有一次大习。
远处的绛山隐约可见,茂盛的草地在飞驰的车轮下,快速地往后方泻去。蓝天白云下,前方半里许处有一群数百头的麋鹿受惊后住北逃去,一乘树立着悬挂悦耳铜铃并且绘有青龙图案的大旂(qí)的战车,风驰电掣般率先追将上去。
参加田猎的将士立即明白,世子诡诸又要大显身手,不禁都齐声高呼,但速度却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
在整个猎场,这是唯一一乘在表面覆盖着增强防御性功能的皮革的革路战车,因为载有战鼓和金钟,所以其尺寸大过其他木路战车。车上站立的三人与其他将士一般,头上都戴着加上皮帽的玄冠,身着犀牛宝甲。
中间的御手是一位年约五旬面目清奇的老者,是本次秋弥田猎的军尉。他那灵动清澈的双目与颔下一部花白的长须,给人的感觉极不协调。
老者手执六辔[pèi,缰绳],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手法,熟练地操控着四匹战马疾速奔驰。由于速度太快,战车上的大旂迎风向后倾斜,一路上铃声大作,更加凸显出这乘指挥战车的与众不同。
左边站在射手位置的是世子诡诸,也是本次秋弥田猎的主将。看他的样子年届不惑,容貌英伟,表情果毅,手执弓箭连珠般不断射出,每发一箭,必中一头麋鹿的咽喉,可累惨了后面奔走的甲士。
右边站在戎右位置的骖乘看样子与世子年纪相仿,担任行军司马。只见他相貌俊秀,右手轻执一支长戈,左手捻须微笑,正在欣赏着世子的绝世箭法。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大河,这群受惊的麋鹿无法越过,便沿着河岸向左奔去。世子回头一望,看到车后的甲士每人都扛着一到两头麋鹿,最近的都在百步外拼命追赶,便放下弓箭,右手拿起鼓槌,敲击出特殊的讯号,指挥其他将士继续追逐。
老者知机地将战车调转方向,沿河道右侧驰去,后面的甲士则停在原地等待,稍事休息。
世子诡诸突然引吭高歌起来:“吾车既工,吾马既同。吾车既好,吾马既(左马右否)(fǒu)。君子员猎,员猎员游。麀(yōu)鹿速速,君子之求。”



长须老者逐渐减慢车速,回过头来,略带狡黠地笑道:“世子有贤臣在侧,何故吟唱渭水访贤的诗句?难道还有所求吗?”
“启禀岳父大人,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此番功绩连君父尚且不及。但若论贤才嘛,”世子顿了顿笑道:“文王占得颐卦才有幸访到吕望,小婿却自打来到人世,便有子元贤弟形影不离地伴随身边,那还需要外出访贤那么劳累,哈哈哈!”
骖乘的子元故作不悦地咕哝道:“都四十年了,世子总是拿着半个时辰说事儿,我好像记得父亲去世前说过,很可能是我早出生的好不好!”
世子忽然沉默起来,眼内精芒闪动,好半晌,才略带哽咽地叹道:“如果没有师尊那二十年的日夕教诲,哪有今日的诡诸?更难得子元四兄弟与我情同手足,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原来御手便是世子的岳父,号称晋国第一智者的狐突。他非常清楚,虽然子元的父亲隰叔已经去世二十年了,但在世子的心中,却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故意岔开道:“原来世子嫌弃老朽年迈,不及你的四位兄弟。这样罢了,老夫便去给申生孙儿做御手好了!”
世子赶紧给岳丈赔罪,然后就着话题向子元说道:“我说贤弟啊,申生小儿不过七岁,你却亲自教他礼乐,又吩咐老二老三传授射御,老四则负责书数,简直让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知要如何感激四位兄弟。”
子元笑道:“只要兄长不嫌弃我们愚鲁就好。”
世子哈哈大笑道:“贤弟还是把我当做外人啊,二弟三弟和四弟是咱俩看着长起来的,他们什么品行还能逃得过你我的双眼吗?”
狐突好像想到什么有趣儿的事情,就笑着插嘴道:“听说前几天,有五位贤人投身于重耳门下,世子可否知道?”
世子一愣:“重耳不过刚满十七岁,竟会有贤人投递庚帖?还有五人之多?”
狐突笑而不语。
世子当即明白,转过脸去质问子元:“又是你搞的什么鬼把戏吧?”
子元满脸委屈地说道:“这事儿还真不赖我!都是子载那混小子搞出来的鬼把戏。世子也清楚,子载和重耳同年所生,一起玩儿到大,感情与你我相同。我原打算让他们结拜兄弟,没想到子载竟然说动老二要了庚帖,投效到重耳门下。你想想,我这个做伯父不能管,也管不了啊!”
想到古灵精怪的子载,世子顿觉好笑,又问道:“另外四个人又是谁?”
不知为何,子元却吞吞吐吐起来,低低的声音回答道:“世子都识得,有胥氏的臼季,毕氏的子仲,还有你妻弟子犯。”
世子掰手指头算了半天,生气地说道:“先轸、胥臣、毕犫(chōu)、狐偃,这明明只有四个!还有一个是谁?”
狐突不想让子元为难,就装作随意地说道:“还有就是赵家的子馀喽。”
“赵衰!”世子愤怒道:“重耳这个混账,为何敢收留赵家人?难道忘了杜国的灭国之仇吗?难道他不知道一百年前风后陵的血战吗?”
“嘭!”
世子一拳重重击在车轼上,震得大旂上的铜铃响个不停。
“师尊直到仙逝前,依然念念不忘的便是公子元和公孙翼!”世子沉声说道,然后右手指向子元:“难道士蒍[wěi]你也忘了师尊为何唤你做子元的吗?”
“赵奄父虽然害的杜国只剩父亲一人,但他也因为风后陵之败而被灭口。算起来,赵氏不过是那些奸贼的一枚棋子,与我杜氏也算份数同仇。”士蒍等世子怒火稍缓,才慢慢说道:“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宗主一统大晋指日可待。但翼城大宗的反对者依旧人数众多,像栾氏、原氏还有郤氏这些大族,在六十多年的血战中,与曲沃的仇怨如何算得清?宗主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们都很清楚,世子才是曲沃的真正主事人。如果兄长执着于杜氏的私怨,若晋国何?若天下何?”
其实士蒍说的这些道理,世子非常清楚,但总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
士蒍继续说道:“父亲原本已经厌倦了尘世中的一切,为何会在花甲之年下山?难道为的只是杜氏的私仇吗?”
世子、狐突和士蒍不禁追念往昔,都陷入沉默,只有清脆的铜铃声随风演奏着大自然最美妙的乐章。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飞驰来一乘战车,同时有人高呼世子。
狐突不等吩咐便停下战车,等来人奔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里克。
里克气喘吁吁地说道:“世子爷,大事不好,少主夷吾被人打成重伤!”
世子闻言大怒:“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里克怔了一下,才懦懦说道:“是富子和游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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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箭双雕




里克的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岁,身材颀长,肩宽腰细,乃世子帐下的侍卫头子,与另外八个结义兄弟一起统领世子卫队。等战车来到切近,里克双手一抱拳,便纵身跃上世子的革路,躬身站在驷乘的位置上,然后用手一指方向。
由于太过于关心自己的外孙儿,狐突调整战车方向的同时抢先问道:“里克你告诉我,富子和游氏二子为何将夷吾打成重伤?”
里克虽然武艺惊人,却不善言辞,但也理解世子等人的急迫心情,简单几句话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下手的是老大游武,出主意的是老二游文。理由是少主抢夺了富子的猎物。”
狐突又问:“现在的情形如何?”
里克赶紧说道:“末将来找寻世子以前,已经让郑父和贾华他们率领世子卫队控制住了现场,不过……”
“不过什么?”世子厉声喝问:“难不成有人敢公然冲击世子卫队不成?”
里克吓得稍微一颤,赶紧说道:“重耳少主和他的五名手下先赶到了,好像……好像毕犫(chōu)已经把游武打伤了。现在富氏和游氏的甲士虽然闻讯赶了过去,但未敢妄动。”
世子转头凝视士蒍,只见他微微一点头,看来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原本以为事情已经糟糕至极,谁知道里克又补上一刀:“启禀世子,公子万一直在现场……”
“韩万!”世子、狐突和士蒍几乎同时喊了一句,谁都清楚,这件事儿实在是不简单。
世子突然看了里克一眼,里克知机地抱拳拱手,不等吩咐便翻身越回自己的战车,然后命令御手当先驱车去了。
等里克去后,世子喟然长叹一声:“自桓祖受封以来,在曲沃诸族中,无论才学还是军功,都要首推富氏。富子的父亲既长且贤,只不过失之于庶出,祖父才得以侥幸继任。然而更险的却是四十年前的那一局,如果不是师尊赢了,恐怕这曲沃早就富氏为尊了。”
狐突接口道:“谁能想到,你那两个游氏从弟却投身于富子,看来他们取而代之的野心终究按捺不住了!”
世子点头同意道:“今日之事,他们所要抢夺的并非几只麋鹿,而是整个曲沃,这是确定无疑的。然则我这个叔公韩万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一直默不作声的士蒍淡淡的说出四个字:“一箭双雕。”
世子问道:“为之奈何?”
士蒍说道:“富子和游氏二子之祸,定是无法避免,但不能在当下。虎视眈眈的韩万姑且不论,翼城大宗才是首要之敌。”
世子应道:“贤弟的意思是继续忍让,待统一大晋之后再做驱处。”
士蒍断然拒绝道:“不,我们今天一定要立威!”
猎场内的晋军将士,依旧按照预定阵型井然有序地攻守进退,狩取猎物。即便世子卫队三辰旗范围内暂停了狩猎行动,但圈内的战车以及甲士也都保持着应有的队形。
核心处的一乘战车上,主位却是一个全副戎装的年约六七岁的稚子,同乘的御手和戎右是两个容貌相似的三十左右岁的壮硕汉子,笑吟吟地看着小孩抬起右手义正辞严地怒斥十丈外的一乘战车上的甲士:“游家叔父仅凭一个马夫的诬陷,不假查证,便以大欺小打伤夷吾哥哥,令小侄不齿!为今之计,必须把那个妄人交出来给父君惩治,叔公和两位叔父也要当众向夷吾哥哥认错赔礼!”
这个小孩子虽然表情严肃,语言也是一本正经,但却令人发笑,只不过周边没有人敢笑出声来。
对面战车上站着两位甲士,左边主位是个年纪在五十左右的富态老者,长得黑眉细目,白面长须,微合二目,仿佛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中间的御手长了一副坏鬼书生的模样,年纪在三十多岁,留着几绺儿山羊胡,满脸都写着奸诈。
右边的戎右箕踞在车厢内,张开的两腿悬出车外,侧身靠着厢壁,右臂却不自然的软塌塌垂了下来。
坏鬼书生等小孩子骂完,轻轻咳嗽一声,用一种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我说申生小侄,切莫心急,你没看到当时的情况。夷吾抢走你叔公的猎物是人所共见的,何来诬陷之语?游家大叔与夷吾切磋武技,也是为了指点他的功夫,免得上阵的时候给人宰了,谁知他的武功如此稀松?简直是丢尽我曲沃宗室的脸面。反而是那个毕犫,竟敢以下犯上,出手偷袭,打伤你的游家大叔。即便世子亲来,也定要斩掉那厮不可!”
申生为之语塞,毕竟事发时他不在现场。
就在此时,一声长笑发自旁边。
众人举目观看,原来是一位精壮老者,年约六旬,双目熠熠生辉,笑声过后,用一把柔和悦耳的声音说道:“游老二真会颠倒黑白,小富用的是镂空的三翼镞,而夷吾用的却是双翼镞,那头麋鹿是谁射杀的,拔出箭镞不就一目了然了吗?你来看,出手调教有下如此狠手的吗?”
老者说毕用手一指左侧草地上的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年纪小一点已经昏倒,被席地而坐的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少年抱在怀里。在他们四周站着五位年约二十左右的甲士,其中一个长得尤为粗壮,豹头环眼,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富子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不过鼻子里却冷哼一声。
老二游文那还不知机,奸笑着说道:“古人云同姓不婚,世子却公然违礼,结果呢?生的两个孩子,夷吾是个软蛋,重耳却是骈肋的怪胎。岂知天可欺乎?真乃有辱曲沃之社稷!”
“游二爷此言差矣!”站在重耳之前的一个二十来岁的文弱书生模样的甲士拱手说道:“当初,舜帝娶娥皇女英为后,也是同姓婚配,而有虞朝国祚千年。后羿篡夏而娶于有娥氏,然则一世而亡。游二爷妄谈天意,小侄颇为不值。”
“赵衰你好胆!”气的游文戟指怒骂。
那个老者却接过话来厉声喝骂道:“游文你当众污蔑世子,难不成想要造反吗?”
受伤的老大游武忍不住大骂道:“韩万!你不过是个贱婢所生的来路不明的野种,也敢在这里说三道四吗?别人怕你,我游家老大却不怕你!”
“放肆!”
一声极威严的怒喝响起自人群外,穿过让开的通路,走进来的三人却是世子诡诸、军尉狐突和司马士蒍。
战车上的甲士纷纷跳将下来,拱手施礼,富子也不情不愿的翻下车,却没有行礼。行动最快的却是韩万,趋步向前口呼世子。
世子赶紧顶礼相还,口称叔公。然后环目扫过众人,嚣张跋扈的游武游文都不自然地垂下头去,不敢与世子对视。富子则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世子喝道:“子元,你身为士官,主管刑律,又是本次秋狝田猎的行军司马,这件事交给你处理好了。”
士蒍趋步上前,躬身应诺,同时看了站在重耳身边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一眼。
这个少年正是他的侄子先轸。
先轸灵动的双目先看看申生,再看看韩万,垂下目光。
士蒍暗骂一声好小子,表面上却是庄严肃穆,开口喝道:“杜原款何在?”
在场的人大多有了疑问,这事儿关杜原款何干?
“属下在!”在申生身后,走过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模样的甲士,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
士蒍看着四弟傻乎乎的走出来,不禁心中暗恨,嘴上却问道:“申生少主今年才六岁,岂能参加田猎?你这师傅是怎么做的?”
吓得杜原款赶紧双膝跪下,垂首认罪。
士蒍说道:“申生违礼,罚禁足宫中一年思过。杜原款有违师道罚奉三年。先丹木先友何在?”
申生的御手和戎右赶紧趋步向前,躬身施礼。
士蒍喝道:“你二人保护少主不周,杖责二十以徇!”
世子卫队当即上来四名甲士,把二人拉到外面立即行刑。
士蒍继续喝道:“游武何在!”
游武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轻蔑的说声:“来了!”
士蒍厉声喝道:“游武未查实情,打伤夷吾,理应杖责二十,念在你身负重伤,可暂缓行刑。”
众人听得都愤愤不平,暗骂士蒍懦弱,只敢拿自己的三个兄弟开刀,却不敢动游氏二子,游武更加洋洋自得。
没想到,士蒍突然变脸:“游武以下犯上,对公子万不敬,且辱及桓祖,按律当判枭首,甲士何在?立即行刑!”
一声应诺,闯过四名甲士,一拥而上扑倒游武,然后用绳索捆绑起来,往外就拖。
慌得游武大叫:“叔父救我!叔父救我!”
吓得游文跪下求情。
世子却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远方的绛山。
富子再也无法超然世外,跪倒世子身前,拱手求情:“世子在上,此事因叔父而起,念在游武一介武夫,口不择言,请留他一条性命,让他上阵戴罪立功,如若不然,叔父情愿替游武领刑!”
世子看也不看富子,转身向韩万躬身一礼:“请叔公赐示。”
韩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只得说道:“小武乃一时失言,并非恶意,请世子许他自新。”
士蒍当即喝道:“把游武拖回来!”
甲士赶紧拖回游武,松开绑绳。游武膝行至韩万身前,纳首便拜,口谢活命之恩。
世子看也不看富子和游氏二子,左手一拥韩万,右手做引路状,微笑道:“请叔公带孙儿看看斩获如何,且让孙儿陪叔公痛饮几杯。”然后回头对士蒍说道:“其他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说毕,便拉着韩万登车。狐突抖动六辔,革路战车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片清脆的铜铃声,逐渐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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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望月之夜




一轮明月高挂夜空,洒下一片金黄,先轸怀着急切的心情,在微风吹拂下,随同一名家将由侧门走入后园。他无心观看沿途那些熟悉的层出不穷的园林美景,一路快步走来,即便遇到熟悉的婢仆府卫,也只是相互拱手施礼,既没有高声寒暄,也不敢逗留片刻。
在穿过一道九曲回廊之后,先轸二人来到一座兼采穿斗式和抬梁式等梁架结构的一组大堂,梁檐雕刻精美而又华丽多变,先轸却无暇抬头一观。片刻不停地继续穿门过户,或走游廊,或经天井,最后来到一座宽阔的书房,在前引路的家将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先轸十七年来,最难忘最享受的地方便是这座书房,虽然他只能于每月望日的戌时才可进来。
书房靠北处铺设地席,摆放着几组雕花精美的漆绘方几,几上则有文房四宝和一卷卷的竹简,几后另有坐席,每张坐席的右前角均放置一尊形象各异的错金银镇席兽,做工精美,形象灵动。
厅心放着几株附石的盆栽,或虬曲,或平垂,或干枯,小中见大,繁中求简,意趣盎然。
先轸没有像以前一样先到靠东窗的那组书柜,翻阅堆满的竹简。而是正坐在西窗处的一张矮榻上,入神地观看着窗外被染成一片淡金色的园林景致。
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待先轸趋身迎到厅门时,士蒍恰好走了进来。
先轸连忙跪地叩拜,士蒍说声起来,便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然后示意先轸坐在近手处。
不待士蒍询问,先轸抢先说道:“赵衰那天讲的道理都没问题,毕犫出手教训游武也没有问题,但奇怪的却是他二人的祖父为何自始至终都不露面。”
士蒍点点头道:“赵夙和毕万事后自然有大把道理可讲,姑且不去分神。轸儿认为毕犫的勇力如何?”
先轸狡黠一笑地说道:“和前年被杀的南宫长万不相上下。”
士蒍大吃一惊,他对毕犫的勇力一直评价很高,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要知道那个南宫长万可是宋国第一名将,除了被鲁侯用金仆姑神箭暗算过一次以外,从未遇到过敌手。
当初,南宫长万弑君篡逆,结果被萧叔大心平定。这个杀人如麻的乱臣贼子,却是一个少有的大孝子,在逃离宋都的危难关头,居然徒步拉着战车载着母亲逃跑。
要知道,从宋都到陈都近三百里,大军行进尚且需要走十天,而南宫长万只用一夜就赶到,简直让人不可想象!
后来,宋国给陈国送去厚礼,索要南宫长万。陈侯设计用美女把他灌醉,然后用犀牛皮包裹起来,用轻车日夜兼程送去宋国。
走到半路,南宫长万的酒才醒,就拼命挣扎,等到达宋国边境的时候,南宫长万竟然把坚韧的犀牛皮掏出四个窟窿,手脚都露出来了!
可惜最终还是被剁为肉酱。
士蒍收回心神,轻叹一声:“毕犨可能是我大晋第一勇将,需格外关注。”
先轸点头应是,然后说道:“但侄儿最担心的却是胥臣。”
士蒍讶道:“此话何来?”
先轸说道:“胥臣拼勇力,仅次于毕犨;比诗书,不逊于赵衰;较智计嘛,未必输于狐家小叔叔。”
想到狐偃,士蒍不禁笑了起来,然后问道:“若论韬略呢?”
先轸恭敬答道:“尚未及侄儿,然胥臣之决断却非我们四人所能及。”
士蒍说道:“胥氏虽然与富氏游氏不是同路人,但毕竟也是桓庄的强族,不可不察。赵衰这次很可能是有意为之,有时候刻意的突出,反倒是为了让人忽视。”
先轸继续说道:“富子和游氏二子虽然遭到挫折,但日后必会引起血雨腥风,最可恨的却是韩万那个老匹夫,千方百计地想要挑起世子与富氏游氏的争斗,好让他这个在桓族中最没有权势的小宗做大,真是其心可诛!”
士蒍摇摇头笑道:“将来诛灭富氏和游氏的,恰恰就是你说的这个老匹夫!”
先轸一点都没有露出惊异的神色,反而鼓足勇气问出横亘在他心中许久的一句话:“伯父为何不赞同侄儿与重耳结拜,反要投身其门下,要知世子的位子将来定然是申生的?”
士蒍笑道:“按照桓祖定下来的规矩,宗室子弟年满十七才能收受庚帖,收纳私臣。申生现在只有七岁,伯父让你投身重耳,可让你早十年入军历练,岂不美哉?再说重耳与夷吾终究是为申生打天下的,轸儿投身重耳,不也是报效申生吗?”
先轸急道:“伯父欺吾乎?侄儿与重耳结拜为兄弟,既不影响入军历练,更不影响十年后投身申生门下!”
士蒍沉吟良久方才说道:“你祖父去世前,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即便曲沃一统大晋,也将是小宗强而大宗弱。”
先轸奇道:“难道伯父不看好申生吗?”
士蒍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随口说道:“等到明年岁末,夷吾将满十七岁,秋狝之事,必会让他急于收受庚帖,这是件令人头痛的事情啊。”
先轸躬身说道:“侄儿定会留意的。”
士蒍忽然问道:“他们三个对这次的处罚有什么说法?”
先轸笑道:“我父亲向来都对伯父言听计从,能有什么话说?四叔为人疏阔,总是无可无不可。至于三叔嘛,虽然性格暴烈,但出奇的连抱怨都没说过,只是一味赞许申生的这次精彩表现。”
隰叔当年在风后陵获救后,到了一座仙山,潜心修道六十载,受阴阳盈虚变化之天机牵引,才来到曲沃,帮助当时的世子称夺嫡成功,因功受封先邑,并担任主管刑律的士。
在隰叔生下的四个儿子当中,老大继任士的职务,所以被称为士蒍;老二老三以隰叔受封的先邑为氏,所以被称为先丹木和先友;幼子作为守祭人而保留杜国之姓,所以被称为杜原款。
当然,有关隰叔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仅是数人而已。
士蒍膝下有两子,分别是士缺和士榖(gǔ)。先轸乃先丹木所出,先友则育有先蔑,杜原款虽早已婚配,但至今无子。
在这小一辈的四兄弟里面,士蒍最属意的当属先轸,故每月拿出一晚对其进行教导,从未中断,也从不增加。而且只是畅谈一晚,至于君子六艺,却一概不讲。
士蒍说道:“轸儿刚才为何以南宫长万作比?”
先轸笑道:“侄儿这点心思伯父岂能不知?齐侯有争霸之志,齐国也有争霸之力,更有贤臣管仲的辅佐,加之自郑庄公去世后中原无霸,原本并非难事。然则在南宫长万作乱后,齐侯却动作迟缓,坐等曹伯帮助宋人平定内乱,再以北杏之会强迫宋国屈服,试问如何能够收得人心?”
士蒍笑着问道:“即便如此,宋公还是参加了北杏之会,赞同齐侯执牛耳,岂非对其霸权的承认吗?”
先轸笑道:“非也。
自周平王弑君夺位以来,由于其得国不正,是故王政不行。诸侯篡弑不断,其后便由诸侯自相推戴。如果邻国不加以讨伐,反而与之会盟,并将其名字以国君的名义写入盟约,排入序列,则等于认可其合法地位。
所以说,宋公入盟北杏,不过是为了一个合法的身份,而非对齐侯霸业的支持,他日定有纷扰。
另外,除陈蔡邾这三个小国以外,作为中原强国的鲁卫郑全部缺席。齐侯千辛万苦所召集的北杏之会,不但没有成其霸业,反而自暴其短,真是何苦来由!”
士蒍笑道:“轸儿认为齐侯该以何种策略称霸为佳?”
先轸昂然说道:“齐侯意图称霸,无非尊王与攘夷这两策可用,至于其威逼利诱弱小诸侯,不过缘木求鱼,徒费神力而已。
就目前形势来看,周天子之庶弟王子颓日渐坐大,畿[jī,国都附近地区]内大夫亲附者益多,他日必行篡逆。如能勤于王事,平定叛乱,自然能够得到周天子的赐命而成为诸侯之长。
再说汉上的楚国,其僭[jiàn,越本分]越称王已历三世,逐日兼并弱小,近期又灭息入蔡,陈许随时都会倒戈。如此一来,则宋郑难保,中原危矣。当此时也,应联络天下诸侯,共同讨伐强楚,如能取胜,就算没有周天子的赐命,也必然一战而霸。”
士蒍听的有趣,继续问道:“轸儿认为宗主一统大晋后该当如何争霸?”
先轸毫不迟疑地回答道:“首先,应取得周天子的策命,在法统上无有瑕疵。其次,要诛灭内贼,固本培元。再次,兼并弱小,以太行、中条、吕梁诸山为墙,以河水汾水为池,则进可攻而退可守。最后,待天下有变,或平定周室叛乱,或南下败楚,则霸业可成。”
士蒍一声长啸后说道:“轸儿回府歇息去吧!”
先轸一怔,又看了一眼窗外,疑惑地说道:“启禀伯父,现在天色未明,为何让侄儿提早离开?”
士蒍说道:“从今日起,轸儿再不用望月之夜来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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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夜奸谋



公子重耳的前锋营在黄昏前到达浍(huì)水南岸,然后安置营垒,在世子的大寨周围分列四个小寨作为警戒,同时四下派出斥候。
正在忙碌的当口,世子卫队七位少领之一的贾华风风火火赶过来,唤重耳到中军听命。
重耳赶紧喊来小舅舅狐偃御车,并吩咐先轸骖乘,然后随同贾华去拜见世子。
在去年秋狝畋(tián)猎之前,世子与狐突和士蒍就商定好了彻底消灭翼城大宗的钳形战略。
具体来讲,就是在今年季春时节,派富子与游氏二子率一百乘战车以春蒐(sōu)的名义,先向东行进,然后北渡涑(sù)水,从南面突袭翼城。
然而,这个突袭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招是由世子所亲率两百乘战车,他们自曲沃北上,然后沿浍水南岸自西向东强攻。
作为策应,陉(xíng)庭人则在浍水北岸进行袭扰,切断翼城与北部诸邑的联系。
此乃围三阙一之计,动摇翼城军心,逼迫晋侯缗向东逃窜,待其离开坚城,再由荒野处施以突袭。


手绘形势图
重耳想到此处,又看了一眼贾华,见他一脸严肃,知道问不出任何话来,就没有开口。
不一会儿,两乘战车一前一后来到临时的帅帐。
这是用世子卫队的五十乘战车围起来的,驾车的马儿早已被解下牵走刷洗饮喂,战车首尾相连作为简单的防御。正北处留出一个宽约丈许的空隙,供将士出入,守门的正是世子卫队的副统领丕郑父。
贾华将重耳三人交接给丕郑父,然后便抱拳告退,回归自己的警戒方阵去了。
丕郑父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亲自引领重耳三人往里走,压低声音偷偷说了一句:“今次真的麻烦大了!”
重耳回头看了身后的狐偃和先轸一眼,二人同时摇摇头,便不发一言来到帅帐门口,等丕郑父进去通报。
丕郑父前脚进帐,后脚就和大统领里克一起走了出来,示意三人进帐。
三人走进去,便看到一身戎装的世子正坐在书案前,凝视着摆放在上面的那盘山川地理图。此图出自隰叔之手,用红木雕刻而成,大致范围西起太行山,北至云中,西南两方则以河水为界。等比例的再现了每处的山川河流以及城郭。
自得授此图后,世子便摆放于案头,时时研习不辍。
重耳正坐在世子对面,狐偃和先轸则在世子的示意下分别坐左右两侧。
世子指着山川地形图说道:“富子于今晨兵渡涑水,待渡至一半时,突然遭到郤豹的袭击,过河的游氏二子伤亡惨重,富子遂退守涑水南岸的聚城,派人前来请援。”
“请援?”狐偃率先发言道:“行军信息是谁泄露出去的?游氏二子在渡河之前为何不设防备?即便遭遇突袭,富子的一百乘战车至于要退守聚城吗?我看这分明是他们合谋设局要夹击世子的大军!”
重耳点点头,说道:“这定是他们的连环毒计,如果不能把我们骗到聚城,郤豹则会在父君攻打翼城的时候偷袭我军后方,同样是前后夹击的诡计。而富子则会攻打曲沃,趁祖父神志不清的时候夺取主君的宝座。再以我军将士的家人做要挟,涣散我军士气,到时天下虽大,将再无君父容身之处。”
对于这些事情,世子早已看透,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等狐偃和重耳说完,还不断加以赞许地点头,然后望向先轸。
先轸笑道:“世子请放宽心,有我大伯和狐家爷爷在,曲沃定然安然无恙。我军应该继续沿浍水东进,大张旗鼓地摆出强攻的姿态。以晋侯缗贪生怕死的德行,自然会逼迫郤豹救援翼城。等到郤豹的奇兵变为正兵,就是他丧命的时候。郤豹若去,翼城便会成为孤城,一鼓可下。到那个时候,富子和游氏二子还能有和作为?”
世子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又问道:“要如何处理韩万呢?”
狐偃笑道:“这个很好办,让韩万统帅他的后卫五十乘战车去打头阵不就可以了吗?”
世子又望向先轸,说道:“轸儿打算如何打破郤豹与翼城的掎角之势呢?”
先轸说道:“战必攻城,尤其对于晋侯缗这种胆小鬼,什么诱敌惑敌之计都是没用的,在他元气未伤以前,打死都不肯走出翼城的城门。
就形式来看,翼城城墙高,墙体厚,修建于高处而且背靠山岭,有三道山泉水直通城内,城外的护城河又是地下暗泉所形成,这种难以被攻克的坚城,在兵法上称之为雄城。相对而言,聚城不过是牝城,如果困守此孤城,便是自取灭亡。
另外,翼城城内百姓富足,粮食充沛,城外十数座山丘都修筑营垒,弓箭粮食足备,这便大大加强了翼城的防御纵深。所以在这六十七年以来,曲沃虽然多次围攻翼城,但始终都不能将其攻破。
现在情况不同了,有了富子这些人做内应,在加上韩万这个火中取栗的野心家,终于让郤豹的大军走出了翼城,只要打破他们之间的联系,便可各个击破。”
重耳还是不大明白,就问道:“子载这个战略我们都很清楚,关键问题是如何打断翼城与郤豹的联系,又怎样将他们各个击破。”
先轸微微一笑,把他的计策说了出来,三人听毕不禁哈哈大笑,世子说道:“就按轸儿所言行事。人来!”
“在!”世子话音刚落,里克从外面赶了进来。
世子吩咐道:“请公子万进帐议事。”
在回去的路上,御车的狐偃忽然回头瞅了重耳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子载好像早就知道富子他们这个诡计的样子?”
重耳一怔,就明白过来,赶紧追问。
先轸叹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小叔的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啊!”
顿时惹来狐偃和重耳的一顿笑骂。
然后先轸说道:“我最后一次在望月之夜去伯父书房,出来的时候还不到丑时,御手早就偷懒睡觉去了,所以我便步行抄小路回家,恰好路过富子家的后门。”
狐偃笑道:“我记得好像并不顺路吧?”
先轸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恰在此时,富子家后门突然开了,从里面出来一辆封的严严实实的安车,朝着游府的方向驶去。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就借着道路两边的树荫掩映,找机会钻到了车底下。果然,车上是坐的是游氏二子。恰好听到游武正在咬牙切齿地咒骂,说如果不是伯父捣乱,那个老混蛋早就死在齐姜肚皮上了。”
狐偃和重耳同时一愣,游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先轸继续说道:“游文却阴恻恻的叹道,九宗和五正的人果然都是奸诈之辈,连如此狠毒的计策他们都想得出来。然后话锋一转,告诫游武切莫大意,这次一定不能让世子活着回来?
游武却是心有余悸的样子,问游文说郤豹那厮可靠吗?再说富子这个老狐狸不会借机除掉他们吧?
游文说道,如果除掉游氏,只会白白便宜了诡诸和韩万,富氏也会势单力孤,他又不是傻子,不会如此短视。”
重耳见先轸闭口不言,急得赶紧问道:“他们还说些什么?”
先轸苦笑道:“我只是没头没尾地偷听了这么几句,就在快到游府前找机会溜走了。”
狐偃问道:“那你伯父是怎么说?”
先轸说道:“我回到伯父书房的时候,他还在看书简,我便把那些话告诉他。没想到伯父哈哈大笑,说一统大晋的机会终于到了,但完成这个使命的却是君上!”
重耳听完就懵了,两忙问道:“子元叔叔真是这样说的吗?”
先轸肯定的点点头。
狐偃又问道:“刚才在帅帐,你讲给世子的那些话也是你伯父告诉你的吗?”
“不,这些都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伯父未置可否,”然后,先轸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伯父却把那柄剑交给了我。”
重耳和狐偃的双目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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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攻城必破寨,一乘战车打破了掎角之势



重耳的先锋营正沿浍水东行,忽然一骑风驰电掣般奔至眼前,背缚令旗的斥候在马上欠身拱手施礼道:“公子万于巳时三刻攻城,已经填平第一道壕沟!前锋营酉时可达翼城。”
重耳右手一挥,斥候拨转马头,再次向东奔去。
御车的狐偃迟疑的说道:“事情有点不对头啊?韩万手下只有五十乘战车,不足四千人,怎会如此顺利?”
重耳说道:“韩万虽然野心勃勃,但军事才能却在富子之上,希望不会有问题吧?”
话音刚落,又有一骑飞奔而至,斥候来到切近,抱拳施礼,口中同时高呼道:“启禀前锋,大事不好,公子万兵败翼城!”
重耳大惊道:“你待怎讲?”
斥候回禀道:“简少爷拼死力战,我军虽伤亡过半,但已杀出重围,现已撤至前方五里处结阵御敌。”
重耳绰起鼓槌,敲击出命令,全军加速进发。
眨眼间,韩万败军在望,远处征尘滚滚,看飘扬的大纛[dào,军队里的大旗]旗,追来的应该正是郤豹。
重耳的前锋营并没有迎向敌军,而是忽然向右侧奔去,走了一个曲线,恰好来至郤豹大军的左侧,然后像一条愤怒的蛟龙般自斜刺里实施穿凿战术,甫一接战便把郤豹大军拦腰斩为两段。
韩简不带吩咐,便率领残军迎头痛击。
郤豹大败而逃。
重耳吩咐狐偃组织安营扎寨,派出斥候报告世子,然后赶过去探视韩万。韩万昏迷不醒,后背一箭如果再偏上一寸,估计就要当场丧命,重耳连忙吩咐军医医治。
然后搀起跪伏地上请罪的韩简,口中安慰几句,便问遇袭的过程。
韩简躬身说道:“昨晚酉时,我军到达翼城城外,今早依计佯攻,翼城自始至终未派军交战,坐视我军填平第一道壕沟。祖父感到事情不对,便撤回大寨之外结阵,等候少主的前锋营前来支援。
岂知就在此时,城头突然点起狼烟,蓦地从后侧密林中突然杀出一百乘战车,祖父当即回身迎战。
就在此时,翼城城门大开,又冲出一百乘战车。当先一将一箭射倒祖父,末将率领韩氏子弟拼命厮杀,这才逃出包围。”
就在此时,医官走出,躬身递上一支带血的三翼长箭,禀报重耳道:“启禀将军,公子万并无大碍,但需卧床月余静养。”
重耳接过长箭,骇然发现箭镞上镌刻着一个“栾”字,大惊道:“射伤太叔公的果然是栾枝!”
韩简接过长箭,眼中喷火道:“我定要手刃此贼!”
重耳不置可否,转身走出,口中说道:“简叔这几天最好不要出手,时刻留在太叔公身边好生照料。”
夕阳下,一乘战车来到翼城城外,城上戒备森严。在城外左前方的高阜上,修筑了一座大寨,深沟高垒,寨前密布鹿角。
战车上的御手正是狐偃,深得乃父狐突的御车奇术,以超出人们意料之外的疾速,在瞬息间便奔驰到大寨正门前。树立在战车上的旌旗大幅度地向后倾斜,就连旗子上的飘带都仿佛要拖到了地上。
狐偃驾驭战车一路狂飙,围绕营垒一周。
战在车左位置上的正是胥臣,只见他左手持弓,右手以特殊手法捻起四支长箭,在战车环绕敌寨之际,以连珠手法发射,每箭所到之处,必有一名敌军甲士丧命。
郤豹大寨内将士全部被惊动起来。
环绕一周后,战车再次来到大寨正门处。狐偃跳下战车,好整以暇地把战车外侧两匹马解下来,逐一整理四匹马的马鞍。
胥臣则用持弓的左手接过六辔,右手继续射箭,把冲出大寨的甲士一个个加以射杀。
站在车右位置的毕犨猛然挥动手中长戈,一个纵身越至半空,凌空又翻了两记筋斗,就在落地前,用长戈一撑,再次凌空跃起,轻轻松松地跨过了壕沟外的鹿角群。然后就地一个纵身,竟然齐着沟沿跨过了宽愈四丈的深沟。
毕犨翻越鹿角和壕沟的动作不但惊艳之极,而且完全超乎敌军弓箭手的意料之外,三波箭雨全部落空。
等越过壕沟以后,毕犨将手中长戈舞动如风,拨打射来的羽箭。只见他脚踩奇步,不但给人以缩地成寸的错觉,而且每一步的落点都出人意料之外,再加上胥臣神箭的掩护,转瞬便冲至营垒之前。
早有小校报知郤豹,郤豹率领卫队来到帅帐与大寨正门的空间地带,登上一座推来的楼车上,吩咐身边的卫士用旗号指挥晋军将士诛杀来犯之敌。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征尘四起,重耳倾巢而出,径直穿插到翼城与大寨之间的通道上。然后用战车联结做营垒,四外竖起起三层高达丈八的厚木牌。
这些木牌每个宽约五尺,下边削尖插入地里,又顶上斜杠。在两个木牌之间,只留出尺许宽的空隙,好让弓箭手透过空隙射箭,对来犯之敌进行远距离的打击。
翼城守军见状,赶紧城门大开,由栾枝亲率一百乘战车冲出,可惜连冲三次都被射退,偶有冲到木牌前的战车,战马都被从木牌空隙中伸出的由三名甲士共执的长达两丈的加长加粗的长矛刺杀,车上的甲士也都无一幸免。
郤豹看的双目喷火,按照原来的约定,他此时应该率军出寨夹击曲沃军。谁成想,大寨正门被眼前这一乘战车硬生生堵住不说,那个天神下凡般的戎右居然一个人冲到了营垒之外。
等毕犨来到营垒之外,晋军的弓箭手便失去了威胁,只得绰起戟戈矛,隔着木栅对毕犨进行刺杀或是勾啄。
只见毕犨凌空一纵,伸长戈勾住营垒上沿,就这样一借力,便翻入了营垒之内。
晋军为之哗然!一拥而上就想把毕犨乱刃分尸。
毕犨越上营垒之后,并没有直接跳下去,而是双脚一撑,凌空向前扑去,同时手中长戈一挥,便有七八颗头颅便飞上了天。等到他的双足刚一落地,忽然就地一滚,手中长戈再挥,又有四五个人被拦腰斩为两段。
就这样兔起鹘落几个翻身之后,留下一敌死尸和残肢断臂,毕犨竟然冲到了郤豹脚下的楼车前。
直到此刻,郤豹才骇然醒觉,这个敌军竟然是奔着自己来的!
大惊之余,赶紧呼喝卫士围攻敌将,同时抽出腰间佩剑,握剑的双手却早已渗出了汗水。
郤豹的卫士绝大部分乃郤氏的亲族,都是以一敌十的勇士,而且悍不畏死,战斗力是其他晋军将士远不能及的。
不待郤豹吩咐,正面的四支长矛分刺毕犨的前胸和小腹,四支长戈则从两侧勾啄毕犨的双臂双腿。其他卫士也没有扎成一堆,而是一组组地分散开,一看就知道他们有一套训练有素的联战之法。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毕犨不进反退,同时反手一戈打翻了七八名晋军,然后借势前冲。趁着八名卫士的戈矛全部用到空出,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时机,左右挥动长戈,当即有三名矛手和一名戈手殒命,另外四人也都身上挂彩。
毕犨没有与其他卫士缠战,而是用长戈一点实地,纵身越往楼车,同时将用力将手中长戈掷向郤豹。
郤豹看到毕犨高高跃起,便举起佩剑,准备趁他身体悬空双足不能着力的时候,自上而下把他劈死在楼车前。没想到,郤豹的眼前一黑,一阵金风拂面,却是那柄杀死上百名晋军将士的长戈当胸飞至。
郤豹大惊失色,赶紧变招挥剑将其磕飞,双臂登时震得发麻。正在他暗惊敌将力大的时候,突然眼前青光一闪,只可惜,这是他一生中所看到的最后一道光。
在斩飞郤豹头颅时,毕犨的身体还悬在半空。晋军弓箭手由于怕伤及主将,所以不敢放箭。只见他双足猛点楼车外栏,一个翻身回落到地面上,同时右手一翻,那道青光再次回到腰间。
毕犨身形一闪,躲过一柄刺来的长矛,一个手法便夺了过来,随手一轮,又有几名晋军喷着血抛跌毙命。
毕犨手中的长矛舞动如飞,犹如出穴的毒蛇,总会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杀得晋军叫苦不迭。转瞬间,再次来到营垒旁,他便纵身跃上。
眼见主将被斩,晋军大寨已是乱作一团,虽然以郤氏子弟为主的卫士冲出寨门追击毕犨,但都被胥臣用箭射杀。
毕犨轻轻松松地越过壕沟和鹿角,奔上战车。
狐偃一抖六辔,战车绝尘而去。
直到此刻,大寨中的战车才有机会冲出寨门,为了围歼狐偃三人,晋军战车群展开两翼从后面追杀。
曲沃的这乘单车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晋军的大浪所淹没,情况万分紧急了!
胥臣再次大显神威,只见他不慌不忙,左右开弓不停地射出连珠羽箭,只见他左射马而右射人,箭无虚发。左翼晋军当先战车被射中一匹战马,车覆人亡。右翼晋军当先战车上的御手被射杀,人亡车覆。
前车倾覆,不仅阻碍后面的战车,还造成连环相撞,所以两翼始终不能突出,自然也就不能形成合围的态势。
就在此时,隆隆的战鼓声忽然响,重耳的大军不知何时已经撤去木牌,自晋军右前方突然杀至。
还没等晋军反应过来,又有一百乘战车犹如天兵天将般突然从左后方杀至。
只见落日余晖中,迎风飘扬着世子的大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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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九宫八卦阵前,六员大将生死搏杀



隆隆的战鼓声惊醒了翼城的军民,晋侯缗在九宗和五正等人的前呼后拥下,来到西门的敌楼。远远便望见一身戎装的栾枝在微露的晨曦中冷静地发号施令,针对城下曲沃军的阵势,作出相应地对策。
看到国君赶来,栾枝赶紧趋步上前,躬身施礼。晋侯缗连忙伸手扶住他的双手,相携来至城垛口,向下望去。
只见曲沃军在城外第一道被填平的壕沟五里外,布下一个破城攻坚的九宫八卦阵,每阵间隔二十丈,军容整肃,旗帜鲜明。



中军太极方阵树大纛,设金鼓,置旗号,由世子卫队和重耳亲军组成。中军分为九个小阵,贾华等七位少领和狐偃分别统帅一个小阵,包括四组车兵,两组弓箭兵和两组重矛兵,拱卫中心的指挥所。
中军正前方的离位方阵分为三列,第一列是二十辆用于攻城的投石机,框架由整根巨木制成,底部装有四个大木轮,可以发射重达数百斤的巨石,后面还有装石的平板车,每组投石机由十名士卒操控。
后两列各百辆“虾蟆车”,是用来装载泥土的手推独轮车,前方装有防箭板,可以保护后面四名推车的士兵,如果直接连车带土推入沟壕,可以大幅增加填壕的速度。
中军左前方的巽位和右前方的坤位是两个排布完全相同的方阵,各自分为两列。
第一列是二十辆四轮挡车,高高竖起愈两丈的厚木板,在表面覆盖着用特殊药物炮制过的生牛皮,既坚固又可以防止火箭攻击。每辆挡车后面隐蔽二十名弓箭手,既可以向城头发箭,又可以掩护其它方阵的进攻。
第二列是二十辆楼车,高度与城墙相当,顶上是四面可以活动的女儿木墙,既可以掩护楼车上十名弓箭手放箭,又可以在楼车贴近城墙时,放倒前面的木墙做梯子,使甲士直接跨过墙头,攻入城内。
二十名甲士在下面推动楼车,同时也作为登上楼车的预备队。
中军左边的震位和右边的兑位,也是两个相同的方阵,分别由六十乘战车和一千名甲士所组成的混编战阵,既可以攻坚,又可以防御,由大统领里克和副统领丕郑父统帅。
中军后方是三个攻守兼资的方阵。
正中的坎位方阵分列为九个小阵,共计一千名弓箭手。
左后方的艮位和右后方的乾位也是两个相同的方阵,由一千名重装步兵组成,各自列为九个小阵,分别持有长矛、剑盾和马拒。
栾枝此时正在一筹莫展,假若郤豹在城外的大寨仍在,与自己的守城军互为掎角之势,别说与曲沃势均力敌,就算敌方多出一倍,又有何惧?
现在则不同,城外全军尽没,就连郤豹本人都让毕犨只身入营斩杀于千军万马的面前,不但让守城军变为孤军,更是吓破了翼城君臣的肝胆。
更为不利的是,叛军在入夜后趁势把城外十三座高丘营垒全部拔除。刚刚斥候来报,陉庭人又截断了翼城与北方诸邑的联系,现在真的是困守愁城了。
就在此时,曲沃军中传出第二通隆隆的战鼓声。
城上的守军很清楚,等到三通战鼓以后,便是曲沃军全面攻城之时,剩下的两道壕沟瞬间便会被填平。而能够阻挡敌军的,只剩下城外那条由地下暗泉所形成的护城河了。
晋侯缗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栾将军,我们要如何击退城下这些叛贼呢?”
栾枝暗叹一声,说道:“为今之计,必须先挫其锐气,然后才能守。若要想击退叛军,则必须派人向天子求救才行。”
晋侯缗又问道:“如何才能挫其锐气?”
栾枝沉声道:“请国君准许微臣下城挑战毕犨,只要能够将其当场格杀,叛军锐气自泄。”
晋侯缗吓得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毕犨神功盖世,将军千万不能以身犯险!”
就在此时,阶下怒恼了一员大将,几步走上前来,大声喝道:“请国君准许末将决战毕犨!”
只见此人生的身高体壮,相貌凶恶,说话如同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吓得晋侯缗一哆嗦,抬眼望去,却是小将颠颉。
在翼城若论勇力,颠颉仅次于栾枝,甚至还要高出郤豹一大截。栾枝此时接口道:“除去毕犨,叛军昨日还有一位神射手,颠将军单独挑战恐怕有失,请国君恩准末将一同下城,以做策应。”
晋侯缗早已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而站在他身后的九宗和五正这十几个人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此时,第二通鼓敲完,栾枝当机立断,走到城垛口之前,也不见他怎么用力,声音却送入城上城下所有人的耳内:“栾枝不才,请与毕犨将军一决高下,不知可敢应战!”
话音刚落,毕犨的声音传了上来:“既然栾大将军找死,毕某自当成全!”
栾枝却没有被毕犨的无礼所激怒,向晋侯缗躬身一礼,然后转身便往城下走去。颠颉也不施礼,径直跟了过去。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噗通一声跪倒阶前,痛哭失声道:“请国君恩准末将出城,为父报仇!”
众人一看,原来是的郤豹的儿子郤芮,他与毕犨有杀父之仇,因此主动请缨出战。
晋侯缗木讷地点点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只见翼城西门大开,驶出一乘战车,御手是哭红双眼的郤芮,车左是气定神闲的栾枝,戎右则是跃跃欲试的颠颉。
再说曲沃这边,昨天那乘震慑翼城的战车再次驰出,胥臣和毕犨还在之前的位置,不同的是,御手由狐偃换成了韩简。
两车在第二道壕沟前相遇,没等栾枝说话,颠颉早就手执长矛跃下战车,二话不说,照定毕犨当胸便是一矛,顿时全场哗然。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知礼数的决斗,既没有通名报姓,也没有约定决战的规矩,上来便直接出手。
毕犨却不在意这些,反而大呼有趣,一个倒翻,闪身躲过颠颉的长矛,然后反手一戈,斩了过去。
二将就这样矛来戈往拼斗起来。
栾枝向胥臣一抱拳,说道:“在下栾枝,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胥臣抱拳还礼道:“在下胥臣,见过栾大将军。”
栾枝再施一礼,说道:“胥将军年不过二十,却有着一身惊世骇俗的神射之术,昨日又立下不世奇功,栾枝心向往之,敢请教一二,望将军不吝赐教!”
胥臣回礼道:“胥臣敢不应命,请栾大将军示下。”
栾枝笑道:“在下与将军在沿第一道壕沟分向南北驰出,各自背射三箭。待两百步后,再相向驱车,正射三箭,如何?”
胥臣称喏。
于是,郤芮与韩简调转方向,抖动六辔,急速驰出。
就在战车驰出一百步时,只听栾枝一声长啸,旋风般转过虎躯,夹在右手指隙处的三枝长箭,以连珠手法一枝接一枝地闪电般射出,分取胥臣的玉枕、后心和命门。
在射出第一箭的时候,栾枝仍是背对胥臣,只是反手发射,到他射出第三箭时,才变成正面相对。
除去正在第二道壕沟边生死相搏的毕犨和颠颉以外,城上城下的人全都在惊叹栾枝神技的时候,异变陡生。
胥臣并未向栾枝一般边转身边射,而是始终背对栾枝,等他长啸之后,稍微晚上一线,才分从左右两肩外和头顶处反手射出三箭,直到韩简将战车停在两百步处,胥臣也没有转身,说不尽的洒脱随意。
就在众目睽睽下,六枝长箭竟然撞做三对,然后飞弹进壕沟里!别说是背射,就算是演练上百次,也不一定有如此情况,顿时城上城下欢声雷动。
韩简与郤芮各自圈马回来,相对疾驰。
栾枝这次同时射出两箭,分取胥臣和韩简的前心,第三箭仿佛滞了一滞才缓上一线射出,取得却是胥臣这边左外侧的骖马。
胥臣还是不慌不忙地等栾枝三箭射出后才连珠射出。
由于栾枝三箭在时间上分先后,在力度上有轻重,仿佛同时离开弓弦,实际上却相差各十余丈。
第三枝射向骖马的一箭在两车之间撞到一起,而射向胥臣的第一枝距他不足二十丈,简直是险到了极点。
两车交错而过,栾枝与胥臣微微颔首,同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再也没有继续赌斗的意思,各自吩咐御手分别驶向毕犨和颠颉交战之处。
如果说栾枝与胥臣的赌斗险到了极点,毕犨和颠颉则是搞笑到了极致。
二将手中的戈矛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手中各执半截断剑,贴身肉搏,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肉搏。因为毕犨现在有甲无盔,颠颉则是有盔无甲。毕犨左臂淌血,而颠颉右腿皮开肉绽。
突然,毕犨高高跃起,甩手抛出手中断剑,射向颠颉前心,同时右手往腰间一抹。
就这个动作,城上城下众人的心都“嘭”的一声同时巨跳了一下。谁都清楚,就在昨天黄昏,毕犨也是这样高高跃起一抹,郤豹的头颅便被一道青光斩飞,不知颠颉能否逃此厄运。
颠颉原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现在也不禁心里一紧,稍一闪身,躲过毕犨掷来的断剑,右手断剑一挥,扫向毕犨双腿。
不成想,跃在半空的毕犨的熊腰忽然发力,猛地一个翻身,变成头上脚下,抹向腰间的右手攥成铁拳,照头向颠颉砸去。
颠颉右手招数用老,来不及变招,只得挥左拳与毕犨硬拼一记。
二人的力气原本相差无几,一来毕犨整个身体向下扑,占尽了便宜。二来颠颉右腿受伤,不能用上全力,所以被打的后退三步。
可是他却忘了自己站在壕沟边上,一步踏空跌入深达三四丈的壕沟!颠颉的反应没的说,右手手腕一转,再反手一插,半柄断剑入土,身体悬在壕沟半壁,猛一抬头,只见毕犨手执长矛直刺而下。
城上城下的人同声惊呼,想不到颠颉会丧命于此。
颠颉也是双目紧闭,心想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却感觉左肩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睁开眼,却看到毕犨向他颔首示意,触碰自己肩头的正是自己的那枝长矛。
颠颉大吃一惊,也未多想,左手一挽,便握住矛柄,然后右手向下一按剑柄,顺着毕犨向上的力道,轻轻跃落地面。
就在颠颉双足触底的刹那,忽听得毕犨大吼一声,撒手扔矛,扑倒地上。
颠颉手握长矛呆立壕边,只见毕犨后背中箭,忽听身后劲风响起,却见郤芮纵身跃至,挥剑斩向毕犨的头颅。
颠颉想也不想,一矛挑飞郤芮手中佩剑,戟指怒骂道:“你这贼子,要报父仇便堂堂正正与他决斗,暗箭伤人算得什么英雄!”
话音刚落,漫天矛影舞至,胥臣飞身挡在毕犨身前,韩简将他抱回车上,然后三人绝尘而去。
栾枝早来到郤芮与颠颉之间,阻止二人争斗或追杀胥臣三将,然后沉声说道:“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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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梦回列国  时间:2020-09-19 11:00:22
8.一统大晋



栾枝三人闷闷不乐地登上城楼,还未等说话,就呼啦一声闯过三百手执金戈长矛的甲士,却是晋侯卫队,把他们三个团团围住。
栾枝先伸手阻止怒发冲冠的颠颉,再厉声喝道:“这是何意?!”
就听得晋侯缗尖利而又近乎癫狂的声音响起道:“你说这是何意?枉寡人如此信任,你们这些逆贼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叛军相勾结,是否准备要把整个翼城都出卖给那个逆贼诡诸?!”
九宗之首的怀仁阴恻恻笑道:“说不定城外大寨和高丘营垒就是被某些内奸送给叛军的。”
“人来!”晋侯缗的声音变得更加凄厉起来:“把这三个逆贼给寡人乱刃分尸!”
郤芮呆了一呆,赶紧分辩道:“末将与叛军有杀父灭族之仇,岂会背叛国君,请国君明察!”
颠颉气得戟指怒骂:“郤芮你这个贼子,就让老子先宰了你再说!”
“住手!”眼看三将就要血染城头的时刻,突然从两侧的城墙创过来上千的甲士,前三排都手执弩箭,围住晋侯缗的一众卫士,为首一将却是负责翼城治安的城卫统领原黯。
看原黯此人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中等,却有着一股天生的风流气概。他既是郤芮的结义兄长,又是栾枝的姨表哥哥,当他在城头看到毕犨义释颠颉,然后颠颉又解救毕犨,而栾枝居然放任敌将离开,就知道要有麻烦。
所以,原黯在听到怀仁等奸贼挑唆晋侯缗杀死三将,就赶紧在暗地里把手下一千名城卫全部召过来,这才能够及时出现。
晋侯缗气急败坏地吼道:“原黯你要谋反不成?!”
原黯义正辞严地说道:“枉你身为一国之君,不思重贤用能,一味听信九宗五正这些谗佞阿谀之辈,现在重兵压境,大难临头,不思如何克敌制胜,竟然自毁栋梁。如此昏庸好杀之辈,何德何能君临大晋!”
站在城楼上的其他守城将士,看到国君下令围杀主将,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等到原黯的城卫军出现控制住局面后,这些守城军都站得远远的,静观其变。
就在晋侯缗被原黯质问的哑口无言的时候,栾枝却分开晋侯卫士走了出来。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怒斥原黯道:“可知你等现在已经犯下谋反大罪!想我栾氏一门忠烈,宁死都不会背叛国君,莫要陷我于不义。劝你悬崖勒马,速速退下,免得身死族灭!”
颠颉随在栾枝身后走了出来,只见他一声怒吼,劈手夺过一枝长矛,双臂一晃,便将九宗中的老二怀义挑飞到城下。
晋侯卫士看到颠颉杀人,摆动手中兵刃就要动手。
原黯当即大喝一声:“射脚!”
只见两旁第一排城卫的三四十个机括,仿佛发出同一个响声。被围的晋侯卫队与城卫之间的距离不足三丈,想要躲避根本就来不及,登时被射到三十多人。
第一排城卫射完弩箭立即后退一步,同时上弦架好下一轮弩箭。第二排弩箭手则向前补位,手中弩箭直指晋侯卫士,动作整齐划一,可见训练有素。
原黯一举左臂,阻止第二轮弩箭,同时大喝道:“弃械者免死,抵抗者格杀!”
在沉默片刻后,只听“当”的一声,也不知哪个先扔掉手中长戈,然后响声不绝,晋侯卫士全部弃械投降。
晋侯缗和他周围的九宗五正等人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再也不敢喊打喊杀了。
就在此时,只见栾枝闪身挡在晋侯缗之前,横剑颈上,对原黯说道:“请表兄念在栾原两族世代姻亲的份上,念在我们都是大晋宗室的份上,放晋侯离开,小弟情愿一死抵命!”
颠颉在一旁气的顿足捶胸道:“栾大将军何必为此无德无恩之辈殉命!”
原黯沉吟片刻,对栾枝说道:“子贞,我可以放晋侯缗平安离去,但你必须吩咐翼城守军全体弃械投降。”
栾枝回头望向晋侯缗。
只见他脸色苍白如死,垂头丧气地说道:“栾大将军忠义,寡人实在愧对于你,只要原统领肯放寡人离开,你们,你们便献关投降吧。”
九宗和五正等人一听就急了:“国君莫要忘了我等!”
晋侯缗只好向原黯说道:“请原统领也放过他们吧。”
栾枝不待原黯发话,便吩咐颠颉率领两千守军监押着晋侯缗、九宗、五正以及三百卫士收拾行囊物品,带齐家眷老小。从东门仓惶离开,然后再分发给他们兵器箭矢。
等解决完晋侯缗等人后,原黯派颠颉携带晋侯印信和三军虎符,赶往城外的九宫大阵请降,同时吩咐翼城四门大开,守军全部放下武器,阖城军民都出城列于西门之外。
再说韩简御车回到中军指挥所时,昏迷不醒的毕犨早已脸色漆黑,不用问也知道是身中剧毒。重耳赶紧唤过胥臣,吩咐赵衰和韩简带毕犨返回大营着随军医师治伤疗毒。
世子被翼城人暗箭伤人的不义之举彻底激怒,便要吩咐敲击第三通战鼓,然后全力攻城。
给世子御车的狐偃却慌忙制止道:“世子切莫心急,栾枝和颠颉放回毕犨定会让晋侯缗生疑,城内必生变故,我军不若静观其变,待机而动。”
世子放下手中令旗吩咐小校打出暂缓攻城的旗号,只听骖乘的重耳低声说道:“父君请看。”
世子顺着重耳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城头人影晃动,旗帜散乱,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再过了一会儿,只见翼城西门大开,飞出一乘没有树立任何旌旗的战车,上面的甲士不但没有携带兵刃,而且都脱去了甲胄。
世子便吩咐中军大阵中的右前方小阵派出两乘战车截击来车,左右前方大阵中楼车上的弓箭手不待吩咐便做好警戒。
不一会,来车在己方两乘战车一前一后监押下来至中军方阵前,只见颠颉跳下战车,快步趋前,双手高举印信虎符,跪倒在世子的革路之前,口称献关投降。
世子吩咐先轸上前取来印信虎符,核对无误后交给重耳保管,便把颠颉唤到车前。
颠颉再次躬身施礼,然后把刚刚发生在在敌楼上的一切详细讲述出来,再遥指翼城,禀告世子原黯已经率领阖城军民出城纳降。
世子看了看重耳和狐偃,然后发出指令。
里克和丕郑父分别率领左右两个战车方阵飞驰到城下布阵,中军九个小方阵合计四千名甲士随后进军,其他方阵驻扎原地待命。
此时原黯早就率领阖城军民迎候城外,世子派贾华传话过去,说自己秉承天意讨伐暴君,勉励翼城的军民都要安心生活。
原黯则率领军民行跪拜礼,宣誓效忠于曲沃小宗。
完成入门仪式后,世子率队前往社坛祭天,走在前面开路的是高举九旒大旗的一百名士卒,手持黄钺的重耳和手持玄钺的狐偃左右护卫世子,贾华、先轸、胥臣等诸将手持佩剑伴随在外围。
等进入社坛后,世子站在排列在社坛南面的将士的左边,众将以及翼城诸位将军大夫排列在其身后。
原黯手捧青铜匜(yí),里面盛放着在明月夜所获取的露水,侍候世子盥洗双手;然后世子向前走几步,站在由颠颉铺好的用公明草编织成的席子上;接过先轸献上的彩帛和胥臣牵来的祭祀用的牛羊,进行祭祀上天的仪式。
在世子献祭后,太史偃宣读卜辞,申明曲沃小宗讨伐翼城大宗是代行天讨。
世子登坛再拜,代表君父承受天命。
待世子走出社坛,整个大晋便由曲沃小宗所主宰了。
然后,世子进入太庙,祭祀周武王以及晋穆侯以前的历代国君,对于自晋文侯以降的所有翼城大宗国君的神主,则全部移出太庙,另寻他处安置,暂且不提。
最后,世子接受曲沃和翼城一众将军大夫的朝拜,却发现少了两个人,分别是栾枝和郤芮。
世子吩咐重耳去请郤芮,自己则亲自去请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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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统大晋



栾枝三人闷闷不乐地登上城楼,还未等说话,就呼啦一声闯过三百手执金戈长矛的甲士,却是晋侯卫队,把他们三个团团围住。
栾枝先伸手阻止怒发冲冠的颠颉,再厉声喝道:“这是何意?!”
就听得晋侯缗尖利而又近乎癫狂的声音响起道:“你说这是何意?枉寡人如此信任,你们这些逆贼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叛军相勾结,是否准备要把整个翼城都出卖给那个逆贼诡诸?!”
九宗之首的怀仁阴恻恻笑道:“说不定城外大寨和高丘营垒就是被某些内奸送给叛军的。”
“人来!”晋侯缗的声音变得更加凄厉起来:“把这三个逆贼给寡人乱刃分尸!”
郤芮呆了一呆,赶紧分辩道:“末将与叛军有杀父灭族之仇,岂会背叛国君,请国君明察!”
颠颉气得戟指怒骂:“郤芮你这个贼子,就让老子先宰了你再说!”
“住手!”眼看三将就要血染城头的时刻,突然从两侧的城墙创过来上千的甲士,前三排都手执弩箭,围住晋侯缗的一众卫士,为首一将却是负责翼城治安的城卫统领原黯。
看原黯此人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中等,却有着一股天生的风流气概。他既是郤芮的结义兄长,又是栾枝的姨表哥哥,当他在城头看到毕犨义释颠颉,然后颠颉又解救毕犨,而栾枝居然放任敌将离开,就知道要有麻烦。
所以,原黯在听到怀仁等奸贼挑唆晋侯缗杀死三将,就赶紧在暗地里把手下一千名城卫全部召过来,这才能够及时出现。
晋侯缗气急败坏地吼道:“原黯你要谋反不成?!”
原黯义正辞严地说道:“枉你身为一国之君,不思重贤用能,一味听信九宗五正这些谗佞阿谀之辈,现在重兵压境,大难临头,不思如何克敌制胜,竟然自毁栋梁。如此昏庸好杀之辈,何德何能君临大晋!”
站在城楼上的其他守城将士,看到国君下令围杀主将,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等到原黯的城卫军出现控制住局面后,这些守城军都站得远远的,静观其变。
就在晋侯缗被原黯质问的哑口无言的时候,栾枝却分开晋侯卫士走了出来。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怒斥原黯道:“可知你等现在已经犯下谋反大罪!想我栾氏一门忠烈,宁死都不会背叛国君,莫要陷我于不义。劝你悬崖勒马,速速退下,免得身死族灭!”
颠颉随在栾枝身后走了出来,只见他一声怒吼,劈手夺过一枝长矛,双臂一晃,便将九宗中的老二怀义挑飞到城下。
晋侯卫士看到颠颉杀人,摆动手中兵刃就要动手。
原黯当即大喝一声:“射脚!”
只见两旁第一排城卫的三四十个机括,仿佛发出同一个响声。被围的晋侯卫队与城卫之间的距离不足三丈,想要躲避根本就来不及,登时被射到三十多人。
第一排城卫射完弩箭立即后退一步,同时上弦架好下一轮弩箭。第二排弩箭手则向前补位,手中弩箭直指晋侯卫士,动作整齐划一,可见训练有素。
原黯一举左臂,阻止第二轮弩箭,同时大喝道:“弃械者免死,抵抗者格杀!”
在沉默片刻后,只听“当”的一声,也不知哪个先扔掉手中长戈,然后响声不绝,晋侯卫士全部弃械投降。
晋侯缗和他周围的九宗五正等人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再也不敢喊打喊杀了。
就在此时,只见栾枝闪身挡在晋侯缗之前,横剑颈上,对原黯说道:“请表兄念在栾原两族世代姻亲的份上,念在我们都是大晋宗室的份上,放晋侯离开,小弟情愿一死抵命!”
颠颉在一旁气的顿足捶胸道:“栾大将军何必为此无德无恩之辈殉命!”
原黯沉吟片刻,对栾枝说道:“子贞,我可以放晋侯缗平安离去,但你必须吩咐翼城守军全体弃械投降。”
栾枝回头望向晋侯缗。
只见他脸色苍白如死,垂头丧气地说道:“栾大将军忠义,寡人实在愧对于你,只要原统领肯放寡人离开,你们,你们便献关投降吧。”
九宗和五正等人一听就急了:“国君莫要忘了我等!”
晋侯缗只好向原黯说道:“请原统领也放过他们吧。”
栾枝不待原黯发话,便吩咐颠颉率领两千守军监押着晋侯缗、九宗、五正以及三百卫士收拾行囊物品,带齐家眷老小。从东门仓惶离开,然后再分发给他们兵器箭矢。
等解决完晋侯缗等人后,原黯派颠颉携带晋侯印信和三军虎符,赶往城外的九宫大阵请降,同时吩咐翼城四门大开,守军全部放下武器,阖城军民都出城列于西门之外。
再说韩简御车回到中军指挥所时,昏迷不醒的毕犨早已脸色漆黑,不用问也知道是身中剧毒。重耳赶紧唤过胥臣,吩咐赵衰和韩简带毕犨返回大营着随军医师治伤疗毒。
世子被翼城人暗箭伤人的不义之举彻底激怒,便要吩咐敲击第三通战鼓,然后全力攻城。
给世子御车的狐偃却慌忙制止道:“世子切莫心急,栾枝和颠颉放回毕犨定会让晋侯缗生疑,城内必生变故,我军不若静观其变,待机而动。”
世子放下手中令旗吩咐小校打出暂缓攻城的旗号,只听骖乘的重耳低声说道:“父君请看。”
世子顺着重耳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城头人影晃动,旗帜散乱,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再过了一会儿,只见翼城西门大开,飞出一乘没有树立任何旌旗的战车,上面的甲士不但没有携带兵刃,而且都脱去了甲胄。
世子便吩咐中军大阵中的右前方小阵派出两乘战车截击来车,左右前方大阵中楼车上的弓箭手不待吩咐便做好警戒。
不一会,来车在己方两乘战车一前一后监押下来至中军方阵前,只见颠颉跳下战车,快步趋前,双手高举印信虎符,跪倒在世子的革路之前,口称献关投降。
世子吩咐先轸上前取来印信虎符,核对无误后交给重耳保管,便把颠颉唤到车前。
颠颉再次躬身施礼,然后把刚刚发生在在敌楼上的一切详细讲述出来,再遥指翼城,禀告世子原黯已经率领阖城军民出城纳降。
世子看了看重耳和狐偃,然后发出指令。
里克和丕郑父分别率领左右两个战车方阵飞驰到城下布阵,中军九个小方阵合计四千名甲士随后进军,其他方阵驻扎原地待命。
此时原黯早就率领阖城军民迎候城外,世子派贾华传话过去,说自己秉承天意讨伐暴君,勉励翼城的军民都要安心生活。
原黯则率领军民行跪拜礼,宣誓效忠于曲沃小宗。
完成入门仪式后,世子率队前往社坛祭天,走在前面开路的是高举九旒大旗的一百名士卒,手持黄钺的重耳和手持玄钺的狐偃左右护卫世子,贾华、先轸、胥臣等诸将手持佩剑伴随在外围。
等进入社坛后,世子站在排列在社坛南面的将士的左边,众将以及翼城诸位将军大夫排列在其身后。
原黯手捧青铜匜(yí),里面盛放着在明月夜所获取的露水,侍候世子盥洗双手;然后世子向前走几步,站在由颠颉铺好的用公明草编织成的席子上;接过先轸献上的彩帛和胥臣牵来的祭祀用的牛羊,进行祭祀上天的仪式。
在世子献祭后,太史偃宣读卜辞,申明曲沃小宗讨伐翼城大宗是代行天讨。
世子登坛再拜,代表君父承受天命。
待世子走出社坛,整个大晋便由曲沃小宗所主宰了。
然后,世子进入太庙,祭祀周武王以及晋穆侯以前的历代国君,对于自晋文侯以降的所有翼城大宗国君的神主,则全部移出太庙,另寻他处安置,暂且不提。
最后,世子接受曲沃和翼城一众将军大夫的朝拜,却发现少了两个人,分别是栾枝和郤芮。
世子吩咐重耳去请郤芮,自己则亲自去请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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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意外收获


重耳来到郤府,发现阖府举哀,便径直来到灵堂,吩咐随从取来缌麻丧服,献祭致哀。
郤氏乃晋国宗室,按照辈分,重耳称呼郤豹为叔父,由于已经超出五服,所以重耳身着最末一级的缌麻丧服。
郤豹共生下五个儿子,郤芮是嫡长子,然后依次是郤榖(gǔ)、郤溱(qín)、郤义,还有一位庶长子名叫郤称。
现在郤豹已死,郤芮作为嫡长子按照礼制应该继承宗主之位,但由于三个月的丧期未满,所以尚不能称之为大夫,官方策书应该称之为郤氏子。
重耳之所以对郤氏给予如此隆重的礼遇,一方面是为了收服翼城大宗的人心,毕竟郤氏在整个晋国来说,都是一流大族。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毕犨。
在巳时的生死决战中,郤芮用毒箭暗算毕犨,据赵衰派来的士卒禀报,箭伤虽无大碍,但随军医生对他所中的剧毒却束手无策。也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重耳希望能够让郤芮主动交出解药,解救自己这个大晋第一勇将。
没想到,郤芮直到现在依旧耿耿于怀于杀父大仇,只是放下一句:“没有解药”,便转身走入内堂。
重耳追也不是,抓也不是,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只见次子郤穀径直走了过来。
郤穀面如冠玉,鼻直口正,双眉入鬓,双目炯炯有神,虽然身着重孝,但却掩盖不住自身的非凡气度。看其神态仿佛已届不惑,但颔下一缕短须提醒人们,其实他还不到二十五岁,
郤穀先向重耳施以大礼,感谢他祭奠先父,然后再次就郤芮的无礼向重耳致以歉意:“家兄暗箭伤人,实为君子所不齿,但要顾念其一片孝子之心。家兄虽对少主无礼,但所言非虚。毕将军所中之毒,并非出自郤氏,乃九宗之首怀仁所馈,虽染三箭,但无解药。”
重耳听完更加忧心忡忡,毕犨千万不能有失,不由后悔对他太过大意,以至于变生肘腋,现在简直是噬脐莫及。
就在重耳苦恼之际,郤穀从身后取出两枝刻着“栾”字的三翼长箭,然后缓缓说道:“栾大将军箭长锋利,家兄借得三枝。”
然后,郤穀话锋一转,说道:“城东有座霁月堂,堂主乃翼城第一圣手,绵上介子推,善解百毒。若带去所余二矢,或可救治毕将军。”
重耳大喜,转身便走。
郤穀送出门外,忽然说了一句:“鄙人尚有一席之话,待解得箭毒,请不吝些许时光,以报少主凭吊先父之德。”
重耳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明日巳时三刻,重耳过府拜祭叔父。”
郤穀一揖到地,再后退五步,然后转身离去。
待重耳驱车赶至霁月堂,已是万家灯火,回想起来,已是整日饮食未进。但他现在心急毕犨所中的箭毒,所以一点都不感到饥饿。
正要上前叩门,只听“吱呀”一声,“霁月堂”牌匾下的铺门却自己打开,露出一个峨冠博带,宽袍大袖,五官俊朗,身形矫健的二十出头的英俊书生。
没等重耳上前问讯,只听的内堂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推儿,你要出去吗?”
介子推连忙转身,对着内堂的方向躬身施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母亲得知,有病人求治。”
里面的妇人说道:“推儿尽心医治,为娘先睡下了。”
介子推再施一礼,然后才转身请重耳进入霁月堂。
重耳走进去一看,不由一怔,内堂除了主位悬挂一副神农画像外,分明就是一间书房。
地上铺着芦苇编织成的地席,席子放着三张松木做的素面长几,几上则摆着各式书具与竹简,几后是蒲草编织的坐席。
所有这些,给人以简单雅致的感觉。
唯一奢侈的,坐席的右前角放置的一尊尊由浅白色岩石所雕琢的镇席兽,线条粗犷,但形态逼真,似乎比自己书房里的那些错金银镶珠玉的金兽,更显珍贵。
最醒目的是厅心放着一个矮方几,上面陈列着一具高约二尺的木质小人,身上会有十二正经和三百六十五个穴位。
东西两壁摆放着几组橱柜,堆放着大小相若的无数粗布包,从散发出来的味道便可知道,应该是各种药草,只是不知是否三百六十五味俱全。
介子推先请重耳坐在上首,自己反而居于下首。然后问道:“这位将军眼生得很,又如此年轻,且天生骈肋,如果鄙人没有猜错,应该是重耳少主吧?”
重耳大感有趣,但急于毕犨的箭毒,便开门见山说道:“先生好眼力,重耳此来是恳请先生救治身中奇毒的毕犨将军,他在巳时与颠颉将军决战时,遭他人暗箭所伤。不想,箭镞染有奇毒,请先生过目。”
说罢,重耳把郤穀交给的两枝三翼长箭递了过去。
当介子推听到“奇毒”二字时,嘴角溢出一丝不屑地微笑,等他接过重耳递过来的两枝长箭后,当即脸色微变,不能置信地摇摇头,口中似在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忽地又站起身走到烛台前,借着灯光看了又看,再凑近鼻尖连嗅几次,从身后布包取出一片不知是什么的草叶轻轻覆在箭头之上,满脸写的都是大惑不解。
重耳的心跟随介子推忽上忽下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请问先生,是否识得此毒?”
介子推坐了回去,长叹一声,轻轻吟诵道:“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百余年前便已绝迹的剧毒,竟然重现人间。可惜,可叹,我大晋第一勇士竟然命丧于此风入松。”
重耳忍不住喊道:“风入松?!”
内堂传来那个妇人的声音道:“推儿,何事高呼?”
介子推连忙站起身来,朝着内堂的方向躬身一揖道:“启禀母亲,推儿为人诊病,未有他事,请娘亲早些安歇。”
见内堂没有声音传出,介子推方才坐下,解释道:“鄙人幼年丧父,家中仅有寡母一位亲人,惯于早眠。”
重耳不敢再做高声,只是微微颔首。
介子推继续说道:“风入松乃天下奇毒之首,无色无味,但毒性甚烈,哪怕稍稍沾染一点,三个时辰之内,必会殒命。毕犨将军巳时中箭,现在已至戌时,哪怕是岐伯再生,也无能为力了!”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喧闹,原来赵衰、先轸和颠颉把毕犨送了过来,重耳赶紧出去吩咐众人切莫高声,然后让他们把毕犨抬了进来。
看到毕犨被抬进大堂的地席上,介子推当即扑过去检视伤口,然后整个人被惊得呆若木鸡,口中又是喃喃自语的说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颠颉大眼一瞪,正要发作,却看到重耳正盯着自己,吓得喉头“咕噜”一声,硬把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介子推突然惊醒过来,快步跑到东壁下的一个橱柜的最上层,拿出一个髹漆木盒,打开后却是九支银针。然后用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几乎同时在三个奇穴下针。
毕犨忽地坐起,喷出一口黑血,然后又躺了下去,再过一刻钟,缓缓睁开双睛,茫然地环视一周,看到重耳跪坐在自己身旁,便要挣扎着起来。
重耳连忙把他按住,叮嘱几句,然后向介子推叩首致谢。慌得赵衰、先轸、颠颉以及随行的武士,全部跪倒在地。
吓得介子推连忙跪倒地上,请重耳起身,然后告诉他们,毕犨已无大碍,但需要静养月余,方可复原,至于其他药物,也不必服用。
重耳闻言,赶紧吩咐赵衰等人护送毕犨回府,然后问介子推:“先生说身中风入松之毒,活不过三个时辰为何毕犨未死,现在先生又说他已无大碍?”
介子推不答反问:“少主可知周宣王之死吗?”
这句话如果问的是其他人,肯定回答不对,但重耳得到士蒍真传,自然直达周宣王其实是被那些渗透周王室的奸邪所害,然后再嫁祸给杜伯,也就是士蒍的祖父。除士蒍的父亲隰叔被仙山的人所救,整个杜国宗室都被他们害死。
介子推看到重耳点头,便直接说了一句:“他们害死周宣王用的便是风入松,从中毒到驾崩,不过两个时辰。”
重耳大吃一惊,周宣王被人下手害的暴毙,对于这个秘密别说他自己,恐怕连隰叔都不清楚,便继续问道:“为何子仲能够活过这三个时辰呢?”
介子推摇头叹道:“鄙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除非是他事先服用过什么灵药,抑或接触过什么天然克制风入松的什么异宝。”
重耳猛然想到毕犨为何能够不死,同时感叹不已。
楼主:梦回列国  时间:2020-09-19 11:00:22
10.心腹大患



巳时刚到,重耳便依约来到郤氏的府邸,郤穀走出来,把重耳让到侧堂落座,郤芮等人都不见踪影。
重耳先向郤穀表示感谢,告诉他介子推果然治好了毕犨的箭毒,而且还向自己递交了庚帖,投入自己门下。
郤穀饶有兴趣地问道:“翼城还有什么人向少主投递了庚帖?”
“还有颠颉,他已经与毕犨在病榻前结拜为兄弟了,”想起毕犨与颠颉这对活宝,重耳禁不住有些发笑。然后又神情一黯地说道:“可惜叔父捐躯阵前,我也不好劝你们五兄弟作出选择。”
郤穀的神情也略显黯淡,轻轻说了一句:“家兄已决定等到年底的时候,向夷吾少主投递庚帖了。”
“夷吾?!”重耳忍不住轻呼一声。
郤穀望着大惑不解地重耳,平静地说道:“是我劝说家兄投靠到夷吾少主门下的。”
重耳更加不解地问道:“难道先生认为重耳德行不够,入不得郤氏之眼,还是因为叔父的仇恨?”
郤穀坚定地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五兄弟有一口气在,自然不敢忘记。毕犨终究是在战阵中斩杀家父,其行事为人也算得光明磊落,且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家兄昨日暗箭伤人其实是做错了。一之谓甚,岂可再乎?请少主放心,郤氏绝不会再以其他卑劣手段暗害毕犨的。”
郤穀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于少主,家兄口中虽然没说,但我却清楚他是心向往之,怎奈时机不对。也正因如此,我才要劝说家兄千万不能投到少主门下。”
重耳越听越糊涂,睿智的郤穀这番话明显词不达意啊?
郤穀看了重耳一眼,继续说道:“家父在世之时,寒家兄弟都领有一些差事,哪怕尚不满十七岁的幼弟郤义,管理私田也有两年的时间了。唯独长兄郤称,却从不领任何差事,也不对家事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他是庶出,他不想让身为嫡长子的郤芮兄长为难。”
重耳听完这番话以后,登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郤穀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世子正妃贾氏和她妹妹贾君都没有生育子息,少主申生早就被贾氏收为养子,自然也就是唯一的嫡子。少主您虽为长子,但却是庶出。
少主作为庶长子都是怎么做的呢?
去年刚满十七岁便收下五位私臣,而他们身后则是狐氏、先氏、胥氏、毕氏和赵氏这五大强族,甚至连富子和游氏二子联合起来,都不及少主一半的势力!
再说前日的单车挑战和昨日的巳时决战,少主麾下的胥臣和毕犨都立下惊世骇俗的奇功,您本人当之无愧地被称为统一大晋的第一功臣。
试问,若申生何?
即便少主能够安分守己,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贤德的庶长子,就像狐伯行那样……”
“狐伯行……”重耳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几乎失去了知觉,难道父君前夜与自己在神女峰顶的深谈只是为了警告自己不要心存非分之想吗?
不,绝不会这样的!君父定然是知道自己的贤德本性。
只是……
郤穀等重耳冷静下来以后,再徐徐说道:“曲沃小宗战胜翼城大宗经过了六十七年的浴血奋战,统一过程如此艰辛,难道就不怕日后再现小宗陵替的威胁吗?”
重耳点点头:“富氏和游氏的威胁确实就摆在眼前。”
郤穀笑道:“解决掉富氏和游氏之后呢?”
重耳张口结舌,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如此看来,着实不该收下介子推和颠颉啊!”
郤穀说道:“现在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如果少主再收服郤氏和栾氏,恐怕世子都将睡不安枕。所以不止家兄要投身到夷吾门下,而且郤氏任何人都不会向您投递庚帖,望少主明察!”
重耳躬身一礼,然后苦笑着说道:“看来确实是我失策了。”
郤穀继续说道:“今日少主还犯下一个更为严重的错误,就是不该献计讨伐郇(xún)国。”
重耳略带疑惑地说道:“大晋虽然归于一统,但在大河以东、太行山以西的这片广阔的范围内,仍是小国。四周强国林立,尤其是虞国和虢国所组成的联盟,随时都能置大晋于死地。所以,我们必须要对外兼并弱小,而且选择郇国最为便利。”
郤穀说着问道:“讨伐郇国有什么便利之处呢?”
重耳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在周边诸国中,以郇国最为弱小,其国都在汾水之畔,我们可以沿浍水顺流直下,进入汾水便可抵达其都城。无论投送兵员,还是运输粮草和物资,都很便捷。另外,郇国近来与其西面相邻的冀国发生过多次领土争端,晋军讨伐郇国也不会引起冀国等国的不快。”
郤穀笑道:“消灭郇国的方略我是认同的,但却不赞同少主亲自领兵出征!”
重耳拱手问道:“先生认为谁出征合适呢?”
郤穀说道:“原黯如何?”
重耳说道:“父君有意任命原黯为城守,总揽翼城政务,不宜领军出征。”
郤穀摇摇头道:“讲治兵,栾枝在翼城首屈一指,连家父都及不过他。但若论谋略嘛,则是原黯第一。而且在翼城的诸多宗室里面,原氏最强,且又与郤氏、栾氏等族累世联姻,不宜放在城守的位置上。
而且,原黯毕竟属于背主献关之辈,如因此提升其为城主,则是在鼓励贰臣,如何能教化翼城之民?
以原黯的智谋和能力,灭亡郇国是没有问题的。以灭国拓边之功,对其进行赏赐,则是赏有功,便可以教化臣民。”
重耳深以为然,拱手感激道:“先生以大义相教,怎不让重耳感激!然父君已下钧命,且授虎符,岂能临阵换将?”
郤穀大有深意地望向重耳,却不说话。重耳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但还是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郤穀只得抱歉笑道:“狐偃足智多谋,定有良计。”
重耳明白郤穀有意逐客,便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道声感谢,便要转身离开。忽然却又想起一事,便再拱一拱手,就这样站着问道:“先生认为晋侯缗是否会逃到聚城呢?”
郤穀微微一笑道:“晋侯缗定然会自投罗网,可怜他死到临头都不会明白,所有一切,不过是让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看到重耳露出惊讶的神色,郤穀继续说道:“富子和游氏二子定会有其他夺取曲沃抑或翼城的毒计,请少主切勿大意。”
重耳再施一礼,便转身离开。
第二天卯时,重耳亲率一百乘战车,在太庙举行誓师仪式,等祝告完每一座宗庙后,狐偃摆动六辔,率先出发。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重耳战车左外侧的骖马不知为何,突然直立而起,把战车上的狐偃、重耳和先轸都重重地翻在地上,战车上树立的旗杆折断,偏偏砸在重耳的右腿上。
只听咔嚓一声,应该是把腿给砸断了。
四周立即冲过来十几位甲士,先制住癫狂的战马,再扶起倾覆的战车,把重耳三人从地上扶了出来,世子赶紧吩咐介子推进行医治。
半个时辰过后,介子推从寝室走出,禀告说重耳三人并无大碍,世子便走了进去。
重耳此时仰卧在矮榻之上,右腿被木板固定住,脸上的擦伤也敷上了药膏,看到世子走了进来,挣扎两下,就想起身行礼。
世子赶紧伸手制止,检视他的伤处。
重耳歉然道:“只能劳烦父君另择良将西征郇国了。”
世子挥挥手,内侍躬身退出,然后问道:“我儿认为应该派谁为将呢?”
重耳想了想,说道:“原黯最合适,可以辅之以里克或丕郑父。”
世子点点头,说道:“便让原黯为将,里克为副。希望他们能够赶在在下月吉日前攻下郇国,到时你祖父驾幸翼城便会双喜临门了。我儿安心静养。”
谁都没有想到,原黯与里克兵分两路,里克佯攻郇城东门,原黯则偷袭西门。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便攻破了郇城,郇侯拼死从南门杀出,投奔魏国去了。
待原黯和里克胜利回师后,世子便将郇国赏赐给了原黯。
因为郇国也写作荀国,所以原黯便改原氏为荀氏,并且更名为息,他便是赫赫有名的荀息。
荀氏后来又分为几支,分别是智氏、中行氏和程氏,乃晋国第一大族。
就在此时,不幸的消息传来,曲沃主君病情恶化,无法驾幸翼城。于是,世子留下里克、原黯和栾枝驻守翼城,他和重耳等人则返回曲沃。

楼主:梦回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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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20-09-07 03:46:32

更新时间:2020-09-19 11: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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